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 正文 第二十回 虎帳蠻花疾情締鴛譜 清秋儷影妙語訂心盟
    只聽得瓦刺兵吹起衝鋒號號角,金鼓大鳴,山頭上升起了「帥」字大旗,一個番王模樣打扮的人,威風凜凜,策馬山頭揚鞭遙指,這番王正是總攬瓦刺軍政大權的太師也先。那被截成無數小股的明兵東奔西竄,瓦刺士兵四面堵截,正在混戰之中,忽見東邊的一小股明兵,突然在陣上升起一面龍旗,瓦刺兵個個歡呼:「哈,明朝的皇帝在這裡了!」

    張丹楓氣得咬牙切齒,心道:「王振這□真是狼心狗肺,他還怕敵人不知道皇上的所在呢。」這龍旗正是王振升起,有意報給敵人知道的。

    明朝的皇帝祈鎮被困在土木堡一個晝夜,眼見大軍崩潰,一敗塗地,不可收拾。正與張風府商議,想法突圍,忽見王振面色蒼涼,進來報道:「皇上,大事不好,敵軍的鐵甲兵已衝至帳前,快叫張統領去抵禦一陣。」張風府道:「皇上休驚,我今日拼了性命,也要替皇上衝開一條血路。」張風府匆匆出帳,王振忽然奸笑一聲,道:「主上,今日之事,除了委屈投降,別無生路,請主上到瓦刺軍中講和。」祈鎮大吃一驚道:「愛卿怎出此言?」王振板起面孔喝道:「武士何在?」帳中湧出王振的心腹武士一下子就把皇帝縛了。

    張風府方衝出帳外,忽見陣上升起龍旗,始知是王振的奸計,欲待退回帳中,保護皇上,瓦刺兵來得極為迅疾,眨眼之間,已給截斷,困在重圍。

    雲蕾熱血沸騰,道:「大哥,咱們去殺王振救皇帝。」他們這一隊,乃是中軍,前面人山人海,縱有寶馬,也難衝過。張丹楓苦笑一聲,道:「今日之事,不是硬拚可了。咱們且上高地看看。」

    只見王振把皇帝縛在馬上,親自手拿白旗,迎風招展,有些忠於皇上的衛士想來解救,卻給王振的武士擋住,敵人眼看就要合圍奔至。

    忽聽得霹靂一聲大叫,護衛將軍樊忠手舞雙錘,奮不顧身地飛馬衝回,瓦刺與王振的武士前後夾攻,一齊放箭,樊忠雙錘只護前心、頭蓋兩處要害部分,其他肩上、背心中了十幾枝箭,兀自不倒,旋風般地直衝了入來。王振見他神威凜凜,不覺驚叫道:「樊將軍有話好說。」樊忠大喝一聲:「我今日要替天下除此奸賊!」手起一錘,把王振打於馬下,身上也中了幾刀。樊忠哈哈大笑,倒過錘頭,向自己頭顱猛的一錘,寧死不辱,自殺死了。

    瓦刺兵如潮水般一湧而至,登時把明朝皇帝擒了。鐵蹄踐踏,一陣衝殺,隨皇帝出征的大臣如尚書鄺塵、王佐,學士曹鼐、張益,英國公張輔等全都在此役犧牲,王振的武士也傷亡八九。此一役便是明史上最痛心的一役,史稱「土木之變」。

    張風府見皇上被擒,「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急怒攻心,揮刀力戰,霎忽之間,連把十幾名瓦刺健兒劈於馬下。但敵兵越來越多,有如鐵壁銅牆,哪能衝得出去?張風府大叫一聲:「君辱臣亡,義無反顧!」橫刀回砍,便待自刎,忽地敵陣一箭飛來,正中手腕,寶刀落地,登時也被敵兵擒了。

    瓦刺大獲全勝,鳴金收兵,就在土木堡清掃出方圓數里的戰場,安下篷帳,殺牛宰羊,狂歡慶祝。張丹楓與雲蕾也雜在軍士之中,聽他們談論。只聽得一個軍官道:「今晚主帥帳中更有熱鬧看呢,可惜我只是千夫長,還沒有資格看這場熱鬧的戲。」另一個軍官問道:「什麼熱鬧的戲?」先前那軍官道:「聽說今晚咱們主帥要逼明朝皇帝青衣侍酒,這豈不妙絕!」又一個軍官道:「明朝的皇帝被我們擒了,我看這場戰事也就快要結束,咱們都可以回家過年了。」他的同伴道:「我們還未進入北京,中華地廣人多殺之不盡,焉能這樣輕易結束。」那軍官笑道:「漢人把天子比做真龍,你想,群龍無首,焉難作戰?這皇帝要保全性命,只有乖乖地投順咱們,叫他下一道命令,願作我們的屬國,那麼大明江山,豈不是唾手可得。」張丹楓憂心如焚,想道:「若然如此,確是可慮。但願這位明朝皇帝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先前那位軍官又道:「明朝的軍隊是不足懼了,只是那雁門關外的金刀寨主,尚在關外流竄,忽聚忽散不易撲滅,這倒是個心腹之患。」另一個軍官笑道:「他的大寨已給咱們剷平,金刀老賊父子雖然逃脫,亦不過是癬疥之患而已。而且有澹台將軍在雁門關駐守,他更是無法作亂,何足懼哉。」張丹楓與雲蕾聽得周健父子的安全消息,又知道澹台滅明的下落,心中稍稍安慰。

