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蔣平聽得裡面問道「什麼人?敢則是投店的麼?」
蔣平道「正是。」又聽裡面答道「少待。」不多時燈光顯露將柴扉開放道「客官請進。」蔣平道「我還有鞍馬在此。」店主人道「客官自己拉進來罷。婆子不知尊騎的毛病恐有失閃。」蔣平這才留神一看原來是個店媽媽只得自己拉進了柴扉。見是正房三間西廂房兩間除此並無別的房屋。蔣平問道「我這牲口在哪裡喂呢?」婆子道「我這裡原是村莊小店並無槽頭馬棚。那邊有個碾子就在那碾台兒上就可以餵了。」蔣平道「也倒罷了。只是我這牲口就在露天地裡了。好在夜間還不甚涼尚可以將就。」說罷將坐騎拴在碾檯子樁柱上。將鐙扣好打去嚼子打去後秋把皮帶攏起用梢繩捆好;然後解了肚帶輕輕將鞍子揭下屜卻不動恐鞍心有汗。
此時店婆已將上房撣掃安放燈燭。蔣爺抱著鞍子到了上房放在門後。抬頭一看卻是兩明一暗。掀起舊布單簾來至暗間從腰間解下包囊連馬鞭子俱放在桌子上面撣了撣身上灰塵。只聽店媽媽道「客官是先淨面後喫茶是先喫茶後淨面呢?」蔣平這才把店媽媽細看卻有五旬年紀甚是乾淨利便答道「臉也不淨茶也不吃。請問媽媽貴姓?」
店婆道「婆子姓甘。請問客官尊姓?」蔣爺道「我姓蔣。請問此處是何地名?」甘婆子道「此處名叫神樹崗。」蔣爺道「離陳起望尚有多遠?」婆子道「陳起望在正西此處卻是西北。從此算起要到陳起望足有四五十里之遙。客官敢則是走差了路了。」蔣爺道「只因身體欠爽又在昏黑之際不料把道路走錯了。請問媽媽你這裡可有酒麼?」甘婆子道「酒是有的。就只得村醪並無上樣名酒。」蔣爺道「村醪也好你與我熱熱地暖一角來。」甘婆子答應回身去了。
不多時果然暖了一壺來傾在碗內。蔣爺因肚洩口燥那管好歹端起來一飲而盡。真真是溝裡翻船。想蔣平何等人物何等精明一生所做何事不想他在媽媽店竟會上了一大當。可見為人藝高是膽大不得的。此酒入腹之後覺得頭眩目轉。蔣平說聲「不好!」尚未說出口身體一晃咕咚栽倒塵埃。甘婆子笑道「我看他身材瘦弱是個不禁酒的果然。」
伸手向桌子上拿起包囊一摸笑容可掬正在歡喜忽聽外面叫門道「裡面有人麼?」這一叫不由地心裡一動暗道「忙中有錯。方才既住這個客官就該將門前燈籠挑了。一時忘記所以又有上門的買賣來了。既來了再沒有往外推之理。且喜還有兩間廂房莫若讓到屋裡去。」心裡如此想口內卻應道「來了來了。」執了燈籠來開柴扉一看卻是主僕二人。只聽那僕人問道「此間可是村店麼?」甘婆道「是便是卻是鄉村小店惟恐客官不甚和心。再者並無上房止有廂房兩間不知可肯將就麼?」又聽那相公道「既有兩間房屋足以夠了何必務要正房呢。」甘婆道「客官說的是。如此請進來罷。」主僕二人剛然進來甘婆子卻又出去將那白紙燈籠系下來然後關了柴扉就往廂房導引。忽聽僕人說道「店媽媽你方才說沒有上房那不是上房麼?」甘婆子道「客官不知這店並無店東主人就是婆子帶著女兒過活。
這上房是婆子住家止於廂房住客所以方才說過恐其客官不甚合心呢。」這婆子隨機應變對答得一些兒馬腳不露。這主僕哪裡知道上房之內現時迷倒一個呢。
說話間來至廂房婆子將燈對上。這主僕看了看倒也罷了乾乾淨淨可以住得。那僕人將包裹放下這相公卻用大袖撣去灰塵。甘婆子見相公形容俏麗肌膚凝脂嫵媚之甚便問道「相公用什麼趁早吩咐。」相公尚未答言僕人道「你這裡有什麼只管做來不必問。」甘婆道「可用酒麼?」相公道「酒倒罷了。」僕人道「如有好酒拿些來也可以使得。」甘婆聽了笑了笑轉身出來。執著燈籠進了上房將桌子上包裹拿起出了上房卻進了東邊角門。
