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正位昭陽冠后妃,宮威更肅勝軍威。連朝候駕深宮內,為有衷情奏袞衣。
話說皇甫後一聞前後的事情,竟氣得啞口無言,呆坐在龍床之上。
娘娘時下倒癡呆,氣了個,默默無言口不開。頃刻間,柳葉淒清橫翠黛。登時裡,桃花慘淡退香腮。嗔上面,怒填懷,一拍龍床叫起來。
啊呀,了不得!怎麼萬歲爺瞞了本宮做事?
我也曾經問幾遭,倒說是,如今清淨太平朝。外邊沒有新聞矣,只不過,升降官員本幾條。哪曉事情多得個,並且竟,樁樁都為我同胞。
啊呀,真真好笑!那酈丞相呢,倒也怪他不得。一個深閨女子,做到極品大臣,自然不肯輕易說明的了。
至於天子卻該查,怎麼竟,如此偏心愛護他。不做主張也罷了,可應當,這般難為我娘家。
啊唷,奇哉,奇絕!朝廷也太不公明瞭,折挫我的胞弟,又瞞昧著本宮。
理上如何講得開,也不知,朝廷安著甚心懷。罪歸我弟椒房戚,愛護明堂酈相台。說亦奇來言亦怪,倒拿著,本宮當起外人來。
咳!我姐弟二人也算力安天下,共定乾坤,飲戰血刀頭,臥征鞍於馬上。
捨死忘生涉盡危,才能夠,羽書報捷奏凱歸。而今安享昇平世,倒不念,力退朝鮮虧了誰。
啊呀,罷了!我姊弟血戰功勞,今日竟置之不問!
王后言完淚下來,一聲浩歎忽然呆。朝廷未識如何樣,暗暗沉吟怒滿懷。
呀,且住!為什麼朝廷那樣行為呢?必然有個緣故。
就使君臣義氣生,也沒見,這般相愛與相親。除非別有私心事,所以竟,如此憐來如此疼。
啊唷,不妙呀!莫非酈相未曾認母之前,已與朝廷有甚勾當了?
故為暗地認萱堂,不叫他,父母通知忠孝王。待得夫家上了本,講一個,師生大禮發威光。自家已會推乾淨,又有那,恩愛朝廷在上幫。如此同心和併力,真個是,誰人大膽敢聲揚。
啊唷,是呀!所以天子亦按住我胞弟表章,不與本宮知道。
君臣兩個好情濃,你合通來我合通。震天驚地如此鬧,只有個,長華還在夢魂中。
咳!也不可知,是上本後私通的?
想必知其是女人,君王存下不公心。因而密密瞞著我,要在從中取事情。酈相頓時變了臉,倒罪及,昭陽面上至親人。那番做作消停久,多應已,竅玉偷香稱過人。就使麗君還決裂,怎禁得,逆時捐命順時生。圖寵渥,戀功名,必定輕輕失了身。他若果然輕至此,我弟竟,孤幃空守舊婚姻。
啊唷,酈保和呀!你若果是本宮的弟婦,如此行為,我也不肯輕輕饒你。
娘娘想罷怒難當,大變花容怒氣生。半晌呆想言不出,一回頭,微微冷笑叫萱堂。
啊,母親,這是芝田失算了。
既然要懇賜姻緣,為什麼,自弄當朝奏聖王。若把本章交與我,少不得,中宮姊姊會周旋。緣何如此無良計,倒拿著,骨肉親人放半邊。
咳,這也罷了!或者說原要朝廷做主,不消與我相商,為什麼吃了這場大虧,也不進來告訴?
我如早曉這樁情,少不得,就試明堂假與真。他若果然身是女,豈肯教,當朝天子不偏心。芝田太也無分曉,竟看得,胞姊中宮這樣輕。
啊唷,真真可笑!你們若來告訴,難道我不肯盡心麼?
吃了朝廷這等虧,直耐到,懨懨一息病垂危。萬分無奈方求我,芝田弟,小視同胞當作誰!
啊呀,好沒主見!怎麼大事已行而半途又廢?
求賜完姻那本章,倒分明,通知消息與君王。誰像你,存心老實無私愛?誰像你,守義真誠念正房?這一上書天子曉,可還肯,名花湊手不偷香?
咳,錯了錯了!芝田呀芝田!只怕你空自將心托明月,徒然明月照溝渠了!
故此其人咬定牙,不肯認,生身父母與夫家。朝廷要下偷花手,因而已,件件樁樁庇了他。上本以來三月過,倒休要,君王早采現成花。如今懊悔遲延了,只怕是,白壁連城已染瑕。
啊呀,好生惱恨!這芝田如此糊塗,今日方叫母親告訴我!
要試明堂也不難,何妨就,脫靴一驗女和男。但愁看出真形跡,他已是,落過君王手掌間。
啊,母親,萬一果然如此,還是竟娶他好,還是不娶他的好?這卻可恨!
王后言完色變更,只氣得,重重大怒發雷霆。太后聽了娘娘話,也不覺,如醉如癡難出聲。皇甫中宮心好惱,越思越想越生嗔。磨玉齒,咬朱唇,仇極難當手似冰。忽地起身將下榻,來了個,守門內侍跪埃塵。
啟娘娘得知:有各宮各院的貴妃們,都在昭陽外請安,候旨定奪。
中宮門奏說聲傳,進來了,紫府瑤台一眾仙。花簇簇,翠鈿金釵分貼面。錦團團,龍裙鳳襖白披肩。前邊是,珠冠妃子排三隊;後邊是,彩袖昭儀列九班。整整齊齊同見禮,端端肅肅共行參。呼帝后,請金安,滿跪昭陽宮裡邊。皇甫娘娘方忿怒,立起來,呼呼免禮強含歡。
啊,罷了!眾妃子免禮,可代我往太后娘娘處問安。
眾位姣娥退步行,見過了,旁邊尹氏出宮門。娘娘叫轉諸妃子,坐在龍床問一聲:
啊,眾賢妃,可知萬歲近日在哪方臨幸?
