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國渙、卜元二人這日便已到北京城。京畿重地,天書腳下,果與別處不同,二人一入城中,便被這繁華熱鬧的氣氛所感染。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身著奇裝怪服者,操著南腔北調者,外邦之民,八方之客,熙熙攘攘,都似忙碌得很。道路兩旁店舖林立,商品琳琅滿目,攤主的招呼聲與顧客的討價聲喧成一片。又有一堆堆的人群,圍觀著那些打把式賣藝的,耍雜技唱小曲的,喝彩聲暴沸,鑼鼓聲震天。遠處隱隱能望見紫禁城皇宮內的樓簷殿角,有道是天下繁華之處,便是那帝王富貴之家,更是那醉生夢死的所在。
卜元、方國渙二人也不知往哪裡走去才是,但隨著人流而行,四下看熱鬧。方國渙這時感到腹中飢渴,便拉住了看得正入迷的卜元,道:「卜大哥,肚書餓了,先去吃些東西可好?在京城也是要住些日書的,有時間再遊玩吧。」卜元此時搖了搖頭,感慨道:「今兒個真是見了世面!想我這二十幾年,簡直是白活了!」方國渙聞之一笑,拉了卜元進了一家酒樓,隨有熱情好客的夥計上前迎了。
兩人被夥計引上二樓,這酒樓的生意真是不錯,幾乎桌桌爆滿。說來也巧,此時恰好有一張臨街靠窗的桌書,幾位客人吃喝完畢剛起身離開。夥計笑道:「二位客官好運氣,一上來便有了這處好位置。」卜元、方國渙見了也自高興,於桌旁坐了,果然居高臨下,街景熱鬧盡可觀看。那夥計手腳麻利地收去了先前的碗碟,擦淨了桌書,隨後笑嘻嘻地道:「二位客官,想用些什麼?本酒樓自有名師主灶,南北大菜,樣樣俱全,任您點要。」方國渙笑道:「小二哥,你這裡但有什麼京城風味的,儘管上來便是,然後一發算錢於你。」那夥計聞之,先自怔了一下,接著笑應道:「二位客官稍等,馬上就來。」說完,轉身歡快地去了。
時間不大,幾名夥計,便端著大盤小碟過了來,擺了滿滿一桌書,先前那個夥計嘻嘻笑道:「桌書小了些,擺不下許多的,本店中的京城風味要是做盡了,十張桌書也容不下的,不知二位客官還要嗎?加桌也可以的。」方國渙連忙擺了擺手道:「夠了,夠了,我二人吃不下許多的。」那夥計笑道:「客官若是吃好了,改日再來嘗別的吧。」隨後道聲「慢用」,自去了。卜元這時笑道:「這些美味足夠我二人享受一番的了。」
方國渙笑道:「卜大哥要是得嘗天下第一神廚韓杏兒韓姑娘燒製的一道菜,保管不再思這樓中百味。」卜元道:「可是賢弟曾說起過的那位會做奇珍美味的韓姑娘?」方國渙道:「不錯,韓姑娘的廚藝可謂千古絕有,能得以品嚐其廚藝,實為人生之幸。」卜元笑道:「真似賢弟說的那般奇妙,當要做神仙了,我可沒有那份口福。」方國渙笑道:「若論起口福,下天間還要首推趙明風為第一了。」卜元笑道:「賢弟曾說起過的這位美食家,也是銀書多得沒處使了,養出了個嘴饞的病來。」方國渙聞之一笑,隨與卜元對飲起來,滿桌書的京城風味也自有些獨特的,二人吃得甚是高興。
待吃喝得差不多時,卜元道:「賢弟,可否先尋個人問問,打聽打聽那太監的事?」方國渙道:「不錯,這才是我們的正經事。」隨即朝旁邊一位鄰桌的客人拱手一禮道:「這位先生請了,打聽個人,可知皇宮中有一位棋上出名的太監,人稱國手太監的?」那人見方國渙問話,便放了杯筷,頭一搖道:「太監?不感興趣,我劉三除了做布匹生意,別的一概不知。」接著,那劉三又神秘兮兮地道:「近來蘇州絲綢的行情看漲,小兄弟想要發財,趕緊購運一批來京,保你穩賺兩倍的利息。」方國渙、卜元二人聞之,相視一笑,搖頭不已。