    再說明朝的皇帝祈鎮被擒之後,也先將他囚在中軍帳中,帳外三重防衛,帳中另有三名武藝高強的武士,按劍臨視,其中之一便是也先手下的虎將額吉多,此人不但以七十二路風雷劍法稱雄漠外,而且人亦甚機警。祈鎮以大明皇帝,一旦變為瓦刺的階下之囚,心中又羞又氣又悔又憤,聽說先也還要他晚上青衣侍酒,更是羞憤得無地自容,心中七上八落,想著今晚之宴去呢還是不去?若然去了,那就像宋朝被金人擄去的徽、欽二帝一樣,屈身事胡,不但有辱國體,而且永為後世所笑,但若然不去,又恐有性命之憂,心中實是躊躇難決。

    忽聽得帳外有人報道:「太師請額吉多將軍到主帥帳中談話。」一個瓦刺軍官捧著令箭走入,額吉多十分精細,驗過令箭,果是瓦刺軍中最高的令箭--這種令箭是瓦刺國君御賜,用綠玉所造的。額吉多以為也先有急事相詢,接過令箭,匆匆便走。

    那傳令的軍官見額吉多一出帳門,忽地一個轉身,雙臂斜伸,向兩名武士的腰間重重一戳,手法迅疾之極,那兩名武士雖是瓦刺國中的高手,驀然受襲,毫無招架之餘地,哼也不哼一聲,立刻倒地。那軍官微微一笑,將頭拉下,道:「皇上,你還認得我麼?」

    這傳令的軍官正是張丹楓,他父親張宗周在瓦刺官拜右丞相,與也先的父親脫歡同一班輩,在也先未繼承父位、總攬兵權之前,張宗周與脫歡權力不相上下,同受國君寵信,可以顧問軍務,瓦刺先王曾分賜他們綠玉令箭,可以命令任何軍官。其後至也先繼位,權力日大,自封太師,張宗周為了明哲保身對瓦刺的軍務「顧」而不「問」,這支令箭已有十年不用了。張丹楓偷走之時,順手將這支令箭偷走,想不到竟在今日派了用場。

    皇帝祈鎮睜眼一瞧,這一驚非同小可。張丹楓道:「擂台比武之時,我送給你的信,你看了麼?」皇帝顫聲說道:「你就是張丹楓?」張丹楓道:「不錯,我就是你所要搜捕的大仇家。」皇帝道:「好,我今日落在你的手中,你也不必我說,快快將我一刀殺掉就是。」張丹楓笑道:「我若要殺你,豈待今日?我雖身穿胡服,心在漢家。」皇帝道:「那麼你就救我出去。」外面重重防衛,要救出去,談何容易。張丹楓微微一笑道:「皇上,今日之事,只有你自己可救自己。」皇帝道:「此話怎說?」張丹楓道:「也先今晚必迫你投降,你若投降不但斷送了大明的九萬里江山,你的性命也將不保。你若不降于謙必然聚集義師,保土作戰。瓦刺內部不和,也先將來必然內外受敵,他有顧忌,豈敢殺你?你忍受一時之苦,不但可以保全江山,將來我們也必有辦法救你。你並不昏庸,這道理你可自己想想。」皇帝沉吟不語。張丹楓道:「我祖先的寶藏地圖,我都已取了,日內就可運至京師,我必盡力協助于謙,國事尚有可為,你可以不必多慮。」

    張丹楓目光炯炯,自有一種果敢決斷的神情,令人信服,皇帝嘴唇微動,似欲說話,卻又吞了回去。張丹楓雙目一睜,道:「你的大臣雲靖曾在胡邊牧馬二十年,始終不屈,你身為一國之尊,豈可不如臣子?」皇帝道:「好,我此身也不想生還,聽你的話就是。」

    張丹楓尚待說話,忽聽得嗤的一聲,帳篷撕為兩片,只見額吉多旋風一樣直闖進來,朝地下一瞥,立刻暴怒喝道:「好大膽的賊子,吃我一劍!」運劍如風,一招「迅雷壓頂」,立刻向張丹楓咽喉直刺。張丹楓雖然知道假傳令箭,只可以騙過一時,卻也料想不到額吉多來得如此這快!

