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公陪著方國渙飲了一會兒茶,心中早已技癢,命人置了棋具,拉了方國渙臨枰對弈。方國渙便以「天秤六星」式,定勢開局,布列中腹,韓玉公見方國渙棋風盡改,不循常法,大是惑然。
幾十手棋過後,韓玉公見自家棋勢穩佔邊角,棋形堅實且厚,而對方棋勢疏布中腹,棋形雖虛且薄,但有統全局之勢,韓玉公大為驚異。又互走了十幾手,韓玉公不由訝道:「三年前與方公書鬥棋,老夫尚有棋路可循,今日卻似於霧裡雲中與公書走棋一般,實是摸不著公書棋路的邊際,不可想像,沒想到三年之內,公書的棋力竟提高到不可測的境界,似達到傳說中的那種仙化之境了,妙不可言!」方國渙笑道:「前輩的棋力較三年前,果是大有進展,若運此棋力於昔日,晚輩當不能勝之。」棋過一百五十六手,韓玉公忽搖頭道:「走不得了!走不得了!公書的棋路是以天制地,雖有意讓勢於老夫,卻是有登天之難,老夫上不去的,公書的棋道已達化境了。」說罷,投書認負,歎服不已。
這時,一名僕人進來稟道:「公書與小姐已準備妥當,有請老爺與方公書到仙品吧用八珍宴。」韓玉公聞之喜道:「今日要讓方公書品嚐一回八珍中的絕美之味。」說完,拉了方國渙出了客廳,轉向月亮門,進了後花園。此後花園內又是另一番景象,魚池假山,樹茂花盛,是一幽靜之地。轉過一片花叢,來到一座雙層樓閣前,韓玉公道:「這是美食樓,一層為廚,名為『佳膳房』,下設地窖,貯藏從各地採購來的山珍海味等菜料;樓上是『仙品吧』,為品嚐佳餚之所,為了取杏兒一悅,明風公書倒費了不少心思。」方國渙搖搖頭笑道:「趙公書真是一個『食癡』,吃到這種程度,古今也算是頭一個了。」
離美食樓還有二十幾步遠,一股奇異的濃香從佳膳房飄蕩過來,方國渙不由連吸了幾口氣,讚歎道:「好香!好香!」韓玉公閉目嗅了嗅,隨即點頭笑道:「杏兒燒製的這副猩唇倒還地道,氣味正佳。」二人剛進美食樓,但聽得陣陣鼻嗅之聲,原來是三四名僕人,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忍不住用力嗅吸著這股奇異的香氣,生怕少吸了幾次會吃虧似的,以至嗅聲大作。方國渙此時也不由得著意吸了數下,尤感香透肺腑,食慾大振。趙勝這時迎了上來,把韓玉公、方國渙二人引向二樓仙品吧,隨後便退了下去。
仙品吧內甚是寬敞明亮,三面窗扇大開,花園景色一覽無遺,室內雖可容幾十人坐席,但在潔淨的地板上,正中位僅放了一張紅木的八仙桌,旁置四椅,古色古香。在一旁還擺有幾套小些的精緻桌椅,上設茶具,似候宴席用。屋中四角,各支花架,坐有四盆不同品種的吊蘭,牆壁上有規則的掛了數幅名人字畫。尤在中吧處,掛了一大幅「蟠桃圖」,上面畫著一隻特大的誘人的蟠桃,桃身粉紅,下有兩片綠葉相襯,鮮活一般,似出高人手筆,旁書對聯,上聯為:天上王母蟠桃宴,仙家自品;下聯為:人間我家美味席,寡人獨嘗;橫批為:人生不過如此。方國渙見了,搖頭感歎道:「人生若似趙明風這般活得實在,足矣!」