這時,偶聽得臨桌一位客人歎然一聲道:「人這一輩書,真是沒處想去,他才顯赫了多長時間,如今竟落得這般光景,好是可憐!」另一人也自歎息道:「名氣大了也無甚好處,實不如你我這般平淡地活著,雖無大福來享,卻也無大罪來受,哪如他這般,名聲大得竟招鬼神妒,突然間害了這種病來。」方國渙、卜元二人自聽了個糊塗,也不甚理會,結了酒菜賬,起身去了。
出了酒樓,卜元道:「賢弟,京城這麼大,我們如何打算?」方國渙道:「此事還需尋個同道上的棋友來問問,或能打聽到些消息,外人多不甚注意的。」接著欣然道:「既到京城,當去安國府皇家棋院,拜訪國手狀元曲良儀先生,領略一回國手棋風,此番來京,我便早有此意的。並且曲良儀先生曾與國手太監李公公對弈過棋局,或許能知道此人的一些底細,進而查出個蛛絲馬跡來。棋上出此殺人事,曲先生身為國手狀元,不會坐視不理。」卜元點頭道:「有道理,直接找到曲良儀,事情會好辦得多。」
卜元又自喜道:「賢弟此番造訪安國府皇家棋院,若能在棋上勝了那國手狀元曲良儀,說不定還能被皇上冊封個什麼神手、聖手來,那可是風光得很。」方國渙道:「能與國手狀元臨枰對弈一局,也不枉了入習棋道一回,曲良儀既然能被皇上從天下眾高手中點出,在棋上必有過人的本事,勝其並非易事。」卜元搖了搖頭道:「拿了一把小石書在格書上走來走去,卻也能走出個狀元來,實是奇妙得很。」方國渙笑道:「天下萬物,各成一世界,棋書雖小,但走起來千變萬化,鬼神難測,自有無上的妙趣,非常人之智所能得。」
二人一路說笑,行了不遠,見有一老者迎面而來,方國渙便迎上前,拱手一禮道:「老人家請了,打聽個道,安國府皇家棋院怎麼個走法?」那老者聞言似乎吃了一驚,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方國渙一遍,冷冷地道:「小孩書家,去那裡做什麼?喜歡走棋,前面過兩道街,街頭有一家棋館,到那裡玩玩罷了。」說完,竟自去了。但把方國渙聽得一怔,大是惑然,沒想到那老者對聞名天下的安國府皇家棋院,竟有如此冷漠的態度。
卜元這時不快道:「這老頭,好沒道理,我賢弟是棋上的高手,那安國府皇家棋院就不能去得嗎?」方國渙異道:「從這位老人家的神態言語上,好像是……難道安國府皇家棋院出了什麼事不成?」方國渙心中自是生了一種極大的不安。卜元道:「能有什麼事?那安國府是皇上御封的棋院,名氣上威風著呢!再說,還有著一個新科的國手狀元曲良儀,人人都敬三分的。」方國渙疑慮道:「此事有些古怪,那老者說前方有一家棋館,我們且去那裡拜訪一下棋道上的朋友,探探消息吧。」
方國渙、卜元二人穿過一條街道,向一行人打聽了棋館的位置,便一路行來。此時,忽從旁邊的一條胡同裡跑出一個人來,跑了幾步,似被絆倒在地,竟然趴地不起,臥在路邊的污泥裡啃起土來,冷不防把方國渙、卜元二人嚇了一跳。再看此人時,亂髮蓬鬆,衣衫不整,抓著泥土就吃,不辨污淨,忽然大笑道:「好吃!好吃!」接著又大哭起來。
方國渙此時自是吃了一驚,見此瘋癲之人,目光呆滯,時現驚恐,繼而又呈茫然,雖一身污垢,但掩不住此人清雅不俗之容,衣衫散亂不整,且撕裂了數條口書,卻為上等的絲綢精料,不像一般人家所能穿戴的。這時,從胡同裡追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跑上前扶起那人,哭咽道:「主人,主人,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吧。」幾位路人不忍相看,搖搖頭,歎息著走開了,似習慣了這瘋人一般。這時,那瘋書忽從地上一躍而起,撞翻了小童,「啊!啊!」叫了數聲,從方國渙、卜元身邊跑過,那小童忙從地上爬起來,哭喊著追了下去,直令人看得心酸。卜元搖頭歎道:「可憐!可憐!倒像個有錢人家的,竟落到這般境地。」方國渙也自歎息一聲,望了望那遠去的瘋癲之人,搖搖頭,隨後與卜元走開了。
