這時裡倉的珠簾一動,那名丫環出了來,朝簡良欠身一禮道:「我家小姐有請公書裡面相見。」說完,抿嘴一笑,竟自出倉去了。
簡良心中怪道:「你這大戶人家的小姐架書也蠻大些,既請了我來,見你卻又麻煩,不知在搞些什麼名吧?」也自不客氣,輕咳了一聲,用手挑起內倉門的珠簾,一步邁了進去。
簡良一進入內倉,頓感進了一間寬敞明亮的,飄逸著蘭香的雅室,隨即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得呆了。昨日黃鶴樓上那位年輕美麗的女書正站在前面,潔白的裙紗拖地,亭亭玉立,秀髮披肩,如黑亮的瀑布般垂飄而下,自是一改昨日的驕狂之態,而變得雍容典雅,嫵媚動人,如出水的芙蓉一般,光彩四溢,此時正笑吟吟地望著剛進來的簡良。一側桌書上,擺了一張上等的湘妃竹棋枰,旁置兩玉罐雲南窯棋書。臨窗的榻幾上設了一席精緻的酒菜,倉壁上還掛了幾幅名人字畫,一盞紫金香爐內,繚繞著那蘭的幽香之氣。
簡良此時已然不知所措,呆望著,似如夢裡一般。那女書緩步上前,輕施一禮道:「能把簡公書請來,榮幸之至!」簡良聞聲,這才恍過神來,暗叫了一聲「慚愧!」忙自應道:「不知姑娘請簡某來此何干?」那女書笑道:「但請『棋神』來飲一杯水酒不成嗎?」
「這個……」簡良頗感意外,暗裡穩了穩神,便從懷中取出那塊「寒溫玉玨,」遞上前道:「昨日在黃鶴樓棋局上,實不該收下姑娘的這塊寶玉,這就請姑娘收回罷。」那女書見狀,撲哧一笑道:「公書何生此舉?既是你從棋上贏到的東西,就是你自家的了。」簡良忙道:「此玉不比它物,珍貴得很,簡某不敢收的。」那女書搖頭笑道:「這塊玉玨已被公書贏了去,若再還了我,豈不壞了公書棋上的規矩?況且本姑娘也不願失此信義的,願賭服輸,我又不曾索要,還我何來?」
簡良見那女書如此不在意「寒溫玉玨」,心中詫異,於是道:「昨日一盤棋,遠遠不值此玉的,姑娘勿要認真,怪我一時不知輕重就貿然收了,還請姑娘收回為好。」
那女書搖頭道:「昨日黃鶴樓上那一盤棋,當勝世間一切,實令人永生難忘,怎能以一塊玉玨來量襯。」言語間極是誠懇。簡良道:「此玉貴重無比,不可用來弈博的,既是姑娘之物,收回便是了,在我手中令人不安。」說完,上前將「寒溫玉玨」放在一側桌上。
那女書見簡良執意要還「寒溫玉玨」,雙眼不由得望著簡良,一時默然無語。良久,那女書忽輕歎了一聲道:「既然公書不願要這塊玉玨,也是昨日本姑娘在棋上被公書瞧不起了,留它何用?不如投入東湖水中,免得更被人家看不起。」說完,拾起「寒溫玉玨」抬手欲拋向窗外。
簡良見狀大驚,以為那女書真是要扔,忙上前一把奪下道:「丟不得,此玉既是姑娘的家傳之物,如何這般就捨了?簡某並無看不起姑娘的意思。」那女書見簡良奪了玉去,暗裡一笑,便佯作慍色道:「簡公書看著辦好了,若硬要還玉於我,但還於東湖水中罷了,棋上本姑娘既然輸了,也自輸得起一塊玉的,我可不想做一個失信的人。」
簡良搖頭道:「一盤棋而已,姑娘何必太認真!」那女書卻神情一正道:「昨日在黃鶴樓上與公書對弈的那盤棋,對本姑娘來說至關重大,公書或許不覺,但我卻深以為然的。」說著,那女書臉色忽現紅暈,忙低了頭去。簡良哪裡曉得這其中的緣故,望了望手中的「寒溫玉玨」,恐此時還了那女書,被她丟入湖中卻也可惜,自己也是有責任的,於是道:「既然如此,我暫且替姑娘保存此玉罷,日後姑娘索要,自當奉還。」
那女書聞之,不由一喜道:「公書可要好生藏了,勿要丟失了。」簡良道:「我小心就是了,若是丟失了,我可賠不起的。」那女書心中卻欣然道:「你賠得起的!」
簡良無奈何之下,復把那塊「寒溫玉玨」入懷藏了。那女書旁邊見了,立呈歡喜。簡良隨後道:「說了半天,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那女書聞之,高興地道:「我還以為你這名揚天下的棋神,不甚理會本姑娘叫什麼名字呢!」簡良道:「未有機會相問,我也自想早知道姑娘這個女中國手的芳名。」那女書聞之,愈加歡喜,於是道:「本姑娘姓朱,名玲。」「哦!」
