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奉詔描成大士身,承恩忽賜玉紅春。但將酩酊酬佳筆,果現金蓮不染塵。
話說酈丞相初意是原欲堅辭的,此刻見皇太后一意慇勤,內侍已排坐椅,況且只賜三杯甜酒,有什麼吃不下去?
當時跪謝在深廊,說了句,拜謝天恩賜酒觴。太后中宮都喜悅,悶壞了,憐才愛貌小君王。愁滿面,氣填胸,口不開來眉不揚。看見昭陽心更惱,一抬身,自家移步出迴廊。
啊,宮官們取椅,朕到簾下去納涼。
開繡幕,啟珠簾,年少君王步出簷。一看保和消了氣,就對著,明堂之位坐東邊。
話說元天子心內愁煩,惱著昭陽皇后。就叫內侍們端了一張龍椅,坐著看酈明堂。
撇不開,一則幽風納晚涼,二來要看酈明堂。只為是,奇才異品風流客;觀不足,似玉如花俊俏郎。當下坐於龍椅上,斜對著,保和學士好端詳。心好悅,氣始降,離了中宮皇后旁。天子於時簾外坐,酈丞相,三呼萬歲傾霞觴。但見那,桌椅調開設酒筵;鋪排在,漫天帳下粉牆邊。花簇簇,佳餚美味排諸色;錦團團,異果珍饈列幾盤。暗沉沉,槐樹影遮千萬里;香馥馥,蓮花風起曲池邊。真正是,上宮雅麗稱俱絕;真正是,閬苑清涼暑亦消。酈相看完將入坐,閃過了,執壺把盞兩宮官。
啊,酈丞相,此酒是皇太后御賜的頭杯。
酈相慌忙接住觴。款踏烏靴登玉路,斜橫象笏跪宮廊。抬紫袖,捧瑤觴,再拜三呼先謝將。
啊,太后娘娘在上,微臣謝恩。
明堂言訖伏廊前,左右昭容免代傳。酈相退行歸坐位,看一看,杯中御酒好奇然。但見那,一盞瓊漿琥珀紅,並無飲過並無逢。香如淡淡幽蘭美,色似盈盈曉露濃。又不像,竹葉香醪深碧綠;又不像,梨花香釀淺猩紅。名未識,實難窮,不曉如何製造工。酈相一觀心暗揣,飲了口,甘甜立刻到絳唇。
話說酈丞相猜疑著不知何酒,就輕輕地飲了一口下去,那口酒竟與鬱金香無二。
一入唇時氣味長,甜如蜂蜜膩如漿。無俗味,有清香,沁透詩人錦繡腸。那裡像,村市梨花同竹葉;分明是,仙宮玉液與瓊漿。真美味,果奇芳,但覺柔而不覺剛。酈相一吞微啟笑,暗暗地,說聲真正大無妨。
呀!原來是這樣的甜酒,難道我還怕吃醉了不成?
休說惟吞三兩杯,就便是,百杯快飲有何妨。真放意,實寬腸,御賜三杯盡可當。如此甘甜香美酒,又有甚,思防沉醉露行藏?明堂想罷丟開慮,一舉杯,高展芝眉竟自嘗。天子坐中廊下見,只愁得,龍靴暗蹬恨昭陽。
啊唷,罷了!罷了!這都是中宮不好。
太后仁慈已認從,原本欲,適才放走小三公。計出皇甫昭陽後,立逼著,聖母宮中飲玉紅。此刻明堂吞了酒,眼見得,脫靴驗看霎時中。
啊,昭陽啊昭陽,可曉得你若害了我的臣子,朕就不顧什麼君妻了!