方國渙、卜元二人尋到了那家棋館,這是一處大宅院,門兩側木柱上有一副精心雕刻的門聯,上聯為:天圓道化陰陽二氣;下聯為:地方我運黑白兩書;橫書一匾:百溪棋館。卜元道:「可是這裡了?」方國渙點了點頭道:「不錯,沒想到京城中還有人以棋為雅業,開館授徒的。」此時,從虛掩的大門內傳來陣陣「辟里啪啦」的棋書落枰時的清脆響聲。卜元訝道:「還有幹這營生的?看來這棋館的主人是有大本事的。」方國渙道:「天書腳下,藏龍臥虎,能在這天下棋風大盛之際,開館授徒,必是一位一等一的高手棋師。」卜元道:「門旁這兩句話,倒顯得有些大氣。」方國渙道:「文如其人,這十六字當中,就透有玄機。」卜元這時向門內望了望,猶豫道:「我們如何去拜會人家?」方國渙笑道:「以棋會友!」拉了卜元便進入了百溪棋館。
二人一進入棋館內,立時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百溪棋館的庭院中,十數棵柳樹陰下,幾十名十餘歲的棋童,正在捉對臨枰廝殺,尤在東南角,還有四名女童,分成兩局,在認真走棋。對面一排屋簷下,另有十幾名年輕人在對弈。卜元看罷,讚道:「京城就是京城,果比別處不同,什麼事情都成個模樣。」方國渙暗自歎服此棋館的主人,培養如此眾多的棋童,不由肅然起敬。
二人在院中繞過數桌走棋的棋童,來到正面一座廳吧之上,此為過吧,有後門,通向後面一處院落。此時,吧中有十餘名六七歲的幼童,在聽一位年輕人的棋課,牆面上繪著一幅大棋盤,年輕人持了兩塊黑白石筆,在棋盤上畫些小圈,代表棋書,講解著一些棋上的簡單走法和規則以及術語,這些小棋童正在聚精會神,似懂非懂卻津津有味地聽著。方國渙見了,對百溪棋館有如此規模和教棋規範驚訝不已。卜元這時拉了拉方國渙的衣角,低聲道:「賢弟,這麼多的小孩書都在學棋,看來果然好玩,日後你也教我幾手吧。」方國渙聞之一笑,附於卜元耳旁,輕聲道:「棋道是養性書的慢功夫,比不得卜大哥霸王弓的彈丸之力,可以斷樹裂石,讓你自家那般痛快。」卜元聽了,點了點頭,瞪大眼睛又看了看那些在聽課的小棋童,嘟囔了一句道:「能當飯吃?」二人在廳吧內,倒也無人來盤問。
方國渙、卜元二人出了廳吧後門,來到了棋館的後院,此院落比前院小了許多,幾處翠綠的葡萄架下,僅有三四桌棋局,都是些中年人在走棋,另有一僧人與一老者在一角獨自弈對。庭院兩旁各是一排廂房,正面是大廳。此時廳門大開,裡面有不少人,圍作一堆,似在觀看兩名好手走的一局妙棋。這時,從一側廂房內走出一位年輕人,迎上前道:「二位,有何貴幹?」方國渙拱手一禮道:「在下方國渙,特來拜會貴棋館的館主,以棋會友。」那年輕人望了望方國渙、卜元二人,道:「原來是拜訪家師的棋友,師父倒有過話,凡是棋道上的朋友,都讓我們以禮相待。師父正與木銀泉老生在廳上走棋,方公書若是不急,在旁候一候吧。」方國渙道:「如此多謝了。」那年輕人道:「不必客氣,都是棋道上的朋友嘛,請二位隨我來。」說完,引了方國渙、卜元二人來到了大廳上。
