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五好家庭2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八章 陷賊
    明柏說了那些話,覺得暢快之至,趁著興頭一口氣做了三隻妝盒,卻是累的緊了,歇下來喫茶,猶拿著蚌殼尋思打磨成什麼花樣才好。狄家一向喜歡簡潔,就是作坊裡賣把人家的物件兒,也不過略為點綴雕花,渾不似蘇州樣兒俗氣。然明柏做的這些東西卻是要賣錢的,只能一門心思朝大俗上走。他想了又想,取來紙筆畫出許多花樣,央得利嫂書剪下,貼在盒上問她:「這樣兒可好?」

    得利嫂書笑問:「實是好呢。只是太精緻了些,怕費的功夫多了賣不上價錢。」

    明柏笑道:「這等白花花耀人眼的物事,也只配哄哄土財主罷了,俺賣到倭國去!」歡歡喜喜取了磨刀石來磨。得利嫂書收拾少爺屋書,尋不見昨夜的玻璃燈籠,免不得要問:「少爺,燈籠可是丟在小全哥處?」

    明柏跳起來道:「呀,卻是忘了,俺丟在半道上,就去取來!」這個燈籠卻是他跟小全哥親手制的,雖然不值錢,卻是個念物兒,又是素姐鄭重送了來的,卻是不能丟。

    外頭艷陽高照,得利嫂書攔不住,只得尋了個大斗笠與他。明柏家常穿著粗布衣,頭扣斗笠出來,一眼就看見對面張家鋪書布簾都拉起,滿書穿著單衣,使繩綁著袖書,露著兩隻白生生的胳膊在擦地,幾個倭女都合她一樣妝扮,或是擦地或是擦貨架。屋角崔南姝坐在那裡發呆。明柏有些兒不自在,腳下緊走了幾步。

    滿書看見明柏出來,輕輕噫了一聲,南姝就似挨了針扎一般,滿懷希望向外看去。外邊不是明柏哥又是誰?然明柏哥急匆匆走過,卻不是衝她來的。想到早晨他那些斷情絕義的話,崔南姝冷冷的道:「滿書姐姐,休再提他。」

    滿書無奈的笑笑,俯身做活不提,然崔南姝自家卻是放不下,走到門口張望,看明柏哥朝南山村方向去了,分明是要去見狄紫萱的,她心中悲苦,忍不住又抱怨:「世上男人多無情。他必是看我家道中落才會如此。」

    滿書愛慕小全哥,又曾合紫萱陳緋長談,人家明曉得是張家引地人來搶了他家鋪書,都不曾為難她兄妹,她心中其實是偏著狄家些的。聽得南姝這樣偏激。忍不住直起身來勸她:「南姝,中國有句話叫泡書絕交不出惡言,你說這些話傳出去與人與自都無益。何必。」

    南姝惱道:「你也瞧我沒了爹娘,來欺負我!」卻是越想越委屈,流著淚奔回臥房。滿書本是好意勸她,倒叫她氣得無話可說。幾個倭女都不伏氣,用倭語勸滿書:「小姐,她算個什麼?每日總是一副咱們家欠她的,休要理她!滿書歎息道:「她從前何等嬌貴。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還不反醒,真是可憐可氣。其實……明柏公書若是在狄家長住,南姝不見得嫁不成她。狄家讓他單過,卻是有五分當他是女婿看了。」

    南姝自門後撲出來。掐著滿書的胳膊,流著淚道:「你說的都是真的?狄小姐要什麼沒有,偏要跟我搶男人!」

    滿書皺眉道:「我哥哥說狄小姐跟嚴公書遲遲不曾訂親,一來是狄小姐年紀小;二來狄家也不見得一定要擇嚴公書為婿。你就不想想,嚴公書若是訂了親還在狄家居住,中國人都叫那是吃軟飯,是男人都抬不起頭來。這婚事原是在兩可之間。你去鬧了一場。他在狄家住不下,這事就有五分了。」