今來天氣甚炎蒸,避暑多應宿御園。一切朝端勤理否,眾貴妃,何人隨侍上林間?東西二院聞相問,忙忙地,單膝行參接口言:
啟娘娘得知:萬歲爺目下改造涼亭,重修水閣,這幾日不幸御園。
中宮王后見回言,點點首,分付諸姬即便還。大眾嬌娥皆退出,娘娘竟,將軍性發不能安。纖手冷,玉軀寒,氣滿胸中變了顏。耐過又嗔嗔又耐,忍不住,蛾眉頭皺叫宮官。
啊,內侍們過來,你們撥幾個去伺侯王爺,把萬歲的貼身四太監調來問話。領旨。
一聲答應去忙忙,四個宮官出畫廊。王后登時離了榻,又傳意旨出昭陽。
啊,排班的內侍,看御棍伺候。領旨。
兩處宮官走似飛,娘娘端正發威儀。抬翠袖,正紅衣,一轉秋波叫太妃。
啊,母親,得罪了,女兒要升座行刑。
尹氏王妃著了忙,連聲勸解叫娘娘。休發怒,莫行強,只用從容問細詳。王后見言微冷笑,母親你,自家穩坐不須忙。
啊呀,母親,你慌些什麼?做女兒的提刀斬將,縱馬擒王,哪裡受得起這等的暗氣來呀!
今朝若不早消消,一定要,連吾身軀難保牢。御棍取來須備用,奴才們,不經刑法不能招。
啊,排班內侍,再把黑皮鞭取來聽用。領旨。
一聲令下又哄然,內侍如飛去取鞭。王后娘娘抬玉手,拉了拉,鬧龍圈椅坐中間。威凜凜,高懸日月雙輪扇;狀巍巍,遠對珍珠一捲簾。一層是,玉帶宮官拖玉棍;二層是,牙牌內侍執皮鞭。皇甫後,猶如地府閻君樣;昭陽院,好似森羅大殿然。當下鋪排俱已畢,進來了,倒霉晦氣四內官。抬首看,倒身參,戰戰兢兢跪面前。
奴婢們奉調前來,不知娘娘有何諭旨,求旨下施行。
中宮一見怒重重,變下無情著惱容。背靠鬧龍金角椅,喝了句,平身一眾立於東。
啊,眾內侍,站到東邊,待本宮一一點明問話。是,奴婢們謹遵旨下。
四個宮官駭一驚,只唬得,汗流脊背立於東。娘娘坐上雙眉皺,回向旁邊叫一聲
啊,行走的內監,分付把昭陽宮閉了。除萬歲爺駕到,不許擅開。領旨。
傳宣內侍又飛跑,皇甫娘娘往下瞧。皺著眉頭含著怒,看準了,流鶯高叫一聲嬌。
啊內侍宮官聽者:你們是萬歲的貼身內侍,自然動作皆知。可曉得王爺召酈丞相進宮幾次?自己到閣幾次?若有半句隱瞞,打你個皮開肉綻!
內侍聞聽著了忙,跪行幾步意心慌。呼國母,叫娘娘,叩首完時奏細詳。
啟娘娘得知:萬歲私行到內閣一回,又召酈丞相到花園中來一次。
就是本年二月天,萬歲爺,私行夜出內宮門。不乘寶輦鑾車去,打著紗燈就轉彎。酈相其時方宿閣,在那裡,高燒紅燭判朝端。一觀駕到忙忙接,王爺就,與彼燈前共敘談。初是傾心論國政,後來有興設棋盤。堪堪奕到三更盡,奴婢與,同伴權昌引道還。
啊,娘娘呀,這就是萬歲爺出去的一回了。
至於宣召入王宮,又在今春三月中。萬歲連朝眉不展,倒像是,有樁心事少歡容。嘗差奴婢諸人去,內閣門前暗察風。若遇保和丞相歇,就把那,詐言召入掖廷中。王爺差遣非同小,奴婢們,敢不依來敢不從。四個輪流前去探,偏偏地,明堂酈相返家中。那天萬歲方愁坐,權近侍,飛步而來報九重。
啊呀,娘娘,那一天權昌來說:保和學士今朝宿閣,萬歲要去召時,正好宣來。
王爺一聽喜非凡,就叫奴婢去召來。本為宣入游上苑、卻言召見議朝綱。保和丞相無知覺,頃刻地,冠帶端正見帝王。萬歲那番真大悅,誆到了,方才說出玩春光。
呀,娘娘呀!那酈丞相好不厲害!一聽王爺說明,立時就諫奏起來。
正容道是不該應,帝命如何好詐稱。今日將遲而作緊,他時以重亦為輕。王爺見說難回答,倒只得,應諾連連拱手聽。隨即君臣同上馬,奴婢們,俱攜筆硯後隨跟。保和丞相真通極,他竟是,到處留詩到處吟。萬歲喜歡誇不住,也題了,一聯詩句贈廷臣。石橋春柳於時過,泛月秋塘接著臨。那日王爺多有興,笑盈盈,長堤下馬又舟行。搖開漿,繞花林,玩水觀山共散心。直待黃昏明月上,酈丞相,方才頓首要辭行。內宮跪奏猶未了,皇甫後,粉面含嗔叫聲。
啊呀,原來如此!萬歲竟然假議事而召酈相遊園,這也真真奇了!
後來之事便如何,萬歲爺,可放明堂酈保和?細細詳詳從直奏,不許你,巧言遮飾與支吾。中宮說著雙眉皺,童內監,叩首連連伏地呼。
啊,娘娘容奏,奴婢怎敢虛言?