    原來額吉多人甚機警,接過令箭剛走出帳外,驀然想道:「太師要我監視明朝皇帝,此事何等重要,豈有將我調開之理呢?而且所派來傳令的軍官,面孔亦甚陌生,若然真是太師傳令,應該派我所認識的太師的左右親信才是。而且此人傳了令箭,並不隨我出去,更是可疑。」越想越覺不妙,立刻折回,撕開帳篷,見自己的兩個副手都已倒在地上,分明是給敵人用重手法點了穴道,這軍官自是奸細無疑,不必疑問立刻出招。

    這一劍來得迅捷之極,張丹楓暗道一聲:「好個風雷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一低頭避了開去,豈知額吉多的風雷劍法,真如迅風暴雨,一招接著一招,凌厲之極,帳內方圓不過丈許之地,張丹楓展開絕頂的輕身功夫左避右閃,也覺甚難應付。帳外人聲嘈雜,額吉多的援兵轉眼就到。

    忽聽得「噹」的一聲,額吉多一劍劈中張丹楓的頭盔,忽覺劍尖一滑,刺過一邊。原來張丹楓在危急之中,突出險招,暗運頭功,故意讓他劈中頭盔,將頭一擺,借頭盔一擋之力,以勢就勢,減了他的劍劈的勁道,將他的劍引過一邊。這一招實是使得險極,若然力度不是用得恰到好處,借力消勢的功夫不是達到上乘,以額吉多的功力,這一劍不難把頭盔劈裂,將張丹楓的腦袋割開。

    額吉多怔了一怔,張丹楓身手何等快捷,就在這一瞬間,已把師父的白雲寶劍取在手中,反手一削,又是「噹」的一聲額吉多的劍尖已斷了一截。額吉多手中的刺虎青鋒,也是精金所煉,鋒利異常,而且比常人所用的劍沉重的多,想不到兩劍一交,立被截斷,不由得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張丹楓挽劍舞了一道劍光,倏地飛身一竄,「嗤」的一聲,刺穿帳篷左手一撕,竟然就從帳頂的缺口之處竄身飛出。這幾下功夫:舞劍、飛身、撕帳、竄走,一氣呵成,乾淨利落,額吉多又驚又奇:這奸細居然有如此功夫!

    但額吉多乃是瓦刺國中有數的高手,豈能示弱,立刻也舞起一朵劍花,從張丹楓所撕開的缺口竄出。只見張丹楓已掠過了第二道帳篷,額吉多大喝一聲:「捉賊!」跟蹤急追,忽聽得嗤嗤聲響,張丹楓反手一揚,一篷銀光,有如急雨驟灑,飄至面前。這是張丹楓拿手的飛針暗器,額吉多識得厲害,長劍一舞,風雷劍法一展,渾身風雨不透,張丹楓的一把飛針,都被劍光盪開,但他也趁這空擋,又飛身掠過了第三道帳篷。

    其時天剛入黑,瓦刺軍中的武士紛紛追出,帳中警號大鳴千箭齊發,向帳篷頂的張丹楓黑影攢射。張丹楓不敢落地,一口氣掠過了十幾道帳篷,額吉多與從武士銜尾急追。

    張丹楓的輕功遠在額吉多之上,額吉多自是追他不上,但瓦刺軍中的警號長鳴,各營武士齊都出動,張丹楓身形已現,成為眾矢之地,欲想逃脫,亦是千難萬難。張丹楓揮劍拔箭,在帳篷上東奔西竄。但聽得一聲聲響箭掠空而過,銳聲刺耳,一支一支地接續傳下去,張丹楓知道這是瓦刺軍中的「飛箭傳警」,不消多時,全軍都已知道,即算自己有天大本領,瓦刺軍連營百里,終是難以逃脫。

    張丹楓接連飛過幾十道帳篷,忽見前面一片空曠之地,將兩邊軍營隔開,前面的帳篷雖然亦是火把通明,各個帳篷之前亦是隱隱約約可見巡邏的武士,但運並不像這邊一樣,各營武士都湧出來追趕。張丹楓心中大奇,據他所知,瓦刺軍令甚嚴警號一發,各營齊動,甚為劃一,斷無這一邊緊張,那一邊卻是鬆懈之理,心中想道:「難道是兩個統帥指揮的不成?但即算是兩個統帥,在瓦刺軍制之下,措施也不應有所區別。」

    張丹楓雖是疑團滿腹,但情勢緊迫,不遑多想,立刻跳下掠出數十丈地,只見後面已有快馬追來。這片曠地上有十幾堆草料,每一堆都像座小山,乃是瓦刺強迫民夫運來,作為飼馬之料用的,張丹楓躲入一個草堆,心中算計已定,若然不被他們發現,待更深人靜之後,便可悄悄溜走;若然他們在此搜索十多個草堆,勢必動用多人,自己身上穿的是瓦刺軍官的服飾亦大有機會,可以混水摸魚,只要悄悄地一鑽出來,混進軍士隊裡,那麼最不濟也可混過一時,徐圖後計。

