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節詩經翻譯成白話詩就是:
「白白的小馬兒,吃我場上的青苗。拴起它拴起它啊,延長歡樂的今朝。那個人那個人啊,曾在這兒和我歡樂逍遙。白白的小馬兒,回到山谷去了。咀嚼著一捆青草。那人兒啊玉一般美好。別忘了給我捎個信啊!別有疏遠我的心啊!」
聽這琴聲歌意,雲素素竟是在深深的思念他,陳玄機然歎道:「我那白馬兒還在你家,明朝還會咀嚼你門諭的青草。呀,我只怕不能再踏進你的家門了!」抬頭凝望:玉字無塵,銀河瀉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只是心上的人兒,卻在可望不可即的梅花深處!
歌聲裊裊,飄蕩山巔水涯,陳玄機一片茫然,也似隨著那琴韻歌聲,神飄意蕩,雲素素嬌癡的情影泛上心頭,上官天野粗豪的笑聲索回耳畔,「為了這兩個人,我何惜再冒一次生命的危險?」陳玄機下了決心,終於又再上山峰去了。琴聲劃然而止,空山絕響,又復歸於靜寂。陳玄機心中一動,停下步來,只聽得有極輕微的幾下擦擦之聲,直飄耳鼓,若非陳玄機自小就練過收發暗器的上乘功夫,還真聽不出來!那聲音越來越近了,陳玄機這時更聽得清楚了,來的不止一人,前面那個人的腳步聲和後面那幾個人的腳步聲,相距約有數十丈之遙,倏忽之間,就到了陳玄機前面,當真是快到極點,竟然都是「踏雪無痕」的輕身功夫,陳玄機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躺在大樹的背後。
只見前面那個黑衣漢子,一聲長嘯,暮然止步,冷然發話道:「石某顧念多年情份,諸兄卻何故窮追不捨?難道當真要追到雲家,迫小弟決裂麼?」隨即聽得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石天鐸你休要自恃武功,連少主的金牌也不放在眼內!你到雲家意欲何為?」
話聲入耳,陳玄機更是驚得呆了,想不到這個黑衣漢子竟然就是昔年名震天下、在武林中聲名僅次於彭和尚而在雲舞陽之上的石天鐸,自張士誠被朱元漳擒殺之後,彭和尚殉難,石天鐸不知所終,有人傳說他保護張士誠的兒子逃到漠北,也不知是真是假,卻不料會在這個深夜,出現在賀蘭山上,而且聽來還是去找雲舞陽!
陳玄機大是疑惑,想這石天鐸義膽忠心,當年曾捨了性命,在張上誠國破家亡之日,將他的兒子搶救出來,石天鐸的軍中舊侶,亦即陳玄機的師長叔伯輩,每一談及,無不欽佩,何以這個人卻罵他自恃武功,連少主的金牌也不放在眼內?難道這個人口中的「少主」不是大周(張士誠所建國號)的亡國太子麼?
那破鑼般的聲音剛一入耳,人已到了跟前,陳玄機在樹後愉窺,但見追蹤石天鐸而來的共有三人,個個裝束古怪,一個道士,一個打扮得類似鄉下老農,手長過膝,焦黃的臉上毫無表情,還有一個卻是作蒙古裝束的武士,那破鑼般的聲音乃是道士所發。
這道士相貌好熟,但聽得石天鐸應道:「七修道兄,你若問小弟到雲家之意,先請問你自己何以要追蹤至此!」陳玄機心頭一震,果然是他!
這七修道人乃是當年張上誠所延聘的客卿,請來教大子張復初的劍術的,張士誠最尊崇的客卿共有三人,乃是一僧一道一丐。「僧」是彭瑩玉彭和尚,「丐」是北方的丐幫幫主畢凌虛,「道」就是這位七修道長!當時武林鹹尊彭和尚武功天下第一,至於石天鐸、雲舞陽、畢凌虛、七修道人等人則各有專長,難於品定,固石、雲二人均是張士誠最親近的武士,與彭瑩玉常在一起,所以又有人將石、雲二人與彭和尚並列,稱為張士誠軍中的「龍虎鳳」三傑。陳玄機小時候曾見過七修道長一面,不過那時陳玄機只有七歲,所以一時不能記起。
月光之下,只見六修道人揚起一面金牌,叫道:「我是奉了少主之命追你回去!公義私情,都不許你叛主求榮!」石天鐸冷笑道:「我若要叛主求榮,也不必待今日了。想當年主上兵敗長江,我護送先太子單騎渡江,遠逃異域,一路之上,連斃朱元漳手下的十八名武士,我若想在朱元漳手下求取富貴,那錦衣衛總指揮的位子,也輪不到那個什麼羅金峰來坐啦!」
七修道人道:「我輩同受先帝厚恩,捨身報主,份所應當。你為先帝保存血脈,我自是佩服得很。但大丈夫理當有始有終,你既放出先太子於前,何以又拋棄他的遺孤於後?何況少主年青有為,正該你我戮力同心,助他復國!你私自逃走,還要到此地找雲舞陽,請問你懷的是什麼心意?