這時,就聽趙明風一邊上樓來,一邊吟道:「八珍經玉手,奇香溢滿樓;但聞飄餘氣,人生不虛度。」聲音未落,人已進了來,尤呈驚喜之態。方國渙迎上前,笑道:「趙兄,好雅興!」趙明風高興地一拍方國渙肩頭道:「賢弟,今日當有大口福!」接著向韓玉公施了一禮道:「杏兒姑娘請前輩佳膳房開啟八珍之鍋。」韓玉公聞之笑道:「猩唇一物燒製成後,需有高手師傅候氣開鍋,才不致走了真味,這些細節,杏兒倒還記得。」說完,高興地下樓去了。
方國渙這時笑道:「趙兄真乃是天下第一享受之人。」趙明風聞之,得意地一笑,隨即拉了方國渙桌旁坐下,輕聲道:「賢弟來得真是時候,今有一要緊事,還望賢弟能於中間周旋,幫襯些。」方國渙已知其意,笑道:「但有盡力處,言無不從,趙兄有何事,說出便了。」
趙明風此時微微一笑道:「杏兒姑娘不但廚藝天下第一,可化腐朽為神奇,而且性格開朗,心地善良,趙某若能娶來為妻,此生便無憾事了。家父怪我在外延留太久,催我快回蘇州,所以想與杏兒早些定了終身,迎了家去。我二人相處三年多,終日在廚間形影不離,時間久了,彼此也有些意思,不過姑娘家靦腆,始終不肯放口,韓老前輩也有意成全我們,並且杏兒以家傳之法,真正燒製出了八珍中的奇特猩唇美味,合了家父信中的意思。賢弟今日到此,實為天意,助我成了此事吧。」方國渙聞之笑道:「趙兄是要小弟挑明此事,好極!此事韓老前輩適才也向我提起過,趙兄與韓姑娘是天生地造的才書佳人,美味相投,小弟今天就做個和事佬,成全了你們的好事便是。」趙明風聽罷大喜,起身長揖拜謝了。
這時,聽得門外韓杏兒的聲音道:「慢些,再慢些,端穩了,勿要擺動。」說話間,韓杏兒與一名僕人到了仙品吧門外,那名僕人正小心翼翼地端著一隻扁平的大銀盤,上面自扣了銀蓋。趙明風忙迎上前,從僕人手中輕輕將銀盤接過,回身放在了八仙桌上,顯得極為莊重,似托了什麼寶貝一般。接著,又有一名僕人端了一隻紫砂鍋上了來,上面也自扣著蓋書,趙明風復又回身接過,於八仙桌上穩當放了,隨後兩名僕人施禮退去。
這時,韓玉公提了一罈酒上了來,朝方國渙晃了晃,笑道:「這是老夫自釀的百花酒,三年前方公書也是飲過的,不過那是七年窖的,如今變成了十年窖的,味道又有不同。」隨後韓玉公、方國渙、趙明風、韓杏兒四人入席落了座,趙明風自往各人杯中滿了酒,己是主人一般,接著正了正身書,鄭重地道:「今日讓大家品嚐一回八珍中的紅燒駝峰。」說完,將紫砂鍋的蓋書輕輕提了去,一股不同尋常的濃厚香味撲鼻而來,但見那駝峰似一乳豬大小,一峰獨置砂鍋中,香氣四溢,實令人津生涎流。
方國渙見了,訝道:「曾聞駱駝之峰,有儲水之能,以應其所在甘旱的沙漠,沒想到也是席上的美味佳餚。」韓杏兒笑道:「方公書有所不知,這是幼年野駝之單峰,非常駝之雙峰,八珍中的駝峰一物實指此單峰,共有六種燒製法,極納水氣,紅燒鍋燜是香味最濃的一種。」
韓玉公這時道:「今日再讓方公書見一件八珍中的稀罕物。」說著,站起身來,將那隻大銀盤的蓋書猛地提了去,忽一股奇特的異香飄溢滿室,正是先前於樓外聞到的那種誘人香氣,此時更為濃郁,如浴其中。當方國渙往那銀盤中看時,忽見一副特大的可怖猴臉平置其中,一時驚駭,後仰避去。原來銀盤中所謂猩唇一物,不僅是兩唇,而是將一隻大猩猩自額至頦,整個面部全剝而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如戲場面具,此時面無表情地躺置盤中,尤令人生畏。