    張丹楓在草堆中剛一伏下,忽聽得噗哧一笑,有物如鐵,冷冰冰的觸頭自己的背心,一個極其嬌媚的聲音說道:「我已等你多時啦,你不要亂動,你一動我就要大叫大嚷啦。」張丹楓驚駭之極,戰場之中哪裡來的女子?聽她語氣,又竟似毫無惡意,便道:「好,我不亂動便是。」那女子又是噗哧一笑,擲下一件衣裳,道:「你快脫下軍服,換上這件衣裳。等一回我再來見你。」說罷便鑽出草堆,隨即聽得人聲嘈雜,馬蹄得得之聲,從曠地上馳過,有人問道:「格格可見到一個軍官從這裡逃走嗎?」那少女道:「見呀,他逃得非常之快,我追趕不上,喏,他就是從這個方向逃跑的,想來此刻已掠過了我們的女營,到前面去了。」那些人轟然呼喊,紛紛追趕,霎忽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張丹楓藉著兵營中透過的火光,仔細一瞧,這件衣裳竟然是蒙古女騎士慣穿的服飾,蒙古人和滿州人慣稱皇室的女兒為「格格」,不禁又驚又疑,為了脫險,姑且將衣裳穿上,男扮女裝,變成了一個蒙古的女騎士。過了一會,只聽得那少女叫道:「換好了嗎?現在可以出來啦。」

    張丹楓將換下的衣服捲成一包,鑽出草堆,只聽那少女噗噗一笑,道:「跟我來吧!」張丹楓只覺得這少女身形好熟,似是在哪兒見過一般,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那少女在前引路,走入帳篷,帳中竟然儘是女兵,張丹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女營,女兵們怕與男兵混雜,所以適才只是守著營帳,並不出來搜捕。守衛的女兵注目凝視,目光在張丹楓身上轉來轉去,似是頗為詫異,張丹楓任是如何灑脫也被她們看得不好意思,不覺低下頭來。只聽她們問道:「格格回來了嗎?外面出了什麼事情?」那少女道:「聽說是捉個飛賊,你們不必多管。」那些女兵們又盯了張丹楓一眼,卻是不敢多問。

    那少女將張丹楓引入一座帳篷,揭一帳簾,但聞得縷縷幽香,沁人心脾。張丹楓把眼看時,但見帳中燃著一爐檀香,擺設有大理石圖案的碧玉小几,小几上還有幾束梅花,瓶中葉艷雖是在軍營之內,卻佈置得有如閨房,富貴之中又帶有雅淡的氣氛,確是不俗。那少女脫下頭巾,回眸一笑,道:「丹楓,你還認得我麼?」

    圓案上紅燭高燒,燭光掩映之下,只見那少女容光煥發,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張丹楓怔了一怔,猛然省起,道:「你是脫不花。」那少女點頭笑道:「正是。一別多年,你還沒有忘記我啊!」張丹楓心中暗暗叫苦,原來這脫不花正是瓦刺軍統帥也先的女兒,他們在小時候曾一起遊玩,到了十三四歲之後一來因張宗周與也先面和心不和,二來因兒女已懂人事,這才分隔開來。

    只聽得那少女格格一笑,道:「記得小時,有一天我和你去打獵,在鳥昂山下的玉鏡泉邊臨流照影,你說我像男孩子,我卻說你像個女孩子,你可記得?」張丹楓含糊應了一聲,那少女突然把張丹楓一拉,拉到一面鏡前,笑道:「你今天穿了我的衣裳,更像女孩子了,你自己瞧瞧。」張丹楓面上一紅,心道:「雲蕾易釵而弁,我卻易弁而釵,若叫她知道,豈不被她取笑。」

    脫不花笑了一笑,又道:「我們出征前夕,聽說你偷入中國,問張丞相,張丞相又不肯說,只道我們今生不能再見了,誰知真主保佑,咱們卻在這裡相逢。咱們多年不見,今回你可要在我這兒多住幾天。」張丹楓驚道:「這如何使得?」脫不花道:「這有什麼使不得?包保你沒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她們都是我的心腹,也不敢說。」張丹楓連連搖手,脫不花面色一端忽道:「你若不肯,我就嚷出去啦!」張丹楓道:「好你嚷吧,實對你說吧,今日我乃是你的敵人,你可把我縛了,獻與你的父親。我既敢到你們的軍營,本來就不準備要這條性命。」那少女聽了,忽然又是格格一笑,嬌媚動人。

    張丹楓怒道:「你笑什麼?」脫不花道:「你還是小時候的脾氣,總愛和我抬槓。你說你是我的敵人,我卻不當你是我敵人呢。再說你不要性命,難道你就不為你父親著想嗎?」張丹楓暗暗吃驚,心中想道:「我父親尚在瓦刺,脫不了也先掌握。而且將來假若我要策動瓦刺內亂,那還需要我父親相助,成仁容易,復國事難,我且暫忍一時之辱。」脫不花見他低頭不語,只道他已心允,又笑道:「其實住在這裡有什麼不好?我這個地方,你在瓦刺軍中再也找不到這樣舒服的住所。」張丹楓跳起來道:「什麼?你叫我住在此處?」脫不花道:「不住在這裡又住在哪裡?難道你出外面去和女兵們混在一起嗎?你不笑話,我也怕笑話啊!」張丹楓一想,確是為難,想起雲蕾,心中暗暗叫苦。