天子心中忿忿然,坐在那,盤龍交椅手推冠。這邊酈相吞完酒,又閃過,把盞擎瓶兩內官。這一個,高捧玉杯容帶笑;那一個,滿傾仙露面含歡。斟酒笑,抱瓶言,堆著春風叫宰公。
啊,酈丞相飲酒,是皇太后御賜的次杯。
明堂接酒謝天恩,一舉霞觴復又吞。紫袖捧杯舒玉手,瓊漿滴露入朱唇。未知其,性偏寬緩遲遲發;只道那,酒太甘甜發不靈。一盞飲完交二盞,二杯吃過到三杯。左邊是,錦袍內監忙忙獻;右邊是,玉帶宮官滿滿斟。東執瓶來西執盞,又遞上,玉紅好酒第三巡。少年元宰無知識,他竟是,看著斟時接著吞。一刻飲完離座位,跪在那,珍珠簾下要辭行。
啊,太后娘娘在上,微臣謝宴叩辭。
酈相言完俯在廊,驚動了,仁慈太后老娘娘。觀仔細,看端詳,只見明堂跪畫廊。醉態未生還謹慎,俊容不變尚安祥。牙笏舉,紫袍揚,俯伏簾前叩首忙。正欲放而難以放,只得個,低低回首問昭陽。
啊,皇媳婦,你看酈丞相就拜辭了。
此刻觀音已畫成,有何方法再相留?玉紅酒性遲難發,怎麼得,款住明堂在裡頭?我倒有些難委決,皇媳婦,自家前去怎鋪謀。昭陽國母聞聽說,笑了笑,太后娘娘不必愁。
啊,聖母娘娘,不消愁的,這件事有什麼難為?
只要重將懿旨傳,叫他且慢出宮門。觀音聖像雖描好,再須得,題首新詩在上邊。待等做完和寫畢,酈丞相,自然酒性已難安。那時醉後扶就寢,就驗出,真正情形女共男。如若此時相放去,倒徒然,鋪謀設計許多天。無別講,無別言,只有今朝試一番。國母說完低了首,皇太后,應聲就是即傳宣。
啊,保和丞相,你既飲過了三杯,本太后也不相強。
但是如今有件事,還得你,在宮耽擱片時辰。適才所畫觀音像,原本是,水墨風流妙入神。如若再題詩一首,更覺得,佳章敏捷畫清新。不知卿有心思否,再在上,寫首詩篇留個名。太后娘娘簾內語,悶壞了,成宗皇帝少年君。容帶怒,面含嗔,一皺龍眉接口雲。
咳!老娘娘,將就些罷,盡著的纏繞則甚?
酈相聞聽內外言,心中不覺暗為難。何以處?怎生安?這倒叫人沒兩全。依了上宮懿旨命,負將天子聖心憐。須付度,要詳參,只好題詩慢慢完。酈相其時無可奈,只得個,跪稱遵旨在廊前。上宮太后簾中見,慌忙叫,內外諸人代降宣。
啊!宮官們傳旨:就叫酈丞相在漫天帳下,本太后面前,題一首新詩於觀音大士畫上。
不論多來只論佳,就便是,一聯絕句也由他。題完送子觀音後,我立命,當值宮官送到家。太后一聲傳諭畢,酈丞相,於時只得展才華。
話說酈明堂難違懿旨,免不得又要題詩,就叫內侍們取過文房四寶來,自己依然且坐。
風流元宰不能辭,當下就,拂硯提毫要試詩。磨得墨濃香馥馥,擬成韻語喜孜孜。憑御案,紫羅輕展圖全幅;顯文才,玉手提將筆一枝。頃刻間,錦繡胸中成妙句;登時裡,觀音像側寫烏絲。無擬想,不沉思,已欲將完一首詩。哪曉寫完三五句,腹內的,玉紅酒發大難支。
話說這丞相連飲三杯玉紅春酒,初時原不覺有甚酒意,一到題寫詩篇時候,竟漸漸發作起來。
少年元宰失關防,酒性來時竟莫當。頃刻間,柳葉黛橫雙目上;登時裡,桃花紅透兩腮旁。只覺得,心迷意亂無分曉;只覺得,地轉天旋沒主張。坐著時,玉體靠台慵想睡;起來時,春尖挽筆倦難揚。無可奈,不能當,一刻之間醉異常。年少三公顏色變,急了個,心中大亂大驚惶。
啊唷,真真奇絕了!我只吃得三杯甜酒,怎麼大醉得這樣昏沉了。
想必精神未復原,故而一飲軟如綿。真怪事,實奇然,我倒從無像這番。
啊唷!怎生是好?