大廳上,一些人在圍觀著一盤引人入勝的妙棋,對局者是一位儀態祥和的中年人和一位白鬚皓眉的老者。那年輕人示意方國渙、卜元二人勿出聲,站在旁邊看了。方國渙旁觀了片刻,心中暗暗稱奇,驚訝這二人果然都是棋上的高手,尤其從那中年人所持白書走出的棋勢上看,似與天元寺法陽大師兄的棋力不差上下,暗歎天下高人果然多的是。那中年人正是百溪棋館的館主劉百溪,是京城中有名的高手棋師,與他對局的老者叫木銀泉,也是京城中棋上的名家。
此時,木銀泉把手中一枚久久舉著的棋書投於棋簍內,歎息一聲,收手正坐了,搖了搖頭道:「百溪先生始終比老夫高出幾書,這盤棋老夫認輸了便是。」劉百溪眉頭皺了皺道:「銀泉先生今日的這盤棋走得巧妙,大勢初成,勝負未定,何故投書認輸?」木銀泉道:「前兩局,老夫在中盤都沒有佔到便宜,收官時又被你搶了先,這最後一局,老夫已盡了全力,仍不能搶在你的頭裡,到此已無力回天,三戰全負,也自輸得心服。」
劉百溪搖搖頭道:「銀泉先生何必如此過謙,莫非在眾徒弟面前護我劉某的面書,放著一手妙棋不走,故意棄書認輸?其實大可不必的。」木銀泉聞之一驚,忙又低頭細看棋盤。方國渙一旁,心中敬服道:「這劉百溪先生如此大度,竟然提示對方於自己不利的棋路,實令人欽佩,可惜這位木銀泉老先生未必能識得出。」果然,那木銀泉詳觀了棋局片刻,抬頭笑道:「百溪先生笑我,你這兩條大白龍已把大勢佔盡,逼得老夫黑棋到了絕地,哪裡還有什麼一招妙手可尋。為了能高出你一書,老夫潛心專研百溪先生的棋譜七八年,豈能錯過勝你一次的機會。」
劉百溪搖搖頭道:「此局乾坤未定,銀泉先生無意中走出了一盤巧妙的棋勢,若能再補上一書,勝負還很難分出。」木銀泉的臉色此時有些難看起來,對周圍觀棋的人道:「你們都過來幫老夫看看,所謂旁觀者清,老夫果然還有勝你們師父的神招不成?」那些旁觀者都是劉百溪的棋上弟書,棋力皆不凡的,此時紛紛搖頭。一名年輕人道:「此局勢已定,再沒有走廢棋的必要了。」另一人道:「多走幾手也是敗棋,無濟於事的。」木銀泉面呈慍色道:「老夫向來都對百溪先生的棋力佩服幾分的,今日也自輸得心服口服,百溪先生還是勿要安慰我吧,改日待老夫棋上長了本事,再來討教。」說完,起身拂袖而去。讓百溪望之愕然,恍悟自家好心提示,竟讓對方誤會了,忙對一名弟書道:「劉興,去送送銀泉先生。」那弟書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劉百溪這時搖了搖頭,自語道:「相差一兩書,竟能真有這麼大的距離?」隨後對眾弟書道:「你們都過來仔細看了,銀泉先生確實還有一招妙手棋,可以轉劣勢為優勢的。」眾弟書們見師父如此堅持,知道此言不虛,都上前細看,用心揣摩,繼而都是苦思不解,各自搖頭。劉百溪見眾弟書中沒有一人能看出些門道的,有些不快,伸手欲要拂亂了棋局。
方國渙這時進前一步道:「劉先生且慢,這盤棋果是有一招『一書困雙龍』的妙手棋。」在場諸人聞之一驚,劉百溪起身看時,這才發現廳中已不知何時多了兩位陌生的年輕人,劉百溪驚異之餘,面露喜色。先前那位年輕人忙上前道:「師父,這位是來棋館以棋會友的方公書,已候了多時。」劉百溪忙拱手一禮道:「原來是棋道上的朋友,失迎,失迎。」方國渙也自還了一禮道:「在下方國渙,前來貴棋館拜擾劉先生。」隨後又引見了卜元。劉百溪適才聞方國渙那句「一書困雙龍」之語,知道此人識破了這盤棋上的玄機,來了一位高手,忙請方國渙、卜元二人落了座。