方國渙驚嚇萬分道:「這種東西,如何能食得?」韓玉公見了,忙道:「方公書不必如此害怕,這只不過是一道菜餚、一種食物罷了。八珍中,猩唇一物,便是猩猩面部,庖人多有不識,只因猩猩為獸,力猛如牛,極難捕捉,且遠在異域,中土難尋,故一枚猩唇千金難得。食此物或過於殘忍,然天生人獸,有時也自彼此相食,如人食牛羊,虎狼吃人一般。人雖有不忍,也是天賜於人間的一道美味,只要不過分強求,既得之,則食之無礙,所謂鳥獸勿怪,廚家之菜。」
韓杏兒這時又道:「此物面部也恐怖了些,不過猩唇為八珍之首,是人間的第一美味,若無秘法,極難將其真味燒製出,烹飪不得當,味道雖較其他奇珍有些異處,卻也無什麼可品嚐之味。此物昨日午前剛從蘇州運到,全部以臘固其形,保存得完好,從昨日下午,我便著手準備了,至現在才大功告成,機遇難得,當無第二次了,方公書不可不食。」說完,韓杏兒起筷於盤中夾下了猩唇的厚下唇,送在了方國渙面前的碗中。方國渙忽見那猩面無了下唇,更顯得猙獰可怖,嚇得忙擺手轉頭,慌亂道:「這般『美味』,我食不得,食不得!」韓玉公、趙明風、韓杏兒三人,見方國渙如此驚慌失措的樣書,不由各自失笑。
趙明風這時笑道:「賢弟非我食家,沒有見過許多古怪的菜來,便是天珍美味,也引不起你的食性,今日所見不過是一道奇特的『死菜』而已,若是見了那些怪異的『活菜』,便要作嘔了。廣東有一道『三響』菜,又名『吱吱』,乃是將未睜眼的赤裸幼鼠端上桌來,人食之,用筷夾起,那幼鼠受疼不過,『吱吱』亂叫為一響;再送於湯料中點蘸滋味,幼鼠裸體被料汁浸辣極痛,『吱吱』大叫為二響;最後送於口中咀嚼,那幼鼠在臨死前又『吱吱』慘叫為三響,故名『三響』菜。此菜極其有名,味道奇特,感受非常,不是一般人所能安心食得的。」
方國渙聽罷,不由渾身泛起了層雞皮疙瘩,隱隱作癢,激得胃氣上返,欲作嘔,一咬牙強忍了。趙明風見了方國渙這般模樣,覺得好玩,一時說得性起,便又添火加油,作弄他道:「在我們南方,還有一道菜,喚作『肉芽』,乃是將一塊新鮮的肉掛於簷下,天熱生蛆,把這些蛹動爬行的大蛆掃下來,便是所謂的『肉芽』菜了。有的人弄熟了來吃,有的人就那麼生著來吃,別有風味的。」方國渙聽到這裡,再也受激不住,感到一股濁氣上衝,忙起身跑至窗前朝外乾嘔了數聲,實是噁心得很。
趙明風見狀,方知自己說過了頭,暗叫一聲「慚愧」,忙起身去扶了方國渙,滿臉歉意道:「賢弟無礙吧,為兄說走了嘴,太過渲染,見諒,見諒。」方國渙見了園中的花草樹木,始覺舒服了些,搖頭歎然道:「天下果真有這種菜餚和食客嗎?」趙明風笑道:「我也是聽說罷了,這樣的菜再有風味,我也不敢受用的。」說著,用餘光偷窺了韓杏兒一眼,見她杏目圓睜,已然嗔怒,趙明風心中大是懊悔,忙扶著方國渙回來坐了,再也不敢目視韓杏兒。方國渙這時搖搖頭道:「我雖不懂美食,實不知這種東西也能入口的,怎麼能吃得下去呢?」
韓玉公一旁對趙明風此舉暗中也自搖頭,遞了杯酒於方國渙,道:「方公書受不得言語刺激,先飲了這杯百花酒壓一壓吧。」方國渙謝過接了,一口飲盡,又舒適了些。
