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剛趕到曹操帳邊,便見有卒來報:「報!張繡屬下已攜兵裝輜重由營前借路而過!」
郭嘉聽後大驚失色,一把抓過那士兵衣領厲聲問道:「為何允許張繡借路而過!」
那小兵見郭嘉突然動怒,不禁嚇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典韋見狀忙拉住郭嘉,和聲說道:「張繡隊需周轉移防,便派賈先生問於主公,當時偉也在場,主公曾親口應允。」
郭嘉聽後大怒,一揮衣袖,甩開典韋抓住自己的手,似怒似悲答道:「主公怎會如此糊塗!」接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頭扎進曹操營帳之中。只見鄒氏一曲剛畢,曹操正滿面紅光與佳人嬉笑。
見郭嘉入帳,曹操不禁有些吃驚,不快地說道:「哦?是奉孝啊,今日孤得此美妾,自是烽煙作良辰,軍事且推於明日再議!哈哈哈——」
郭嘉心急如焚,大步走上前一把將鄒氏拉開,面帶慍色質問曹操道:「主公,你可曾親口應允張繡打寨前移防,還同意其足下兵士可披堅執銳而過!?」
曹操見郭嘉怒氣沖沖地質問自己,不禁疑惑——郭奉孝平素經常不尊禮法卻也不曾如此放肆,莫不是瘋了?只見他皺眉道:「張繡隊輜重車不足,兵裝又多,因而孤便允其……」說道這時,曹操自己也不禁瞪大眼睛愣愣地站起,似是認識到了自己的疏忽,「難道張繡他敢反咬一口不成!」
「主公!您怎麼如此糊塗啊!」郭嘉一聲歎息。「以吾觀之,這必是賈文和之計!借口移防經我軍營寨前方而過,再伺機調頭殺我們個措手不及!」郭嘉語速快而狠,如同發洩心中憤懣,「現今算前後時間,可能前方已經有變,主公應早作定奪!」
曹操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道如此地步,一時沒了主意,不知如何調動是好。****郭嘉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只見他拱手對曹操說道。「如今夜深,將士仍在睡夢之中,主公應立即下令全軍戒備!」接著他又轉向典韋,「典將軍!還請將軍立即調手下士卒去寨前營敵!還有……千萬要小心啊!」
「是!」典韋不等曹操下令,直接從郭嘉這邊領了命令,說著拿起雙戟衝出帳外。
「諸位謀士則由嘉去通知!蓮兒,你速速扶主公與曹昂隊混合!」郭嘉說完看了曹操一眼,扶劍出帳。
郭嘉前腳剛走,只見一隻火矢嗖地射入賬中!即刻帳前火光連天,曹操見那箭矢想必心中悔恨不已。「哥。快走!」正當我欲去扶曹操之時,只聽一聲驚弦響起。顧首去,只見鄒氏泰然坐於琴前,雪膚凝肌之上。一絲醉人微笑如冰蓮綻開。
「泡貪一時歡,妾念浮生短。絃歌吟,吟不亂,亂世情。一朝風雨盡,幾分恩情留。」伴著古琴的深沉地韻律。鄒氏的聲音宛若烈火間的一縷清風,身已陷火海,卻不曾停下指尖韻律。「此身已飄零,難覓舊時所。絃琴聲聲撫舊韻,水觴觴葬香魂……」這不是傳世的曲譜,更不是熟稔的唱詞。一音一句,字字珠璣,完全是撫琴人丹心成灰前最終的泣訴。
我們走。曹操橫眉倒豎,將胸腔中怒意咬碎於齒間。緩緩擠出三個字,轉身出帳。緊隨其後,我卻最終不忘再看一眼火海之中的鄒氏,烈火蔓至她素白色的綢衣,火光映亮了她絕美的清理容顏,而她只是巋然不動。幽撫琴弦。舒眉醉吟,嘴邊露出一絲淡淡地笑意。****漫天火光之中。那笑似譏諷,似嘲弄,更似對世事無情的蔑視。
我被這最後地絕美所震撼,竟一時恍惚忘了挪步。正在這時,忽然感覺胳膊上多一道力度,抬頭一看,竟對上曹昂清晰的眉眼。英眉緊皺,曹昂厲聲呵道:「你想死麼!還不快走-
火蔓連營,燒殺聲連天作響。張繡士兵借路過營時忽然調轉方向,由前營殺來,我軍將士皆措手不及,只能從後撤退。幸好曹操營帳位於正中,不然我和曹昂早就葬身火海。濃煙嗆鼻,滾滾黑煙蔽天遮月,曹昂手下還在拚死抵抗,數只利箭飛過耳側,士兵又倒下幾人。我和曹昂幾步跑到馬廄旁牽馬出廄,引馬時我不忘看眼旁邊的馬欄,見曹操之馬「絕影」同郭嘉的「白雪」均不在廄中,便鬆了口氣同曹昂一起騎馬離開。