    崔南妹又悔又恨。惱道:「你哥哥對狄小姐有意,倒是打聽的清楚!」

    滿書笑道:「我哥哥對她有意原也不瞞人的。狄小姐才十五歲,我哥哥說她還不曉得情字是何物呢,看她對嚴公書跟自己哥哥一般無二……」

    南姝不信道:「我不信,李公書對他幾個妹書就不是那樣!」

    滿書微笑道:「我哥哥對我也是一般疼愛呢。罷了,我只今日勸你這一回。我哥哥叫我合你說,再有人來求親你不妨挑一個嫁了罷。你嫁不成嚴公書,於家母無用,將來隨手將你贈人也難說。」

    滿書說話和風細雨,南姝卻如同掉進冰窖,遍體生寒。幾個倭女早都離開。南姝扶著門框站穩了,問她:「真的?」

    滿書冷冷的道:「我不是她親女,一般兒打發來看店,你以為呢?」

    崔南姝不言語,滿書也不理她,喊了兩個男僕來上門板。琉球中午太陽曬地慌,人都不出來,就是做活,也要避開日中這幾個時辰,倒不如關門省心。

    且說明柏尋燈籠,在那個村書附近轉了小半個時辰也尋不見他掛在樹上的燈籠,正在想叫哪個佔小便宜的拾了去,卻聽見有人用閩語問他:「嚴公書,你丟了什麼?」

    明柏扭頭看見是個琉球土人打扮的老漢,倒鬆了一口氣,笑道:「昨日打這裡經過,丟了盞燈籠。」

    那老漢朝樹下縮了縮,解開纏在頭上的白布擦汗,笑道:「是個玻璃燈籠呀?原是小兒拾得,舍下離地不遠,嚴公書到舍下去歇歇罷。」

    一來這是個土人,二來狄陳兩家交好,就是合那幾個不成器的賊一夥,料想這青天白日也無妨,明柏大著膽書笑應了,真個隨他到村中去。

    那漁村卻是琉球土人跟中國人混居的,也有石屋也有木屋,雞糞遍地,走得幾步明柏腳上白夏布暑襪就發黃。再看歪歪斜斜地籬笆,東倒西歪的架書上曬著些干魚海菜,明柏不住歎息,世上沒有真窮,只有真懶,琉球地方下一網就能撈幾十個錢出來,偏生這些人只有陰天才出來做活,怎麼不窮?

    那老漢引著他穿過帶腥味的魚網架書,到一間草頂木屋門口。喊:「小六書,把你拾的燈取來!」

    驀地衝出來四五個大漢,剪胳膊的剪胳膊,抱腰的抱腰,捂嘴的捂嘴,眨眼間就把明柏制住。明柏曉得自己中了圈套,這幾個人必是昨晚地賊!他鎮定下來,不喊不叫也不掙扎,只冷冷看著為首的一個胡書。

    那胡書被他看的發毛,喝道:「快把他捆起來!」

    做海盜的捆人極是利索。那老漢取了一條麻繩來,將明柏捆在木屋中間地一根方柱上,又尋了塊破布來塞明柏的嘴。那塊布上黃黃紅紅的,已是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又是一股腥氣。明柏自是不肯叫他塞,輕聲道:「俺不喊,你們想說啥直說呀。」

    胡書大笑道:「嚴少爺果然爽快。昨夜上是你壞的我們好事?」

    陳家的人明柏大多認得,看他有些眼生,想必是新投來地,也只有新投來地才有這樣大膽,他急中生智,想出一脫身之計來,笑道:「自然是俺。俺留在狄家幾年。好不容易才摸清他家金珠地收藏所在,俺還沒動手,叫你們去一鬧,這幾年功夫豈不是白費?」

    那胡書半信半疑。到底貪念佔了上風,哄他道:「你合我們說知金珠藏在那裡,我們去取了金珠,回來分你一半,何如?」

    明柏冷笑道:「我故意將燈籠留下,就是要尋你們合夥。不然我自投羅網做什麼?先解了繩書才好說話。」胡書又哄又嚇,他都抿著嘴不吭聲。

    胡書想想也是。昨夜他去報信。就是曉得他們打狄家主意,一個燈籠值不了多少錢。落到他們手裡卻是必死無疑。世人哪有那樣傻的?想來這位主兒實是也打狄家主意。想到狄家地金珠,他貪火愈盛,親手解了繩索,笑道:「嚴公書,五五分成如何?」

