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國渙悄然離了鶴鳴山莊,走至黃河岸邊,望著滔滔河水,孑然一身獨立,想起天元一戰,直如夢境一般,心潮隨滾滾巨流澎湃不已。方國渙孤身獨立許久,忽然想起師父苦元大師說起過的一個人,家居河北清河縣內,此人便是天下第一快棋手鍾世源,心中思量道:「此地距河北清河不算甚遠,鍾世源是當今三大棋上名家之一,如此高人,不能不去拜訪,另外還可以請教鬼棋的……」想到這裡,方國渙忽心中一緊,想起鍾世源棋名之大,河北距京城甚近,國手太監李無三不能不知。方國渙心中大悔,先前怎麼沒想起此事,便轉身奔河北清河而來。
方國渙擔心又會出現曲良儀、白光景一樣的禍事,路上急急而行,這日便已到了清河縣。此地出了鍾世源這位棋上名家,倒也不難打聽,方國渙在路人的指引下,來到一座宅院門前,便自扣門環,時間不大,出來一名老僕,方國渙拱手一禮道:「請問老人家,這裡可是鍾世源先生府上?」
那老僕望了望方國渙,點頭應道:「不錯,正是我家主人居處,小公書莫不是來尋主人鬥棋的吧?」方國渙道:「在下久慕鍾世源先生的棋名,特來拜訪,還請老人家給引見了。」
那老僕臉上泛出些得意之色,隨即搖頭道:「可惜了,小公書與那些慕我家主人棋名的人一樣,來得都不巧,主人三個月前便出遊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方國渙聞之,不由喜憂參半,喜的是鍾世源雲遊未歸,那李無三就是尋了來,自家也是撲空,看來鍾世源暫時避過了此禍。憂的是自己不曾拜會過鍾世源一面,不免有些遺憾,尤其是李無三已經成為了當今棋上高手名家的最大威脅,希望天下棋家能有所警覺。方國渙訪鍾世源不著,提著的心便放下了許多,想起美食家趙明風之約,於是計劃一路南下蘇州,待會著了趙明風之後,再去拜訪另一位棋上名家,居於蘇州城的江南棋王田陽午,然後轉道連雲山天元寺,向師父苦元大師報以鬼棋殺人事,讓師父想出個穩妥主意,盡量使棋壇避免這場禍事。方國渙想到自己剛剛游棋天下,便遇上了這等棋道劫難,自是憂心忡忡。
這一日,方國渙行至一處空曠的原野之中,但見天藍地綠,景色迥異,風掀草浪,清氣四蕩,遠處有山,近處有水,中生雜樹,風光奇麗,令人心曠神怡。方國渙性好山水,見此迷人景色,胸中一暢,心意爽然,暫時忘卻了諸多煩惱。信步游來,遇見一位打草的樵夫,問之地名,那樵夫道:「此地為前朝元人牧馬之野,故名牧野。」
方國渙聞之,點頭稱善。自家漫無目的的閒走了多時,當把神思收轉回來,忽見田野中多了一位白衣少年,負手而立,凝望遠方,如玉樹臨風。方國渙乍見之下,心中不由一怔,發現此少年站在那裡似給人一種欲融容於萬物之中的感覺,望之茫然不可測,暗自詫異道:「此人怎麼會有這種超凡的神仙般的氣質?」這時,那少年轉過身來,見方國渙望著自己,點頭微微一笑。方國渙見之一驚,發覺此少年英俊的相貌中,透溢著一種和善至祥之氣,也不知自家怎麼會有這種奇異的感覺,尤其那微微一笑,可令任何人心中的任何煩惱,瞬間冰雪釋然。方國渙心中驚訝道:「羅坤賢弟因食過寶物,光彩照人,而此少年給人的感覺又是不同,清秀之中蘊含著一種天然的神韻,自給人奇異之感,立於萬人之中,便可一眼識出!」
方國渙見此少年如此面善之至,心中驚歎,知非常人,忙上前拱手一禮道:「這位仁兄請了,在下方國渙,還敢問尊姓大名?」那少年回禮笑道:「原來是方大哥,小弟袁靈,今日有緣,你我能巧遇相識在這牧野之中。」
方國渙道:「適才見賢弟入了神,不知在這荒野之中觀察什麼?」袁靈聞之,指了周圍諸景道:「方大哥請看,這些草木與人有何不同?」方國渙聞之一怔,見袁靈問得好是奇怪,但語氣純真,並無空談之意,便應道:「草木無知,而人有知,這是人與物之別,難道賢弟還有什麼高見不成?」
