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深秋,風緊一陣疏一陣的吹著,帶起細雨、淅淅瀝衣斗笠上,路西站在三里坡下,望著山上的火光,天還沒有大亮,整個山,只朦朧地披蓋著紅霞。
山上有一座小小的木樓,名喚棲鳳樓,其實,這樓到也平常,之所以被文人雅士們吹捧,也不過是樓以人名罷了!
這座樓的主人,便是三美人之一的丞相義女——許柏。
路西同江小商登上三里坡,首先見到的卻不是柳懷英,而是倚樓聽風雨的美人!那女子,依靠在青石欄杆上,用五隻細白嫩指順著自己長長的頭髮輕輕地捋下去。那輕柔的動作似乎已述說盡了她的寂寞。是的,這是個寂寞的女人。
路西遙遙望著,不知道她在思念著什麼樣的英雄豪傑,偉岸丈夫!只是她的愛情,既然如此寂寞,那還不如沒有吧!在路西心裡,向來對那些死去活來的愛情悲劇沒有好感!
只見許柏低下頭,倦倦一歎,像是歎著人生中種種美好的但終究冰銷雪融的慾望,然後回身轉頭,避入了樓內,似乎不想沾染這人世間的浮華朊髒!
山坡上,有一個小小的草棚,裡面燃著火,火燒得還算旺,光芒將天邊照得半紅,那棚子很大,顯得那盆火好小。棚裡有一塊地方這時已收拾乾淨,一個廢舊的陶盆被找了出來,裡面攏了盆火,火邊正坐了一個人,火光燦爛。他望著不遠處的東京城,久久沒動,過了好一刻,盆中地火漸漸微小了,那人才將堆在旁邊黃土地上的細炭緩緩撥入。
新炭加入,就聽盆中響起了一兩聲辟辟剝剝的輕響,把這草寮外的夜映得越發寂靜。那人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天氣干冷,他裹了一件輕裘。臉色微顯青白。雖然極清秀端正,卻給人一種陰沉死寂的感覺。
那男子唇角雖然似是帶著笑意,但是那笑,卻是苦的!
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已行至坡上,柳懷英歎了口氣,抬頭看天,天上朝陽初升。紅彤彤的喜人,草寮外的山坡上,卻有兩個人影漸行漸近,地上地影子也漸拉漸短。漸漸就快行到草棚邊上。
柳懷英抬起頭,手下將火撥得更旺些:「坐裡面些,你身子不好。怕是經不得寒風的。」
江小商很聽話地坐了過來。把蒼白的手伸到火盆上面!
柳懷英看著眼前那蒼白如紙的臉。心中大痛,這是自己地弟弟。雖然不是血親,可是從母親將那個幼小的,似乎稍不注意,便會停止呼吸的小生命,放在同樣單薄的自己地懷抱中的那一刻,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也要他健康平安!
哪怕是,哪怕是,將靈魂出賣給魔鬼!
——柳懷英自己也不願看到這樣的自己。
他沉沉地壓抑著自己心底的痛,微笑著抬頭,望著路西:「我知道我地這個要求太唐突,但是請姑娘衿憫垂憐,恩賜心頭血三兩,柳某來生,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姑娘大恩!」他極為鄭重地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路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忙按著唇勉強忍住,顯然她也知道,在這種緊張的情形下笑場,實在是大大的不應該。只是,看著一個人這麼鄭重地說出這般荒謬地事情,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來世報答?別說這個時空根本沒有冥府陰司,縱然有,他也不可能與自己來世相遇吧!
「大哥……」江小商忽然抬頭,看著柳懷英晦暗難明地臉,笑了,「我不瞭解你……你也不瞭解我啊!我們這一雙兄弟,做得可真是失敗透頂!」
「什麼?」柳懷英愕然回頭,看向江小商微微帶著些許嘲諷地臉!
「我從來沒想過,你竟然會為了我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在我心裡,你樂於助人,公正坦蕩,是那種親兄弟犯了罪,也決不姑息地正人君子,想必,我在你的眼裡,是離經叛道,不把禮法當回事兒,除了自己重視的人外,其他一切全不放在心上的人吧!」
「難道……你不是?」柳懷英淡淡地問道。他看著這孩子長大,看著他總是肆意妄為!看著他毫無顧忌地去做殺手……現在,自己這位弟弟,竟然同自己說,他不是自己心目中所想的那一種人!這是何等荒謬,難道他柳懷英多年的細心觀察,竟然會出錯不成!若不是篤定小商斷然不會為了陌生人的死而自責,心痛,他也不敢行此險事!
路西也饒有興味兒地看著這雙兄弟,拿出一包煮雞蛋來,用竹籤插了,架在火上慢慢烤,還細心地抹上一層調味料兒,顯然是把這雙兄弟之間的鬥爭當成下酒菜了。
幸好,此時此刻,這兩兄弟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否則,恐怕要被氣個半死!
江小商皺了皺眉,就連那個好看的鼻子都皺了起來——「我也想做那種百無禁忌的人啊!那種人多麼自在,不遵禮法,沒有拘束,快活自由,我最嚮往的,就是成為一個別人口中的『小人』,肆無忌憚的『小人』,與君子完全不同的『小人』,可是,誰讓我的師傅是李遠齊呢,跟了那傢伙十多年,我縱然能夠學會坑蒙拐騙偷諸般『小人』絕技,也學不會見死不救,學不會連累無辜,更學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傷害百姓,哎,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所以,我的哥哥喲,就是你真的為了我煉成了這天殺的藥,我也會內疚而死,決不會還有臉面獨存於世上的……」
柳懷英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眼神疲憊卻精亮的少年,忽然覺得,鋪天蓋地的絕望迎面而來,心臟,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住,窒息鬱悶,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