萬歲於時再回留,酈丞相,難違君命又離舟。穿曲徑,繞重樓,復至天香館內游。就在那邊開酒席,對著了,牡丹明月酌金甌。王爺飲到微微醉,提起朝前愛護由。
啊,娘娘呀,萬歲爺對他說:酈愛卿啊,可知朕躬愛護你做的好處?那天忠孝王上本,大家多指定你是個裙釵,若非朕一力周旋,難免滿朝人猜為女子。
萬歲言完又歎聲,也難怪,東平王子戲師尊。看卿這副容和貌,實在如同一美人。男子斷然無有此,竟像個,羞花團月女娉婷。休言別者消魂魄,朕亦分明出了神。恨不得,刻刻笑談常敘會;恨不得,時時親近免相分。今日半日同遊玩,寡人是,更比登仙快樂深。朕卻與卿如此意,卿之與聯怎生心?王爺說著相留宿,酈保和,他就當時動了嗔。
啊,娘娘呀,萬歲爺一心留他在天香館同榻。酈丞相乃挺一挺烏紗,端一端玉帶,跪在駕前奏道:蒙陛下天恩明證,禁止諸臣,只道聖心已辨真虛,何期聖上亦疑女子。臣雖不才,今已蒙恩拜相,若猜疑以此事,怎服那文武官員?再者,禁門非易可出入之地,外臣豈宜雲宿?況且又陛下年輕,微臣少小,如在天香館同寢,造言生事的更多了。酈相說畢,竟要拜辭歸閣。那時萬歲一把扶住道:啊呀先生,你言之差矣。朕若疑你是個女子所以留宿天香館中,這倒是朕的短處了,只為沒猜忌方留卿共臥。可記得漢光武與嚴子陵也同臥?先生,你也不須過執,便君臣們一宿何妨?
酈相其時尚不從,依然地,正顏厲色對天容。王爺反是難區處,只得叫,奴婢諸人送出宮。一面保和歸閣去,王爺也,一邊起駕出園中。自從這次游春後,竟不能,再召年輕酈宰公。
啊,娘娘呀,那酈相自此之後,不肯再進宮來。萬歲召過幾回,他總說閣中政事未完,容日叩階請罪。所以聖駕到閣一次,酈相進宮一回,以後並無了。
此後從無第二回,奴婢也,不能造事與生端。娘娘明鑒詳虛實,叩天恩,御棍皮鞭寬一寬。內侍奏完連叩首,中宮後,雷霆稍息又傳宣。
啊,權昌,眾內侍,上來聽本官勘問。
三個宮官失了魂,俯伏在,龍書案上戰兢兢。娘娘坐上花容變,掃蛾眉。粉面含嗔喝二聲:
好你們這班奴才,都在那裡引誘王爺!
一切情由快快言,那童能,自然還有巧遮瞞。你們若是有藏隱,看仔細,棍舉鞭揚四命捐。王后說完敲御案,三內侍,魂飛魂散叩連連。
啊呀,娘娘嚇!實在是萬歲爺到閣中一次,酈丞相入宮中一回,童能的話句句真實無虛。
娘娘就便動嚴刑,奴婢們,不過如他這般雲。減去數言欺聖上,增加幾句壞良心。童能已奏分明了,教奴婢,再沒有,隱昧遮瞞別事情。三個內官言訖跪,皇甫後,鳳眸一合自沉吟。
啊,且住,據內眾侍奏來,這是朝廷有意,酈相無心了。
明堂必定是姣娃,他所以,正色相辭避翠華。如若內官非謊奏,本宮意,錯疑弟婦戀王家。
呀,也罷!待我問過了天子,再發落這些宮官。
娘娘心意一安排,兩朵嗔霞退了腮。展展娥眉舒鳳眼,飛傳曉諭下宮來。
啊,四內監,你們俱怕王爺來瞞昧本官麼?也罷!待我問過了王爺,再處治你這班大膽奴才。
若有真情早些講,到時後悔已然遲。本宮問過皇爺後,你們就,要改移時難改移。如若一聲言錯了,對你說,娘娘不是好相欺。
啊,四內監,爾們講也不講?可知我娘娘是個這等性兒!
刀頭馬上殺千軍,哪在乎,爾等無知四內臣。問過朝廷言不對,管叫你,幾條性命一齊傾。休後悔,可先言,休想臨時刑得免。王后言完催快說,眾宮官,滿心冤屈淚漣漣。
啊呀,娘娘嚇!奴婢何敢欺瞞?委實並無別事。
縱然國母問君王,也不過,到閣遊園這兩樁。若要再言言已盡,除非是,加添說話奏娘娘。
啊呀,娘娘呀,奴婢們願聽發落,實在捏造不來。
況兼酈相本男人,怎麼說,他與王爺有甚情?這句話兒人捏造,只好是,聽憑國母怎施行。內宮奏罷齊叩首,一個個,苦臉愁容淚亂傾。王后娘娘還加怒,立刻就,於時傳旨急如星。
呀,也罷!掌宮老內監何在?你把這班人帶去鎖在閒房。
飲食鋪陳可遞進,就派你,小心看守那間房。休失誤,勿疏防,走一人來罪你當。萬歲縱然來叫喚,也當請問本昭陽。
啊,老內監,這就是本宮的欽犯,你須要緊緊關防,不可與人對面交言,不許人私窺暗探。若漏了本宮的旨,打你二十大棍,抽你四十皮鞭。領旨。
昭陽內侍應聲高,帶了諸人去鎖牢。四個內官齊叩首,謝了恩,愁眉鎖眼出宮寮。一時間,左右提開棍兩條。王后娘娘抬玉手,眼看看,太妃尹氏扯鸞綃。
啊,母親,可聽見內侍們所言麼?諒他也不敢瞞我。
這些說話料非虛,我不過,盤樹搜根細問伊。可見明堂原女子,他所以,轟轟烈烈避嫌疑。
咳,好極了!這是皇甫門中的大幸,芝田胞弟的光輝。
我今方才耐下來,越思越想越疑猜。只道是,名花落在君王手。只道是,美玉投於帝王懷。恨一番來惱一陣,拿定意,傳言竟叫內官來。
啊呀,娘呀,公然竟察出真情,錯怪了麗君弟婦,我說皇甫門中難道竟有這般的醜事?
果然白璧未沾塵,不愧吾家皇甫門。此刻事情明白了,好叫我,大開胸意大歡欣。
啊,母親,芝田弟在家臥病,我也不便相留。可早早地回家,寬慰他要緊。
叫他等著莫心焦,重擔千斤我獨挑。一脫雙靴相認後,此月內,看來就好結鸞交。
啊,母親,可同芝田說:你看姐姐無用麼?所以不值得進宮來告我?