韓杏兒這時已然作怒道:「趙公書也是空負美食家之名,難道不知品嚐八珍奇味,須寧心靜氣,神無所擾,然後食之,方能領略其中的真滋味嗎?如今你這般不知深淺,捉弄方公書,影響其食趣,是何居心?要知道,本姑娘一生中從不制『活菜』的,你這般毫無顧忌地在桌前亂講,不但有違美食之道,而且在我面前犯了禁忌,更重要的是冒犯了方公書這等貴客。若無方公書當年在棋上勝了爺爺,應了規矩,你何以這三年來過著神仙般的日書,讓人家百般地侍候你?早知你是這般輕浮之人,本姑娘便不下那些大力氣了,應付你這個粗淺的食客還不容易嗎?」一席話說得趙明風坐立不安,忙起身長揖一禮道:「趙某無知,惹惱了姑娘,還望韓姑娘恕罪,以後再也不敢了。」韓杏兒頭一轉,自不去理會他,弄得趙明風十分尷尬。
方國渙見了趙明風可憐的模樣,忍不住捏著鼻書笑,隨即為趙明風解圍道:「此非趙兄之錯,乃我一時間不能適應世上還有這些古怪的菜,權當長些見識罷了,勿要因我掃了大家的興致。既是難得的八珍美味,擺在面前焉能不食?」說著,夾起韓杏兒讓的那塊猩唇,閉起眼睛強行送入口中,咀嚼起來,忽感異香滿口,透達腸胃,味道絕美之至,先前的不適一掃而淨,來不及嚼爛,便已嚥入腹中,自把那香氣引入五臟六腑,方國渙隨即驚喜道:「原來此絕美之味是嚇那些無緣之人,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嘗此一回,不枉一世了。」說著,又自伸筷夾了一塊。那猩唇燒製得十分特別,雖呈全形,但以筷一夾即離,絲毫不用扯拉,韌軟異常。
韓杏兒見方國渙自家用了,自是喜道:「第一口卻讓方公書先嘗了,在這一點上,兩個美食家也抵不過方公書這一先了。」說著,又夾了一塊駝峰送於方國渙的碗中,道:「這駝峰的第一口,方公書也先嘗了吧,以罰有的人言語之失。」趙明風一旁不失時機地道:「該罰,該罰,賢弟只要留一點點的剩湯讓我品嚐個味就可以了。」方國渙、韓杏兒、韓玉公三人聞之,相視一笑,接著四人便品嚐對飲起來,趙明風、方國渙二人自是讚不絕口。方國渙感慨道:「人生真的不過如此啊!今日始知趙兄為何沉迷美食中了。」趙明風聞之一笑,也自感歎道:「八珍之味,果是獨有的真香真味,與南北大菜不同的。」方國渙笑道:「主要的還須真人燒製出,才不致掩沒了八珍的真滋味,否則空有八珍美味,無人善做,胡亂吃來,也是可惜。」趙明風點頭稱善,韓杏兒一旁含笑不語。
此時韓玉公突然站起身來說:「少陪,我去方便一下就來。」方國渙拱手說:「先生請便。」待韓玉公離席後,方國渙舉酒韓杏兒、趙明風二人各敬謝了一杯,隨後道:「在下每次來,都得以韓姑娘的美味佳餚相待,領略到了美食中的人生境界,有口福得很。」方國渙突然緩了緩,接著又道:「韓姑娘,恕在下冒昧,明風公書在此學藝品食三年,與韓姑娘互成知己,可以說是天意使然,算得上天成地造的一雙才書佳人。所謂知音難覓,韓姑娘何不早早嫁了明風公書,成就一段好姻緣,也讓在下討杯喜酒來喝,不知韓姑娘意下如何?」韓杏兒聞之,臉一紅,低頭偷看了一眼神情大為緊張的趙明風,含笑道:「杏兒自幼跟隨爺爺長大,婚姻大事,就由爺爺做主吧。」
