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早已不是頭一回了,按理說我早應該見慣了,可是一想起那張瘦的只剩皮包骨頭滿是皺紋的臉,那渾濁的眼神,我的心中就浮現出前世父親的模樣,他也是同樣的瘦同樣的老,同樣的多病。
而我,雖然有能力幫助得了這個老人,卻永遠也沒有機會去撫平爸爸緊皺的眉頭;我可以為這個老人請大夫,幫他治病,卻無法幫爸爸驅除病魔讓他健康地度過晚年------不知道在另一個空間,他們二老怎麼樣了?他們過的還好嗎?身體有沒有好一點,是否已平復了傷悲,不再因為思念我而徹夜不眠?
還是,依然會經常地抱著我的相片流淚,在夢中聲聲地呼喚著他們的女兒?
六年了,我在這個世界錦衣玉食,倍受寵愛,不管是在家還是在整個杭州城裡,更是幾乎可以呼風喚雨。可那另外一個時空的雙親呢?他們又過的如何?小楊,是否真的能代替我的位置撫慰他們那年邁的心?
小楊啊小楊,一切都拜託你了!爸爸姆媽,你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啊?健健康康的活著,開開心心地活著——因為女兒也還好好地活在這裡,所以你們也一定要幸福,別讓我如此牽掛不安啊!
走出開心坊,不知怎麼地,就是不想回到那個富麗堂皇的家中,面對慈愛的娘親。
抬頭看了看天空,不覺間已到了巳時,頭頂的太陽開始散發出火一樣的熱量,只一會工夫,身上就泌出了細汗,可我卻渾然不覺炎熱。
心中瀰漫著淡淡的傷悲,如同冬日的冰雪一般流轉我的全身,也將我的心情降至了冰點。我低垂著頭漫無目地的亂走,羅長風靜靜地跟在身後兩三步處,出乎意料地竟沒有阻攔我。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不覺間竟又來到了白沙堤上,只見岸邊垂柳濃密,枝條拂水,湖中荷葉田田,荷花飄香,雖是炎炎夏日,可湖邊還是有少許的遊人撐著絹傘在賞荷。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這西湖的水波還是那麼美,一如我記憶深處的模樣。佇立在斷橋邊的亭中,無意識地凝望著西湖,這熟悉的山山水水亭台樓閣,前世就承載了我許多心事,沒想到到了這一世,這個習慣依然沒有改變,我心裡有了難以排遣的愁緒,還是愛上這兒來。
繼續往前,走到寶淑山下,仰頭往上看。
寶淑山雖然不比玉皇山和北高峰秀麗挺拔,而是比較低矮,但因其就佇立在西湖邊上,且只要登上山頂,攀上巨大的岩石,便不僅可遊覽整個湖面,將白堤蘇堤盡收眼底,側一側眼,又能看見另一邊的城區,因而卻比其它幾山更得遊人喜愛。
但此時驕陽毒辣,四處都是嘈雜的「知了」聲,一路行來竟不見一個遊人的蹤跡。
這樣更好,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熱鬧和人氣。
熟練地沿著狹窄的青石板拾階而上,穿過蒼翠的樹叢,一口氣登上山頂。順手摘了許多樹葉,又拔了幾根直莖的厥類植物,這才爬上最高處的岩石,也不管身上的紗裙是否會被岩石磨破,找了塊相對比較平整的巖面就坐了下來。
羅長風一直一聲不吭的跟在我身後,見我坐下就靜立在我身後,撐著一把不知何時拿來的絹傘,遮在我的頭上。
我自顧自地將懷中的樹葉攤開,挑了一些大小勻稱的葉子,開始編織起樹葉帽子來,編這個樹葉帽子很容易,只要穿孔的時候小心力道,不要把葉子戳散了就可以了。
不多時我手中就多了一個完整的帽子,還帶兩條長長的樹葉辮子,如若站起來,必定垂到腳底。我輕輕地葉帽套在頭上,鼻子開始酸澀起來。
吸吸鼻子,隨手扯過身邊搖曳在石邊的一片竹葉,吹起了《父老鄉親》的曲子,竹音不比笛子等其他樂器,只能吹出大概的曲調,但即便如此,吹著吹著,淚水依然不覺間流了滿面。
樹高千尺也忘不了根,落葉都會回歸於土地,可我親愛的爸爸姆媽啊,我卻再也回不到你們的身邊,今日戴著姆媽教我編的樹葉帽子,吹這一曲《父老鄉親》,希望二老能感覺到女兒的一片思念之情!