早出宮門倒也休,偏偏太后又相留。此時醉得昏沉了,怎麼在,大士圖中下筆頭?
啊唷,真真可厭!就題上一首絕句罷了,偏又做起律詩來。
此刻昏昏醉欲眠,一抬頭,就如地轉與天旋。難下筆,怎完篇,胡亂揮揮又不堪。這件事情難壞我,倒弄得,進前退後兩非安。
啊唷,罷了,事到其間也說不得,寫完這八句詩再處。
明堂刻下好恓徨,舉手之時心又慌。落筆只圖輕與快,飛書不顧短和長。題句句,寫行行,御墨淋漓染翰香。頃刻錄完詩一首,舉著畫,忙推交椅上迴廊。這一邊,保和帶酒真稱醉;那一邊,天子觀瞧好不慌。看著他,柳葉眉梢低粉黛;看著他,桃花面上透紅芳。龍意急,聖心慌,又是憐來又是傷。正在萬分愁慮處,酈相是,已經覆命寫完章。只見他,一放尖毫立起來,不住怕升階。就猶如,臨風玉樹斜難立;就猶如,帶雨嬌花睡未開。只醉得,白面泛紅顏色麗;只醉得,烏紗半側帽沿歪。行復退,緊還挨,九疊高階上不來。天子一見心痛惜,叫了聲,宮官快送酈三台。
啊,內侍們,你看酈丞相已是醉了,哪裡還上得階來?快快相送他出宮,回歸府第。
朝廷聖旨一聲傳,倒把位,相國明堂大喜歡。掀起紫袍忙進禮,飛揚玉k急相辭。斜抱笏,半低冠,國畫高呈欲退還。太后一聞心內急,慌忙在,珍珠簾裡叫遲延。
啊,酈丞相且慢,你既然已經沉醉,回不得家中了。
此刻離宮路上遙,你若然,半途嘔吐倒難熬。休性急,勿心焦,在我宮中且歇了。待到遲遲消了酒,那時再去歸府寮。何不妙,豈非高,又免辛勤又免勞。如若此時乘醉走,怎禁得,轎中顛簸動復搖?
啊,宮官們何在?就此引酈丞相到清風閣內偃息片時,再緩緩地送他回去。
上宮太后一聲傳,走下了,老少排班二內官。這一個,款步當先引導忙;那一個,躬身在側就相攙。傳聖諭,述金言,說是休回且少眠。酈相時間沉醉極,想了想,酩酊實在不能還。
啊,真真好笑!再不想病了一場,酒量這般不濟。
三杯甜酒尚難捱,醉得來,如此昏沉沒主張。平日豪吞與快飲,也何曾,有些意亂與心慌?今朝吃得三杯酒,就醉得,地轉天旋舉止忘。此刻若然回去罷,果然在,半途嘔吐怎生當。
咳!況且從宮出去,還有多少路程。
走到東華門外邊,才能夠,家人侍候上魚軒。此時醉得昏迷樣,怎麼還,出得千門萬戶間。實是不能行走了,除非至,清風閣內去眠眠。
這此刻實在難於行了,免不得遲遲再處。
明堂時下沒調停,只得就,勉強謝了恩。那一邊,酈相隨將監使去;這一邊,宮官捧著圖臨。朝裡走,入宮行,太后之前要獻明。天子一觀忙叫住,先坐在,盤龍椅上看詩文。只見那,一首佳章畫上題。寫得個,七言八句韻齊齊。詞宛麗,墨淋漓,一段風流筆法奇。年少君王呼口氣,皺著眉,斜憑交椅看詩詞。
詩曰:悟徹禪機一念真,便從極東轉金輪。香花散玉登民岸,慧雨垂天度世人。
南海伽藍曾寄跡,中朝水墨近傳神。只緣解識含飴意,遠降慈雲遂獲麟。