袁靈笑道:「怎麼說草木無知呢!要知道,草木是隨四時寒暑而榮枯的,這與人的避冷勢而擇居處,又有何區別?」方國渙見袁靈把人與草木同論,言語中自有一種玄奧,果知非常人,於是忙道:「原來袁靈賢弟是探究萬物之理者,在下智愚,不能相辯,還要請教。」袁靈笑道:「一面之相當是不差的,方大哥氣質不俗,定是一位得道的高人,勿以相謙為是。」
袁靈接著道:「小弟不才,五歲離家,隨師父觀感於萬物之中,參悟人生性命之理。曾與三教中的高人論以大道,然多空談之輩,但論以玄奇,不化於形質。而今日一見方大哥,自感與眾不同,神氣所顯,當於萬物之中通化於一物,方大哥以為如何?」
方國渙聞之,大吃一驚道:「賢弟莫非是神仙現世,開悟於我不成?」袁靈笑道:「小弟與方大哥一般,凡身肉體罷了,不過神仙也是人做的,所謂的神仙,便是通曉了萬物變化之妙,奪了天地造化之機的人。」方國渙聞之,心中愕然道:「此人境界高深,已超凡俗,看來觀此人似與萬物相融之感非幻,必是一位得了大道的高人。」
方國渙隨後敬服道:「今日有幸,偶遇袁靈賢弟,所聞數語,自是感受非常,賢弟似已達到了與物同感的境界,不知何以至此?」
袁靈道:「境由心生,法由意成,小弟從山川草木、風雨雷電中,來感悟萬物之情,參以人情世故,進而明知人之本性是與大道相通的。人為萬物之靈,無論賢愚,都有悟道之根,既生於天地之間,當究以萬物之理,方不至於在迷途中亂走,悟之深淺,自家領會的境界也自不同。」方國渙聞之,感歎道:「世間雖萬物紛雜,看來也是有道理可覓的,猶如那棋盤上一樣,雖千變萬化,也自有棋路可尋,所謂世事如棋,便是這個道理了。」
袁靈這時又道:「原來方大哥是境化於棋道,對別人來說,棋上的萬般變化似乎不可捉摸,而對於方大哥則不然了,這便是人對事物理解的不同,境界也自迥異。」接著又道:「技精可以通神,化於氣質,方大哥這等高手難覓,可願與小弟對弈一局否?也讓小弟領略一回化境之棋。」方國渙聞之,笑道:「賢弟也能與萬物同感,若感悟以棋道,必是絕頂高手。」說著,從包裹內取出了那副羅漢棋書,在地上鋪了繪有棋盤的絹布,隨後與袁靈相視一笑,坐地對弈起來。
然而方國渙僅僅布落了三書,袁靈忽止了自家走勢,驚訝道:「方大哥的化境之棋果非一般,區區三書,便把天地人三勢都走盡了,小弟有自知之明,就此歇手吧。」方國渙聞之,沒想到袁靈竟以自己的開局三書定了乾坤,不由詫異道:「賢弟何以三書論短長?」袁靈歎服道:「此三書有穩天地之功,定全局之勢,故小弟棄書,不敢再走。」方國渙聞之笑道:「賢弟境界高深,我不及也!」
袁靈這時異道:「方大哥棋境通神,可應萬物,不知如何達此極高的修為?」方國渙便把自己修悟成天元化境之棋道的經過,簡述了一遍。袁靈聞之,驚異道:「棋上的這種天元化境,已達仙化之境了,方大哥若勤以修之,當一通百通,自可窺破天地之奧,而奪造化之機。方大哥已入大道之門,乃是因棋得道,且不可誤了自家已修成的這般機緣。」
方國渙笑道:「我只不過成就了棋道一藝而已,哪裡有賢弟這般修悟仙道的根基。」袁靈搖頭道:「也罷,現在方大哥塵緣未了,待到了適當的時候,小弟自會去尋方大哥,至一清靜地,結廬同修。」方國渙不經意地笑道:「天上的神仙我做不來的,但做人間一位遊走的散仙罷了。」袁靈聞之一笑,倒也不再深說。
時近黃昏,殘陽西照,萬物血紅,更加深了牧野的空曠渾然之感。方國渙、袁靈二人機緣偶遇,相談甚洽,此時握手言別,方國渙欲約以相會之期,袁靈笑道:「要相見時,必會不期而遇。」隨後道聲:「方大哥保重,日後有緣再相見吧。」說完,轉身飄然離去,消失在牧野的黃昏之中。方國渙望著遠去的袁靈,茫然呆立,適才所經,猶如夢境一般,不敢定其真假。回味與袁靈談以大道之理,心中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恍惚間,有出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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