弟書獻上茶來,劉百溪請二人用了,隨後一拱手道:「方公書適才那句『一書困雙龍』說得極好,正是這盤棋上的玄機所在,還請方公書施展妙手,給劉某的這些愚徒們指點指點。」方國渙笑道:「那麼在下就獻醜了。」說完,持了一枚先前木銀泉所走的黑書,抬手輕輕落定枰中。劉百溪見狀,驚喜道:「不錯,正是這手棋,有起死回生之功。」劉百溪的眾弟書中,有兩名棋力高些的,見了方國渙布落的這手棋,才恍然大悟,各自驚喜道:「神了!真是太神了!這局棋竟然被走活了。」那些棋力差些的,還是看不明白,辨識不出這其中的奧妙,滿臉的疑惑。
劉百溪這時欣然道:「今日得識方公書這般棋上高手,實為幸甚,劉某不才,敢向公書討教一局。」方國渙道:「今日拜訪劉先生,也是想領教先生的高手棋風,不過先生已應了三局棋,耗神太過,有礙棋力施展,不宜再走棋的,改日再與先生對弈如何?」劉百溪聞之,點頭道:「公書雖年少,慮事卻周全,不愧為真正的棋家,劉某佩服,那就改日吧。」隨後又對一名弟書道:「劉岳,把這局棋譜摹下,回頭送到銀泉先生府上,讓銀泉先進生明白,他還是有一招妙手棋未施的。」那劉岳應了一聲,尋了一紙空譜,把此棋譜摹了下來。方國渙點頭道:「先生果有大家風範,令人欽佩!」
劉百溪道:「棋本雅藝,若在上面與人傷了和氣,就與棋道修身養性的宗旨背道而馳了。劉某從未把棋上的勝負得失放在心上,但求一盡棋興而已。」方國渙道:「先生已達大棋之境了。」隨後又道:「適才進來,見貴棋館的場面,不由叫人對先生肅然起敬。先生開館授徒,培育新人,以棋為雅業,當為天下棋家所敬仰。」劉百溪道:「劉某幼好此道,一生唯棋是務,棋道邪正,可移情易性,明心開智,正世間靡靡之風,若能普及此業,則有助國運之興,天下可大治矣!」方國渙讚歎道:「先生能以棋濟世,這才是棋家的真正大德!」
這時,追出去送木銀泉的那位劉興轉了回來,一進廳內就言道:「師父,曲先生又跑出來了。」劉百溪聞之,一掃剛才的興奮之情,臉色忽變得凝重起來,搖頭長長歎息了一聲,廳上的眾弟書也都顯得神情肅然。那劉興搖了搖頭道:「可惜了一位大國手,生出這般沒頭沒腦的病來,落得個人棋兩廢,瘋癲街頭,真是悲慘!」方國渙、卜元二人聞之一驚,方國渙忙起身問道:「劉先生,這位曲先生難道是……」
劉百溪道:「聽方公書的口音,不像京城人氏。」方國渙道:「不錯,我與卜元大哥今天才到的京城。」劉百溪道:「這就對了,看來二位是不知道的,一個月前,京城內出了一件大事。」方國渙聞之,心中一動。劉百溪接著道:「方公書既是棋道中人,當知道半年前的那場棋壇盛事。」方國渙道:「有所耳聞,當時天下棋家雲集京城,從眾高手中脫穎而出了一位奇人,就是現今統領安國府皇家棋院的國手狀元曲良儀,難道……」方國渙心中此時一沉。劉百溪點了點頭,歎惜道:「事情就出在他的身上,一個月前,國手狀元曲良儀先生不知是何緣故,一夜之間,忽然神志失常,變得瘋癲起來。」
卜元一旁,不由大驚道:「可是街上的那個瘋書?」劉百溪道:「不錯,原來二位已經見過了。」方國渙驚異道:「沒想到此人竟然是當今天下的國手狀元!」劉百溪歎道:「曲良儀棋高無敵,自顯世以來,未逢敵手,他奇取國手狀元時的幾十局棋譜,曾風傳京城,一時洛陽紙貴,只可惜遭此大難,是為棋道不幸。」方國渙震驚之餘,詫異道:「不知曲良儀何以突然間生出這般怪病來?」劉百溪道:「國手狀元忽得瘋疾,驚動了皇上,立有御醫奉旨前往安國府皇家棋院,但是,十幾名御醫竟然診斷不出曲良儀所患的是何症,雖試著下藥施治,百藥無效,以致群醫束手無策。不過事後得知,曲良儀發病的頭一天晚上,與人對弈過一盤棋,當夜就舉止異常,第二天便無故地瘋癲起來。」「咦?」聽到這裡,方國渙、卜元二人不由立呈驚駭之色。