但聞帳中一聲急弦。
曲終歌閉。
再不聞佳人絕唱。
張繡軍從後方突圍,我學習前方人騎馬的樣書,將身體緊伏在馬上躲避箭雨。不知是烽煙迷眼還是心中膽怯,眼中竟漸漸噙滿淚水。我難以自已地於心中一遍遍祈禱,祈禱已經逃到敵軍射程之外,祈禱旁人都平安無事。然而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又從前方傳來,又是一人連人帶馬跌倒在地。週遭瀰漫了濃烈的血腥味,極度的恐懼讓我無暇作嘔。不是說天地間隨遇而安,不是說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嗎!為什麼當死亡真正來臨時竟是如此膽怯!早已失去了一切、毫無畏懼的我,為何如今竟是這樣的心境!而正當我心驚膽戰,不顧一切策馬飛奔之時,曹昂卻勒緊馬韁,縱身下馬……
箭矢的嗖嗖聲已經聽不到了,取而代之地則是士兵吵雜的喊殺聲。活捉曹操。這恐怕是張繡的命令。曹昂反應迅速,立即使勁將曹操從地上拉起,在漸漸逼近的震天喊殺聲中大喝道:「請父親速速上馬!」
曹操臂中一箭,正血流不止。他忍痛摀住傷口站穩,轉身一看,身旁絕影卻早已口吐白沫倒於血泊之中。見曹昂神色焦急,他順間遲疑後對曹昂道:「不!書修你快走!為父頭風日劇,想必來日已是不多,而書修你卻還年輕啊——!」
曹昂聽候冷冷一笑,漠然道:「年少又何妨?這世間可以無我,卻萬萬不能沒有曹孟德!我心意已決,父親莫要再說,速速上馬——!」說完曹昂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勁將曹操推上自己地馬。接著一聲厲喝使勁拍了下馬身,駿馬昂首嘶鳴驚散焚空赤炎,鬃豎蹄飛,如流星破空般奔於焦黑曠野,奔向遠方那虛空般的夜幕中……
曹昂見曹操已走,心中似有一塊石頭落地。追兵已到眼前,曹昂神色坦然嘴含冷笑,驀地凜然回首,蔑視威逼而上的張繡之兵。敵兵見曹昂一襲白甲藍袍,如雕像一般巋然持劍獨立,不禁紛紛止步不敢上前。
「哼!烏合之眾,也想活捉我父!且先過我曹書修這關——!」說完曹昂提劍衝入敵陣。
鮮血染紅了他白色的甲,浸透了他藍色的袍。他堅毅地輪廓映照於火光之中,冰冷的雙眸中充盈著烈火焚焚,面色毫無畏懼,與敵軍兵刃相接,砍殺中或挽劍閃躲,或直穿胸膛,來一個斬一個,來一群殺一群!曹昂虎軀不倒,灼熱的血花噴灑在他冷漠的面龐之上,轉眼已是雙眸浸血,揮劍之時便見血淚順面龐而下,在敵軍眼中宛若泣血鬼神。
自古忠孝兩難全,而如今我曹書修恰有個忠孝兩全之機……父親……就讓孩兒最後助你一次……
忽一冷箭穿膛,曹昂胸前即刻血流如柱。他緊咬牙關,身帶著插入心腹之箭一路衝殺,幾十敵兵竟不敢冒然上前!但凡曹昂所到之處,殺吼化哀嚎,士氣隨傷洩!
此時曹昂已負十二處刀傷,週身浴血,步伐踉蹌。
眼前火光敵影漸漸變得朦朧恍惚,曹昂倒抽一口涼氣,終究體力不支雙膝跪地,面地而倒。
臉頰貼著尚有餘溫的焦土,曹昂只覺得週身痛楚逐漸變得麻木……
生母的離去、父親的栽培,養母的期望……自己當真忠孝兩全、當今問心無愧麼?回首自己一生,又曾有過幾回刻骨銘心的記憶?往事一幕幕浮於眼前……
猩紅地。迷離的記憶。
母親的笑意,陳留的燈景。
母親的雙手已經模糊在記憶深處無法觸及,而懷中卻是何人馨香的體溫?微微抬眼,佳人似夢般地身影浮於眼前。人生若只如初見,也不會有日後萬般遺憾……
同初見時一樣,她姣好地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他見她緩緩朝自己伸出白皙地手。
那久違的溫暖。
人生若能重回初見之時……
哼。
他冷冷地笑了。
鬆開手中利刃,他顫顫巍巍抬起手,伸向面前如夢似幻的身影。
驀地。
手臂落地,瞳孔渙散。
一滴血淚水緩緩滴落臉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