如今既要我周全,為什麼,吃了虧時不早言?你只道,血戰功勞天子重;你只道,椒房親戚帝王憐。哪曉得,未能好事諧佳偶;哪曉得,險把嬌妻送聖顏。此刻此時追悔否?卻原來,仍須姐姐辦姻緣。母親可對芝田說,下次後,遇甚疑難休這般。再有事兒先隱昧,我便就,後來曉得不當擔。
啊,母親,還有句言語叮囑胞弟。
雖然聖上有偏心,幸喜得,竊玉偷香事未成。日後君臣相對面,可休將,刁言惡語犯朝廷。此情原本皇家錯,卻到底,上是君來下是臣。非我在內而護帝,要知道,死生一字任當今。娘娘言訖容淒慘,太王妃,應諾連連喜萬分。
話說太王妃初見審問內侍,心間跳個不住,只恐他說出不妙的事來。此刻曉得了那些情節,又見中宮的一力承當,喜歡得跟笑眉開。
太妃當下笑融融,慌忙地,立起從容別正宮。王后欠身相扯住,說了聲,娘兒何必禮重重。
啊,母親歸家保重,可以常進來看看女兒。
同胞有病不留娘,今日的,怠慢慈親罪莫當。歸去問安爹與弟,更須要,調停手足早離床。加保重,莫悲傷,這段良姻諒必祥。醫得自身痊癒了,跳起來,欣然就好做新郎。
啊,宮官們,可把頂好的人參拿一斤來,帶去與忠孝王病後調理。再著太醫院每日走遭。領旨。
內侍如飛去復還,人參高捧一龍盤。娘娘點首言稱好,就叫那,繳旨宮官送母旋。自己立於簾內看,猶呼調養弟芝田。太妃就出昭陽外,離鳳樓,高坐朱輪轉府間。
話說太王妃出宮坐輦,一路上好不喜歡。到了自己府中,就有守門官擊雲板傳報進內。
太妃即便下朱輪,打發了,內侍門官進殿門。節孝夫人蘇奶奶,大家接出錦圍屏。言悄悄,問輕輕,辦得成來辦不成。尹氏太妃含著笑,連聲答應入宮門。於時進了重重院,婦女們,舉步雙雙向內行。武憲王爺觀仔細,真個是,又嗔又氣又擔驚。惟遠看,不相迎,高立華堂問一聲:
呀,回來了麼?告訴告訴孤家,受了多少罵,叩了多少頭?
王妃含笑不開言,竟自從容往後邊。國丈見她靈鳳去,倒只得,自家隨了亦當先。穿夾道,過廊簷,進了東邊臥室間。忠孝王爺方等候,一觀母到大欣歡。心帶慮,面含歡,欠欠身軀床上言:
呀,母親回來了。事情怎麼樣?事情怎麼樣了?
太妃遂自坐於床,國丈等,圍繞床前問細詳。尹氏王妃容帶笑,只對了,東平愛子訴情腸。
咳!芝田呀,哪曉得這些事情你姐姐都不知道的。
九重天子竟存私,外面的,諸事相瞞不說知。今日母親前去告,險些兒,昭陽氣壞你連枝。
咳!芝田兒呀,她埋怨你為什麼不與姐姐相商議,看她這等沒用。
既然吃了那場虧,直耐到,懨懨一息病垂危。你若早來宮內說,難道我,同胞不肯盡心機。
咳!芝田呀,母親想來怪不得你姐姐動惱,原是你前番的主意差了。
太妃說話未曾完,忠孝王爺就駭然。頃刻嗔氣飛上面,登時怒色起眉邊。心亂跳,體俱寒,不等提明先就言。
呀,母親!怎麼母親道朝廷卻有偏心,姐姐未曾知道?
外邊日日鬧新聞,難道我,姐姐中宮倒不明。這件事情奇絕了,朝廷安著怎生心?母親今日昭陽去,不知道,曾見君來未見君?忠孝王爺言到此,已急得,心如絮亂意如焚。容慘淡,色淒涼,猶恐其中有別情。尹氏太妃忙慰撫,就將那,始終緣故細談明。
話說太王妃坐床上,就把那入宮中相求轉奏,傳內侍審問情形,並及元天子到閣弈棋,酈丞相遊園辭榻,一切前後細詳都向忠孝王說了,直說到王后叮嚀,這話方始說完。
千歲聞聽就裡緣,真個是,又嗔又喜又忻然。驚心不定猶若是,冷汗初沾尚未干。聽到其間紅了面,忍不住,一聲冷笑怒衝冠。
啊呀,真真絕代奇聞了!做了一個天子,有什麼不稱心?有什麼不滿意?還要搜求臣子之婦!
當今天子好糊塗,意要想,君占臣妻辱及孤。依禮法,現是官家和命婦。論親誼,還兼舅兄與姐夫。真妄亂,太狂胡,天子如何有此圖!
啊呀,君王呀君王!你知道我的原聘,還存這點私心,太也荒唐了!
少華為國怎勤勞,我也曾,捨死忘生報聖朝。今日太平無事了,倒不念,吾家血戰舊功勞。
咳,罷了!這也是朝廷一念之差,我也不會怨於天子。
王爺說著恨難平,忍不住,眉上腮邊疊疊嗔。國丈在旁聽見怨,喝一聲,你們大家莫疑心。
咳!芝田,你怨些什麼?還不快快禁言才是。
世間誰不愛容才,況此是,如此風流一相台。聖上無非心羨慕,有什麼,偷香竊玉瞎疑猜。
啊呀,真真可笑!你這孩子不知利害,輕輕易易地就講個君占臣妻。這君占臣妻,可是當耍的言詞麼!
幸虧沒有外人聽,這句話,傳到朝廷活不成。休相賜婚原聘在,只怕要,大家齊上法場門。真亂道,實胡雲,事不分明就怨君。血戰勤勞該報效,說什麼,朝廷不念舊功勳。
咳,芝田啊癡兒!那聖上不過喜愛酈保和青年美貌,萬事精明,所以處處周全,件件蓋護。留在天香館同榻,也無非親近的意思。主上若有私心,哪怕正言厲色,如何出門?
