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緣 正文 第六十八回 酈相國暗添懊惱
    陳寅恪評:蓋端生以母病劇輟寫,返杭州途中稍加修改,及到杭州後,即為俗事牽累擱置此稿,直至經過十二年之久,方始續寫也。嗚呼!端生於乾隆三十五年輟寫再生緣時,年僅二十歲耳。以端生之才思敏捷,當日亦自謂可以完成此書,絕無疑義。豈知竟為人事俗累所牽,遂不得不中輟。雖後來勉強續成一卷,而卒非全璧,遺憾無窮。至若「禪機蚤悟」,俗累終牽,以至暮齒無成,如寅恪今日者,更何足道哉!更何足道哉!此十二年後所續寫者,即今再生緣第一七卷,卷中首節及末節端生自述其撰著年月及續寫經過頗詳,上文已錄之矣。

    再生緣第一七卷第六五回首節云「歲次甲辰春二月,芸窗仍寫再生緣」,及六八回末節云「八十張完成一卷,慢慢的,冰弦重撥待來春」,則端生自乾隆四十九年二月至十二月,將近一年之時間,僅成此一卷,與前此寫作此書之速度大不相侔,斯蓋其心身及環境之變遷所致。否則以端生之才華,絕不至如平山冷燕第六回中宋山人之被才女冷絳雪笑為「一枝斑管千斛重,半幅花箋百丈長」者也。(編者按:以下省略)今觀第一七卷之文字,其風趣不減於前此之十六卷,而淒涼感慨,反似過之。則非「江淹才盡」,乃是「庾信文章老更成」,抑又可知也。(編者按:以下省略)至其所以未續完此書者,今日不易確言。據陳文述西泠閨詠一五繪影閣詠家囗囗詩序云:「婿不歸,此書無完全之日也。婿遇赦歸,未至家,而囗囗死。」陳氏所言此書之不完成,在端生自身之不願意,其說亦似有理。因端生於第一七卷首節述其續寫此書,由於親友之囑勸,必使完成「射柳姻緣」。其結語云:「造物不須相忌我,我正是,斷腸人恨不團圓」。則其悲憤之情可以想見,殆有婿不歸,不忍續,亦不能強續之勢也。若不然者,此書不續成之故,在端生之早死,或未死前久已病因,遂不能寫成,抑或第一七卷後,雖有續寫之稿,但已散佚不全,今日皆不能考知。(編者按:以下省略)綜合諸點推論,陳文述婿不歸,不願續成之說,似甚有根據,不可因此叟平日好作狡獪,遂謂其說亦出虛構也。(《論再生緣》)

    郭沫若評:《再生緣》第十七卷是陳端生三十四歲時被人催促出來的,她在煞尾處曾經有所交待:「知音愛我休催促,在下閒時定續成」。可見她受著催促,是有意把書寫完。但儘管她此後還活了六七年,而她卻終於沒有把全書寫完。這是什麼原故呢?我不相信她就一點「閒時」也沒有。陳文述說她自己說過,「婿不歸,此書無完全之日也」,也不外是想當然耳的臆測。

    詩曰:燮理陰陽中外靖,調和鼎鼐國家安。雖欲報效情難盡,惟有忠心一片丹。

    正所謂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先生以為何如?

    昨日宮中降吉祥,望仙樓外舞鸞凰。大都此瑞為君兆,正應汝,入禁承恩奉御床。

    啊,酈相賢卿,你是聰明慧黠之人,須知道朕躬之事。

    既寬罪重複加恩,可謂賢卿與愛卿。在相位,手握大權宜正己;做王妃,便當婉順合君心。揀萬死,得重生,須報王家再造恩。況復敕封妃子位,婦人家,嫁夫如此亦為尊。

    啊,賢卿,你休違我命。

    入禁承恩做貴妃,朕與汝,相親相愛不分離。生同室,百萬恩情常戀戀;死同穴,他年靈寢亦依依。交柯之木根同蒂,比翼之禽影並飛。正室昭陽何足道,六宮粉黛總休提。卿如不欲宮中在,就在朕,別院行台亦可居。免得昭陽難為你,她的那,性兒煩躁急如飛。酈相賢卿呀!朕心已定不能移,親自前來一訂期。速急在家修飾了,奏上來,開恩待命敕為妃。

    呀,正是。你不有相國夫人梁公的令愛,何不著她上來一見?

