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張丹楓已是一葉輕舟逍遙在太湖之上。他右手劃漿,左手拿著一把金光閃閃鎖匙,放目湖山,高聲吟道:「太湖三萬六千頃,難洗英雄今古愁!」吟聲掠過湖面,把蘆葦中的沙鷗白鷺,驚得卜卜飛起。
這鎖匙正是他在快活林中的太湖石下所得,他按著畫圖所示,知道寶藏埋在快活林中,因此他才到快活林去作那一場豪賭。他早就從祖先所傳知道藏寶之處埋有毒箭,預先有所準備故此毫髮無傷。誰知移開了封洞的玉碑,洞中除了這枚金鎖匙外,其他卻是一無所有。但在金鎖匙之上,卻另刻有兩行小字文道:「太湖之中,西洞庭山,有此鎖匙,可探寶藏。」原來張士誠當年埋寶之前,選擇地點,煞費躊躇,他在蘇州建業,若然埋在蘇州,朱無璋必能料到。但若埋在其他地方,路途搬運,又易洩露風聲,最後決定埋在太湖的西洞庭山。自蘇州前往,朝發夕至,並且作了一番佈置。至於畫圖所示的快活林藏寶地點,卻是虛虛實實的佈置,其中既有探寶所必須的金鎖匙又有極厲害的毒箭。為了保守秘密,當時只將指示「藏寶」地點的蘇州畫圖交與帶「幼主」出走的心腹武士(石英的祖先)並告訴他洞中藏有毒箭,與啟洞時防備毒箭的方法。至於洞中的鎖匙與真正藏寶的地點,及其他秘密的佈置,即連那個心腹武士也不知道。
張丹楓取得了金鎖匙之後,仍將洞口佈置恢復原狀,在紅髮妖龍郭洪等人來到之前,便溜出了快活林,把白馬托給一位新交的朋友,自己便乘那位朋友預先準備好的小船,在蘇州萬年橋下放舟入湖,泛舟半夜,這時已出了胥口。但見煙波浩淼風帆隱隱,群峰起伏,隱現湖中。張丹楓卻無心賞玩,將那枚金鎖匙反覆細看,心中想道:「金鎖匙的文字說,有此鎖匙,可探玉藏。西洞庭山比快活林何止大數十百倍,大海撈針,如何尋覓?寶藏也還罷了,那張地圖,可是有關中華國運!」猛一抬頭,只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豪興遄飛,頓消積悶,暗自笑道:「船到波心浪自平,當此佳景,卻作杞憂,豈非愚笨呢。」收了鎖匙,雙手劃漿,扁舟一葉,不減風帆,太湖七十二峰迤邐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空靈縹緲,煙嵐橫黛,淡遠似畫。張丹楓想道:「金碧芙蓉映太湖,相傳奇勝甲東吳!這兩句詠太湖風光的詩,果真說得不錯。」
舟行不久,西洞庭山的主峰縹緲峰已然在望,西洞庭山雖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絕壁,奇石嶙峋,卻也予人以崔嵬萬丈的感覺。張丹楓捨舟登陸,只見山下田畝成行,山上儘是果樹,濃蔭相接,花果飄香,不禁想道:「若在此山結廬讀書,倒也不錯。」覓路登山,正自心曠神怡,忽見兩個牧童騎牛迎面而來,兩雙小眼睛盯著張丹楓,似乎很是驚訝。
張丹楓道:「我是來遊山的,請問兩位小哥,從這裡登山路可好走?」兩個牧童相對看了一眼,粗聲粗氣地說道:「不知道。」張丹楓心道:「怎這兩個牧童如此無禮,比在澹台村所見的差得遠了。」忽見那兩個牧童大聲爭吵起來,後面的牧童說前面的牧童故意踏在泥潭裡,濺污了他的衣裳,前面的又說後面的故意讓牛亂踢石子,石子打著他的腦袋。張丹楓甚是好笑,正想勸架,那兩個牧童卻忽然從吵架變為打架,驅使兩條牛互相追逐角鬥,山路崎嶇,兩條蠻牛一下子都向張丹楓衝來。張丹楓驟出不意,無地閃避,「啊呀」一聲,迫得奮起神力,雙掌一個「野馬分鬃」,只聽得砰砰兩聲,兩匹蠻牛竟給掌力震得左右分開,兩邊跌倒,兩個牧童尖聲大叫。張丹楓本有駢指洞穿牛腹之能,這一掌卻只用了三分力氣,心道:「難道我這掌力還是用過大,竟跌傷了那個孩子不成。」甚是吃驚回頭一看,只見兩條牛團團亂跑,兩個牧童都不見了。
