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歐陽爺、丁大爺在廟中彼此閒談。北俠說「逢場作戲其中還有好處。」丁大爺問道「其中有何好處?請教。」
北俠道「那馬剛他既稱孤道寡不是沒有權勢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殺了他若報官說他家員外被盜寇持械戕命這地方官怎樣辦法?何況又有他叔叔馬朝賢在朝再連催幾書這不是要地方官紗帽麼?如今改了面目將他除卻這些姬妾婦人之見他豈不又有枝添葉兒必說這妖怪青臉紅髮來去無蹤將馬剛之頭取去。況還有個胖妾嚇倒他的痰向上來十胖九虛必也喪命。人家不說他是痰必說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縱然報官你家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沒法的事。
覽弟想想這不是好處麼?」丁大爺聽了越想越是不由地讚不絕口。二人閒談多時略為歇息天已大亮。與了瘸道香資二人出廟。丁大爺務必請北俠同上茉花村暫住幾日俟臨期再同上灶君祠會齊訪拿花沖。北俠原是無牽無掛之人不能推辭同上茉花村去了。這且不言。
單說二員外韓彰自離了湯團鋪竟奔杭州而來。沿路行去聞得往來行人盡皆笑說以「花蝶設誓」當做罵話。韓二爺聽不明白又不知花蝶為誰。一時腹中飢餓見前面松林內酒幌兒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因此步入林中。見周圍蘆葦的花幛滿架的扁豆秧兒正當秋令豆花盛開。地下有種著些兒草花頗頗有趣。來到門前上懸一匾寫著「大夫居」三字。韓爺進了門。前院中有兩張高桌卻又鋪著幾領蘆席設著矮座。那邊草房三間有個老者在那裡打盹。
韓爺看了一番光景正愜心懷便咳嗽一聲。那老者猛然驚醒拿了手巾前來問道「客官吃酒麼?」韓爺道「你這裡有什麼酒?」老者笑道「鄉居野況無甚好酒不過是白幹燒酒。」韓爺道「且暖一壺來。」老者去不多時暖了一壺酒外有四碟一碟鹽水豆兒一碟豆腐乾一碟吹甬麻花一碟薄脆。韓爺道「還有什麼吃食?」老者道「沒有別的還有鹵煮斜尖豆腐合熱雞蛋。」韓爺吩咐「再暖一角酒來一碟熱雞蛋帶點鹽水兒來。」老者答應。剛要轉身見外面進來一人年紀不過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來還有事呢。」老者道「嚇莊大爺往哪裡去這等忙?」
那人歎道「噯!從那裡說起!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見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韓爺聽了便立起身來讓座。
那人也讓了三言兩語。韓爺便把那人讓至一處。那人甚是直爽見老兒拿了酒來他卻道「豆老丈我有一事。適才見幛外有幾隻雛雞在那裡刨食吃。我與你商量你肯賣一隻與我們下酒麼?」豆老笑道「那有什麼呢。只要大爺多給幾錢銀就是。」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
老者聽說二錢銀子好生歡喜的去了。韓爺攔道「兄台卻又何必宰雞呢。」那人道「彼此有緣相遇實是三生有幸;況我也當盡地主之誼。」說畢彼此就座各展姓字。原來此人姓莊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韓爺道「方纔莊兄說還有要緊事不是要給令親送信麼?不可因在下耽擱了工夫。」莊致和道「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就是今日趕急送信與捨親他也是沒法子。莫若我先細細訪訪。」正說至此只見外面進來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啊咱弄一壺熱熱的。」
他卻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韓爺見他這樣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兒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熱呀我要熱熱的。」豆老兒道「狠熱了吃不到嘴裡又該抱怨小老兒了。」那人道「沒事沒事你只管燙去。」豆老兒只得從新燙了來道「這可熱的狠了。」那人道「熱熱的很好你給我斟上涼著。」豆老兒道「這是圖什麼呢?」那人道「別管!大爺是這麼個脾氣兒。我且問你有什麼葷腥兒拿一點我吃。」豆老兒道「我這裡是大爺知道的鄉村鋪兒那裡討葷腥來。無奈何大爺將就些兒罷。」那人把醉眼一瞪道「大爺花錢為什麼將就呢?」說著話就舉起手來。豆老兒見勢頭不好便躲開了。那人卻趔趄趔趄的來至草房門前一嗅覺得一股香味撲鼻便進了屋內。一看見柴鍋內煮著一隻小雞兒又肥又嫩。他卻說道「好啊!現放著葷菜你說沒有。老豆你可是猴兒拉稀壞了腸子咧。」豆老忙道「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錢銀子煮著自用的。大爺若要吃時也花二錢銀子小老兒再與你煮一隻就是了。」那人道「什麼二錢銀子!大爺先吃了你再給他們煮去。」說罷拿過方盤來將雞從鍋內撈出端著往外就走。豆老兒在後面說道「大爺不要如此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如何使得!」那人道「大爺是嘴急得等不得叫他們等著去罷。」