陳玄機這才知道他叔伯輩所遙奉的「太子」已客死異域,石天鐸七修道人等口中所說的「少主」已是張士誠的孫子了。心中想道:「朱張二姓爭奪江山,這風波已延至第三代了,將來還不知何時了結?那雲舞陽意欲賣友求榮,是不義之人。但他所說的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殊屬無謂的話,卻也未嘗沒有道理。」一時思潮混亂,對自己捲入這漩渦之中,究竟是對還是不對,也感到茫然了。
只聽得石天鐸沉聲說道:「正因為少主年青有為,我才不願你們將他毀了。想當年先太子賜名少主,號為『宗周』,乃是要他繼承先帝,毋忘故國,可不是要他以瓦刺為宗,奉蠻夷之君為主!」陳玄機怔了一征,什麼「瓦刺」?什麼「蠻夷之君」?這是怎麼回事?那時「瓦刺」乃是蒙古地方的一個部落,尚未建成國家,這名字在中國一般人均不知曉。
七修道人「哼」了一聲,尚未發話,石天鐸又道:「我與舞陽兄一別二十年,不知他心意如何?但我總當盡力勸他,不讓他也隨你們同陷污淖!」那老漢驀地一聲喝道:「石天鐸你反了,私逃之罪已是不輕,你還想破壞我們的大事麼?」那蒙古武士喝道:「還與他多說什麼?國主有命,此人若不就範,就將他斃了!」忽地抖起長鞭,刷的一鞭,便向石天鐸攔腰疾掃!
鞭風過處,樹葉紛落,沙飛石走,「卡啦」一聲,陳玄機身側的一棵大樹,競被長鞭掃斷了兩枝粗如兒臂的樹枝,勁力之大,實是驚人。石天鐸叫道:「念在你處多年,也有主客之誼,讓你三鞭!」刷,刷,刷三鞭過處,石天鐸在一團鞭影之下,驀地一聲長嘯,一個「燕子鑽雲」,刷地憑空跳起兩丈多高,凌空下擊,那蒙古武士長鞭直抖,只聽得「砰」的一聲,肩頭已是中了一掌!石天鐸以鐵掌神筆,號稱武林雙絕,這一掌自是打得不輕,但蒙古武士居然也挺得住,悶聲不響的用個「怪蟒翻身」,連人帶鞭急旋回來,朝著石天鐸立身之處又是猛的一鞭掃去!
這一鞭迅如駭電,間不容髮,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之間,但見石天鐸疾的一塌身,長鞭滴溜溜的,從他背上捲過,說時遲,那時快,石天鐸趁著那蒙古武士勁道減弱,新力未發之際,猛喝一聲,一手扯過長鞭,那蒙古武士未及撤手,竟是連人帶鞭,被他揮到空中,一人扯著鞭的一端,但石天鐸站在地上,蒙古武士身子懸空,無從著力,石天鐸揮動長鞭,旋風疾舞,那蒙古武士不敢捨鞭跳下,給他轉得頭暈眼花,大呼小叫!
七修道入叫道:「天鐸,咱們寄居別人籬下,你豈可對瓦刺的巴圖魯(勇士封號)如此無禮!」石天鐸道:「好,我勸不來你們,你們也勸不回我,咱們各走各路,你們速離此地,我就饒了這廝一命。」那狀似鄉農的老者喝道:「石天鐸你自恃武功違抗主命,破壞復國大計,侮辱居停主人,不管七修道兄如何,我先放你不過!」飛身一撲,雙臂一伸,陳玄機在樹後偷瞧,也嚇了一跳,這老者的雙臂長異常,人,這還不算古怪,十隻手指,竟如鳥爪一般,指甲長達幾寸,烏黑光亮,只見他聲發人到,十指長甲,插到了石天鐸的腦後!