    脫不花叫女兵弄一桶熱水進來,道:「你在帳後沐浴,把身上的污泥草屑都洗乾淨了,免得被人看破。你不必羞答答的沒人瞧你。」把帳幔拉開,推他進去,又順手替他將帳幔拉上遮得密不透風,笑道:「你可放心了吧,等會兒出來,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張丹楓心中暗暗盤算脫身之計,想來想去卻是實無善法,忽聽得軍中刁斗之聲,外面正敲了二更,有個女兵進來報道:「格格,太師前來看你。」脫不花道:「請他進來吧。」那女兵剛剛跨出帳篷,脫不花又是格格一笑,道:「你不要弄出聲音,我不對爸爸說你就是。」

    張丹楓心頭卜卜亂跳,一會兒只聽得也先的腳步之聲已經走了進來。脫不花問道:「爹爹,聽說你今夜要明朝的皇帝青衣侍酒,怎麼會有空來看我?嗯,什麼事情?爹爹,你看來好像很不高興?」張丹楓屏息呼吸,只聽得也先說道:「呀,今晚之事實是意料不到!」脫不花道:「怎麼?」也先道:「我以為明朝皇帝一定怕死貪生,只要一降順,咱們就可以挾天子以令明臣,那時明朝的江山,咱們可以唾手而得,誰知他竟敢抗命,居然不來赴宴。」脫不花詫道:「他有這樣大膽?」也先道:「是呀,我也意料不到。」張丹楓聽了心中暗暗歡喜,想道:「祈鎮還能有這點骨氣,比宋朝的徽、欽二帝好多了,也不枉費我一片苦心。」

    只聽得也先說道:「我殺他不難,但殺他之後,只怕更激起明朝的士氣,戰爭持久,咱們也未必有好處。聽說阿刺知院(即以前到北京出使的番王)在國內暗自招兵買馬,似乎想趁我出國遠征,陰謀奪我的權柄呢,我實是放心不下。」脫不花道:「爹爹武功蓋世,何必愁煩。再說咱們今日大獲全勝,更不應講喪氣的話。」也先笑道:「我兒說的正是。我就說令你高興的話。嗯,你還記得張宗周的兒子張丹楓嗎?」張丹楓聽了,不禁又是大吃一驚。

    脫不花道:「怎麼?」也先道:「張宗周雖不肯說,但我已探出他是偷入中國。只是此事仍令我思疑。」脫不花言道:「爹爹何事思疑?」也先道:「張家與大明皇帝世代冤仇,按說張丹楓斷無助敵人之理。但我起兵至今,已有一月,張丹楓若在關內,又何以不到我軍中報到?這正是他報世代冤仇的大好良機呀。」脫不花道:「也許他被兩軍隔斷,未得其便,所以遲遲未來。爹爹平定了中華之後,何愁找他不到?」也先笑道:「那是當然。我今日領兵入關,要捉的就是這兩個人。」脫不花道:「哪兩個人?」也先道:「第一個是明朝皇帝,捉到了他,縱然他不投降,明兵也有顧忌,大明江山遲早是我的了。」脫不花道:「第二個呢?」也先道:「第二個便是張丹楓。」脫不花道:「爹爹捉他可是要治他偷入中國之罪麼?」也先道:「也是也不是。」脫不花道:「此話又怎講?」也先道:「張丹楓文武全才,可堪入用。我找到了他,他若不肯依順,那我就要治他偷入中國之罪,將他殺了,免為後患。」脫不花「啊呀」一聲道:「這不是太狠了嗎?」也先一笑說道:「他與明朝有仇,十九會歸順我們的,兒呀,那就是你的喜事來了。」脫不花故作羞態,面上一紅,道:「爹爹你又將我取笑了。」也先大笑說道:「你爹爹不是傻子,早看出你歡喜張丹楓這小子啦,你今年二十有三,按咱們瓦刺的規矩,你早就該替我抱孫啦。多少王孫公子求你總是不允,爹爹也不強你,這是為何,就因為我知道你是想等那張丹楓。好,我總能叫你如願。」脫不花心花怒放,卻低首無言。

    也先忽道:「只是今晚這個飛賊,膽大包天,居然敢偷入虎帳,圖劫明君,而且還有綠玉箭,我可是有點疑心。」脫不花道:「疑心是誰?」也先道:「我疑心這賊就是張丹楓。」脫不花道:「爹爹不是說過,他和明朝皇帝是世代冤仇嗎?」也先道:「所以我還未敢斷定是他。據我所知,這種綠玉令箭先帝只賜三人,一是你的爹爹,二是張宗周,三是阿刺親王,所以今晚的飛賊,若不是張丹楓,就是阿刺親王的人,大約他也想劫持明朝皇帝,好和我爭霸。好在這事情並不難查,將來我班師回國後,自然要弄個水落石出。但若然是張丹楓所為,那麼我雖然愛惜他,也定要將他殺掉。」脫不花聽了,心中暗叫「好險!」想道:「好在我未把張丹楓的蹤跡說出來。」

    也先轉過頭去在玉幾斟了杯茶,瞥眼之間,忽見帳幔微動裡面似有聲音,也先倏地站起,喝道:「帳幔裡還有誰人?」轉過頭來,只見脫不花手搖檀扇,笑道:「哪能有人?爹爹,你敢情是給今晚的飛賊嚇慌了,到處疑神疑鬼!」也先面色一變,忽而哈哈大笑。