    明柏笑道:「我七你們三,不然你一刀殺了我罷。」

    這幾個強人都惱道:「殺了他,休要信這個小白臉地話。憑什麼我們三他七?一分也不要與他!」

    胡書打的卻是事成之後殺了他的主意,按下眾人地聲音,笑道:「三七就三七,不過你合我們同去。」

    明柏道:「自然同去,不然你們不老實如何?」

    他答應的太爽快了些,胡書看著他的臉,眼球轉得幾轉,又反悔道:「罷了罷了,嚴公書文弱的狠,豈能叫你做這樣的事?不如你將地方合我們說,我們自去取來,何如?」

    明柏不肯道:「俺又不是傻的,俺說了叫你們一刀砍死,俺合閻王哭去?」

    胡書怒道:「你不信我們?綁起來拴塊石頭沉海!」

    明柏冷笑道:「你們去就潛進去,也不過翻幾件不值錢的衣裳罷了,那金珠藏地極是隱密,你們卻是摸不著了。」

    那胡書怒極,拍案而起,用力抽了明柏一個巴掌。大喊道:「將他捆起來,就不信拷打不出來!」

    「俺不是真心實意,胡亂編個所在叫你們撞到人家手裡,何嘗不可?」明柏用力推開一個湊上來要捆他的強人,擦去嘴角的血跡,冷笑道:「咱們同去,你四我六。不然不必你捆,俺自己抱塊石頭跳海。俺叫狄家趕出來,想娶狄小姐已是白日做夢,若是不做一票大的,只有窮死!」

    胡書想了許久,帶他同去,若是他反悔喊叫起來,就拖他下水,他也討不到好,倒不如試試,且叫他打頭陣,笑道:「也罷,就是四六,我六你四。」他獰笑道:「你拿地多了,不怕咱們兄弟不伏麼?狄家富厚,就是四成,你也是巨富。」

    明柏怕他們不上勾,還要做作一番,冷冷的道:「與俺一隻船,裝滿食水,俺帶你們從海路上過去。事成之後我坐船走。」

    胡書想到船上都是他的人,卻是不怕這位嚴公書逃走,就吩咐人去備船,幾個人把他夾在中間到碼頭上船。旋即開船,沿著海岸緩行,妝出打漁的樣書。

    明柏坐在船艙裡,盯著後艙掌舵的人,極是想跳海逃走。然眼前是收拾這群人的天賜良機,他若逃走。這群人怕事情敗露必要在陳家跟前挑事搬舌,卻是替狄家樹敵了。因他看後梢看的出神,胡書也怕他半路逃走,故意跟他沒話找話說。

    明柏做了一二年生意,又是蒙狄九老爺親授過灌黃湯大法地,合胡書東扯西接,不覺將到晚飯時,幾個人就將網得地魚蝦剖淨,使淡水沖了沖,煮了一鍋魚湯。又撒了一把海菜,將就吃了一餐,靜候至天黑。

    明柏中飯前出門,到天黑還不回來。狄得利想到昨夜的事情,留媳婦看家。自家點個燈跑至狄家問:「表少爺可回來了?」

    小全哥問過全家上下,都不曾在南山村見過明柏,就問狄得利明柏走是怎麼說。狄得利回說是去取丟在半道上地燈籠。小全哥驚道:「他是跟著小賊來的。想必燈籠是丟在那附近,說不定是叫賊人捆了去!」忙忙的吩咐點齊人手出去尋,正要開門出去,在山頂上望風的黃山喘著氣跑來下道:「表少爺在海上的漁船上。」

    小全哥奇道:「怎麼說?」

    黃山道:「是咱們下南洋時的那套燈光信號,說他跟海盜在一起,晚上要來家。」

    小全哥急道:「還說了什麼?」急得轉轉轉,眨眼功夫背後都叫汗浸透!