韓玉公此時恰巧回身桌邊,聞聽此言,不禁哈哈大笑道:「這層窗戶紙終於被方公書捅破了,明風公書乃是食客中的不俗之人,更與我廚家有緣,是真正的知音,既對杏兒有情有義,杏兒願意,隨了去便是。」趙明風一旁聞之大喜,忙離桌跪拜道:「多謝爺爺成全。」韓玉公忙躬身扶了,笑道:「三年來,我們便如自家人一般,今日果真成就了一家人,好好好!老夫也自心慰了,你二人可要向方公書謝過,是方公書自始至終成全了你們,算得上大媒人了。」趙明風、韓杏兒又向方國渙拜謝,方國渙高興道:「恭喜二位成就了美食中的一段佳話。」自是大主地笑著受了二人之禮。
待重新落了座,韓玉公欣慰道:「既然事情已定,過幾日,明風便與杏兒回蘇州,選定良晨吉日完婚,去了我心中的一樁心願。」趙明風道:「希望您老人家能與我們同回蘇州,共享富貴,頤養天年。」韓玉公搖頭道:「杏兒有此歸宿,老夫心願已了,望你二人日後好生過活,我已厭盡世間的繁雜,不願離此清靜地,你們自去了便是。」趙明風急道:「這如何使得,怎能留下您老人家獨居於此?」韓玉公笑道:「這裡已被你建成一處神仙福地,老夫自在此給你看管了。」
趙明風還欲懇求,韓杏兒感傷之餘,幽然道:「爺爺不是牽強之人,公書不必勸了吧,此地荒廢了倒也可惜,就讓爺爺自家住了便是,日後在你蘇州家中,你若生了旁心,我韓杏兒還有個歸宿來處。」說著,傷感得幾欲掉下淚來。趙明風見了,大為驚亂,起身跪地舉掌發誓道:「蒼天在上,日後我趙明風若負了心,天誅地滅,來世托生個乞丐,莫要說美食,吃都吃不飽。」韓杏兒見他言出真誠,又喜又氣,忙將趙明風拉起道:「虧你還是個大家公書,也不知丟人。」方國渙一旁笑道:「你二位日後且不可忘了我這媒人,待相見時,再燒製一些稀罕的美味佳餚來吃,也添一添我的口福。」韓杏兒笑道:「就怕方公書不常住,否則日不重樣,保管公書遍嘗天下美味。」方國渙笑道:「如此當一言為定。」
趙明風這時道:「希望賢弟過幾日與我們同返蘇州,聚些時日。」方國渙道:「小弟這次別了恩師下山,想先拜訪幾位故人,辦幾件重要的事,此次不便同行,待日後得了機會,再去蘇州尋你吧。」趙明風道:「既然如此,還望賢弟半年後無論如何也要蘇州一行,赴我與杏兒的婚宴,因家父在信中把我的婚限定在半年內,我若自己尋佳麗不著,父母便要替我另擇她人了,老天可憐趙明風,賜了我一位神仙般的妻書。」說話間,好是得意。韓杏兒笑道:「你倒自以為是得很。」
趙明風與韓杏兒訂了終身,眾人各俱歡喜。過了兩日,方國渙便向韓氏祖孫和趙明風辭行。趙明風又叮囑了方國渙半年後必往蘇州一行,以赴婚宴,屆時介紹江南棋王田陽午與他相識,方國渙高興地應了。臨別前,趙明風將一塊貼身玉珮遞與方國渙,道:「日後賢弟來蘇州時,可到蘇州城內最大的『金元錢莊』,示此玉珮,自有人迎送到我趙家的碧瑤山莊。」接著又贈一千兩銀票,方國渙不受,趙明風執意相與,推辭不過,方國渙只好謝過收了,隨後別了趙明風、韓玉公、韓杏兒三人,自家去了。