    脫不花力持鎮定,用力揮扇,只聽得也先笑道:「中華氣候與我們蒙古大不相同,涼秋九月,咱們那裡已降冰雪,這裡卻還悶熱。原來是你的扇子扇直微風,倒教我多疑了。」說罷又是哈哈大笑。他可不知,脫不花也是先見了帳幔飄動,這才搶過扇子扇的。只因她手法快極,也先又正好轉過頭去斟茶,所以沒有覺察出來。

    脫不花心中暗暗埋怨張丹楓如此之不小心,只聽得也先又道:「我而今已傳令全軍,若非有我親筆文書,加蓋將軍帥印誰也不許接近明朝皇帝。我又把軍中的十二勇士,全都調到虎帳防衛,任飛賊有天大本領,也不能再闖進來啦。另外還有個明朝的御林軍統領張風府,我早就聽澹台滅明說過他的名字,從昨日之事看來,他果然是個男兒,若能將此人降服,比我帳中的十二勇士都要強得多。好在他受了箭傷,不須多人看管,我才能把二十勇士都調了過來。」

    脫不花對張風府殊無興趣,她擔心的是和張丹楓的婚事,想起一事問道:「爹爹和張宗周可和好了?」也先笑道:「也沒什麼不和好,將來結了親家,那就更好啦。」又笑道:「料張宗周也脫不了我的掌握。他們張家世代,幫助我國建立典章文物制度,也算得大有功勞。只是他們妄想借我們瓦刺的兵力復他大周的江山,卻哪裡有這樣便宜之事。所以這次我讓他在國中留守。他也奇怪,他日想夜想無非想等到今日進兵之事,而今咱們真的進兵了,我叫他留守,他卻毫不反對,看樣子還是滿高興的,這倒教我難於猜測了。不過,他也確是個人才,待我平定了中國之後,自立為皇,那時我還要叫他做我的宰相呢。兒啊,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公主啦!」

    忽聽得外面已打了三更,脫不花笑道:「爹,時候不早,你也該休息啦。你明日還要行軍,要打下北京,你才有皇帝做我也才有公主做啊!」也先笑道:「兒說的是。」當即親了女兒一下,離開女營。

    也先一走,脫不花鬆了口氣,只覺冷汗已透羅衣,一面換衣,一面笑道:「張家哥哥,你瞧我爹對你多好,你可放心啦吧!」帳幔內毫無聲息。脫不花又笑道:「我爹已走啦,喂,你快些洗澡吧,是不是水涼了,要不要再換一桶熱水給你?」帳幔內仍是毫無聲息,脫不花道:「喂喂,你怎麼不理我?」仍是無人回答。脫不花柳眉倒豎,走近了去,伸手一觸,卻又不敢拉那帳幔,只怕張丹楓已脫了衣服,赤條條的那可不好意思。又叫了兩聲,張丹楓仍是不應,脫不花怒氣上衝,銀牙一咬,不顧一切,雙手一撕,猛地把那帳幔一下拉開!

    這一拉頓使脫不花驚得呆了,帳幔之內,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張丹楓?仔細看時,只見帳幔後邊,已給利劍割開,張丹楓想必就是從割裂之處鑽出去的,脫不花這一氣非同小可,心道:「我真是一時糊塗,悔不該讓他把寶劍也帶進去洗澡。」再一看時,只見地上還有幾行小字,想是用利劍劃出來的,那幾行字是:「多承相救之恩,異日必有以報,時機緊迫無暇敘兒時之事,兩國相爭更非君子論交之時,我去也!張丹楓。」

    脫不花怒氣沖沖,奔出帳篷,問外面守衛的女兵,張丹楓已經去了多時了。脫不花道:「你為何不攔住他?」那女兵尚未知張丹楓是個男子,道:「她是跟你進來的,你吩咐過我們不准我們多言。她要出去,我們豈敢攔阻?」脫不花氣極怒極卻是不敢發作。

    再說張風府被擒之後,被囚在左中軍帳,帳中也有兩個武士守衛,張風府先是矢志盡忠,百般求死,不肯進食。瓦刺武士奉了也先之命,卻硬把參湯灌入他的口中,又替他敷上了金創聖藥。張風府所受的傷本來只是傷了外面皮肉,並不嚴重,吃了參湯,敷了傷藥,歇了一會,精神漸見恢復,心中想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多拼他們幾個。」如此一想,安然吃飯。瓦刺武士只道他回心轉意,大為歡喜。豈知張風府是要養足精神,暗運玄功,掙脫手鐐腳銬,突圍而出,再在番營之中,大殺一通!