石天鐸「哼」了一聲道:「蒲堅,多年手足,你忍心下得這個毒手,那可別怪小弟無禮啦!」頭也不回,「呼」的就是反手一掌,那蒲堅身法好快,十指一伸一縮,陡的避出了一丈開外,叉再撲上,雙臂箕張,十指猛插,真如一隻大鳥一般。
「咕咚」一聲,那蒙古武士跌倒地上,原來是石天鐸要應付蒲堅的攻勢,故此不得不把那長鞭放開。那蒙古武士也真了得,身子懸空,被石天鐸轉了這許久,居然跌到地上,一個「鯉魚打挺」,便跳了起來,拾起長鞭,又向石天鐸猛掃:石天鐸雙掌一分,左掌一招,順著鞭勢,向上一拖,將長鞭引開,右掌一招「拘虎歸山」,一粘一引,倏的化太「金鵬展翅」,向外一推,又將蒲堅的攻勢化解了。但見他形如虎撲,掌似奔雷,力敵兩人,仍是攻多守少。不過,他對蒲堅那十指長甲也似頗為顧忌,不敢讓它沾身就用掌力震開,如此一來,那蒙古武士的長鞭倒有了施展的機會,忽而卷地猛掃,忽而攔腰疾捲,抖起一團鞭影,與蒲堅聯手圍攻,頓時間與石天鐸打得個難分難解。
陳玄機也曾從叔伯輩的口中聽過蒲堅的名字,他是西涼的彝人,曾在西涼山中跟一個異人學技,練成了五禽掌法,那十指長甲含有劇毒,若被他插入皮肉,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血壞身亡,當年張士誠羅致了他,頗為重用。但因他武功不大正派,名頭也遠不如彭和尚石天鐸等人響亮,故此知道他的人不多。
那蒲堅自恃有獨門絕技,在張士誠帳下之時,本來就對石天鐸等人不大服氣,而今撕開了面,一動上手,存心較個強弱,招招狠毒,凌厲非常。但見石天鐸在十爪撲擊、長鞭飛舞之下,絲毫不俱,掌力發出,隱隱有風雷之聲,蒲堅要不是閃避得宜,好幾次險些被他掌力震倒,而且不論蒲堅身法如何怪異,迸招捷如鬼兢,石天鐸卻像週身長滿眼睛,不論蒲堅從那一方面突然撲來,他都能從容化解,不教蒲堅近身,蒲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暗暗佩服,心中想道:「石天鐸當年的名氣僅次於彭和尚,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戰到分際,只聽得石天鐸大喝一聲,「呼」的一掌掃過,一棵松村應手而折,就在枝葉飛舞,塵砂迷眼之際,猛的騰起一腿,將那個蒙古武士踢了一個斤斗,蒲堅急忙走避,石天鐸反掌一揮,掌鋒搭上了蒲堅的肩頭,蒲堅登對覺得有如烙過一般,火辣辣作痛,踉踉蹌蹌的倒退了十餘步,石天鐸正想發話,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青光一閃,七修道人已拔出長劍,挺身攻上,石天鐸愴然說道,「七修道兄,你也來了麼?」七修道人道:「事已如此,我奉了少主的金牌,只有和你拚命了!」刷的一劍,連刺石天鐸的七處大穴!
石天鐸身形一矮,駢指一彈,倏的長身撲起,只聽得「錚」的一聲,七修遭人的長劍給他彈開,再度撲上的蒲堅,也給他的掌力震退,石天鐸這一招使得險極,連躲在大樹背後偷看的陳玄機,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七修進人讚道:「好功夫,看劍!」劍柄一抖,登時捲起了一片寒光,劍花錯落,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七修道人當年與彭和尚畢凌虛二人齊名,殊非幸至。適才照面一招,雖然給石天鐸信手化解,那只是雙方初次試招之故,這一下他展出平生絕技,劍法確是驚人,每一招都藏有七種不同的變化,他的道號就是因劍法而得名,這七修劍法據當年彭和尚的談論,雖及不上武當派牟獨逸的達摩劍法神妙,但奇詭之處,卻有過之,除了牟獨逸之外,江猢上的劍客要數他第一了。
石天鐸只憑一雙肉掌,單是對付七修道人,已感有點吃力,何況還有一個身法怪異、捷如鬼魅的蒲堅助攻,而那蒙玄武士,跌了一跤之後,他皮粗肉厚,沒有摔壞,歇了一妥,抖動長鞭,居然又撲了上來。石天鐸在三個強敵圍攻之下,陷於苦戰,應付漸感艱難。陳玄機愉看這一場惡戰,直銘驚心動魄,按說這幾個人都是他父親舊日的同僚,但他不們誰是誰非,難於排解,也不敢出聲呼喚。
猛聽得石天鐸一聲長嘯,凌空飛起,落下地時,手中已多了一支二尺來長的判官筆,叫道:「七修道兄,你逼得小弟和你們拼了!」聲音頗是蒼涼,又帶著幾分激憤。