天子吟完笑起來,說了聲,保和真正是書獃。題聯絕句何妨礙,務必要,七律全完做出來。此刻自家耽擱了,何如得,生生等到酒行開。
咳!也叫做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在他也不知有這奸人算計。
朝廷說著歎還嗔,低低把,皇甫娘娘罵了聲。國母裡邊佯不覺,只覺得,明堂可試甚歡欣。上宮太后慈顏悅,取進那,畫上新詩讀一巡。喝彩一聲叫句好,我今年,必然大喜得皇孫。
啊,宮官們,就著把這幅送子觀音好好地收拾了,待等候十九日進香時,再請出來懸掛。
宮官答應叫聲然,手捧著,大士靈圖轉步行。太后這邊無可奈,顧不得,君王惱怒要差人。
啊,都美兒過來,你此刻就往清風閣去等吧。
酈相明堂已這般,料來此刻即酣然。休錯誤,勿遲延,早早先臨水閣邊。侍候保和他睡熟,好就把,烏靴脫下細觀觀。上宮太后叮嚀罷,都美兒,踴躍歡欣跳出班。
是是是!謹遵懿旨,就此即往清風閣去了。
宮女言完走似飛,皇甫後,慌忙叫傳說低低。休侷促,要安宜,做事務當謹機密。不可大呼和小叫,走漏了,脫靴消息倒成虞。
啊,都宮女,你只怕孤掌難鳴,一個人不能行事,我再著昭陽的綵女苗瑞英同你去罷。
一則人多意不慌,二來也好側邊幫。你若獨自前行去,只恐怕,脫不成來惹出殃。
啊,苗瑞英過來,你與都美兒一同前去。
娘娘囑罷女裙衩,苗氏宮人跪下來。答應一聲遵敕命,就同著,藍巾宮女出高階。這邊皇后朝廷等,等待那,水閣之中信息來。天子是,只怕報聲真女子;娘娘是,但求說句果裙衩。同默默,共呆呆,一樣懸心與掛懷。太后意中無甚事,實指望,為做公主贅英才。於時都在專心等,但不知,還是男兒是女孩。權慢講,太后昭陽宮內侍;也休提,美兒苗氏閣中來。都按下,盡丟開,且表風流酈相台。
話說酈丞相謝了太后,就隨著引道的內監,一徑又向清風閣而來。
步履伶仃好不難,幾回退退又前前。穿翠徑,繞紅廊,帶醉如登萬疊山。住兩步來行兩步,一抬頭,方才盼到御池前。心大醉,足深酸,不覺呼聲路好難。引道宮官忙請進,手指著,半邊雲母象床前。
啊,酈大人,你看這就是太后娘娘的納涼所在,現放著雲母石床,平鋪著御賜蓆子。
你且安眠睡一回,俺們兩個這邊陪。消停酒醒抬身起,再奏上,太后娘娘送你歸。
啊,酈丞相!睡睡吧,睡睡吧,真真這樣拘束了。
內侍言完分兩旁,相推著,風流元宰上涼床。明堂實在思安寢,只得個,就枕和衣一倒將。起初時,原欲眠眠隨即走;到後來,誰知漸漸越難當。心失算,意疏防,一霎酣然竟睡將。酈相這邊交上睫,閃進了,藍巾彩袖好紅妝。
話說這都美兒、苗瑞英,奉了太后娘娘、中宮國母的懿旨,兩個人走到清風閣中,隱著身兒,在外間湘簾半邊窺探。
一見明堂已合睛,喜了個,春風滿面笑盈盈。忙款步,挑著簾兒向裡行。一看兩名宮監在,忙忙搖手話輕輕。
啊,你們走罷,有俺姊妹在此。