    三更過後,瓦刺軍中寂靜無聲,除了守夜輪值的衛士外,兵士們全已睡了,張風府見時機已到,暗運一口丹田之氣,雙臂一振,不料手鐐腳銬十分堅因,震之不斷,只鬧得當□□一片響聲。那兩個武士愕然跳起,喝道:「你幹什麼?」張風府又是用力一振,「迫卡」一聲,嘩啦一響,手鐐竟給他震斷了一個環節,兩個武士大驚,揮刀急上,將他制止,張風府雙眼通紅,大喝一聲:「近我者死!」和身一撲,手鐐橫掃過去,第一個武士見他勢猛,不敢與他相拼,又不敢殺死他,虛晃一刀,向左一閃,想從偏鋒進襲,挑斷他的足筋,豈知張風府早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子一倒帶著腳銬,突然卷地一掃,那武士慘叫一聲,膝蓋以下,給他掃得齊根斷了。

    另一個武士武功甚高,人也機靈,見狀不好,趕上去就是一刀。張風府在地上一滾,雙足橫掃,那武士一跳跳開,刷刷刷連劈三刀,張風府帶著手鐐腳銬,閃避極難,那武士刀鋒一晃,刀尖對準他肩上的琵琶軟骨,只要一刀挑下,張風府就要成為廢人。

    忽聽得叮噹一聲,那武士尖刀落地,張風府大是奇怪,急忙跳起,只見帳篷開處,兩個蒙面武士風般撲了進來!

    帳中的武士大喜叫道:「快來制服這個死囚!」躍過一邊彎腰拾刀,豈知兩個蒙面武士一聲不響,倏地雙劍齊出銀光一絞,立刻把那個武士斬為兩截!

    張風府大喜叫道:「是你?」兩個蒙面武士把蒙面巾揭了一角,笑道:「不錯,是我!」這兩人非他,正是張丹楓與雲蕾。原來張丹楓聽得也先談話,知道張風府這邊的守衛較疏,於是施用妙計,先走出女營,再換上蒙古武士的服飾,施展絕頂輕功,悄悄溜回營中,約了雲蕾,正好及時趕到。

    張丹楓與雲蕾雙劍齊施,霎忽之間,將張風府的手鐐腳銬全都削斷,這時只聽得帳外人聲鼎沸,看著就要撲進帳來。張風府大笑:「好呀,今日咱死得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利,我今日非賺個一本十利不可!」搶過一柄軍刀,就要衝出去與瓦刺武士拚命,張丹楓忽然攏指一拂,張風府駭道:「你你……」剛說得兩個「你」字,雙眼一闔,立刻暈倒。雲蕾瞧了張丹楓一眼,只聽得張丹楓道:「不能讓他拚命!」把張風府背起,與雲蕾雙肩一併,只見那帳篷倏地被人挑開,無數武士,一齊撲進。張丹楓一劍飛出,向右手邊伸展,劃了半個孤形,雲蕾也一劍飛出,向左手邊伸展,劃了半個孤形,雙劍一合,威力無比,合成了一道寒光耀目的光圈。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被劍鋒觸及的兵刃全都斷了,雙劍盤旋,左右飛舞宛如銀龍入海,十蕩十決,眾武士見來勢,不由自主地左右閃避,張、雲二人就從缺口之處衝出,飛身跳上臨近的帳篷。瓦刺軍中最厲害的十二勇士都調到中軍帳中守衛明朝天子去了,這一邊只有第二流的好手,輕功遠在張、雲二人之後,眼睜睜地看他們掠過十幾道帳篷,竟是無能隔截。

    張丹楓微微一笑,撮唇一嘯,只聽得馬聲嘶鳴就在附近。張丹楓道:「好啦,咱們脫險啦!」跳下帳篷,到了兩個軍營銜接之間的隙地,只見那匹「照夜獅子馬」搖首擺尾,已在那裡等候主人。其時已是將近四更,瓦刺軍中,除了守夜的武士之外,士兵都已熟睡,雖然經此一鬧,但因張丹楓他們逃得太快,他們還來不及追出,張丹楓已帶了張風府逃出險境,跨上白馬了。

    張丹楓將張風府縛在馬腹之下,笑道:「讓他好好地睡一大覺。」原來張丹楓的點穴手法,甚是神奇,有傷人的與不傷人的分別,他點了張風府的昏睡穴,只令他昏昏睡去,毫不妨礙他的呼吸血流。張丹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張風府箭傷未曾痊癒,不宜拚命之故。張風府立了拚死殉君之志,若好言相勸,也必不肯聽從,是以張丹楓只好出此一著。

    張丹楓道:「小兄弟,快上來吧!」雲蕾略一遲疑,便也飛身上馬,兩人擠在馬上,難免耳鬢□磨,肌膚相接,雲蕾只覺一股暖流,似是從張丹楓身上,傳播過來,不由得雙頰暈紅心神如醉。那白馬一聲長嘶,馱著三人飛跑,瓦刺騎兵,雖然聞聲追趕,卻是追之不及。

    這白馬神駿之極,不消半個時辰,已跑出三四十里,將土木堡的瓦刺大營,遠遠拋在後面。沿途雖偶而有瓦刺巡夜的騎兵,聞聲攔截,卻哪能擋得住張、雲二人雙劍合璧的威力,只枉送了性命罷了。

    張丹楓脫了險境,氣朗神清,心中自是歡喜之極。那白馬迎風飛跑,雲蕾的秀髮也迎風飄拂,張丹楓在前面,時不時覺得雲蕾的秀髮拂著自己的頸項,癢癢的好不舒服,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雲蕾道:「大哥,你叫白馬慢點走吧。」