張丹楓心中奇怪,正待回去察看,山坡上忽然又鑽出兩個農夫,大聲喝道:「呔!青天白日,哪裡來的強徒?……」張丹楓急道:「兩位大哥容我見告,我不是強徒……」還未說完那兩個農夫又喝道:「還說不是強徒?為何將我們的牛打傷,將我們的孩子擄去?」張丹楓道:「誰說我擄了你們的孩子?他、他們……」那兩個農夫冷笑道:「他、他們怎麼啦?怎麼不見了?要不是你把他們收藏起來,就是你把他們交與同黨,拐去賣了。」張丹楓笑道:「哪有此事?你們先去看看牛有沒有受傷,然後找那兩個孩子吧。」那兩個農夫竟然不容他分說舉起鋤頭,左起右落,倏地便照頭劈下。張丹楓微吃一驚,這兩個農夫身手竟然甚是矯捷!看那兩柄鋤頭落下,張丹楓一個「盤龍繞步」,輕輕一轉一閃,雙手一拿,將兩柄鋤頭一下子都奪了過來。那兩個農夫大叫道:「救命呀,強盜殺人啦!」張丹楓又好氣又好笑,道:「我若有心殺你,你早就沒命了,亂嚷作甚?」隨手一扔,把兩柄鋤頭拋落山。說時遲,那時快山坳處又奔出了七八個農夫,各各高舉鋤頭,不由分說,便一湧而上,前後左右,七八柄鋤頭,都向張丹楓要害之處劈來。張丹楓好不煩惱,心中想道:「無端端打這場架,實是無謂之極。」身形一轉,想從縫隙之中走出,哪料那七八柄鋤頭,竟似織成了一面鐵網,張丹楓的身法已是快到極點,但不論轉到哪個方位,都有鋤頭迎面劈來。張丹楓心中一怔:這明明是預先排練好的陣法!當下不敢大意,提起精神,在鋤頭陣中竄高縱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霎忽之間,把那七八個農夫迫得陣腳鬆動,連連後退。可是他們首尾相應配合佳妙,張丹楓除非把他們打傷,否則要想奪取他們手中的鋤頭卻也大非易事。
那七八個農夫雖敗不亂,兀是苦苦纏鬥,不肯逃走。張丹楓一聲長嘯,呼呼數掌,把他們逼出了離身一丈之外,笑道:「你們再不停手,我可要不客氣啦!」那為首的農夫道:「不客氣又待怎的,狗強盜,難道我們怕你不成?」張丹楓再好涵養也給他們惹得火起,心道:「待我拔出寶劍,將你們這幾柄鋤頭一一削斷,看你們怕是不怕?」左掌護身,右手正待拔劍忽聽得山上有人叫道:「你們做什麼打架?」張丹楓仰頭一看只見那人三綹長鬚額寬鼻大,作儒生打扮,卻又是武人相貌。那為首的農夫道:「這強盜打傷了咱們的牛,又拐走咱們的孩子。」那人道:「牛沒有受傷啊。阿昭,阿成!」張丹楓把眼看時,只見那兩條牛本來還在團團亂跑,卻忽地停住。兩個牧童哈哈大笑,從牛肚下面翻了上來,向張丹楓扮個鬼臉。張丹楓也給他們引得笑了起來,心道:「我道這牛為什麼團團亂跑跑個不停,原來是這兩個小鬼作怪。他們騎牛的本領要比蒙古人的馬術還要俊!」繼而又想:「這些人來得莫名其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倒不可不小心提防。」
山坡上那老人道:「莊稼漢粗魯無禮,一場誤會,客人休怪。咄,你們還不快向這位相公道個不是,下田去耕作吧。」那七八個農夫和兩個牧童唱了個喏,片刻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那老人道:「相公是來遊山嗎?」張丹楓道:「正是。」那老人道:「七十二峰看不盡,茫茫萬頃更消愁。你來游賞湖山,最少也有數日勾留吧?」張丹楓見那老人吐屬不凡,肅然問道:「不敢請問老丈姓名。」