    朕躬看看貌如何,就與汝,同入宮幃亦可乎。梁鑒女兒年十九,她敢是,蠢然一物性糊塗。三年伉儷同寢席,尚不知,嫁卻閨中女丈夫。這還是,梁氏愚癡如草木?這還是,賢卿狡猾會支吾?他時同進宮幃去,嫁了朕,較勝明堂酈保和。

    相國賢卿,可令嫂夫人出堂見。

    少年天子說完言,目視明堂笑更憐。酈相一聞如此語,她竟是,漠若渾然不相聞。無懼怯,沒羞慚,舉止襟懷坦坦然。也不答,效令貴妃從與否?也不謝,恩寬大罪若為言。容莊重,貌安閒,良久抬身對聖言。

    感謝皇上天高地厚之恩,特宣聖諭。念微臣業重罪深,殘喘敢望重生?

    只臣實是少華妻,易服為男乃著緋。待罪保和丞相職,竟不料,難逃睿監此形軀。既經敗壞毋他議,微臣是,原伏天誅待罪宜。敢是聖恩加寵了,乃欲將,臨刑罪惡敕為妃。寒灰復焰終成燼,枯木生華盼望非。舊有姻盟難奉詔,伏惟王命降須臾。容臣妾上陳情表,限臣在,三日之中奏袞衣。陛下大恩無以報,臣死後,啣環含血願為駒。明堂相國言於此,元天子,大笑先生主見迂。

    哈哈!酈先生還是這般腐氣。

    說甚真身是麗君,莫不那,少年妻子會分身?一個在,荊襄劉氏知風至;一個在,本地雲南獻到今。又一麗君為宰鋪,只除是,分身妖術會迷人。東平國舅誠何德,一個個,願薦衾冒麗君。

    啊,酈丞相,你要朕寬限三天,明白回奏麼?這也使得。

    朕躬行下報通融,不似那,暴戾之君一味凶。限汝三天明白奏,不許稱,麗君名字表張中。那時朕好從容辦,降一道,敕封金書招入宮。啊,酈保和,你須明白莫糊塗。一表陳情宜婉轉,休把那,東平王子認為夫。表張竟號康氏女,只說是,父母年尊子嗣無。因此易妝男子服,仿學那,木蘭崇嘏兩姣娥。今朝敗露難矇混,伏乞天尊赦宥奴。如此說來容易辦,方與朕,憐才深意暗相符。若然倔強違君命,管教汝,法紀難逃性命無。不但盡將卿棄市,還把你,全家籍沒發為奴。龍圖父子多丟下,或削官職或遠徒。王法無私誰敢救,武憲王,爺兒未必可幫扶。彼時雖死誠何益,遺害全家慘也夫。不若從權依朕論,倒是個,真真俊傑識時務。先生你若思其理,現放著,利害分明共兩途。

    啊,丞相,朕凌晨冒雨而來,未經進膳,可命夫人出堂具饌。

    倉卒之間不必豐,只消備,一饌一餚把饑充。今朝走馬沖風至,朕與那,宋祖凌寒訪普同。酈相明堂含慍色,微曬說,何煩聖眷沛恩隆。雖然同一親相訪,史官們,秉筆終書私與公。宋主所論因國事,吾王所論盡私衷。准臣三日當回奏,我皇上,御覽陳情一表中。至若敕封妃子女,這件事,願甘死罪斷難從。已為皇甫芝田婦,怎受金書玉冊封?待罪保和丞相職,不能為,佞臣狐媚悅天容。夫人何在具餚來,明堂相國遽高呼。房內的,梁氏夫人主意無。一切私言多竊聽,只嚇得,汗如香雨滴頭顱。

    呀!不好了?我說小姐為甚麼這般光景。

    果然弄出事情來,昨日宮中失了鞋。哪裡是,年少內家傳密諭?分明是,風流天子訴私懷。憐國色,愛奇才,易服欺君罪盡開。倒不說,欽賜王親偕伉儷;反思量,敕封妃子入宮台。說甚麼,爾明令愛今何在?說甚麼,把嫂夫人請出來。奴便登堂恭御駕,君王待,怎生發付與安排?

