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玉門關飛歌
第二日,天色微明時,隊伍就開始啟程。
一夜無眠後,我還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努力說服白飛飛改變復仇計劃,改嫁為殺。 雖說她每次害人為禍時,我總恨不得就讓她去自食其果,薄命也罷,孤獨一生罷了,都是她自找的。 可當事情過後,面對她那一臉的清冷漠然、生機全無的模樣,我心中的lun理道德和對她的憐憫,總會不自覺地湧上心頭,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上和生父**的不歸之路。
這樣的心情,實在是矛盾之極,連我自己也想不通怎會有如此的反覆多變?
或許,難道是因為白飛飛曾說,我是這世上也唯一能傾聽她訴說的人,和年輕一輩中唯一有資格同她相爭的女孩子嗎?
其實她何嘗也不是我唯一的對手呢?
我們自從鄭州相識,從此以後幾番糾葛,到如今即便還是敵非友,可彼此心中或許都有了一些惺惺相惜之意了!想她白飛飛雖是一個極可恨的魔女,卻同時也是一位極可憐的美麗女孩,如果能徹底拋卻心中的仇恨,重新獲得新生,天下間又多了一位絕世奇女子,那些可怕的仇恨已將就此終結,不也是一件好事麼?
慈悲的師父此刻若在我身邊,一定也會支持我的想法。 想起已年過九十的老師父對我多年來的悉心教導,我不禁為自己此刻的武藝水平感到慚愧。
想我自幼學武,原以為今生必定不會再如前世般處處受制與人。 沒想到卻兩次栽在王憐花地計謀裡,一身武功竟絲毫未有施展的機會。 接而又碰到快樂王,不過走了幾十招就被慘淡地擒住,後來雖然僥倖在片刻之間制住了白飛飛,但……唉,心中總是難免憋悶不已,或許昨夜激戰之時。 那在指間錚然跳躍、在心中慷慨昂揚的熊熊戰意,不僅僅是為大家鼓勁。 也與這份壓抑有關吧?
對了,昨日我一口氣彈了好幾首的曲子,沈浪和熊貓兒在附近也一定都聽見了吧?
沈浪他能聽出我的琴音麼?對於昨日那場戰役,他又有什麼想法呢?這許多日了,也不知他身上的**已暗自解了沒有?記得前世他只是被點了穴道,並未服下抑制功力的**,他採用獨門方法衝破了穴道也是正常。 可這一世,他還有辦法麼?
還有,我們地人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動手呢?經過昨夜的教訓之後,如今快樂王地防範必定已升到最高級別,可不是再像上次一樣輕易就能偷襲成功的。 而且我們的行程越接近關外,地勢對中原人就更加不利,等出了關之後,本來就很難尋覓的機會就更加少了……
我獨自一人懶懶地依在內車廂的榻上。 投過薄紗注視著外面的山景,腦中一會想這個,一會想那個,只覺得各種念頭都有,亂紛紛地了無頭緒,竟半天集中不了精力獨思其中一件事。 想著想著竟然就睡意迷糊起來。
朦朧中,輕紗微動,一陣淡然幽長的香風拂了進來,白飛飛來了。
我睜開眼睛,只見初生地陽光正透過車簾映在她的臉上,襯的她的肌膚幾近透明玉潤,也將那一雙纖長細密的睫毛之下的明眸,映的瀅亮閃閃,如同春天湖面上反射著陽光的水波,再配她那副精緻嬌美地面容。 整個人彷彿就是一座水晶娃娃。
這樣一個美人。 若是生在了江南水鄉,京城重城。 無有這殘忍的身世,將是何等的令人驚艷不絕呀?