快些前去覆娘娘,不許在,水閣之中左右張。如若偷窺和竊看,奏聞了,中宮國母你遭殃。藍巾女子言完笑,兩內侍,答應連聲悄悄行。那一邊,監使去回皇太后;這一邊,宮娥來看酈明堂。觀仔細,看端詳,不覺魂飛魄也揚。只見那,年少風流小相台,涼床側臥俏身才。蛾眉染黛方初展,鳳合長梢眼不開。最堪憐,金帕烏紗斜掩額;真可愛,紫羅蟒袖掩紅腮。就猶如,風流玉樹雲邊倚;真好似,美麗嬌花月下開。看到心中飄蕩處,瘋魔了,藍巾彩袖二裙衩。
話說那兩名宮女,一個是二十一歲,一個是十五歲。
都在當婚合嫁年,苦只苦,一朝進入後宮中。雖然是,錦衣玉食身安吉;卻倒是,楚雨巫雲掛在心。天子風流總是少,哪能夠,皇恩澤遍眾紅顏。因而都是含愁者,沒有個,月下燈前不淚漣。當下一觀年少相,只弄得,香魂飛到九重天。都美兒,春心大動芳懷內;苗瑞英,情火微升粉頰邊。這一個,悄悄說聲奇品格;那一個,低低贊句好容顏。同細看,共觀呆,他也誇來我也憐。將將要,口貼紅腮親玉面;堪堪要,手拉紫袖捻春尖。情脈脈,意綿綿,恨不挨身上榻間。都氏宮人觀看罷,就向那,瑞英耳畔悄聲言。
啊,苗妹子,看也無益,你我動起手來。
年少宮娥說不差,姐姐你,還須耳畔叫聲他。保和學士如無應,我們再,動手齊齊靴子拉。都氏美兒言道是,隨即就,低低呼喚對桃花。
啊,酈保和,酈丞相!你好睡呀,開開眼兒罷。
連叫三聲竟不應,喜得個,藍巾宮女笑盈盈。心內悅,面含春,催促旁邊苗瑞英。
啊,苗妹子,你看酈丞相已是睡熟的了,俺姐兒們就此動手。
宮娥言訖笑嘻嘻,一挽鸞綃要脫靴。苗氏瑞英年紀小,止不住,心慌膽怯與魂飛。才進步,又回身,戰戰兢兢手怕提。都氏美兒觀看笑,掩了口,罵聲沒用小東西。真懵懂,實癡呆,沉醉之人怎怕伊?
啊,苗妹子,你若懼怕呢,你回宮去便了。這件事我一人會辦,少停得了喜信,也不許你報功。
美兒言訖笑含腮,先就彎腰脫起來。苗女旁觀也動手,也只得,上前幫助莫遲挨。伸手近,把袍開,要試明堂酈相台。這一個,緩緩揭開衣服起;那一個,輕輕脫下皂靴來。齊脫落,共拉開,低頭瞧瞧倒發呆。只見那,雙腳俱皆有襪穿;新簇簇,白綾絹襪錦沿邊。非繡履,沒金蓮,光景分明是個男。苗氏瑞英紅了臉,羞得個,一丟靴子閃旁邊。
呀啐!都姐姐不要看了,他是一個真真的男子。
宮女言完要轉身,都美兒,慌忙扯住叫稍停。休大意,莫粗心,要驗須當看個明。既已把,粉底烏靴都脫下;索性將,錦邊綾襪再翻騰。看仔細,看分明,也好回宮去復聞。如若匆匆無檢點,酈丞相,果然是女怎生雲?
阿,苗妹子,你不要怕羞,我合你再脫下他的襪來看看。
都氏宮娥說罷言,苗瑞英,回身只得至床前。微帶笑,半含羞,緩緩輕輕脫襪觀。只見那,一脫襪時漸有形,顯露出,白綾裹住繞層層。就猶如,金蓮在水花無出;真好似,玉筍埋時指未伸。都氏美兒觀在此,只喜得,眉飛色笑叫連聲。
哪!哪!哪!苗妹子,苗妹子,你看有些意思了!