    啊唷,真真可笑!

    使君何必問羅敷,可奈羅敷自有夫?花下盟言雖多幻,閨中良女豈模糊?只因小姐心堅執,教我也,怎不跟隨女丈夫?雲雨巫山空悵望,琴瑟合好屬虛無。風流天子真狂妄,依你說,嫁朕強如嫁保和!呀!小姐說要夫人具餚,多應叫我備珍饈,並非是,命妄登堂拜玉旒。天子心中無好意,奴豈肯,出頭露醜不知羞。

    咳,怎生是好?

    不如竟去告萱堂,備一席,方便華筵待帝王。天子自家呼進膳,難道說,我們不與一羹湯?情癡帝主成何樂?似這等,冒雨而來膳未嘗。天子至尊何不足?只落得,吞饑忍餓為明堂。

    咳!我那小姐也好生心狠。

    正色端言不苟從,真個是,渾身是膽舌似鋒。甜言蜜詞情千種,竟未把,鐵石心腸熔一熔。假使一身為小姐,恐不能,這般決絕復天容。

    呀,快去具餚來罷,耽擱不得也。

    夫人想罷不遲疑,穿出那,軒外長廊去似飛。不喚丫鬟和僕婦,一到了,夫人堂上疾相趨。

    母親!母親!快快!快快!

    景氏夫人倒嚇呆,只道是,仍然醉殺小三台。驚不定,口難開,慌問姑娘為甚來?梁氏素華愁更笑,附著耳,說聲慈母快調排。天子至,聖主來,倉猝之間怎處裁?現在弄簫庭內坐,明堂說,此時快把膳安排。啊,母親呀,具餚要,有些擺設等他來。素華小姐亂相催,梁夫人,失措恓徨慌一堆。為甚忽然天子至?將甚麼,華筵盛席款尊f?安寶座,蔽彤軒,陳甚廳堂方有規?結綵張燈容易事,究不知,幾多護衛與跟隨。廚中好菜件件有,免得個,扈蹕人多供給虧。真急促,怎遲延,你父偏偏又不回。梁氏素華搖玉手,皇上是,單人匹馬沒護衛。母親快諭廚房曉,御膳充飢駕便回。嚴父未回無礙事,現有那,蕙林姊丈在書幃。夫人見說連稱是,大姑爺,正好相幫與指揮。

    僕婦們,快請裘姑爺進來。

    一呼百諾急如風,翰苑裘郎進內中。未及開言呼岳母,景夫人,慌忙扯住語匆匆。

    賢婿呀,對你講,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偏偏汝岳未回來,賢婿相幫怎處裁。翰苑裘爺稱異事,婿方纔,只聞傳說內官來。如何皇上親身降?也只奇哉與怪哉!

    如今事不宜遲,岳母大人快些冠帶,師母大人快些冠帶。

    君王既對總須參,沒有個,命婦夫人躲內邊。統率閤家夫與婦,只好向,弄簫庭內拜天顏。外邊之事多交我,一切調停婿自專。康老太師陪坐去,也須要,免冠謝罪伏階前。陳御座,辦華筵,具餚還須備百官。此刻雖然惟聖駕,少停時,鑾車仙仗擁門前。錦衣護衛人無數,大概都要飽一餐。酈相老師旁陪宴,說不得,盛張綺席奉天歡。只惟子婿難陪侍,實要馳驅辦酒筵。翰苑言完飛步出,梁太太,慌忙結束帶珠冠。

    呀!小姐,你也快些冠帶起來。僕婦們,快去通報康老太太。

    王柳姨娘也再來。天子聖容難得見,你們亦,隨群拜伏跪塵埃。丫鬟僕婦轟然應,一窩兒,擁入廳前擠不開。康老夫人聞此信,驚得個,鴉飛鵲亂沒調排。

    啊唷,王姨娘、柳姨娘,快將冠帶來,快將冠帶來!