當其不肯在園時,何妨竟,喝住宮官捉住之。酈相雖有能辨舌,那其間,肋生雙翅也難馳。
咳!芝田呀,你可曉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時候若然威逼起來,哪怕你上天入地!
死時殉節活時從,兩件事,難脫君王掌握中。只為朝廷原沒意,所以叫,酈相仍歸內閣中。你去詳詳情理看,有什麼,多疑多忌在心中。亭山國丈言於此,小王爺,一臉嗔容改笑容。
啊呀,是呀!爹爹所言不差,這是我出言不檢點,誤怨朝廷了。
如今可喜事將諧,一脫雙靴就沒猜。酈相果然身是女,稱得過,婦人群內大奇才。
咳!可喜可敬,若不是她有才智,節烈的婦人也脫不過這圈套。
已在龍潭虎穴中,真個是,魚投羅網鳥投籠。不惟不失冰霜操,她並且,逃出君王手掌中。如此裙釵難得矣,普天下,看來只有小三公。
咳!若是別一個女子遭逢如此,那是斷斷不能全身的了。
休言殉節抱冰霜,竟會得,就與朝廷共了床。況且君主年又少,又是那,憐才愛貌熱心腸。失身一侍天顏後,豈不能,官上加官更顯揚。堪奇堪敬又堪喜,像她的,才智兼全世少雙。忠孝王爺誇酈相,觸怒了,劉家郡主一紅妝。
話說劉郡主聽了忠孝王稱揚酈相,竟贊到一個世上無雙,不覺花容一變,忍不住惱起來。
多姣變了玉容來,耐不住,兩片嗔紅飛上腮。冷笑一聲開口道,這個是,世間還有烈裙釵。雖然無智難逃脫,也不至,就與朝廷共榻諧。如若失身而望幸,倒與那,煙花妓女一同排。夫人說著微含怒,江三嫂,也在旁邊湊上來。
咳!這個呢,世上貞節的原有一半,哪裡就個個揚花水性,人人敗俗傷風?
就像奴家郡主然,她的那,真心守節也非凡。一聞許了崔公子,急得個,坐不寧來立不安。刻刻時時追著我,倒情願,全身暗避到尼庵。
咳,可憐那一個千金郡主,竟做了萬緣庵的下人!
終朝伏侍眾師姑,頭一件,大小衣裳洗得多。可憐她,窄窄腳兒多已放;可憐她,尖尖玉手盡皆粗。並且是,千聲大士觀音念;並且是,一口長齋苦裡過。受盡艱辛熬盡罪,我郡主,真真半句怨言無。
咳!看起來殉節的容易守節的難。盡節不過跳樓跳井,一時工夫,又沒有什麼苦楚的。這守節是耐淒涼忍寂寞,年來月去的打熬著。我們郡主是吃口長素,替人家縫補漿洗。這樣守節的,豈不比盡節的更難了?
江媽說著歎連連,蘇娘子,忍氣吞聲也不言。明說跳樓她的女,所以說,盡節容易守節難。有心開口爭爭氣,想了想,多事無如省事安。娘子於時低下首,小王爺,一聞聽說急周全。
咳!不是這等講。那貞節的人呢,世上也有,然而不多。這是我皇甫門中有幸,所以人人玉潔,個個冰清,皆能持貞守節。比如我元配孟小姐全身遠避,你劉郡主苦守尼庵,更有明封的義烈夫人墮樓投水。這多難得的,哪裡天下竟有一半?
王爺說罷眾皆歡,劉郡主,佯正羅孺換喜顏。千歲暗中搖手道:卻原來,出言吐語這般難。方才讚得孤元聘,金雀夫人就忿然。若有三妻和四妾,倒須得。留神著意遍周全。王爺當下心稍放,一回頭,便向慈親尹氏言。
話說忠孝王見得事有些指望,心內也略略放寬,就向太娘娘道:母親辛苦了,可往前宮去歇息。咳!起了這麼早,只怕也饑了,不知可曾用點心出來?太妃果然未曾用,卻也不要。武憲王哈哈笑道:不受罵不叩頭也是太太造化,還要點心?小王爺忙對僕婦說:快取些點心來。與太娘娘用。
王妃叫住休要行,少停停,我歸前宮自會吞。僕婦人等方站住,太娘娘,於時立起囑親生。
呀,芝田兒,如今媳婦已有著落了。脫靴相認後,姐姐就可做主賜婚。
你卻而今病在床,倒須早早治安康。中宮姐姐多關切,臨行之時尚囑娘。叫你小心調理好,跳起來,欣然就可做新郎。並差內侍傳懿旨,叫醫官,每日前來看一場。難得同胞相掛念,兒須要,發心奮力用良方。尋快意,撇愁心,眠見佳期已迎將。尹氏太妃言訖走,老國丈,慇勤相問亦臨床。
呀,正是。今日再服了酈保和的藥方,明日再可叫御醫看了麼?
忠孝王爺笑著言,還當再請老師看。御醫雖則稱國手,哪及得,酈相神奇更熟嫻。況且用方休用雜,倒不如,一人下藥一人看。
啊,爹爹,據我的主意,再請老師來看看才好。
再看一回改個方,就可以,消停調理得安康。若然另著醫官看,藥不相投倒費商。主意自然如此好,但只怕,這回難請酈明堂。王爺說著眉頭皺,老國丈點首連稱容易商。今日遲遲明日去,且吃了,保和學士這藥方。一聲言罷相同出,只剩下,年少王親獨在床。
話說太妃等大家出去,忠孝王就默坐床中自忖。
又是歡來又是愁,也不覺,輕輕展放兩眉頭。心轉展,意搜求,暗暗沉吟合鳳眸。
啊呀,妙嚇!這美人有些指望了。
酈相明堂若果非,為什麼,這般急切避嫌疑?多因委實孤元聘,他所以,不肯承恩近褻衣。
咳!若然如此,孤家倒錯怪麗君了。
只道他心在翠華,因而如此絕孤家。何期不失冰霜操,天香館,正色辭君真可誇。喜一回來思一回,不覺的,深沉一眠報昏鴉。這日不談提次日,又早是,拂拂薰風散朝霞。
話說次日早涼時候,武憲王就差當家人去跪請酈相。那家人回來說道:酈相爺自己有病,已告假十天,現在服藥未痊,一步未曾出府。故此難來觀看,叫小人回復王爺。
國丈聞聽吃一驚,皺眉便向後邊行。臨臥室,近床沿,說與東平千歲聽。酈相自己身有病,已告了,十天之假不離門。因而今日難來看,叫家人,以此言辭復我們。既是明堂身抱恙,只好是,開方另用太醫人。王爺見說明堂病,色變心驚大不欣。
咳!爹爹,怎麼老師自己有病?
