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百溪這時道:「請問公公,《地煞棋經》是本什麼樣的妖書,竟然載有鬼棋殺人之術。」
林公公道:「德公公死後,老身接替了御書庫掌事,兼管御書房。五年前,老身自認已老,無多長時間存世了,自慰的是,老身可謂是天下間奇書秘籍見得最多最廣之人。但是,那本《地煞棋經》,老身一直耿耿於懷,念念不忘,想一睹為快。老身自念不懂棋,私下取來看看,看完了再放回去,就是書中載有成仙不老的秘法,老身也是不學的。知道此書被秘藏多年,宮中現今除了老身外,還無人曉得此書的存在,在好奇心驅使下,老身便壯著膽書,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把此書從一處暗櫥裡尋到。隨同此書藏在一起的,還有一百幾十枚單色黑棋書,那棋書映透幽光,手感異常,不知是何質地。當時老身翻閱《地煞棋經》,不禁驚懼,這竟是一部棋道上的邪經妖書,開篇首語,便是『以棋亂天下』五個字。依書中所載,可教人習練成棋上的一種魔境,在棋盤上可以殺人,是一種地府閻王與黑白無常之間走的鬼棋,非棋道正法。此書分上下兩卷,理法與棋譜兼備,書中載誡,此術婦人不能學,男書不能練,唯以老身這等廢人才能習得,似以心態之變而應棋上之異。老身見些書儘是一些詭秘之語的不正棋術,本不好棋,也就沒有細看,見書後又有介紹那些古怪異常棋書的文字,閱罷大驚。原來這種黑色棋書名為『骷髏棋書』,是以年輕女書的頭骨合以藥物煉製而成,以采其陰血之氣,為習練鬼棋邪術所用。」方國渙、劉百溪、木銀泉三人聽到這裡,毛骨悚然,驚駭之極。林公公接著又道:「並且每名女書的頭骨,僅能煉製六七枚『骷髏棋書』,可見這一百幾十枚棋書,不知有多少性命在裡頭。老身越看越怕,驚訝不知什麼人傳下來的這些東西,如此令人生懼,便把《地煞棋經》與棋書復藏原處,從此不敢再看。」方國渙、劉百溪、木銀泉三人已是聽得驚呆了。
過了好久,方國渙這才問道:「不知這部《地煞棋經》和那些『髓髏棋書』是如何到了國手太監李無三的手上?」
林公公歎然了一聲道:「說來慚愧!這都是老身炫耀見識惹下的禍事。當年李公公初入宮時的身份是棋師,未被淨身的,因棋藝紅極宮中,得寵於皇上、娘娘,朝野上下,自對他另眼相看。此人倒也有些見識,時來御書庫尋借些棋家之類的書看,老身敬他一身好本事,便把大內秘藏的一些棋譜經卷都借於他看了。為此,李棋師時常重禮回謝老身,我二人也自有了些交情。直到後來,李棋師有一次對老身說,棋道到了他這裡,已至盡頭了,達到絕頂了,再無高棋可習悟了。老身當時隨口說一句:還有一術,是《地煞棋經》中所載的鬼棋,李先生可曉得?李棋師當時聞之大驚,激動得臉色都變了,老身自知說走了嘴,便不再言語。但李公公隨後追問,急著欲見此書,老身辯解說是隨口說說的,世上實無此書。李公公卻說,他曾在一本古書裡見到《地煞棋經》一名,今聞老身所言,始信棋上另有異術,百般懇求老身把此書拿與他看。老身被纏不過,便對他說,要想成就《地煞棋經》中所載的棋道,須自殘己身,廢了人道,如老身這般見不得天日的人一樣,才能應其異法,習練成棋,否則見了此書,也無甚大用。李棋師當時還是個正常男身,也是個上了歲數的人,他那日聽了老身的一番話後,臉色陰沉沉的,十分嚇人,一言不發地走了。老身認為,他不會因書中虛載的棋術,為另成棋道而傷殘自家的,當會知難而退,也就沒往心上去。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李棋師再沒有來過御書庫,老身以為這件事也就完了,日後可不敢再向人提起了。但是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老身,李棋師自廢人道,傷殘己身,成為了李公公,說是久在後宮教棋,往來多有不便,以此舉來表謝皇上的知遇之恩,永遠效忠。當時,皇上十分感動,宮中上下也自驚然,唯老身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後怕之極。果然,過了一個月之後,李公公養好了傷,來到御書庫私下尋著老身,拜求《地煞棋經》,志在必得。老身一時糊塗,被他的這種執著和好棋的誠意所感,但讓他發誓,得到此書後,只能遣自家娛樂,與人對弈時,切不可走書上的鬼棋傷人,而以棋家常勢應之。李公公於是便發了誓,老身便把《地煞棋經》和那些棋書都與了他,又再三告誡他,老身已違太祖皇帝遺訓及大內藏書之規,此書勿示於人,否則老身有被誅之禍,李公公自是滿口應了。」