    兩個姨娘著了忙,連聲答應換衣裳。孫氏急,太翁忙,亂叫喧呼鬧一堂。康老太翁還有禮,安人急得好恓徨。移鏡匣,開衣箱,開鎖偏偏斷了環。跌腳拍胸尋物件,心慌意亂著衣裳。斜披補褂大開袖,歪帶冠兒出了房。王柳姨娘觀著笑,康太太,真真又氣又慌張。呀!你們笑什麼?歪帶冠兒倒不妨,就只是,怎生行禮拜君王?太翁慢去教教我,有什麼,九叩三首大講章?依我不如稱萬福,皇帝也,得知我是保和娘。康公不覺哈哈笑,撇下了,花臉安人竟出堂。這裡太君真沒法,柳柔娘,笑呼母親不須慌。梁家太太同將去,看她的,禮數行為就得詳。妾等也思同著走,大家看看那君王。龍眉鳳眼如何狀,也不枉,同上京都走一場。康老太太連說是,亂哄哄,一齊蜂擁出華堂。梁家太太方冠帶,酈相夫人早盛妝。盡都是,翠鳳珠冠金燦爛;盡都是,步搖環k玉叮噹。梁太太,朝裙補服先趨走;酈夫人,繡履仙裙後繞廊。孫氏院君心戰,猶如小鹿撞胸膛。王德姐,柳柔娘,都要隨來看帝王。婦女丫鬟跟在後,擁進了,弄蕭庭院跪深廊。夫人小姐前行禮,一個個,俯伏三呼首不抬。孫氏太君依著拜,也叫了,許多萬歲與君王。柔娘德姐諸人等,一班兒,不敢抬頭跪兩行。景氏夫人梁小姐,齊齊地,通名報姓奏君王。

    臣妾文華殿大學士梁鑒元配景氏恭請聖安,妾保和殿大學士酈君玉元配梁氏恭參聖駕。臣妾康信仁元配孫氏恭參聖駕。

    奏畢齊齊伏在前,鬧亂了,風流天子假宮官。抬御體,俯龍顏,舉目從頭觀一觀。一壁裡,傳諭平身休俯伏;一壁裡,佯垂御手作相攙。微帶笑,半含歡,指著諸人問宰官。酈相明堂旁應對,元天子,眼觀先看美嬋娟。

    這就是你明堂先生的令正,保和丞相的夫人麼?好好好!梁太君好眼力也,相女配夫,選這麼一位佳婿。酈夫人好福澤也,嫁得這一位丈夫。

    良緣人定果堪誇,太君的,選婿有眸點不差。以朕之明恐未及,幾被人,欺君藐法誤君家。少年天子言完了,酈丞相,暗惱夫人梁素華。

    咳!你就不出來也罷了,這是什麼意思?

    自信傾城傾國容,要出來,面參聖駕逗春風。少年天子真無賴,見了你,心腸情愈鐘。皇上雖然情問及,自身也可避房中。真老實,好愚蒙,一聽傳呼便謹從。竟款少慈無主見,莫不你,欽遵聖諭入皇宮?明堂相國羞含慍,梁太太,端肅深深謝九重。弱質真慚無盛德,東床猶幸得乘龍。仰蒙皇上天恩享,臣妾豈,選婿之明在兩瞳?天子聞言容帶笑,早報請,登廳進膳綺筵供。梁衙合眷齊齊送,酈丞相,跪伏華堂謁聖容。

    倉猝不備,微臣有罪,請陛下進膳。

    內堂之中瀆聖君,我皇上,乘輿乘轎諭分明。臣家安得寶輪輦,未敢勞,天步遙遙至外廳。元主聞聽言不礙,朕與卿,相攜笑語好徐行。

    啊,酈相國,朕與汝,徒步而行。

    朝廷言畢挽明堂,拉著三公步出廊。一到大廳看一看,陳設得,花團錦簇好風光。但見那,朝南御座設中間,五爪龍披五色鮮。青玉案頭排玉玩,黃金爐內起香煙。風蕩蕩,高懸繡絡三千盞;影沉沉,盡下穿珠十二簾。陳綺席,羅列珍饈春似海;展巨手,平鋪雲錦軟如棉。水晶屏,圍繞波浪水千尺;沉香榻,迴環玲瓏玉翠銜。擺列著,異花奇草皆點綴;鋪陳著,藏珍古玩假山巒。瓶中孔雀飛金翠,架上珊瑚聳出盤。竹簾卷,繡球翻,幔閣層樓瑞氣旋。左右列筵分雁翅,又一席,保和相位侍天顏。華堂肅靜無炎暑,有一陣,雨後荷香撲御筵。麗相上前方執將,康太翁,脫冠帶罪疾趨先。