他在這裡說韓爺在外面已聽明白登時怒氣填胸立起身來走至那人跟前抬腿將木盤一踢連雞帶盤全合在那人臉上。雞是剛出鍋的又搭著一肚子滾湯只聽那人「噯呀」一聲撒了手栽倒在地登時滿臉上猶如尿泡裡串氣兒立刻開了一個果子鋪滿臉鼓起來了。韓爺還要上前莊致和連忙攔住。韓爺氣忿忿的坐下。那人卻也知趣這一燙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又見韓爺的形景估量著他不是個兒站起身來就走連說「結咧結咧!咱們再說再議。等著等著!」搭訕著走了。這裡莊致和將酒並雞的銀子會過。
飯沒吃成反多與了豆老兒幾分銀子。勸著韓爺一同出了大夫居。
這裡豆老兒將雞撿起來用清水將泥土洗了去從新放在鍋裡煮了一個開用盤撈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語「一飲一啄各有分定。好好一隻肥嫩小雞兒那二位不吃卻便宜老漢開齋。這是從哪裡說起!」才待要吃只見韓爺從外面又進來。豆老兒一見連忙說道「客官雞已熱了酒已熱了好好放在這裡。小老兒卻沒敢動請客官自用罷。」韓爺笑道「俺不吃了。俺且問你方纔那廝他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居住?」豆老兒道「客官問他則甚?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與他傴氣呢!」韓爺道「我不過知道他罷了誰有工夫與他慪氣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子家道殷實極其慳吝最是強梁。離此五里之遙有一個卞家瞳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龍自稱是鐵公雞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兒不拔。若非怕自己餓死連飯也是不吃的。誰知他養的兒子更狠就是方纔那人名叫卞虎。他自稱外號癩皮象。他為什麼起這個外號兒呢?一來是無毛可拔二來他說當初他爹沒來由起手立起家業來故此外號止於『雞』;他是生成的胎裡紅外號兒必得大大的壯門面故此稱『象』。又恐人家拿他當了秧子手兒因此又加上『癩皮』二字言其他是家傳的吝嗇也不是好惹的。自從他父子如此人人把個卞家疃改成『扁加團』了。就是他來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盡賒賬從來不知還錢。老漢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罷了。」韓爺又問道「他那疃裡可有店房麼?」豆老兒道「他那裡也不過是個村莊那有店房。離他那裡不足三里之遙有個桑花鎮卻有客寓。」
韓爺問明底細執手別了豆老竟奔桑花鎮而來找了寓所。到了晚間夜闌人靜悄悄離了店房來至卞家疃。到了卞龍門前躍牆而入施展他飛簷走壁之能趴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觀看。見個尖嘴縮腮的老頭子手托天平在那裡平銀子。左平右平卻不嫌費事必要銀子比砝碼微低些方罷。共平了二百兩然後用紙包了四封用繩子結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著燈籠往後面送去。他在那裡收天平。
韓爺趁此機會卻溜下房來在卞子門垛子邊隱藏。小童剛邁門檻韓爺將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撲唧啦咕咚裁倒在地燈籠也滅了。老頭子在屋內聲言道「怎麼了?栽倒咧!」
只見小童提著滅燈籠來對著了說道「剛邁門檻不防就一跤倒了。」老頭子道「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啊!這一栽管保把包兒栽破灑了銀渣兒如何找尋呢?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兩我是要扣你的工錢的。」說著話同小童來至卞子門用燈一照罷咧!連個紙包兒的影兒也不見了。
老頭子急得兩眼冒火小童兒慌得二目如燈淚流滿面。老頭子暴躁道「你將我的銀子藏於何處了?快快拿出來!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正說著只見卞虎從後面出來問明此事。小童哭訴一番。卞虎那裡肯信將眼一瞪道「好囚攘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這樣的戲法!咱們且向前面說來。」
說罷拉了小童卞龍反打燈籠在前引路來至大房屋內。早見桌上用砝碼壓著個字帖兒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寫道「爺爺今夕路過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廣有金銀又兼俺盤費短少暫借銀四封改日再還。不可誣賴好人。如不遵命爺爺時常夜行此路請自試爺爺的寶刀免生後悔!」卞龍見了此帖登時渾身亂抖。卞虎將小童放了也就發起怔來。父子二人無可如何只得忍著肚子疼還是性命要緊不敢聲張惟有小心而已。要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