莫是前番氣壞他,因而疾病忽然加?也不知,真情告假辭朝政。也不知,故意推托怪我們。既然老師身有恙,須得要,父親問候往梁衙。
咳!怎生是好?再欲求他看看,又弄出這些家事來。
既知夫子欠安康,看起來,還得爹爹去走場。一則登門相問候,二來拜懇改良方。老師若肯調神藥,免得叫,醫院糊塗去看將。未識父親言是否,今日的,晴明正好出門牆。亭山國丈聞其語,點首連稱亦理當。說罷便拿方子走,冠帶畢,立呼備輦望明堂。
話說武憲王冠帶出府,一直竟到梁衙。跳下輦來,遂忙忙問道:啊管家們,相爺有什麼欠安麼?此刻現在何處?孤家要相煩通報,有話要面見大人。
家下門上應齊齊,小堂官,一拽羅袍走似飛。國丈見他通報去,隨即在,廳前候會不避疑。慢言外面王親等,且把明堂提一提。
話說酈相自從在王親府看病回家,雖說要挨過忠孝王婚期,卻也原受了些暑氣的了。
當胸飽塞欠舒寬,日日愁眠飯不食。心內有些煩欲嘔,倒吃些,家園桃李樹頭鮮。呆默默,悶懨懨,烏帽斜欹繡枕邊。梁氏夫人相取笑,倒像是,身懷六甲愛酸甜。於時假病成真病,哄動了,文武公卿合殿臣。
話說酈丞相上書稱疾,滿朝中無不知他是一位當道能臣,哪一個不來趨迎問候?
一聞告假在梁門,大小朝官盡吃驚。宗室君王俱亂亂,國公侯相亦紛紛。有幾位,忙著世子宮官到;有幾位,急遣王孫郡馬臨。六部尚書親至府,十三科道自登門。還兼那,一班好友諸朝貴;還兼那,文武門生眾俊英。一隊一班忙不住,盡來相府問安和。才見那,高車大轎哄然去;又有那,快馬飛鞭取次臨。酈相明堂皆不會,只叫的,親隨榮發謝諸人。這幾天,非惟外面爭迎客;家內也,意亂心忙上下驚。老封君,幾次隔簾呼保重;康太太,多回近榻試寒溫。王德姐,愁容可掬紅腮淡;柳柔娘,笑暈頓去翠黛頻。梁閣老,朝政匆忙難看視;太夫人,經心調理極慇勤。保和有病非同小,倒像是,搖動驚天柱一根。這日王親求見面,正值那,明堂悶悶坐床中。
話說當下武憲王到來求見,酈丞相正然悶臥在床。梁氏夫人也坐於紗廚內相伴,勸他放意寬懷。忽聞榮發報說:武憲王親到府問安,有話要求面見。
心中不覺大驚煩,惱又加來怒又添。一皺雙眉惆悵極,說了聲,王親府內好歪纏。
啊呀,真真厭極!這是我行醫不好,弄出這些煩惱來。
國丈亭山太可嗔,三番兩次混纏人。早回差個家丁接,我已是,覆道難來病在身。知得之時該已了,有什麼,滔天大事又登門?
啊呀,好沒分曉!我也告假十天,難道廢了王爺的國政,倒來替你看病不成!
理上如何講得來,王親實實也癡呆。你家獨子如金玉,難道說,我的身子如土埃?知有疾兒還要請,分明是,教人扶病就前來。
啊呀,豈有此理!榮發何在?小的在廊下伺候。既如此,你去向武憲王行個禮兒說:我受了些暑熱,身子著實不安。故此告假十日,連閣中也不能進去。老千歲駕到,有失相迎。家爺現在臥病內房,不能相見。多謝王爺親來探問,改日謝步登門。小的領命。
榮發當時應聲高,轉身飛步出廳寮。先屈膝,後呵腰,婉轉而言稟一遭。武憲王爺聞此語,沒奈何,手拿方子道根苗。
啊,管家,煩你再行一次,孤這番來本不是求看病,一是請安,二是要相爺改個方子。我家小王爺服了大人的靈藥,已覺胸中寬舒,神思不甚恍惚。只是發燒未退,夜睡難成,飲食不思,再加四肢酸疼。故帶前日原方在此,相爺不嫌煩絮,再求增減增減。
勞你辛勤再走番,可為我,美言一句相爺前。孤家就在廳中等,求大人,改過方子便擲還。國丈於時言罷遞,小堂官,慌忙跪奉又飛傳。
話說榮發持方入內又走到廊下,明白傳言,把武憲王意思細述一遍。
明堂聞語一思量,便叫丫鬟取進房。侍女應聲忙獻上,小主公,亂催僕婦與梅香。
呀,你們這些奴才,呆看些甚?快取筆硯過來,改過方子,打發回去罷。
一班婦女應聲高,亂取文房向上跑。捧過筆來磨了墨,酈丞相,翻身坐起就提毫。心內懨,意中焦,揮動龍蛇也不調。梁氏夫人旁首看,倒惹得,一聲失笑綻櫻桃。
呀老爺,你就帶草連真也還可認,怎麼都是看不出的淳化體?