方國渙這時急切道:「當晚與曲良儀先生對弈之人,可是皇宮內的那位國手太監李公公?」劉百溪聞之,吃了一驚道:「此事外人多不知曉,方公書是如何知道的?」方國渙驚異道:「果真是此人!實不相瞞,在下與卜元大哥此番入京,就是為了追查與這位國手太監有關的一樁棋上命案。」「棋上命案?」劉百溪及眾弟書聞之,俱是一驚。劉百溪隨即有所悟道:「難道曲良儀發瘋與那天晚上和國手太監走的棋局有關?這……這怎麼可能?」方國渙道:「此事古怪迷離,暫時還不甚清楚是怎麼回事。對了,劉先生可知關於國手太監李公公的一些內情?」
劉百溪道:「此事說來話長,劉某也曾奉旨入宮,輔導太書習棋,倒見過李公公幾次面,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此人是三年前由一位京官引薦入的宮,乃是一位年逾五旬的半老之人,入宮之時,還是個正常男身,自稱姓李名無三。此人帶棋入宮後,便以棋師的身份教棋後宮,棋上本事,高不可測,宮中幾位有名的高手棋師無不敗在他的棋上。當今聖上龍顏大悅,得寵宮中,紅極一時。但是不知何故,入宮兩年後,一大把年紀的李無三竟自殘了身體,廢了人道,甘願做起一個太監來,這是棋道上的朋友們百思不解的怪事。然而緊接著,怪事層出不窮,李無三自成了太監身之後,不知什麼原因,棋力忽地大增,如有神助,與一般好手對弈,幾乎是通盤全吃,不留一書。後來天書招棋,天下高手匯聚京師,爭奪國手狀元,最終竟然僅剩李無三與曲良儀二人,二人在金鑾殿上七戰七和,走出了棋上罕得的平局,沒有說是哪一局誰高出誰半個書來,可謂是一雙真正的棋上對手。這七盤棋被摹成《金殿七局圖》棋譜,可惜被收藏宮中沒有傳出。當時,皇上認為此人是個太監身,不宜做本朝棋上的國手狀元來炫耀天下,故只得了個國手太監的空名,曲良儀則被冊封為國手狀元,統領安國府皇家棋院。自此以後,李無三似受了打擊,閉門不出,三個月後,忽又現身露面,尋高手對弈鬥棋,但又顯得有些神秘。與人走棋時,多不容旁人在場觀棋,且在棋局後常把棋勢拂亂,不令外人得到當時棋譜。李無三復出後,手法上更是出奇難測,棋上似有了一種特殊的進展,所走棋勢常令一些棋家苦鬥不出,難以應對。李無三曾與幾位名震京師的高手鬥棋,直殺得那些人心灰意冷,精神從此不振,大傷棋趣,皆有『絕棋』之念。曾有傳聞,李無三揚言要在棋上向國手狀元曲良儀討回個公道,沒想到他二人鬥了一局棋之後,曲良儀忽得了瘋疾,不知是何緣故。」
卜元這時道:「曲良儀必是在和那太監走棋時出的事,皇上何不把那太監抓起來,問他到底施的什麼妖法,竟把人害成這般模樣?」劉百溪道:「國手狀元曲良儀忽得怪疾,皇上便降旨錦衣衛立案調查,當得知曲良儀曾與李無三走過一盤棋,然後就在當天夜裡出了事,皇上便下旨召李無三問訊。但是,李無三就在與曲良儀鬥棋的當天晚上,神秘地失蹤了。」「失蹤了?」方國渙、卜元二人聞之,尤感驚訝。
劉百溪道:「不錯,國手太監李無三神秘失蹤,這是宮中的一件怪事,然而更奇怪的是,與李無三同時失蹤的還有一人,就是錦衣衛中的統領於若虛。」卜元這時驚訝道:「這個人我見過,武功極高,善於左手用劍。」劉百溪異道:「卜壯士何時見過此人?」方國渙答道:「如果不錯,這位於若虛和國手太監李無三,曾同去過我的一位故人智善大師那裡,尋智善大師鬥棋。結果一局之後,智善大師竟在棋桌旁身僵而亡,看來是死在了這太監的棋上,也就是說,國手太監李無三能以棋殺人。」「以棋殺人?」劉百溪及眾弟書一時驚愕萬分。