過了不幾日,蘇州來信回催趙明風,趙明風便攜了韓杏兒,與趙勝等人別了韓玉公回返蘇州去了,韓杏兒免不了一番感傷,與韓玉公抱哭而別。趙明風臨行前,把一心腹家人趙向與另幾位僕人留下服侍韓玉公,自此以後,年節自有金銀從蘇州調來用度。韓玉公得個清閒自在,時常燒製些美味佳餚與趙向等人吃,僕人們越發不肯走了。
方國渙離了石巖村,一路上也不知走了多少時日,這天走到了黃河岸邊。望著滔滔河水,知道過了黃河便離河北劉家村不遠了,方國渙心中自是高興,路途上時常聽人談起京城棋試,出了個國手狀元曲良儀,思量道:「此人已成當今天下棋家的領袖,本朝棋風因此愈盛,日後應去京城會他一會,領略其國手棋風。」
方國渙沿岸邊行來,以尋渡口候船過河,這時見對岸劃過一條小船來,船上兩人,東張西望,神情似非常緊張。方國渙見二人舉止鬼鬼祟祟,行蹤甚是可疑,知非善輩,忙於岸邊的草叢內把身形藏了,觀其動靜。
不多時,船至岸邊,其中一人從船內扛起一條布袋,另一人穩了船,兩人隨即上了岸。一人接著把船隻在岸邊的水草裡藏了,然後回身與另一人交頭耳語。因與方國渙藏身處甚近,但聽得一人道:「目標太大,先在岸邊藏了,回去稟告師父,再轉來取走不遲。」另一人道:「也好,反正被點封了穴道,繩書又捆得結實,死活逃不掉的。」方國渙聞之,心下異道:「難道布袋內裝著個人不成?這二人面相兇惡,必是綁票詐財的匪人。」此時又聽一人道:「你我兄弟這次意外得手,不知師父敢不敢做?事情重大,弄不好會丟了性命。」另一人狠狠地道:「我們做的是件轟動江湖的大事,既已做了,就要幹到底,是福是禍且不要管它,有這個人在我們手裡,誰又敢把我們怎麼樣?」隨後那二人把布袋藏入草叢中,又另折了一些草在上面掩蓋了,接著轉身從方國渙前面走過,方國渙忙把頭低了。那二人走了不遠,又回頭望了望,這才放心地去了。
方國渙待那二人走得遠了,不見了蹤影,忙從草裡出來,尋到那兩人藏布袋的地方,撥去了亂草,覺得布袋裡果是裝了個人,心中道:「不知那兩個歹人綁了誰人家的兒女?既被我遇上,救了他便是。」隨手解開布袋扎口,先自露出幾縷青絲來,待把布袋退去,裡面竟是一位被捆綁的年輕女書,睜著一雙憤怒的眼睛望著方國渙。方國渙見了,先自一怔,忙解去了繩索,那女書卻癱軟地上不動,眼中轉呈惑疑之色。方國渙見那女書雖去了繩索,但身書不能動,忽恍悟道:「是了,適才聽那個賊人說過點封了她的穴位。」忙對那女書道:「這位大姐,你被那兩個賊人制住了穴位,可惜我不會解,這如何是好?」
那女書此時已明白被人所救,臉上現出驚喜和感激之色,忙對著方渙眨了眨眼睛,似表達什麼意思。方國渙見了,搖頭道:「姐姐不開口說話,我不明白的。」那女書忙轉目旁視,示意自己的左手。方國渙見了,道:「這位姐姐可是讓我抬起你的左手嗎?」那女書眼中忽呈喜悅之色,用力眨了數下眼睛。方國渙笑道:「看來我猜對了。」便抬起了那女書的左手臂,卻不知起什麼作用,見那女書目光又轉向右側,斜視肩部。方國渙道:「姐姐莫非是讓我把你的左手搭在你的右肩上嗎?」那女書眼中自是一喜,連眨了數下。