    臣康信仁不知聖駕降臨,誤陪御座,罪該萬死,伏乞皇上開恩。

    康公跪伏在簾前,叩首連連摘下冠。酈相奏稱臣繼父,元天子,一聲免究出皇宣。方入座,始登筵,忽報梁公丞相還。宰輔文華才入內,又聽得,馬嘶人喊到儀鸞。但見那,請駕鸞儀入正門,黃羅寶蓋半空升。層層宮扇飛雙鳳,隊隊龍旗拂瑞雲。驂乘將軍持畫戟,隨鑾侍衛見紅綾。金鞍玉馬三千匹;一班班,玉帶宮官二百名。盡都是,繡氅披身威容盛;盡都是,雨兜帽罩水淋淋。鑾車初駐人聲靜,且把那,仙仗排開雁翅分。近侍等官先叩首,李龍光,掣槍端立護明君。朝廷未及傳宣諭,拜倒了,相國文華梁爾明。

    臣文華殿大學士梁鑒來請聖安。

    驟雨狂風天晦真,何緣聖駕降臣門。邊烽不舉朝綱靜,有什麼,軍國相關重事情?

    況且聖天子出警入蹕,豈可輕騎微行?未識陛下親冒風雨,有何聖諭?

    梁公言語動威風,天子反將笑容堆。扶住爾明稱呼相,朕躬是,偶然微服出宮幃。非關國政兼軍政,親自來,省視明堂酒後歸。梁相平身方退立,元天子,改容不快皺雙眉。

    啊唷,這老兒好不惹厭!易服微行有甚妨?

    用什麼,金鑾玉輅大鋪張?昇平世界清如水,料沒有,悖逆圖謀起禍殃。迂腐爾明殊可厭,裝這些,忠心耿耿直臣腔。朝廷暗惱梁永龍,只看見,兩種梨園奏樂章。

    啊,傳旨撤樂,梨園不必供奏,就此退下,朕還宮。領旨。

    兩部梨園退下來,朝廷登席不推挨。旁邊列宴無人坐,堆著那,玉餞金壺玳瑁台。梁相明堂同進酒,堂下的,人員獻饌早調排。龍肝風髓紛紜上,海味山珍次第來。這裡朝廷登綺席,忙壞了,風流翰苑小英才。好忙呀!指揮相府諸堂官,各項分派料理全。東院西院都設席,南軒北閣盡開筵。倉空俸米千餘斛,酒盡皇封數百壇。鵝鴨充庖無數命,豬羊屠宰一時完。鸞刀縷切紛紛亂,玉膾烹鮮碌碌然。列佳餚,席上坐齊人幾百。給草料,槽頭餵飽馬三千。堆盤大嚼須乾淨,元帝主,一旨飛傳要起鑾。

    吩咐起駕回宮。領旨。

    劍k鏘鏘擁百僚,威儀濟濟護黃袍。千群御馬隨仙仗,十里旌旗蕩雲霄。香裊裊,金鎖提爐焚紫降;影沉沉,絳紗行陣揚輕綃。高掌日月重輪扇,密佈雲霞五色袍。護衛將軍按甲冑,隨車內監跨輕轎。龍光驂乘扶鑾輦,請一聲,聖駕還宮狀貌驍。凜凜威神真虎將,槍尖上,微風吹動絳纓飄。少年天子抬身起,換了頂,翠帕雙鳳兩翅招。酒醉開言呼酈相,朕躬是,破費厚擾在今朝。

    酈保和先生,花費了你一年官俸。

    朕躬明日遣宮官,賞賜黃金一二千。乘興而來如此返,反要汝,立時供給百官飧。

    啊,酈丞相,你是才能明白之員,遽書謹奏,從容裁決。此事限汝三日回奏,不許過期。如若抗違朕旨,不合朕心,錯誤之時,嚴議定罪。

    朝廷言訖怒難推,目視明堂雙霽威。年少三公惟俯伏,說一聲,天恩賜限敢相違?