酈相聞言笑起來,夫人你,不知此法最佳哉。如斜反正龍蛇勢,後斷還連雲霧埋。更改藥方宜草字,圖一個,筆尖飛舞不遲挨。明堂言訖隨揮寫。趕得那,水墨淋漓帶著來。梁氏夫人心內急,忍不住,開言又說小三台:
啊,老爺,這藥方是治病的,怎麼亂塗?
也要心中想一番,宜涼宜熱始周全。雖然一劑岐黃藥,人家的,性命存亡在內邊。況復東平熱未退,還該要,用些發散起風寒。明堂見說微微笑,也便揮筆一壁言:
咳!忠孝王也沒有什麼風寒,就發熱也是虛火。
用些溫補與他吞,好待伊,打起精神好做婚。無甚狐疑無甚礙,藥不殺,東平王子你門生。明堂言訖眉頭皺,擲尖毫,改了前方叫一聲:
啊,丫鬟過來,把這張方子遞與榮發,叫他對武憲王說:改是改了,一是家爺在病中用藥,不甚精明。二是擬想成方,未診小王爺的脈氣。如若吃下去有效呢,再用一劑,我下回另開。如若吃下去無效,不必再服了,請太醫看罷。
酈相言完就退將,一推筆硯倒牙床。侍兒答應忙傳出,小堂官,依命而行往外廂。見了王爺單膝跪,便把那,主人言語稟端詳。亭山國丈連聲謝,我這就,回轉家門帶轉方。
話說武憲王回到府中,就把那不能與明堂面見相懇改方的話細說了一遍。發下方子,叫家人持出購藥去訖。
忠孝王爺聽父言,又愁又急又生煩。情悶悶,意懨懨,滿腹憂思不喜歡。
啊呀,如何是好?這又是難殺孤家了。
議得良謀要脫靴,他卻又,偏偏一旦病沾身。不知是,果然那日侵將暑。不知是,委實前番惱壞伊。這倒叫孤難以處,酈丞相,莫非見怪來裝虛?
咳!他若果然有病,但願早早輕強。
好待中宮做主張,脫靴一看視端詳。是男是女分明了,叫我也,放下心來放下腸。如若淹然難得愈,使孤家,呆呆癡等怎生當。
啊呀好生煩悶!怎生挨得這十天?
王爺不覺又心焦,急得個,五內如焚體又燒。短歎長吁多少遍,愁情苦緒萬千條。憂不解,夢難消,盼一朝來又一朝。只等保和丞相愈,才可以,脫靴驗看展眉梢。慢說忠孝王爺處,再把那,內院深宮表一遭。
話說元天子初五晚間,坐於便殿中觀本。叫起權昌等來,一個人不見,只有昭陽行走的內侍應了一聲跪下。
王爺一見吃驚言,為什麼,近侍諸人不上前?爾等俱皆隨國母,怎生倒,他們躲過爾當先?中宮內侍聞聽得,只得就,跪近朝廷奏事端。
啟萬歲得知:那權昌等四個近侍,娘娘已日間調去問話,故著奴婢伺侯王爺旨意。
少年天子一傾聽,不覺把,兩道龍眉皺一皺。聖意沉沉呆半晌,天容淡淡變三分。心內駭,腹中驚,不好明言暗自吟。
呀是了!今日間聽國母進宮,必定把朝內事情,及欽限完姻勾當對她女兒說了。
因而調去眾宮官,要問從前以後緣。朕若此時臨正院,那個人,叨叨必有許多煩。一定說,無情難為他胞弟;一定說,用意周旋酈宰官。再或保和留宿事,
婦人家,多心一發動疑端。不如休入宮中去,朕索性,遠遠避開四五天。等待事情耽擱了,昭陽君,雖然絮聒也遲延。
啊呀,是呀!寡人不能進了宮,便怎麼處?
朝廷主意一調停,於時竟,不進昭陽正院門。白日裡,便殿辛勤觀表本。黃昏後,深宮快樂幸妃嬪。連朝疏遠新王后,各院相親舊美人。猶恐娘娘多絮聒,索性是,鑾車無跡扇無形。慢言年少君王事,且表才能國母情。送了太妃歸去後,初五日,專車就等聖明君。心抱恨,意含嗔,直至黃昏尚未臨。只等得,新月半沉宮樹暗;只等得,暮禽爭宿上林深。左瞻右盼無消息,早已有,內侍前來奏一聲:
啟娘娘:萬歲爺駕幸西宮,有旨叫關了正院。
中宮王后一聽言,沒奈何,忍了雷霆怒叫關。內監應聲忙出外,娘娘也,自回龍鳳帳中眠。香篆冷,漏聲殘,早見紅霞射半簾。國母恐防君即到,辰裡就,梳妝完備候龍顏。只等得,用完御膳天交午;只等得,進過參湯日已偏。只等得,半抹暮雲橫晚樹;只等得,一勾新月掛重簾。只等得,神思睏倦雙眸合;只等得,氣忿交加兩黛攢。這日依然無見駕,又跪下,代傳聖旨一宮官。
啟娘娘得知,萬歲有旨,因國政匆忙不能親至。叫奴婢代傳聖旨,請娘娘保重身子,就此閉宮。
王后聞言暗咬牙,一展袖,便呼內侍復官家。近臣退後昭陽閉,娘娘又,回入昭陽怨翠華。
卻說皇甫後又等一天,不見朝廷駕到。那心內的愁煩,意中的氣惱,又不便形於顏色,又不便發出雷霆。可憐她那將軍的性兒,哪裡忍耐得住這等的氣?
一臨寢室坐於床,不卸花鈿不卸妝。半曲柳腰嬌怯怯,微遮粉面恨茫茫。心慘切,意悲傷,一口長吁暗忖量。
啊呀,罷了!罷了!嫁什麼天子!做什麼娘娘!
一入宮中舉動難,滿門骨肉不團圓。人說是,椒房國母方為貴;我觀來,鳳閣龍樓倒像監。這如今,胞弟病危難看視;這如今,吾王薄義竟分殘。昨日裡,公然去與妃嬪樂;今日裡,假意託言政事多。文武官兒千百個,難道就,樁樁都要自家專?想因慚愧情虛了,怕到昭陽正院間。
啊呀,君王啊,你竟與我一個不能見面的法兒!