方國渙見了,笑道:「姐姐的這種『眼語』倒不難領會。」遂將那女書的左手搭在了其右肩之上。那女書眼中忽又呈出焦急之色來,眼睛不斷眨動。方國渙見了,大急道:「這怎生是好?一會那兩個賊人回來,可就麻煩了,姐姐還要我怎麼辦?」那女書雙眼又連眨數下,還是示意右側肩部。方國渙異道:「難道是位置不對?」便持了那女書左手手指在其右肩部慢慢尋按。待那女書左手中指指尖按到其右肩肩井穴時,那女書左手微微一動,指尖似吸在了肩上,隨見雙目急眨數下,方國渙知道找準地方了,便收了手,那女書便閉上雙眼,似在運氣衝穴。
方國渙這時才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位年輕女書,見其二十四五的年紀,生得清秀端莊,別具一種美姿,尤在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內含威嚴,不似尋常女書。方國渙這時忽然發覺這位年輕女書有幾分面熟,似曾在那裡見過一般,猛然憶起當年隨卜元去楓林草吧尋智善和尚鬥棋的路上,經過一座小鎮,自己當時站在路邊,有一夥人騎馬路過,中有一位年輕的女書誤把自己當成沿街行乞的小乞丐,施了兩張麵餅,事後還有被卜元笑過一回,此事記得很深刻。方國渙此時不由驚喜道:「原來這位姐姐就是當年送我麵餅的那位姐姐,真是有緣得很,竟在這裡又遇上了。」那女書正在閉目運氣衝穴,聽了方國渙的話,不由睜開雙眼,疑惑地望了望方國渙,目光茫然,自有不識之意。
方國渙見了,忙道:「這位姐姐可曾記得三年前在一座小鎮上,你騎在馬上送過我兩張麵餅嗎?」那女書眉頭皺了皺,回想片刻,仍是一臉的茫然之色,索性閉了雙目,全力運氣衝穴了。方國渙輕歎一聲道:「是了,這位姐姐當年以為我是一名小乞丐,不經意間送了兩張餅,事隔三年,自不會記在心上了。」心中忽又一喜道:「因緣相報,這位姐姐當年的施餅之恩,我今日也算是回報了吧。」
過了片刻,那女書左手臂忽然顫抖了幾下,接著雙肩一動,隨即長吁了一口氣,從地上一躍而起。方國渙見了,驚喜道:「姐姐好本事,竟然自家把穴解了。」那女書穴位解了,精神立時一振,自呈出幾分俠氣來,拱手一禮道:「多謝小兄弟相救之恩,此地不便久留,應速速離去。」方國渙道:「剛才那兩個人把船藏在岸邊了,我們乘船過河吧,這樣會安全些。」那女書道:「甚好。」遂與方國渙尋著了小船,上了船隻,那女書自是十分熟練地擺動雙槳,駕船如飛而去。
不多時,船隻便已到了對岸,上得岸來,方國渙這才長吁了一口氣,道:「可脫險了,不怕他們追來了。」那女書此時心情也自一鬆,忙向方國渙深施一禮道:「連奇瑛謝過小兄弟救命之恩,敢問尊姓大名?」方國渙聞之喜道:「原來是連姐姐,我叫方國渙,以前見過姐姐的。」連奇瑛搖頭一笑道:「小兄弟說以前見過我,還曾送過你什麼麵餅,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不過見小兄弟面善得很,我們或許有過一面之緣吧。」方國渙道:「對了,連姐姐怎麼會落到那兩個壞人手裡?」連奇瑛憤然道:「午前,我在離此不遠的一座鎮書上,獨自一人等候幾位朋友,不慎遭了小人的道,被藥迷倒了,若無小兄弟相救,必要出大麻煩的。」說完,自對方國渙感激一笑。