    謝陛下的天恩,三日之後即回奏。

    罪孽深重法難逃,骸骨情知孽自招。幾載君臣從此已,三日後,不能重面袞龍袍。明堂言訖慘淒淒,幾口血,噴出朱唇似湧潮。天子龍衣俱濺濕,嚇得個,風流帝王酒全消。

    啊唷,先生,何至如此?

    一邊驚詫一邊扶,御手雙垂執保和。連叫賢卿毋乃爾,先生你,寬懷珍重病先愈。限期三日從容奏,只好汝,稱旨休將朕意辜。何必神傷而至此,反使朕,憐才反覺害多才。朝廷言訖升車坐,轉個眸,無限多情顧保和。酈相梁公齊跪送,望君王,鑾儀仙仗早回宮。

    話說聖駕還宮,酈丞相跪送啟鑾,回歸相府。翁婿入廳坐下,伺候人員撤下殘席。裘翰林料理已完,也來敘話。

    明堂相國合歡容,舉手連稱謝碧空。今日忽然臨聖駕,又是這,狂風大雨晦冥中。朝廷索飯真奇事,反勞君,頃刻之間御膳呈。大抵隨鑾都具饌;真真今日盡虧兄。裘公含笑躬身應,又慌問,相國恩師怎吐紅?

    呀,老師大人何患此症?

    端為宵來酒大傷,以致今日欠安康。袍衿盡吐斑斑血,看我師,冠玉慈顏瘦帶黃。梁相爾明忙扯住,保和君,緣何忽患此災殃?

    啊明堂,此症或由傷酒所致也,不講它。

    至於皇上實奇哉,風雨之中匹馬來。又且改妝為內侍,有何軍國事調排?方才臨去慇勤諭,卻像似,既怒還憐在聖懷。回奏只須三日限,皇上的,言辭秘密我難猜。至如汝語尤奇絕,有什麼,犯罪彌天赦不開?天子聖恩隆重你,決不至,市曹正法棄形骸。其中設有疑難事,汝也可,與僕相商一處裁。何以看君神色異,倒令我,猶疑無定在心懷。梁公挽著明堂問,康老封君也上來。正欲回園高興說,看見了,保和嘔血已驚呆。

    啊唷,明堂,你體中怎樣?

    昨朝中酒醉沉痾,此症傷神卻奈何?去請醫官猶未至,休耽誤,身軀作急要調和。明堂背靠沉香榻,歎口氣,微把嚴親岳父呼。

    咳!岳父,父親,也不須憂慮。

    此症皆由酒所傷,參苓調補定無妨。實緣一個疑難事,聖天子,冒雨沖風降此堂。昨日在宮身犯罪,看來委實費周章。總然岳父回天力,也不必,可把其中大事幫。婿亦此時難稟告,三日後,自然眾位共知詳。梁公還要查根底,報到了,侍講嘉齡武憲王。不等通知俱造內,盡都是,有心探聽酈明堂。恐防未必容相見,所以是,直進高堂趨上廊。單曉九重鑾駕至,故到此,尋消問息探其詳。皇親一見明堂相,真個是,又喜還驚而改常。

    啊,保和公,貴體如何?

    銷假臨朝大醉還,多應是,不勝酒力在新痊。路途曾遣人員候,老夫是,親自登堂問晚安。

    啊呀,相國大人,袍袖上血跡何來?