那老人笑道:「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何必留名,你叫我一聲老丈我稱你一聲相公,豈不乾脆得多?何必去記那囉囉唆唆的姓名。」張丹楓性本豪放,老人所言正投其好。那老人又道:「老朽蝸居就在此山上,有位朋友給我題為洞庭山莊,相公既有數日這游,若不嫌棄,就讓老配稍盡地主之誼如何?」張丹楓道:「老丈如此灑脫,晚生也就厚顏叨擾了。只怕為老丈增了麻煩。」那老人又哈哈笑道:「你玩你的,玩得倦了便到敝莊歇歇,有緣則聚,緣盡則去,那有什麼麻煩。」張丹楓正想一人尋寶覓圖,老人此言,正合心意。老人指著山腰的一座園林道:「園中雖無所有,蔬菜鮮魚卻是常備,你要遊山,就請自便,晚上回來,咱們鮮魚白酒,再作傾談。」張丹楓拱手道謝,心中想道:「這老人若非有道的隱者,亦必是湖海的異人。我今次到來,縱然找不到寶藏地圖,也要交交這一位風塵前輩。那一群農夫,看來也大有來歷,不應失之交臂。」張丹楓思潮起伏,在西洞庭山上游了一個下午,不時發覺有採柴樵子或摘野果的竟在偷偷盯著自己,心中更增詭必之感。張丹楓游了一個下午,將山形地勢,記在心中,看看日落西山,便依老人所約回轉山腰,叩那「洞庭山莊」的莊門。
莊門緩緩打開,張丹楓眼睛一亮,只見面前立著一個少女眼珠淡碧,容光煥發,有江南少女的秀氣,也有北地胭脂的健美。張丹楓怔了一怔,心道:「雲蕾之美如芝蘭百合,此女之美則如玫瑰芙蓉。若然並立,想必難分軒輊。」正欲開言,只見那少女嫣然一笑,說道:「這位相公就是來遊山的那位相公嗎?爹爹已對我說了,請你進去。」
張丹楓擾袖一謝,隨那少女走進洞庭山莊,只見紫籐盤徑繁花照眼,亭榭水石,參差錯落,掩映有致,竟然是絕妙的園林佈置,雖不及快活林之大,精雅卻過之。那老者早已在亭中置灑相迎,見張丹楓回來,笑道:「湖山之美如何?」張丹楓道:「太湖奇勝甲東吳,水色山光賽畫圖。古人早有定評,晚生除了拜倒湖山之外,豈敢置喙。」那老人笑道:「可惜有些人對此湖山,尚未忘情名利,甚至腦中儘是銅臭,豈不可笑可憐?」張丹楓聞言一怔,心中想道:「莫非他知道我是來尋覓寶藏的嗎?」繼而自笑多疑,心道:「我先祖藏寶埋圖,此乃絕秘之事,即我也是得了金鎖匙之後,才知埋在此山。這老人如何能知?適才這話,想必是他泛泛之論。」
兩人飲酒傾談,那老人與他談山色湖光,詞章字畫,甚為相得。只是大家都避免問對方身世。那老人飲了幾杯,醉態漸露,打了個呵欠說道:「我醉欲眠,相公自便。太湖夜色佳絕此地門雖設而常開,相公若有興致登峰賞月,喚小女陪伴或獨自前往均可,回來不必敲門只要一推便開了。」張丹楓心道:「此老的是可人,好像知道我的心意一樣。太湖群峰縹緲,浮沉碧波,在月色之下,定必更美。」
那老者叫少女帶張丹楓歇息,少女盈盈一笑,問道:「相公是第一次來游太湖的嗎?」張丹楓道:「正是。」那少女笑道:「相公說是來自北方,我看卻似江南人物。呀,好像咱們還在哪兒見過一般,相貌好熟。」張丹楓笑道:「姑娘說笑話了,我倒願意早認識姑娘,只可惜今日才有此機緣,來賞湖山勝景。」
那少女一笑不言,走到一處,說道:「相公就在此處歇歇吧,山居簡慢,請勿見責。」張丹楓一看,只見一所精雅的房子建在荷塘之中,蓮花正在盛開,翠蓋紅裳,一水皆香。張丹楓笑道:「此地如同仙境,皇帝也沒福住,怎說簡慢?」那少女一笑走開,微風送聲只聽得那銀鈴似的聲音似嘲似諷:「真是以貌取人,換之子羽。對此湖山,卻提俗物,皇帝值多少錢一斤?」
張丹楓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此女性情倒也灑脫得很呢。」陡然想起雲蕾,把那少女的影子壓了下去。獨對荷花,想起今日遭遇之奇,與尋寶的渺茫,不覺心思搖搖毫無睡意。