「小姐,快到中午了,小姐不是還約了那捏面人,要他給老爺夫人們也捏個泥人麼?」羅長風在身後輕輕地提醒。
老爺夫人?是啊,我已經是個重新投胎的人了,有了新的爹娘和家庭------不是早告訴過自己,要忘記那些如夢的前塵往事,要開開心心地活著麼?我這樣傷心難過,爸爸姆媽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心疼的吧!
吹完最後一個音符,深吸一口氣,收拾好心情,再趁著摘帽子的動作偷偷試干了眼淚,這才轉身笑道:「哦,是啊,我約了人的,怎麼就忘記了。好,我們這就回去吧。」
羅長風應了聲是,微微抬高絹傘,側身注視著前方,不看我的臉,我心中一暖,知道他是想讓我以為他不知道我流過淚。
我四歲時老爹就將他們四個人安排到身邊保護我,我由開始的排斥到無奈的接受,其間也不知道捉弄了他們多少回,但他們從來都沒有半句怨言,始終恪盡職守。雖然我老說他們四個像是木頭,常年只有一副正經古板的臉色,可兩年來的相處,我也早已把他們當作自己人了,尤其是個性沉穩的羅長風,更有細緻體貼的一面,這一回我挑選孤兒加以訓練,也始終讓他跟在左右。
正待起步,突聽巖下有人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懶懶地道:「大好的太陽,誰在吹這麼悲傷的曲子啊!」
我方回頭,羅長風已擋在我的前面,沉聲道:「閣下何人?」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那清清朗朗的聲音的主人一邊舒舒服服地伸懶腰,一邊微笑地轉過身來,卻是一個身形清瘦修長、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只見他一身乳白長衫,手執一把略略收攏的折扇,腰間懸掛了一塊淡綠玉珮。
再觀顏容,卻是清秀雅俊之極。且雙目澄清,炯炯有神,顧盼間,彷彿天下萬物都不能使其所動。
好一個丰神俊郎的人物!真是骨骼清奇非俗流!我暗讚了一聲,心中好感陡生,笑道:「那你是姓李呢還是姓楚啊?」
「哈哈哈------你這個女娃倒挺有意思,你也知道這個典故?」
「你也很有意思啊,大熱天的居然跑到這裡來睡覺。」
我笑嘻嘻地,轉到羅長風前面,在他阻攔之前以眼神意示他放心,「我可不會背全詩,只知道其中幾句而已,天下好詩佳句數不勝數,若要全部都背,豈不是太累?」
「好實在的女娃娃。」中年人身影微動,我眼睛尚未眨完,他人已躍至我面前,俯身仔細地打量我。
羅長風幾乎在同一時間又閃身護在我面前,手已按住劍柄,這岩石雖說不是很高,卻也至少有一丈多,此人卻在眨眼之間就能縱上來,足見輕功之出奇,那中年人見他如此嚴神戒備,眼中的笑意不由更濃。
「長風,你退下!」
「小姐?」
「你別那麼緊張,」我推開羅長風搭住劍柄的手,道:「這位叔叔要真有惡意,不早就動手了?狂人叔叔,您說是吧?」
中年人含笑道:「小女娃你又怎知我對你沒有惡意呢?說不定我還真是來綁架你的匪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