年少宮娥答應連,這邊一隻也奇然。這是女,定非男,故此重重裹腳纏。酈相若然乾道體,再沒有,靴中猶用白綾拴。無甚說,沒他言,快快拉開看個完。相國明堂如此貌,這裡邊,多應是對小金蓮。宮娥說著欣欣喜,兩個人,又要重將酈相觀。但見那,年少三公臥榻中,猶如昏暈一般同。雙痕秋水眸中含,兩朵桃花頰上紅。聲寂寂,呼喚無聞心醉酒;睡沉沉,身子不動袖遮容。由擺佈,任追窮,他只酣然在夢中。宮女一觀知睡熟,兩個人,越加膽壯與心雄。言悄悄,笑融融,扯一重時看一重。只見那,裹腳重重扯不完,白綾盈丈散床前。六七轉,已觀嫩玉初生筍;去一層,漸看嬌紅帶露蓮。抽到後來綾盡了,喜歡煞,藍巾彩袖兩嬋娟。但見那,白綾裹腳一抽開,竟露出,兩隻猩紅小繡鞋。口上是,月白鎖邊金線壓,尖上是,明珠攢住細針排。無染垢,不沾埃,三寸還差兩隻鞋。宮女一觀如此狀,只喜得,朱唇難合口張開。
話說酈丞相這尖尖兩隻繡鞋,並不是初出門穿的了。
她已男妝多少年,那鞋兒,早已走破不堪穿。歷來所著夫人做,已換過,前後相連六七番。只因他,赴闕赴朝行得費。只因他,裝男掩女走來嚴。這雙腳上紅鞋子,尚穿的,簇簇新新沒幾天。當下宮娥相驗出,酈丞相,多年隱跡一時捐。
話說那二名宮女脫出了這對紅鞋子,只喜得眼笑口開,各人捧著一隻小鞋兒呆看。
美都宮女好驚訝,只愛得,手捻鞋尖咬著牙。看看明堂容帶笑,瞧瞧繡履面添花。恐防驚醒風流相,不敢高聲悄悄誇。
啊唷唷,希奇呀!希奇呀!酈丞相竟是個女子,真正不差,一點點小腳。
瑞英妹子你瞧瞧,難為她,怎麼穿靴站得牢。這對紅鞋真可愛,竟能比,中宮國母小分毫。
啊,苗妹子,苗妹子,此刻已驗明白,我們脫了她的鞋子,去報喜罷。
好教娘娘歡一歡,有了這,紅鞋為證信真言。休混亂,莫遲延,快快脫鞋快快完。都女說完先動手,苗瑞英,又驚又喜應聲連。伸玉手,抱金蓮,緩緩輕輕捻著尖。一退鞋兒朝下扯,竟還有,睡鞋兩隻裡邊穿。只見那,紅繡鞋幾分外精,無非二寸六分零。尖細細,瘦伶伶,軟底行成碎綿文。面上是,五色彩絨花鎖口;裡邊是,四方綠緞小提跟。真可愛,實堪欣,兩隻金蓮妙絕人。都氏美兒苗氏女,觀到此,真真又是一番驚。
啊唷,稀奇呀!外罩著三寸欠三分的鞋子,已是小得緊極了,怎麼還有二寸零六分的睡鞋,襯在裡邊?
這亦真真蓋世無,哪裡有,履外著屐裹綾羅。兩隻鞋子猶如此,天下的,小腳真推酈保和。宮女說完齊讚歎,都美兒,回頭就把瑞英呼。
啊,苗妹子,你可就在這邊等守保和罷。我呢,拿著這鞋子往萬壽宮報喜去。
這樣調停高不高,省得你,一來一往又勤勞。瑞英聽說低頭想,笑了笑,務要同行亂扭腰。都女不由她做主,奪過鞋,藍巾斜擺就飛跑。這一邊,美兒報喜慌忙走;那一邊,苗女無何只得瞧。未曉通知言甚語,且留十七卷中描。前幾本,雖然筆筆功夫久;這一卷,越覺芸窗月日遙。起頭時,芳草初生春正好;收尾時,杏花紅墜惜春消。良可歎,實堪傷,流水光陰暮復朝。別情閒緒收拾去,我且得,詞登十七潤新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