猛一抬頭,只見疏影橫斜,淡香如酒,月光入戶,濤聲送林,張丹楓披衣出屋,推開後門,登山去看太湖夜景。西洞庭山矗立湖心,登縹緲峰,縱鑒寬廣八百里的太湖,真是三萬六千頃的波光濤影,盡收眼底,在月色之下,湖光映照,比日間所見,更是瑰麗奇詭,非筆墨所能形容。張丹楓心醉神馳,悠然如夢,忽聽得有少女歌道:「纖雲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清流足以滌塵垢,人生何必歎坎坷?金銀珠寶阿堵物,會當盡付於碧波,勸君有酒當自醉,有酒不飲奈月何?」歌聲搖曳,隨風飄入太湖。張丹楓聽得呆了,心道:「此女集唐人詩句,發為長歌,莫非是勸我不要費神去覓那寶藏麼?呀,她哪裡知道我的心事。我豈是想獨佔珠寶,貪戀銅臭之人!」忍不著發聲和道:「君歌且休聽我歌,此峰突兀撐天河,世間亦有奇男子,頂天立地劍橫磨!王侯珠寶皆糞土,但欲一畫卷山河!」
張丹楓歌聲一停,忽見那少女在嶙峋石筍叢中冉冉出現,笑靨如花,輕輕向他招手。張丹楓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只聽得那少女道:「你當真要固執己意麼?」張丹楓道:「我不知姑娘意何所指?但大丈夫做事,豈能輕易更改。」那少女面色微變,忽冷笑道:「你想到此山盜寶,那可休想!」忽地青光疾閃,那少女倏地拔出一柄短劍,向張丹楓當胸便刺。張丹楓驚駭之極,飄身急閃,道:「姑娘,你是何人?」那少女身手快極,眨眼之間,連刺數劍,張丹楓東躲西閃,給她逼入了亂石叢中,突然現出數人,那招待自己的洞庭莊主手持一柄漁叉竟跳在一堆石上,向自己分心疾刺,聽那漁叉抖的嗡嗡之聲,竟然是一位有上乘功夫的武林高手。張丹楓叫道:「老丈何故相逼?」那老人道:「哼,你自己還不明白?看你相貌,我本以為你也是一位雅人,原來你卻是名利熏心的惡漢!」另外那幾人正是日間所見的農夫,齊聲喝道:「我早就瞧出你不是好人,看刀、看劍、看槍、看戟!」那幾個農夫這時手上拿的已不是鋤頭而是刀槍劍戟了。張丹楓又驚又駭,欲待分說,但對方兵器齊上,尤其是那老者的漁叉和那少女的短劍更是迅逾飄風,哪容得他分神辯白。張丹楓給他們在亂石堆中圍攻,險象環生,只得拔出白雲寶劍,橫披直刺,有兩個農夫的兵器給他削去一截,急急後退。張丹楓叫道:「住手!」那老者笑道:「陷入此陣,有寶也沒用了!」漁叉一抖,又上前疾攻,張丹楓對他尚是心存敬意,不欲削他的兵器,專找其他的人,卻不料那些人一進一退,來去如潮,一見劍到,身形忽地便沒入亂石堆中,古怪之極,張丹楓出手雖快,卻竟然再也碰不到他們的兵器了。
張丹楓細看時,只見連那老者父女在內,敵手一共八人,佔著八位方位,在石堆中忽隱忽現,東砍一刀,西刺一劍,防不勝防。張丹楓心想:「我只認定一人追去,看你如何可躲避得了。」先挺劍追一農夫,看那農夫身手平常,誰知他在亂石堆中左兜右繞,張丹楓跟他轉了兩轉,忽然不見了他的蹤跡,而那少女的短劍和另一個農夫的長槍卻忽地從左右襲來,追那少女時,也是轉眼間便沒了蹤,而那老者卻又突地當頭出現,漁叉閃閃,向自己搶攻。張丹楓心道:「他們如此戰法,如何是好?」陣中八人,除了老者與少女之外,其他六人在江湖之上武功或算不錯,但在張丹楓眼中卻屬尋常。但這陣法怪極,張丹楓雖知道只要擊破一環,便可突圍,但想盡辦法,卻竟是越陷越深,無法可施。再過片刻,陣形越逼越緊,張丹楓在亂石堆中東竄西閃,連防衛亦見艱難,更不用說還手攻擊了。幸虧他有削鐵如泥的寶劍,眾人還不敢太過逼近。