那樣的話,必定是「王孫歎顏色,香車勤相邀」吧?我凝注著她的臉,忽然升起無限的感慨,不由地低歎了一聲。
「你歎什麼?」白飛飛姿態翩然地坐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未被快樂王取走地瑤琴,語氣雖隨意,卻也是難得地主動開口問詢。
「我在想,以你這樣的冰肌玉容、天仙絕色,如果是生在一個平凡人的家庭裡,不知將會是什麼的境況?」我有些意外她今天會有心情聊天,不過仍是支手托腮地如實以告。
白飛飛的手頓了一下,並未抬眼望我,只冷笑道:「我從來不想什麼如果。 」
「你說的不錯,出生如何,確實沒有如果。 」我頜首表示同意,目光清澈如水持續地望著她,道,「當一個人初臨人世,生在什麼樣的家庭裡,有著怎樣的父母,家境是貧還是富……都不是自己所能選擇的。 只是,人總會長大的,人長大之後,雖然還是無法改變自己過往地命運,卻可以重新選擇自己要走地路,創造屬於自己的全新未來。 比如,去建立一個自己一直嚮往地家庭,過一段自己一直渴望的生活……」
白飛飛打斷我的話,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微笑:「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等你這一生最大的心事了結以後,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白飛飛卻一聽即色變,但立刻又緩和了過來,明白我這樣刻意的低聲,再加上外面轆轆不絕的車輪馬蹄聲,就算馬車兩邊就是急風騎士,也無法聽到我在問什麼,而前面那兩個丫頭都是她自己的人,也不用在意。 「我也從不多想什麼明天以後。 」
「可我卻經常在想,那我就跟你說說我的生活願望吧!」我輕輕一笑,絲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望著車外那出谷後就開始漸漸退遠的群山,和前頭範圍越來越廣的戈壁溝壑,目光穿越天空,「我自懂事起,就不願呆在家中當一名足不能出戶的千金小姐。 我渴望自己能當一名自由自在的旅行者,在年輕地時候就走遍這個世界。 去領閱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 不論是壯觀的名山大川,還是平凡無名的山谷窪地,小溪流水,我都想見識。 我覺得能在旅途中去體味著人生的各種滋味,必定是件很快樂的事。 如果在此期間我有閒心了,我就把這些經歷寫成書,或把它畫成畫。 來告訴別人世上還有很多美麗的地方,美好地事物。 值得每個人去真心的追尋……」
白飛飛望了我一眼,似乎沒想到我地願望會是這麼的簡單,但言語之間卻更冷了,哼道:「只怕你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實現這個願望了。 」
「呵呵,」我不以為意,道,「人的身體或許是可以被囚禁的。 但心靈永遠不會。 身若沒有自由,心也可以代替身體去旅行,就怕連人的心都死了,那就什麼希望也沒有了,你知道麼?其實除了仇恨、鬥爭,生活中還有很多其他的感受,關鍵是要看自己想不想要,願不願意去爭取。 只要有心,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白飛飛薄怒道:「你是在和我說教麼?」
「你覺得我是在說教麼?」我淡淡一笑:「我只是覺得,既然已身為人,這一生總該擁有一些真正屬於自己地東西,才不枉費我們來一趟人世間。 」
……
這一日午後,風沙略平。 車內雖備了降溫之物,但依然甚感炎熱,熏熏然間,我正準備躺下小息片刻,突聞外頭恭敬地叫了聲「王爺」,以及快樂王平和的低嗯聲。
我立刻坐了起來,睡意一掃而光,自那晚之後,快樂王已連續好幾日沒來我這裡了。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他剛才那聲低嗯聲。 分明顯示他心情不錯。 他若心情不錯,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好事。
憐兒和伊人早已打起了簾子。 福身相迎,快樂王大步走了進來。 我們這馬車建造的十分高大寬敞,快樂王的個子雖修長,卻根本就用不著彎腰。
我淡淡地叫了聲王爺,等待他自道來意。
「七七,馬上就到玉門關了,這幾日路途愈發的顛簸,風沙也越來越大了,你可還習慣?」快樂王一臉溫和笑意地坐了下來,殷情體貼地問道,彷彿那日根本就不曾拂袖而去。
「還好。 」我平靜地持起倒了兩杯茶,對他那暗藏在溫和表象下的銳利眼神不躲不避。 我整日都呆在馬車之中,風沙大時,便垂下重簾,確實不怎麼辛苦,頂多悶熱一些而已,比其外頭風吹日曬在沙塵中穿行的眾人,已是天上人間了。
「如此就好。 」快樂王不自覺地以指節相扣桌面,人的小動作經常會反映一個人地內心,他想說什麼?
我斂目隱住眼中的洞察,假裝不覺。
果然,未等一會,快樂王又接著道:「等過了玉門關後,你就寫封信回家吧!」
我微微詫異地抬眼,寫信回家?