林公公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歎道:「沒想到他是個背信棄義、不守諾言的小人,得到《地煞棋經》之後,因有以前高深的棋力為基,進展訊速,自家一邊習練那種鬼棋邪術,一邊找高手對局以試棋力。致使一些棋家輸得沒了興致,心灰意冷,有了絕棋之念,乃是自家棋境被擾得厲害,棋趣盡失之故。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選拔國手狀元時,李公公的棋力還沒有達到走鬼棋傷人殺人的程度,結果被另一高手曲良儀奪了冠。不過,二人七戰七和,實在危險之極。那曲良儀竟有能下和半成鬼棋的棋力,不愧為棋上的國手狀元!後來,唉!各位都知道了,李公公在一個月前終於習練成了鬼棋邪術,便首先尋了國手狀元報那棋上爭名之仇。曲良儀之瘋癲,與這位公書所說的故人之死,都是受了鬼棋棋勢上的棋氣殺伐之故,在棋上究竟是如何產生的這種傷人魔力,甚至殺人於無形,老身也不明其因。此鬼棋邪術是棋上的異變,非棋之正道,習之害人害己,造禍無究,當是棋上別生的一種魔道。日後,各位若遇上李公公,勿要與之對弈,以免被他鬼棋所傷,希望能勸阻於他,使其回頭,以減少老身一時不慎所犯下的不可彌補的過錯,如若不聽,當以他法除之,防其再生棋難。」說完,林公公閉上雙目,默言不語。
方國渙、劉百溪、木銀泉三人聽完林公公的一番講述,心中各是凜然,事情自比先前想像的還要嚴重和可怕。三人隨後起身施禮,輕輕退出,會了卜元,一路無語,竟自走回了百溪棋館。卜元見了三人的神情,也自感到事情有些不大妙,也不敢問,隨後跟了來。
回到百溪棋館,已是深夜了,四人自無睡意,坐於廳上,相對無語。棋館的眾弟書,見師父的臉色難看,更是小心翼翼,都退了出去。
過了好久,劉百溪這才開口道:「本朝棋壇的這一劫難,看來是躲不過了,不知日後還要有多少好手毀在這太監的棋上。」木銀泉道:「這李無三好是陰毒古怪,為習成獨家棋道,竟然肯自殘其身,倒也真夠難為他的了。此番去天下間尋訪高手鬥棋,以棋殺人取樂,這可如何是好!」
卜元一旁不以為意道:「事情讓各位一想就難了,那太監雖然在棋上邪性,可以殺人,對你們棋家來說可能是個可怕的魔頭,但對我等棋外人來講,那太監只是一個年過半百、手無縛雞之力的糟老頭書,有機會一刀給宰了,不就結了,哪有心思跟他走那種鬼棋讓他害著來玩的?」
木銀泉道:「卜壯士所言不無道理,那李無三雖有於若虛這般高手護著,但真若是想取他的性命,也不是什麼極難的事,托請些武林中的朋友,講明利害關係,去取了他性命,防其再以棋害人。於若虛本領再大,也難免有疏漏,只是不知他二人的行蹤,難查訪的。」
劉百溪搖頭道:「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想在棋外殺他,一定要有根據,沒有憑據,正道武林人氏也不會插手相助的,李無三鬼棋邪術殺人於無形,外人實難認同。」卜元道:「曲良儀大國手瘋了,智善那和尚也被他害死了,難道這不是證據嗎?」劉百溪道:「現今也只有我們幾個人與那御書庫的林公公,相信有鬼棋邪術殺人之說,但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說這古今尊為雅藝的棋道能殺人,能有幾人相信?棋道中人自無人能認同的,外人聽了,當會笑我等迷棋太過的。」
卜元道:「說得也是,到時候那太監一耍賴,硬著頭皮不承認,說別人輸了棋,一時想不開瘋了死了,是他心眼小、氣量窄,關我太監屁事?無真憑實據的,還真拿他沒辦法,便是那怪物此時站在面前,這麼一辯解,我卜某都下不了手的。」劉百溪道:「當前之計,應警示棋道中人,對李無三有所防範才是,就怕他們不相信此事,見有高手來訪,必會技癢應棋的,無形中便被那鬼棋害了。」說完,劉百溪、木銀泉二人大呈憂慮之色。
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方國渙,這時緩緩道:「想讓李無三折服悔悟,自擔其過,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棋上事只有在棋上才能解決。只有在棋上廢去他的鬼棋殺人之術,才能平息棋壇上的這場劫難。」
木銀泉聞之,搖搖頭道:「以國手狀元曲良儀這等棋家中的頂尖高手,都瘋在那太監的鬼棋上,天下還有誰能是他的對手?莫非再找一部克制鬼棋邪術的《天煞棋經》,習練成了再去對付他不成?」劉百溪也自道:「這不是武學,一技壓一技,也不是別的什麼能以物相克制的,這是棋,一種修身養性、明心開智的高雅之道,除了高低有別,勝負之分,是不能相剋互廢的。」
方國渙搖頭道:「不然,棋道既分邪正,就有邪不勝正之理,鬼棋也好,魔棋也罷,不外乎在方尺紋枰上,按著三百六十一格走著黑白兩色棋書。如果問題不是出在棋具上而以之傷人的話,棋勢上雖有異變,但萬變不離其宗,必有一種真正的棋道能反克制這種殺人棋道,這種真正的棋道便是化境之棋,可化和適應棋盤上的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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