原來角門以內仍是正房、廂房以及耳房共有數間。只聽屋內有人問「母親前面又是何人來了?」婆子道「我兒休問且將這包裹收起。快快收飯食又有主僕二人到了。
老娘看這兩個也是雛兒少時將酒預備下就是了。」忽聽女子道「母親方纔的言語難道就忘了麼?」甘婆子道「我的兒呀為娘的為何忘了呢?原說過就做這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偏他主僕又找上門來叫為娘的如何推出去呢?說不得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好孩子你幫著為娘的再把這買賣做成了從此後為娘的再也不幹這營生了。可是你說的咧傷天害理做什麼?好孩子快著些兒罷。為娘的安放小菜去。」說著話又出去了。
原來這女子就是甘婆之女名叫玉蘭不但女工針黹出眾而且有一身好武藝年紀已有二旬尚未受聘。只因甘婆做事暗昧玉蘭每每規諫甘婆也有些回轉。就是方才取酒藥蔣平時也央及了個再三說過就做這一次。不想又有主僕二人前來。玉蘭無奈何將萊蔬做妥。甘婆往來搬運又稱讚這相公極其俊美。玉蘭心下躊躇。後來甘婆拿了酒去玉蘭就在後面跟來在窗外偷看。見這相公面如敷粉白而生光唇似塗朱紅而帶潤惟有雙眉緊蹙二目含悲長吁短歎似有無限的愁煩。玉蘭暗道「看此人不是俗子村夫必是貴家公子。」再看那僕人坐在橫頭粗眉大眼雖則醜陋卻也有一番嬌媚之態。只聽說道「相公早間打尖也不曾吃些什麼。此時這些菜蔬雖則清淡卻甚精美相公何不少用些呢?」又聽相公嚦嚦鶯聲說道「酒餚雖美無奈我吃不下嚥。」說罷又長歎了一聲。忽聽甘婆道「相公既懶進飲食何不少用些暖酒開開胃口管保就想吃東西了。」玉蘭聽至此不由地發恨道「人家愁到這步田地還要將酒害人!我母親太狠心了!」忿忿回轉房中去了。
不多時忽聽甘婆從外角門過來拿著包裹笑嘻嘻地道「我的兒呀活該我母女要發財了!這包裹比方纔那包裹尤覺沉重。快快收起來幫著為娘的打發他們上路。」口內說著眼兒卻把玉蘭一看。只見玉蘭面向裡背朝外也不答言也不接包裹。甘婆連忙將包裹放下趕過來將玉蘭一拉道「我的兒你又怎麼了?」誰知玉蘭已然哭得淚人兒一般。婆子見了這一驚非小道「哎呀我的肉兒心兒你哭為何?快快說與為娘的知道。不是心裡又不自在了?」說罷又用巾帕與玉蘭拭淚。玉蘭將婆子的手一推悲切切地道「誰不自在了呢?」婆子道「既如此為何啼哭呢?」玉蘭方說道「孩兒想爹爹留下的家業夠咱們娘兒兩個過的了母親務要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做什麼?況且爹爹在日還有三不取僧道不取囚犯不取急難之人不取。如今母親一概不分只以財帛為重。倘若事發如何是好?叫孩兒怎不傷心呢?」說罷復又哭了。婆子道「我的兒原來為此你不知道為娘的也有一番苦心。想你爹爹留下家業這幾年間坐吃山空已然消耗了一半再過一二年也就難以度日了。再者你也不小了將來陪嫁妝奩那不用錢呢?何況我偌大年紀也不弄下個棺材本兒麼?」玉蘭道「媽媽也是多慮。有說有的話沒說沒的話。似這樣損人利己斷難永享。而且人命關天的如何使得?」婆子道「為娘的就做這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好孩子你幫了媽媽去。」玉蘭道「母親休要多言。孩兒就知恪遵父命。那相公是急難之人這樣財帛是斷取不得的。」甘婆聽了犯想道「鬧了半天敢則是為相公。可見他人大心大了。」便問道「我兒你如何知那相公是急難之人呢?」玉蘭道「實對媽媽說知方才孩兒已然悄到窗下看了見他愁容滿面飲食不進他是有急難之事的。