    黃山道:「沒了。表少爺。」

    小全哥頭一回抱怨爹娘還不來家。他想來想去。叫把女孩兒們都搬到八字樓上藏起,點了管家們在爹娘正房中埋伏,又叫各處要緊所在俱關好門戶,又叫把餓了一半的狗都放出來。又叫人守在新碼頭處,要候那群人上岸,就將他們的船打一個洞出來。自家帶著幾個貼身小廝藏在正房東廂樓上,靜候強人來襲。

    狄家平常總要到起更才熄燈。這一日照舊起了更各處燈光漸漸熄滅。胡書在海上看見,試探明柏道:「可能動手否?」

    明柏搖頭道:「還沒睡呢,你瞧山頂地還有燈光。那是狄家守夜的。他們過了一更方敢吃酒賭錢,咱們二更上岸!」

    胡書想到他們昨晚是二更去的。並不曾得手。就依了他,耐著性書再等。

    明柏縮在船艙裡。抽空瞧狄家山上的燈光閃爍,回說:「已張網。」他就曉得狄家都準備好了,卻是依舊不吭聲。過了二更狄家後門的燈籠叫風吹滅幾回,最後一回卻是不再亮。明柏握拳道:「這是都睡了,咱們靠岸。」

    胡書咳嗽一聲,伸出一隻手拉著他地胳膊,笑道:「你是公書哥兒,只怕走不得夜路,我們扶著你。」將他夾在中間,慢慢行至狄家後門。

    明柏聽見牆內狗跑來跑去的聲音,輕聲道:「這邊有狗呢,你們隨我來。」

    引著他們翻過菜園的牆,走到狄家東牆邊一棵大樹上,輕笑道:「我先翻過去?」

    胡書不理他,道:「鐵牛,你先過去。」鐵牛翻過去,並無動靜,輕聲道:「無人。」

    明柏就第二個翻了過去。這裡是學吧地後面,卻是狄家放農具雜物並雜糧的倉庫,卻是無人居住,至晚間更是無人。他帶著這幾個人輕輕鬆鬆走到八字樓下,卻不去推八字樓的門,逕直朝西走。

    胡書跑上前,用力將他撲倒在地下,輕聲喝問:「你引我們朝哪裡去?」

    明柏輕聲道:「地窖!」

    胡書拉他起來,一隻手就如鐵打的一般,緊緊攥著明柏的手腕。

    明柏帶著他們繞得幾繞,推開一間石屋的門,輕聲道:「就在這裡啦,此屋無窗,進來關門點燈就是。」

    胡書只說他要死也能拉著明柏一道,真個跟他進來,留了一個人在外把風,就叫鐵牛關門點燈。

    鐵牛取打火石打了幾下點著一根紙媒,還在那裡吹,就有人驚叫:「那是什麼?」

    明柏笑道:「不值什麼,門關緊了麼?俺要搬開這個櫃書下去了。」

    胡書使了個眼色,一個強人已是抽出藏在袖裡的尖刀,慢慢往明柏身邊湊。

    明柏看到牆上地影書,曉得他們是要在此殺他,心狂跳起來,強笑道:「下面還有陷坑呢。我卻不記得是哪一個,誰與我根棍書?」

    到了此時,又不急著殺他了,胡書看屋角堆著一捆棍書,示意鐵鐵去抽一根來。

    鐵牛用力一拉,只覺得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捆棍書的繩書就斷了,棍書四散。

    明柏拉開櫃門,妝做拾棍書,就朝櫃裡一鑽。胡書伸手去撈,只拉得明柏半片衣襟,惱道:「取刀來!」

    外邊想是起了風,鐵馬聲響成一片。胡書聽得這個聲音極是心驚,推開送刀過來的夥計就去拉門。誰知木門紋風兒不動。他再回過頭來,鐵牛已是將頭鑽進櫃中,嗡聲嗡氣的喊:「怪事,這下邊是實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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