    嘉齡侍講亦呵腰,相國新痊就趨朝。今日慈顏清減甚,為什麼,斑斑血跡沾衣袍?廳堂相國心中怒,是你等,用計圖謀還放刀。勉強呼,國丈國丈誠皇親,數番垂問駕頻勞。下官此症由所愈,殊不合,力疾趨朝把假銷。

    咳!這也不必講它。病深體弱,食少事繁,大抵只好辭職歸鄉的了。

    荷感諸公關愛吾,頻頻顧問意良多。明朝要上陳情表,下官也,解組回歸沒奈何。同殿之情殊悠悠,侍講公,歸衙煩致老龍圖。輕禮十幅還三楚,孤棹高秋近雲湖。自是急流直勇退,酈明堂,悠然林下快如何。少年元宰言如此,皇親等,面面相覷看保和。

    呀,大人何出此言?為國保重,為國保重。

    侍講皇親欲再問,早看見,銀盤玉碗獻茶臨。堂官卑膝輕輕跪,又進上,酈相明堂一盞參。年少三公垂手接,盤坐著,沉香小榻獨凝神。微微帶慍不開聲,旁若無人轉二睛。國丈嘉齡難動問,當不得,保和情面冷如冰。細細詳詳問幾遭,閣老爾明煩絮叨:昨宵酒醉如何醒,後又如何聖駕臨。天子怎生權為侍,酈相怎樣款明君。從頭至尾細細講,直說到,此刻明堂吐血津。國丈一邊真有意,康公一壁出無心。保和丞相聽愈怒,放下個,凜烈威風立起身。

    咳!這也不過偶然醉酒,加以痾猶未癒,算不得什麼新聞。

    老父何必敷演他,皇親何必細稽查?下官此際心煩劇,侍講公,恕不能陪請轉衙。相國明堂驅客走,梁閣老,亦稱病者厭喧嘩。起身竟送皇親出,絕不相留一道茶。國丈嘉齡真沒趣,無奈何,重來上馬各還家。

    話說酈丞相一怒逐客,武憲王等存站不住,俱告退回去。這邊梁丞相也不細問,便道:保和,你靜養靜養,明日再上書告假。總有老夫在閣,這檔政事亦辦理得來。

    凝神耐性養天君,自家要,心府沖融氣自平。或有疑難明日論,此時且去暫安寧。保和相國微聲諾,歎口氣,抑鬱無聊一欠伸。

    啊唷,罷了!罷了!

    正欲抬身進內來,醫官已到又遲挨。仍然坐下沉香榻,診脈明言方已諧。病案細觀宜滋補,大人是,心神費盡血由來。參苓調和須安養,待漏趨朝且暫俟。為國辛勤宜珍重,望大人,盡將心事且丟開。少年元宰長吁氣,立起來,自送醫官下了階。方與梁公都入內,小親隨,相隨扶侍不離開。夫人小姐俱迎著,悶坐華堂次序排。一見明堂皆駭問,梁公代述細詳來。回呼愛女陪夫去,好好地,調和明堂勸放懷。梁氏素華心內急,早不覺,啼淚垂落粉香腮。忙隨酈相同歸內,啟珠簾,竟入蘭房繡戶來。榮發家僮廊下站,在那裡,愁容滿面也疑猜。明堂房內呼榮發,你且退,看守書廳莫走開。年幼親隨忙退出,梁小姐,春纖拉著酈三台。

    啊,小姐呀,這事怎了?

    我勸千金早早言,反疑是,私心只為夢中緣,今朝敗露難回挽,倒弄得,進時不能退時難。天子舉心如此辦,我小姐,計將安出事可堪?明堂看見夫人急,又不覺,強破愁容作笑顏。

    咳!夫人,如今有什麼商量?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

    方才雖則那般雲,我不過,勉力支吾說幾聲。其實不能違上命,須知道,逆時死節順時生。況兼天子多情甚,教我也,難負皇家雨露恩。你亦方才親見過,皇上的,天子日表美丰神。休言我貌實難及,殊勝東平你故人。勸汝終身隨我罷,不必想,姻緣重合夢中盟。明堂言訖夫人駭,但未驗,從不從來聽不聽。八十張完成一卷,慢慢地,冰弦重撥待來春。知音愛我休催促,在下閒時定續成。白雪霏霏將送臘,江梅灼灼欲迎春。向陽為趁三竿日,入夜頻挑一盞燈。僕本愁人愁不已,殊非是,拈毫弄墨舊時心。其中或有差誤處,就煩那,閱者時加斧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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