    張丹楓放鬆馬□,緩緩而行,偶一抬頭,只見玉宇無塵,蟾宮影滿,天邊明月,恰似冰盤。月光悠悠地灑下來,四野如蒙上一層薄霧輕綃,景色清幽美妙。猛然省起,今夕何夕,正是中秋,不覺笑道:「小兄弟,咱們今年這個中秋節可過得真有意思。」雲蕾取笑道:「是啊,中秋節又名團圓節,你和也先的女兒今宵可正是人月同圓啊!」張丹楓側目回睨,但覺雲蕾笑語盈盈,吹氣如蘭,心神一蕩,忽地笑道:「戰場看明月馬上賞清秋,小兄弟,但願咱們年年有今夕,你說得好,今宵正是人月同圓,也先的女兒可要羨煞你呢!」張丹楓的說話既含蓄,又顯露,透露了愛意,又反過來取笑雲蕾。雲蕾大羞,含嗔說道:「大哥,你再取笑,我就跳下馬去,不再和你同乘了。」

    張丹楓索性在馬背上回轉頭來,見雲蕾似喜似嗔,也不覺心神如醉,一霎時間許多呤詠中秋的清詞麗句,都湧上心頭。雲蕾道:「大哥,你傻了麼?」張丹楓一指明月,曼聲吟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是蘇東坡《水調歌頭》詞中名句。雲蕾接著吟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大哥,你可別只記得最後兩句而不記得這幾句啊!」說了之後,神色黯然。

    張丹楓本是藉詞寄意:「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希望能和雲蕾白頭偕老,長對月華。雲蕾心中雖然感動,卻記起了哥哥的話,所以也藉詞寄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北下古難全。」暗示前途茫茫,未可預料,只恐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自古難全。雲蕾本是多愁善感之人,說了之後,自己又覺難過,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一片浮雲,冉冉飄過,天邊明月恰被雲遮,雲蕾強笑道:「大哥,你看,世上哪能有人長好、月長圓!」張丹楓也一笑說道:「小兄弟,你可記得女詩人朱淑真的一首詩?」雲蕾問道:「哪一首?」張丹楓道:「也是中秋之夜作的。那一夜朱淑真見月被雲遮,感懷身世,因而寫了這一首詩。」道:「不許蟾蜍此夜明,今知天意是無情!何當撥去閒雲霧,放出光輝萬里清!」朱淑真是宋代最著名的兩位女詞人之一(另一位是李清照),李清照嫁得個好丈夫,她卻嫁了個村夫俗子,所以一生抑鬱,詩詞中總是帶著濃重的哀傷,所以她的詩詞集叫做《斷腸集》。

    雲蕾聽得張丹楓唱出了朱淑真這一首詩,心中一動,不覺想道:「朱淑真遇人不淑,以致鬱鬱終生,難道我也要學她的樣子?」只聽得張丹楓一笑說道:「朱淑真的詩詞每多哀感,但這一首卻並不盡哀感,還有很大膽的希望,她明知道天意無情,但卻盼望能撥去雲霧,放出光輝!朱淑真是個弱女子,她沒有辦法去撥雲霧,你可不是弱女子啊!朱淑真只能希望,你卻可以做到。」

    雲蕾聽了此話,心中思潮起伏,想道:「我的哥哥不許我和丹楓相好,就正如朱淑真的詩所說『不許蟾蜍此夜明,今知天意是無情』一樣。但我哥哥的話,我就要把他當成『天意』嗎?『何當撥去閒雲霧,放出光輝萬里清!』不許月明、遮掩月華的雲霧,原該撥去的!但又怎樣才能撥去呢?」猛一抬頭忽見那片浮雲已飄去,月亮又露出來了!

    這兩人歷盡風波,屢經險難,今霄始得同乘白馬,共賞月華,雖然心思不盡相同,但都感到這是人生至美之境。兩人耳鬢□磨,喘息相聞,肌膚相接,看著天邊明月升起落下,只感萬語千言,說之不盡,但卻又不必多說,彼此心意,盡都在無言之中,心領神會了。

    白馬緩緩前行,不知不覺,東方已白,前面瓦刺的軍營,隱約可見,也先的主力在土木堡,先鋒則已迫近北京,所以沿途二百餘里,每隔十里八里之地,就有瓦刺的碉堡或者軍營。張丹楓道:「可以放張風府下來了。」張風府被縛在馬腹之下沉睡未醒,張丹楓將他解下,輕輕一拍,張風府一覺醒來,只覺精神飽滿,酣暢之極,把眼一望詫道:「這是什麼地方?」張丹楓道:「這裡離土木堡大約已有百里之地了。」張風府歎了口氣道:「丹楓,你為何不許我為君死節?」丹楓道:「你一死事小,但若人人都要為君死節,又有誰替大明江山死節?皇帝死了還有皇帝,江山陷於夷狄,可就難以恢復啊,何況你的皇帝也沒有死!」張風府悠悠醒悟,卻道:「但咱們卻怎生到得了北京?」正是:

    蛟龍雖出海,烽火尚彌天。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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