快樂王道:「本王即將要與你成親之事,雖說此刻天下都已知曉,岳父母那邊本王也早有書信過去,不過本王覺得你若能親自修書一封以告慰雙親,那就更好了,畢竟成親之後,本王一時之間還無法帶你回江南拜見岳父母,難免遺憾!」
聽到這個稱呼,我忍不住厭惡地蹙了蹙眉,但想的更多的卻是他要我寫家書的用意。 「王爺之意,只怕不僅如此吧?」
快樂王哈哈一笑,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這是本王方才剛收到的快報。 」
我取了過來,一眼掃過,那上面地傷亡數字頓時令我面色微變。
「七七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以本王之能,裂風峽之意外只可能出現一次,絕無第二次的可能。 本王是誠心要與你結為夫妻,因此這一次本王只是給個教訓而已,倘若還有下次,可莫要怪本王不給你面子了?」快樂王滿意地看著我的臉色,口中威嚴和警告並兼,說完之後,凝視了我少許,笑著起身離去。
他一走,那一張薄薄的快報立刻變的沉重起來,顫抖的手指幾乎捏將不住,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李叔叔他們必是見快樂王隊伍防備森嚴,沿途之中又多是溝壑沙漠,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因此才改而冒險去偷襲前頭的糧草補給之地。
可自古以來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就是生命,更何況這條古道原本路途艱難,處處可見一片片貧瘠的沙漠戈壁,補給遠比中原困難百倍,快樂王又怎會不派人嚴加保護?肯定早設了陷阱了,天時、地利一樣未有,人數又遠不及快樂王,這一去,怎會不吃虧?
我紅著眼低頭看著這張紙,上好的絹紙之上,明明只有白底黑字,可落在我地眼裡,全彷彿化成了漫天地鮮血淋淋漓漓地向我潑來,鼻尖也嗅到了濃濃的新鮮地血腥味,刺激著我的神經。
這一次緊緊趕來的隊伍總共只有百餘人,卻一下子失去了三十一條鮮活的生命……這樣的數字,怎能不令人震撼和悲傷?更甚者,其中或許還有我曾無比熟悉的叔伯長輩、朋友屬下……如果他們只是為了消滅快樂王這個公敵,縱然死得悲壯,也是他們無悔的選擇,可如果他們更多的是為了救我,那我又情何以堪?
信被送出去沒多久,玉門關也到了。 彷彿是為了配合我們的情緒一般,經過玉門關時,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正如千年以來最經典的畫面:落日的餘輝映照著一望無垠的荒漠寂野,天和地都染上了蒼涼的暗黃色,淒迷的光暈中,雄壯的玉門殘城巍然而立,依舊固執地堅守著最後一道門戶,彷彿還沉浸在那曾「駝鈴悠悠,商隊絡繹,各國使者相望於道」的繁華舊夢之中,不肯醒來。
我不理眾人的側目,獨自立在平坦的馬車頂,眺望遠方。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
遙想起當年漢時此處曾有的無限繁榮,再看著眼前的殘景,心中很自然地浮現那首著名的《涼州詞》,多悲壯多蒼涼啊!如今的玉門關,確確實實已是一座孤城了。 夕陽下,快樂王的長隊略為蜿蜒地前進著,也不知沈朗和貓兒在哪一輛車中?
想起原著中熊貓兒在封閉的馬車中經過這一段路程,曾悲歎無緣得見玉門關的遺憾,心中忽然有股豪氣噴發了出來,不願就這樣懷著低落的心情經過這一處蒼涼的遺址,而想多少做些什麼。 情懷難述,便讓歌以詠志吧!有一首曲子的調子應該很適合驅散這沉悶的荒涼。
想做就做,我立刻回到車中取了瑤琴,也不顧車頂的層層沙土,迎著落日盤坐下來,特意加粗了嗓音,抖擻起精神,以男聲的高亢彈唱起《精忠報國》。 誰說「一出玉門關,兩眼淚不干」?我偏要在此處縱情高歌,讓天地間都充斥著我們的不屈和鬥志。
玉門關,你曾見證了昔日風雲變幻的歷史,今日也見證了我們被囚禁著走向關外,來日我也必要你看著我們自由地回到中原,對著你暢飲高歌!
貓兒、沈浪,這一曲這一歌是為了你彈的,也是為了死難的中原豪傑彈的,這是祭禮,也是戰鼓!
這一曲之後,我再也不許自己軟弱,不許自己做無用的惆悵,我相信只要我們心中志氣不倒,希望不滅,就算前途再艱險我們也必能勇敢地克服。
歌聲一起,四周的車聲和蹄聲,突然似乎輕了許多,無數雙訝異的目光都齊齊地望了過來,彷彿夕陽所有的餘輝都集中在我身上,整個天地間都籠罩在無邊的暮色之中,只剩了我這一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