孩兒實實不忍害他。孩兒問母親將來倚靠何人?」甘婆道「噯呀為娘的又無多餘兒女就只生養了你一個自然靠著你了。難道叫娘靠著別人不成麼?」玉蘭道「雖然不靠別人難道就忘了半子之勞麼?」一句話提醒了甘婆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呀我正愁女兒沒有人家如今這相公生得十分美俊正可與女兒匹配。我何不把他做個養老女婿又完了女兒終身大事我也有個倚靠豈不美哉?可見利令智昏只顧貪財卻忘了正事。」
便嘻嘻笑道「虧了女兒提拔我險些兒錯了機會。如此說來快快把他救醒待為娘的與他慢慢商酌。只是不好啟齒。」玉蘭道「這也不難莫若將上房的客官也救醒了只認做和他戲耍就煩那人替說也免得母親礙口豈不兩全其美麼?」
甘婆哈哈笑道「還是女兒有算計。快些走罷天已三鼓了。」
玉蘭道「母親還得將包裹拿著先還了他們。不然他們醒來時不見了包裹那不是有意圖謀了麼?」甘婆道「正是正是。」便將兩個包裹抱著執了燈籠玉蘭提了涼水母女二人出了角門。
來至前院先奔西廂房將包裹放下。見相公伏幾而臥卻是飲的酒少之故。甘婆上前輕輕扶起。玉蘭端過水來慢慢灌下。暗將相公著實的看了一番滿心歡喜。然後見僕人已然臥倒在地也將涼水灌下。甘婆依然執燈籠又提了包裹玉蘭拿著涼水將燈剔亮了。臨出門時還回頭望了一望。見相公已然動轉連忙奔到上房將蔣平也灌了涼水。玉蘭歡歡喜喜回轉後面去了。
且說蔣平飲得藥酒工夫大了已然發散又加灌了涼水登時甦醒。舉手伸腿揉了揉眼睜開一看見自己躺在地下再看桌上燈光明亮旁邊坐著個甘媽媽嘻嘻地笑。蔣平猛然省悟爬起來道「好呀!你這婆子不是好人竟敢在俺跟前弄玄虛也就好大膽呢!」婆子噗哧地一聲笑道「你這人好沒良心!饒把你救活了你反來嗔我。請問你既知玄虛為何入了圈套呢?你且坐了待我細細告訴你。老身的丈夫名喚甘豹去世已三年了。膝下無兒只生一女。……」蔣平道「且住你提甘豹可是金頭太歲甘豹麼?」甘婆道「正是。」蔣平連忙站起深深一揖道「原來是嫂嫂失敬了!」甘婆道「客官為何如此相稱?請道其詳。」蔣平道「小弟翻江鼠蔣平甘大哥曾在敝莊盤桓過數日。後來又與白面判官柳青劫掠生辰黃金用的就是蒙汗藥酒。他說還有五鼓雞鳴斷魂香皆是甘大哥的傳授。不想大哥竟自仙逝有失弔唁望乞恕罪。」
說罷又打一躬。甘婆連忙福了一福道「慚愧慚愧。原來是蔣叔叔到了。怨嫂嫂無知休要見怪。亡夫在日曾說過陷空島的五義實實令人稱羨不盡。方才叔叔提的柳青他是亡夫的徒弟。自從亡夫去世多虧他殯殮發送如今還時常地資助銀兩。」蔣平道「方纔提膝下無兒只生一女侄女有多大了?」甘婆道「今年十九歲名喚玉蘭。」蔣平道「可有婆家沒有?」甘婆道「並無婆家。嫂嫂意欲求叔叔做個媒妁不知可肯否?」蔣平道「但不知要許何等樣人家?」甘婆道「好叫叔叔得知遠在天涯近在咫尺……」就將投宿主僕已然迷倒之事說了。」是女兒不依勸我救醒。看這相公甚是俊美女兒年紀相仿。嫂嫂不好啟齒求叔叔做個保山如何?」蔣平道「好啊!若不虧侄女勸阻大約我等性命休矣。如今看著侄女的分上且去說說看。但只一件小弟自進門來蒙嫂嫂賜了一杯悶酒到了此時也覺餓了。可還有什麼吃的沒有呢?」甘婆道「有有有待我給你收飯食去。」蔣平道「且住。方才說的事成與不成事在兩可好歹別因不成了嫂嫂又把那法子使出來了那可不是頑的!」甘婆哈哈笑道「豈有此理!叔叔只管放心罷。」甘婆子上後面收飯去了。不知親事說成與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