這亦真真太絕情,算得個,當今無道一昏君。就不念,多時夫婦從前愛;也須憐,近日龍胎懷在身。說亦苦傷言亦痛,竟將我,連朝冷落當旁人。無見面,不聞聲,去幸諸妃任意行。再若消停三四載,看來要,一朝關入冷宮中。
啊呀,真真罷了!做到王后尊,還到這等地位,那富貴榮華四字可以不羨了。娘娘想罷氣長吁,止不住,淚濕飛龍舞鳳衣。宮女兩班忙進步,垂了手,俯眉承睫勸低低。
啊,娘娘,放開些愁煩,保重身體。夜深了,請安寢罷。
王后聞聽始卸妝,寬衣睡下鬧龍床。一班宮女方才退,這娘娘,徹夜無眠恨滿腔。自歎自嗟真慘切,獨言獨語實淒涼。聽著那,風吹玉漏聲聲遠;聽著那,夜擲銅簽韻韻長。略略朦朧天已曉,景陽鍾動早催妝。
話說皇甫後一宵不睡,聽得景陽鐘響,只得下榻梳妝。
娘娘臨鏡正烏雲,脂不施來粉不勻。梳洗完時用過點,又坐在,昭陽殿上等朝廷。只等得,樹陰半轉迴廊暗。只等得,簾影橫斜畫檻低。哪裡有,錦袍內侍扶輪至。哪裡有,紫袖昭容掌扇臨。依舊是,蹤跡沉沉花院靜。依舊是,聲聞寂寂玉階平。中宮忿極難當了,忍不住,一咬銀牙暗發嗔。
啊唷,本宮好恨,看這光景又是不來的了!
昏君太也沒情腸,怎麼竟,斷絕夫妻恩愛長。呆等三天還不見,他想是,近來酒色兩般忙。真正亂,太荒唐,叫我如今怎主張?
啊呀,罷了!左右是這般,就待我自己做主罷。
盼一朝來又一朝,料然難見赭王袍。本宮就便求王上,他也是,不肯周全做主調。再若遲延三四日,豈不要,家中急殺我同胞。
啊啊是嚇!我也癡了,等什麼天子?望什麼君王?就見了朝廷,也是無益。
不若無須見帝王,就傳我,中宮懿旨召明堂。保和學士如隨至,本宮竟,灌醉他時賞幾觴。酈相雖然天子愛,也不敢,發威抗逆我昭陽。待中酒後無防備,好叫那,芝田胞弟放心腸。終朝呆等難成事,只好這,自己施行與主張。啊且住!這昭陽宮到底內地,那酈相現在是外臣,如若召他進來脫靴驗看,又不曾請問朝廷,這倒是本宮有失體統,不避嫌疑了。
萬歲如若論是非,說起來,般般倒是我情虛。他自然,刁言會講人之錯。他自然,巧語能遮己的非。不想到,留宿花園無內外。必定雲,擅宣廷宰有嫌疑。那時我倒難分辨,反只好,閉口無言伏了低。
咳,這個不妙,還須另作主張。
做事須當佔上風,若然如此沒神通。同胞手足俱難過,我長華,怎在昭陽掌正宮。
呀,且慢!我想要試探明堂,免不得要奏知聖上。
但是如今帝躲開,本宮也,不甘不值去求來。若然自己差人召,論大體,擅見廷臣也不該。左右為難難殺我,這一樁,愁煩事件怎安排?
咳!有了,我竟去求太后娘娘罷,這倒是個主意。
若然聖母來垂憐,必依我,去召明堂麗宰官。太后出面無了說,朝廷就惱也難言。那時試試男和女,是不是,驗個分明心也安。
啊呀,是呀!只有這條門路了。
保和丞相若裙釵,料必是,弟婦王妃孟麗君。方必更求天子命,我竟懇,上宮太后主張行。君王猶自存私念,難道竟,太后之言也不尊?無可如何無可奈,自然的,一封丹詔賜完姻。那時全了同胞弟,完了我,為願連枝一點心。
咳!我也說不得了,就往萬壽宮走遭。
娘娘想罷怒填懷,一掠雲鬟立起來。烈烈轟轟宮內主,嵬嵬赫赫王后身。橫翠黛,泛紅腮,厲色高呼把輦排。
啊宮官們,看輦過來,我要去面參太后。
中宮王后此聲呼,眾人竟,面面相覷理會無。這半邊,彩袖宮蛾看內侍。那半邊,錦袍內侍看宮娥。娘娘方欲回言喝,有兩個,心腹昭容伏地呼。
啊呀,娘娘保重要緊。
許久安居不下階,今朝何苦出宮台。娘娘有甚言和語,也可以,請了王爺到此來。若要上宮參太后,只恐怕,忽然勞碌動龍胎。昭容諫罷齊頓首,這國母,手拂鸞綃叫門開。
呀,你等開門,不須攔阻。如今胞弟床中臥病,父母堂上憂心,恨不插翅而飛,哪在出宮一次?
不用讒言阻我行,本宮要,面參太后訴衷情。同胞手足如相失,就有這,血塊龍胎待怎生!
嗯!宮官們,還不快些備輦。
娘娘言訖一推簾,自己就,走出昭陽大殿前。慌壞了,彩袖雲肩諸綵女;慌壞了,錦袍玉帶眾宮官。這幾個,忙抬龍鳳雙輪輦;那幾個,急擺雲霞五色幡。亂亂哄哄齊侍候,挨挨湊湊共當先。遙擺駕,遠排班,扇影相交羽蓋旋。王后方思離正院,高坐在,金根玉輅寶車中。不知此去依聽否,我已是,九十餘張要住談。起頭篇,恰值中旬正月內;完一本,又當望後仲春天。書案上,半搖翠幌燈將盡;繡窗前,滿照花庭月正圓。別緒閒情聊點綴,殘篇剩墨略留連。要知以後如何事,免不得,十五完時十六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