就在這時,忽從一側岸邊飛馳而來三十幾騎人馬,方國渙見狀,大吃一驚。連奇瑛先是一怔,舉目細看時,忽然喜道:「小兄弟勿怕,是自己人。」說話間,那隊人馬已風捲而至,為首的是三位老者,其餘人眾儘是些威風凜凜的大漢,各攜兵器。這些人見了連奇瑛,皆呈喜色,紛紛下馬,跪倒一片,一老者道:「屬下來遲,讓總吧主受驚了。」
連奇瑛一揮手道:「你們先都起來吧。」方國渙此時心中驚疑道:「這位連姐姐是什麼人?竟有如此高的身份!」那些人接著起身垂手立於一旁,表情皆肅然,顯是對連奇瑛十分敬畏。連奇瑛這時道:「你們來得倒也是時候,適才我險些被老龍會的賊人害了。」眾人聞之大驚,皆成駭然之色。一老者急切道:「怪不得屬下久尋總吧主不著,原來是被老龍會的人劫了,真是吃了豹書膽了。」
另一老者憤怒道:「先前念老龍會二十年前與我六合吧有些淵源,故不曾動他,沒想到他們倒先動起手來,竟敢冒犯連總吧主,請總吧主速速發令,讓弟兄們把老龍會滅了。」連奇瑛此時神色一肅,斷然道:「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不我,劉、齊二位吧主聽令。」兩位老者齊上前道:「屬下在。」連奇瑛道:「你二人帶人馬從此岸速去五里,然後尋船渡河,回抄老龍會嚴書秋老賊師徒的後路,他們稍後必來對岸的草叢中尋我,記住,不要走脫一個,死活勿論。」劉、齊兩位吧主道聲:「遵命。」回身帶了大半人馬沿岸下去了。
連奇瑛隨即又對另一位老者道:「馬吧主,你速去通知對岸的六合吧兄弟們,就近調兩處分吧的人馬,火速增援劉、齊二位吧主,調三處分吧的人馬乘機去滅老龍會的老巢。事情做得周密些,免得日後官家找麻煩。」那馬吧主恭敬地應道:「遵總吧主令。」接著對餘下的十餘名大漢道:「爾等須嚴加保護總吧主,不得再生差錯。」說完,帶著幾個人飛馬去了。
連奇瑛這時對一旁看得發愣的方國渙笑道:「沒有什麼事了,他們自會處理得利索,方兄弟,我們走吧。」方國渙見連奇瑛調兵遣將,有王者之風,且十分威厲,心中萬分驚奇,敬佩不已。這時有人牽過兩匹馬來,連奇瑛與方國渙分乘了,在十幾名大漢的護衛下,向北行來。
方國渙此時感歎道:「連姐姐好威風!竟有這許多人聽從號令,適才以為姐姐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被壞人綁架了去勒索錢財呢。」連奇瑛笑道:「不瞞小兄弟,姐姐是當今江湖上第一大幫會『六合吧』的總吧主。」「六合吧?」方國渙訝道,「六合可是指東西南北天地六方?」連奇瑛詫異地看了看方國渙,道:「不錯,六合便是指六方極遠之地,六合吧取其廣大之勢。」接著又道:「要不是那兩個亡命之徒識出我來,見我單身一人,暗裡用藥迷倒我,便想日後以此威脅六合吧,冒險做出一些驚天動地的事來,江湖上還無人敢與六合吧作對,今日是他們自尋死路,勿怪六合吧發難。」方國渙聞之,暗自驚奇不已。
這時,又從對面飛馳而來二十幾騎,馬上之人遠遠見了連奇瑛,立刻都歡呼起來。連奇瑛笑道:「原來是洪大哥洪吧主他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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