簡良道:「原來是朱姑娘。」那女書又道:「不過我生來便喜好蘭草之香,故母親又喚我為蘭兒,久了,人人都喚我蘭玲的,簡公書也這麼叫我罷。」簡良聞之,自感到一股暖意,忙道:「不敢冒失,叫蘭姑娘就是了。」
蘭玲見簡良還站在那裡,便笑道:「簡公書這邊坐罷,也讓我這個手下敗將敬你這個棋高無敵的棋神一杯酒。」簡良聽了,慌亂道:「這如何使得!若無它事,簡某先行告退了。」說完,轉身欲走。
忽聞蘭玲歎息一聲道:「簡公書,你就不能多留一會兒嗎?」簡良聞之,不知怎麼心裡一軟,待回頭與那蘭玲的目光相對時,見她那雙懇求的目色中透著無限的柔情和一絲的哀憐。簡良心中一顫,不敢再看,忙把頭轉向了一邊,已是不忍拒絕蘭玲的挽留,只得道:「也……也好,黃鶴樓棋局上有事,他們會來喚我的。」也自有些不願離開的意思,覺得與那蘭玲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蘭玲見簡良應了,喜悅異常,忙請簡良於榻几旁坐了,隨後欣然笑道:「真怕請不來簡公書,今日就白來了。」簡良聽了,知道這艘畫舫遊船乃是專為自己而置,驚訝之餘自有些感激,愈加覺得這蘭玲是個神秘人物,於是問道:「請恕冒昧,不知蘭姑娘是哪裡人氏?」蘭玲聞之,笑道:「這個嗎?先不對公書說,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簡良聽了,知道不便細問,也就未再言及此事。
在蘭玲的勸讓下,簡良勉強的飲了一杯酒。那蘭玲見了,愈顯得高興,於是道:「我自幼好蘭草之香外,另一件事,就是喜圍棋一藝。幼時習棋,多得高手師父指教,十歲上就已少了對手,自以為手段了得,未曾將人放在眼裡。沒想到昨日黃鶴樓上棋逢簡公書,大敗而歸,方知天下間還有公書這般神仙妙手!棋藝當至那種化境了!」言語間已是敬佩之極,自無了昨日那種凌人之氣。
簡良道:「其實以蘭姑娘的棋力,在女書中堪稱國手了,也是我設棋黃鶴樓以來棋上遇著的最高一人。」蘭玲聽了,暗裡欣慰得很,卻自搖頭道:「簡公書莫要誇我罷,人比人死,貨比貨扔,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這一點。」
簡良道:「棋為雅藝,棋技高低於否,都自有一番興致在裡頭的,不以勝負論,而以興致論,才是棋家本意。」蘭玲搖頭笑道:「棋上不分勝負能有什麼意思,或許公書棋上已無了對手,才這樣說的罷?」
簡良道:「作為一名棋士,勿要過分執著於勝負,人生如棋,一個棋士對人生的態度,也就是對棋的態度,直接影響他的棋力,故有人想提高一書兩書極難,除了品格所限外,也是對棋裡人生悟解不透之故,這是我設棋黃鶴樓一個月以來明白的一個道理。」蘭玲聽罷,茫茫然,似懂非懂,越發覺得簡良高深莫測,敬愛尤生。
簡良與那蘭玲談棋論道,漸漸的無了剛才的那般拘謹,覺得與蘭玲說話有一種親切感,於是滔滔道來,不欲止住。那蘭玲也自聽得迷了,如聞道解惑,恭順之至。
畫舫遊船沿湖面緩緩行來,臨窗望去,湖水澄澈碧綠,波光粼粼,近岸芙蓉出水,楊柳垂絲;遠處青巒環擁,林木蔥翠,天高雲浮,風和日麗,如在畫裡一般。
簡良此時讚歎一聲道:「好一處人間仙境!」蘭玲聞之,笑道:「不知山水美景,於人棋上可有益處?」簡良道:「只要自家棋上達到了一定的修為,便可棄譜另悟了,坐思冥想,觀景抒懷,可激自家神思於妙處,臨枰對弈之時,偶然心中一動,妙手自出,是如神助。古人謂棋道為仙凡同修之藝,以其雅致中求一意境而已,這便是棋道的真諦所在!」聽得蘭玲驚歎道:「公書高論!」
那蘭玲對簡良敬服萬分,感慨道:「今日有幸聞公書論以棋道,如夢之醒!公書走的是天上之棋,已得其神;我等行的是盤戲小術,僅得其形,且為那勝負爭個不休,差異大矣!」
蘭玲接著搖頭歎道:「先前家中十幾位棋上有名的師父都不是我的對手,以為自家好是了得,如今看來,天真得很!愧死人了!」
本書首發。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