但見他「呼」的一掌,判官筆在掌底斜穿出來,七修道人,長劍一封,判官筆筆鋒一轉,點到了蒲堅的眉心,蒲堅一聲怪叫,倒退幾步,那蒙古武士撞了上來,被他筆頭一戮,正中手腕,登時血流如注。石天鐸只發一招,連襲三人,並傷了蒙古武士,看得陳玄機既是驚奇,又是佩服。七修道人見他掌筆兼施,更是全神應付,一柄長劍飄忽如風,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時而縱高,宛如鷹隼凌空,時而撲低,宛如蝶舞花影,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端的是神妙無方,變化萬狀,難以恩議,,難以捉摸。
石天鐸的「鐵掌神筆」更是名不虛傳,武林中凡用判官筆的人都是兩支合使,一支攔擊敵人兵器,一支點打敵人穴道,石天鐸卻只用一支。但他的鐵掌卻勝於任何兵器,一把敵人震歪,判官筆就立刻乘隙而進!本來精於用判官筆點穴的人,大都是因內力不強,所以才用長捨短,在武功上比較而言,屬於陰柔方面。但石天鐸卻是合陽剛陰柔而為一,掌力雄勁,世罕其倫,點穴的手法,更是神出鬼沒,以七修道人劍法的奇妙,又有兩個好手助攻,竟然亦是無奈他何,打了半個時辰,仍是難分難解!
激戰中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陳玄機幼習聽風辨器之術,耳朵審音極是靈敏,雖是一串連續不斷的響聲,他己聽出那是雙方的兵器相交,在霎那之間,就碰擊了七下!心中不駭禁然;七修道人的劍法在一招之間,能發出七種不同的變化,這武功已是不可思議;而石天鐸居然也在同一的時間內,連擋他的一招七式,而且聽那劍筆碰擊的聲音,似乎還是石天鐸佔了上風!
七修道人連發追魂奪命的連環三劍,瞬息之間,便是三招二十一式,都給石天鐸的一支神筆硬碰回去,心中暗暗歎服。只聽得石天鐸笑道:「七修道兄,還不讓小弟走麼?」七修道人咬一咬牙,沉聲喝道:「再接我這兩招!」長劍一個盤旋,左右並發,左一招「龍門急浪」,右一招「大漠飛砂」,這兩招接連使用,乃是七修劍法中的殺手神招,兩招一十四式,連刺石天鐸的十四道大穴!
石天鐸叫道:「道兄如此相迫,我只有捨命陪君子了!」呼的一掌發出,判官筆往上一封,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叮叮噹噹一串連珠密響,七修道人飛身倒躍,俯首一望,長劍己是崩了一處缺口,七修道人正想發話,猛聽得蒲堅一聲獰笑,長臂一伸,聲如裂帛,原來他趁著石夭鋒全神抵禦七修道人這兩招殺手之際,猝然偷襲,左手五指長甲,已劃破了石天鐸肩頭的衣服!
蒲堅大喜叫道:「石天鐸,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七修道兄,併肩子再上,將他宰了!」七修道人聲音嘶啞,長劍一收,叫道:「咱們在武林中總算是一號人物,如此勝他,雖勝不武,蒲堅老弟,走吧!」話猶來了,猛聽得石天鐸一聲長嘯,那嘯聲穿雲裂石,顯出了極其深厚的內功,何嘗有半點受傷的跡象,蒲堅剛剛撲上,聽這嘯聲,大驚失色,只聽得石大譯大笑說道:「你那毒爪如何傷得了我!」反手一掌,「澎」的一聲,將蒲堅打出了三丈開外,那蒙古武士不知死活,正在此際,霍地一鞭掃來,石天鐸叫道:「念在舊日同僚情份,我放蒲堅回去。這廝可不許走啦:「話未說完,但見蒙古武士那條長鞭給他劈手奪過,接著寒光一閃,「波」的一聲,判官筆往前一送直插入了那蒙古武士的胸膛!
七修道人大叫道:「罷了,罷了!你殺了此人,少主心意更難挽回,咱們兄弟之情,今日斷絕!」背起蒲堅,如飛下山。石天鐸歎了一口長氣,黯然自語:「事已如此,夫復何言,也只好各行其是了!」
惡戰收場,荒山又歸靜寂。陳玄機一顆心兀是跳個不休。月光下只見石天釋凝望山頭,輕輕說道:「誰想得到我這一生還會走進雲家,呀,我去呢,還是不去?」陳玄機聽了,大為奇怪。心中想道:「適才他捨死忘生,不許別人阻攔,如今強敵已退,何故他又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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