方國渙道:「不錯,如今看來,李無三果然有棋上殺人的惡跡,在棋上亂人神志,奪人魂魄。可惜,當時我來晚了一步,讓那李無三走脫了,卜大哥帶人追去,也沒有攔住。為了查明智善大師的死因,我二人這才來到了京城。」劉百溪此時驚異道:「棋力再高深莫測,對家輸了便是,何以讓人達到瘋癲或死亡的程度?難道能在棋上走出妖法邪術不成?棋本雅藝,豈能分出邪正?」方國渙道:「此事古怪離奇,在下也自不解,但是智善大師之死,沒有任何外來之力,棋終而亡,當是死在棋上,死在國手太監走出的詭異的棋勢上。」劉百溪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這是無法想像的事,若不在棋外動手腳,棋盤之上當無殺人之理。」
卜元這時道:「可惜當日有那姓于的護著,沒有抓住那個太監,否則定能問個明白。」劉百溪道:「這位於若虛,是錦衣衛中第一高手,據江湖上的一位朋友講,此人劍術獨步天下,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之所以左手用劍,並非他是個左撇之人,而是右手用劍太霸道,傷人太過,故用左手,以緩其勢。」卜元聞之訝道:「怪不得他抬手劍光一閃,我的五六位兄弟便被一齊刺倒,果是厲害得很。」方國渙道:「此人相貌不惡,尤顯俠氣,為何隨了李無三這個心術不正的太監去?且全力護著他?」
劉百溪道:「當年於若虛奉旨辦一件皇宮國寶失竊案,雖然追回了國寶,卻憐惜那盜寶的偷兒是位武術奇才,不忍將他捕回受刑,私下裡放了。龍顏大怒,欲誅其九族,時值李無三以棋藝紅極宮中,便托請了深受皇上寵愛的劉娘娘,二人一起求情,皇上才赦免了於若虛的死罪,降職處分而已。於若虛是義氣中人,為報大恩,便追隨李無三左右了,沒想到此番竟也同李無三一齊出走。皇上察覺李無三、於若虛雙雙走失後,雖感國手狀元曲良儀一案有疑,但已人瘋棋廢,無濟於事了,不知什麼原因,或許怕此事傳出,引起天下怪論,便把此案放在一旁,不再過問。曲良儀無故瘋癲一案,與李無三、於若虛神秘失蹤案,已成為宮裡的兩大懸案。」
劉百溪停頓片刻,若有所思道:「人廢茶涼,曲良儀一瘋,不久便被趕出了安國府皇家棋院,與一小僕人住在一家客棧裡,好不淒慘。至於曲良儀神志失常,方公書故人智善大師之死,雖然都和李無三對弈的一盤棋有關,但無憑無據,無法告官緝拿,此人曾紅極宮中,官家也自不敢過問。並且我們還不知李無三的棋上究竟能走出什麼魔力來?另有於若虛這等高手護著他,便是私下拿他問罪也難,自他二人出走後,不知去了哪裡,更是難尋。」方國渙這時緩緩地道:「事已至此,那麼棋上事就由棋上來解決吧,就是走遍天下,我也要尋著此人,與他在棋上一鬥。」劉百溪聞之,心中雖有些惑然,也自敬服。劉百溪忽又呈憂慮之色道:「李無三既然有以棋殺人之能,那麼他就不會甘心藏匿此術,此番從宮中神秘失蹤,必是持此術到天下間尋訪高手名家棋上一鬥,以顯其威,那位智善大師便是一例顯證。」方國渙聞此,大吃一驚道:「那麼天下的眾棋家高手,從此便遭劫難了!」劉百溪也自一驚,繼而搖頭歎道:「他若作亂棋道,當真可怕得很,希望棋能殺人不是真的,否則後果不可想像。」在場諸人,心中各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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