張丹楓猛然一醒:這陣法豈不是諸葛武侯傳下的八陣圖?留心細看,只見那八人果然是依著那亂石所布成的門戶,分成休、生、傷、杜、死、景、驚、開八門,各守一門,而自己這時卻正被引入死門。張丹楓心中一怔:懂得布這八陣圖的,古今名將也沒幾人,卻不料在這裡見到!再留心看時,只見把守生門的,正是那使短劍的少女。張丹楓識破陣法,更不遲疑,飛身一起,自死門跳入驚門,自驚門跳入傷門,再轉入杜門,繞過休門,直闖生門,八陣圖登時大亂,那少女面有驚色,連連躲閃,張丹楓心中雖有不忍,但為著要闖出陣圖,長劍閃閃不離那少女背心,逼那少女引自己出去。眼看就要闖出生門,那少女忽然一聲尖叫,似是駭極而呼,張丹楓一愕,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劍尖碰著了那少女的皮肉,就這麼的一停,忽感地轉天旋,「轟隆」一聲,地面忽然陷了一個大洞,張丹楓整個身軀跌了下去。原來他所站立的地方,底下是個陷阱,上面蓋以浮沙,若以張丹楓的輕功本事,一掠即過,原可無事,但被那少女一呼,驟然一個突兀,停了一停,浮沙不了他的體重,竟出其不意地著了道兒。
好個張丹楓,在半空一個觔斗,減了那下墜之勢,輕飄飄地腳落實地。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見五指,張丹楓自懷中取出一串夜明珠,掛在劍尖,珠光劍光,相互輝映,只見這洞深入不可測,要攀上去已不可能,洞底凹凸不平,有一股潮濕的霉臭之味,似是一條多年不用的隧道。張丹楓行了許久,才行到盡頭,摸一摸卻是山岩石壁。張丹楓歎道:「料不到無命喪於此,死了也是糊里糊塗。」想起自己壯志未酬不由心中大憤,「啪」的一拳擊在石上,那石忽然微微震動。
張丹楓大喜,急用寶劍在那塊石頭的四周亂劃,那塊石質似乎特別鬆脆,不消多久,沙石紛紛落下。原來那塊石頭乃是裝上去的,四周粘連的沙石去掉,立見可以活動,張丹楓奮起神力,把那塊石頭一推,「轟隆」一聲,跌下對面,留下的缺口恰好可容一人鑽過。
張丹楓自洞口鑽出,忽感一陣冷光耀眼,細看之時,不禁又驚又喜。原來洞口那邊又是一條隧道,只是比起這邊卻短得多,隧道的盡頭,矗立著一扇石門,竟是一塊通體晶瑩的白玉所造。玉石不奇,但這樣大的一塊玉石,可是無價之寶。張丹楓收了明珠寶劍,摸那玉門,光溜溜的滑不留手,張丹楓摩挲再四,忽然發現玉門的側面有一個小小的匙孔,把金鎖匙投入去一試,用力旋轉,那玉門應手而啟。張丹楓收了鎖匙,進入裡面,順手把玉門一關,只見光芒耀眼,洞中堆滿金銀珠寶,張丹楓急在珠寶堆中尋覓,找出一個玉匣,把匣打開,內中放著一張平折的大地圖,張丹楓展開地圖,藉著寶氣珠光,仔細閱鑒,只見這張地圖十分詳細,畫有各處山種險要的地形,背後還注有在各處險要的攻守拒敵之法。要知古代之時,交通不便,很少有人能周遊全國,細察地形,所以像這樣的一份地圖乃是稀世之寶。張丹楓想起了為了繪這份地圖,費盡畢生心力的彭和尚,想起了彭和尚教自己先祖張士誠與明朝太祖朱元璋的苦心,與他起義抗元的壯烈事跡,不禁潸然淚下。再細看時只見玉匣上還有兩行小字,文:「此圖出世,大周重光。」想是他先祖張士誠預料到有後代子孫可能到此,所以留下遺言,要後代子孫繼承他的遺志,滅掉大明,重光大周(大周是張士誠所建國號)。張丹楓向玉匣地圖拜了八拜,望空稟道:「不肖兒孫張丹楓要請列祖列宗原宥,滅明興周的遺訓只怕我不能依照了。」原來張丹楓來取地圖與寶藏,其中實是含有深心,他是想將地圖獻與于謙,讓他去抵抗外敵,寶藏也準備獻與于謙,讓他拿去作捍衛國家的義兵軍餉。
張丹楓捲好地圖,心道:「我且到洞口去大聲疾呼,說明我這片為國的苦心,盼那洞庭莊主聽見,若然他體諒我這片苦心,定然垂下長繩將我吊上去。」主意打定,便去開那玉門,不料用力一推,玉門絲毫不動,原來自己入門之時,順手一關竟將玉門又關牢了。那玉門裡外有鎖,張丹楓覓到匙孔,用金鎖匙一試卻是開之不得,那門外與門內的鎖匙並不是一樣的。張丹楓暗叫一聲:「苦也!」這洞乃是將山腹中間掏空,自己縱有天大本領,也難攻山而出。那玉門硬逾精鋼,用寶劍也難剁爛,洞中空有金銀,卻無糧食,外面的人縱然想來援救,沒有自己這枚金鎖匙,也開不動外面的門。張丹楓心道:「看來這番必是餓死無疑!」
張丹楓縱再膽大,這時也覺一片死亡的陰影籠罩頭上。試試大叫幾聲,聲音撞著山石玉門,又蕩了回來,震耳欲聾,要想傳出山外,那希望也是微乎其微。
張丹楓定了定神,心道:「常人七日不食必死,我練有武功,可能捱到十日,這十日這中,我該做些什麼以遣此真正的『有涯之生』?」腦海中朱、張兩家的冤仇,雲張兩家的冤仇一一閃過,雲蕾的倩影突然浮現出來,那似喜似怒如恨如愛的神情又活在心頭。張丹楓歎道:「小兄弟,今生今世咱們是再難相見了。」儘管雲蕾有過幾次要用寶劍殺他,而今他想起的卻儘是雲蕾的柔情蜜意,心中忽發奇想:「雲蕾儘管有時對我現出殺氣,心腸卻是無限柔慈,呀,她人太仁慈,剛毅不足,是一大缺點。這洞庭莊莊主的女兒,儘管一片溫柔,卻帶著男兒英氣,我雖與她初交,卻敢斷定她是個敢作敢為的女子。若然將雲蕾的優點與她合而為一,豈不是天下完人?」
張丹楓被困洞中,無聊之極,四處翻看祖先的遺寶,忽然在珠寶堆中又發現一個玉匣,上面刻有字道:「先師墨寶,士誠謹藏。」打開一看,只見裡面裝有零散的地圖與札記之類,那些地圖乃是彭和尚每到一地時草草畫下來的,那張詳細的地圖就是用這些草圖拼合起來繪製的,有了那張大地圖,這些草圖自是無用,不過也可看到彭和尚當年繪製地圖時所花心血。札記乃是他到每一處地方所寫下的隨筆,其中有風土人情,也有就著山川形勢而談到用兵的議論。張丹楓心道:「這些札記倒應該好好給他整理,輯成專書。」但一想到自己而今只是在洞中等死,又不覺黯然。
札記堆中還藏有一本小書,張丹楓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玄功要訣》四字,翻開來讀,第一句就是:「子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豈能出於理、氣、象乎?」張丹楓道:「孔子哪懂內功?為何引他的話?」再讀下去道:「像者拳之形也氣者拳之勢也,理者拳之功也。理氣象備,舉手投足,無不逾矩。」把修練上乘內功的道理,解釋得清清楚楚。張丹楓暗自歎道:「看了此書,方知自己淺陋。與這位武學大師相比,我不過是螢火之光。」
張丹楓越讀越覺有味,須知那彭和尚(即彭瑩玉)身為兩個天子(朱元璋、張士誠)的師父,胸中所學實是非同小可!那本《玄功要訣》所講的都是基本要理,張丹楓武學本有根底人又極端聰明,讀完之後,只覺一理通、百理融,許多武學上的疑難,竟然迎刃而解。張丹楓的師祖玄機逸士,傳授四大弟子,都是每人只傳一門絕技,張丹楓讀了此書,細細揣摸自己所見過的大師伯的大力金剛手功夫,與二師伯潮音和尚的外家硬功,只覺其中都有理路可尋,可以無師自通,不禁狂喜,心道:「我有了此書,苦心虔修,將來豈不是學任何一派的武功都可以事半功倍,容易得多!」但一想到自己困此絕窟,實難逃出生天,縱然學了絕世武功也是無用,更是神傷。正是:
異寶奇書都得了,陷身絕境奈何在?
欲知張丹楓能否脫險?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