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皇恩浩蕩偕秦晉,臣子懷慚賜配雙。假冒真時真冒假,此心耿耿未能降。
話說上本的差官,打聽得朝廷欽賜忠孝王限一月內擇期迎娶,這件事就沒有什麼干係了。他們也請了天子面諭,帶著護送的排軍等,即日要回轉雲南。
項翁附便寄書文,安排家中大小人。干係言詞都不寫,只說是,已經欽賜要成婚。南金也有親芳翰,問候諸姨姊妹們。督撫差官收了信,員外是,謝勞一一送黃金。眾人結束多停當,那日裡,快馬輕鞭要離京。小姐此時公館住,芳心不定慮還欣。
咳!怎麼是好!偏偏地撞著這樣一位母親。
咬定牙根不認奴,總說是,冒名頂替進京都。言言追究何曾住,句句盤查哪肯疏。羞得我,惡語難當容已變;虧得我,能言會語話還多。不知到底因何故,孟夫人,指定朝官說保和。
呀,正是。那一位少年丞相,她莫非就是孟千金麼?
為甚容顏這等佳?臉兒竟是一枝花。威風凜凜原男子,妙態盈盈仙女娃。彼若果非喬扮者,為什麼,指名而說戀烏紗?
咳,真真奇事!難道那孟小姐改妝前去,竟做了宰相不成?
女人如何有此才,竟能夠,紗貂繡蟒到三台。若言己做朝廷相,自然是,不肯重新扮女孩。這也算來難怪彼,寬洪大量卻奇哉。
呀,我想她既是麗君,為什麼不怪俺冒名女子?
私心妒意一些無,反在她,慈母之前幫襯奴。如此寬洪奇絕了,真正是,相臣量若海同湖。而今御賜完花燭,未知道,這段姻緣竟何如。
咳!那忠孝王的模樣兒,也是個有情有義郎君。
不識他心是怎生,衷腸可願早成親?朝廷欽命偕連理,又未知,擇定婚期在何辰?項氏南金心暗想,於時靜坐望佳音。不談父女在公館,且把那,忠孝王爺明一明。
話說皇親父子朝議出來,又弄得忠孝王滿腹狐疑,虛真難辨。
一言不出只長吁,跑上朱輪繡頂車。父子同回王府內,雲牌三擊進宮扉。太王郡主方談笑,看見朝回盡起趨。竇氏整衣迎幾步,江媽在,下邊凳上也抬軀。於時同坐中宮內,尹王妃,不等開言先就提。
呀,今日朝回好晚,可又有什麼事情麼?怎的你們父子又是這般煩惱?
國丈聞聽捋著須,瞧瞧愛子告王妃。言細底,表根基,說罷情由笑更吁。咳!其實據孤家看來,容顏又有幾分諧。孟家親母糊塗性,她總是,把定明堂作女孩。惹得朝廷翻下臉,這一頓,反聲發作好難挨。如今欽賜成花燭,倒須得,吉日良辰擇起來。武憲王爺相訴畢,太娘娘,驚驚喜喜笑盈腮。
呀,原來如此,我說孟小姐還在雲南。
果然護送進京城,這還有,什麼疑心孟麗君?話又相符容又是,孟親母,如何虛實也難分?真怪事,好奇聞,哪有親生認不真?休怪朝廷增惱怒,這樣個,糊塗情性孟夫人。
咳!可憐呀,孟家小姐竟埋沒在項氏門中了。
富翁倒算好心腸,幾載收留當女郎。萬里程途如此遠,他竟能,親身相送到京都。
咳!難得這樣好人。孩兒呀,爾成親之後,也要當岳父看待。
雖然陌路是無干,承繼了,孟府千金即泰山。他亦到來因為此,認一個,皇親女婿耀門闌。孩兒爾卻休驕傲,須當個,嫡嫡親親岳父看。
啊,殿下呀!這如今作急要辦理完婚了。
諒亦原非假麗君,況兼聖旨要欽遵。擇吉日,選良辰,限內調停竟娶親。尹氏王妃言到此,小千歲,難分難說只無聲。
話說國丈夫妻,是只將聖旨為憑了,商量著擇期迎娶。這忠孝王卻明知有假,心中的苦處又說不出來。
當下聞聽父母言,一腔悲忿不能言。更面色,皺眉端,背手呼籲只看天。節孝夫人聞此事,心中著實欠欣然。
呀,真正好笑,孟夫人既然不認,還有什麼狐疑?
此女明明假冒人,竟怎麼,朝廷欽限要完婚?果然奉旨成花燭,她倒是,正室王妃比我尊。
啊唷,好生不服!她是個真正的麗君,奴家有何話說?
如今假冒一紅顏,她在奴前怎肯甘?雖則自家無勢耀,也不去,奉承頂替麗君歡。權忍耐,且遲延,到了臨期我再看。如若果非真正室,算一個,齊眉姊妹禮還偏。多嬌郡主芳心想,三嫂江媽走上前。
咳!太王爺太王妃!孟夫人既然不認,諒來一定是假冒的孟千金無疑了,還該斟酌斟酌才好。前者小千歲說:都為娶了我們的郡主,孟小姐所以不肯出頭。如今若再娶假冒的進門,難道無礙的麼?
千歲王妃請主裁,論來也是不應該。並非無理多開口,小王爺,這句言詞說過來。三嫂道完佯冷笑,太娘娘,喜在臉上愁在懷。
呀,江三嫂,爾又呆了。這已是孟千金,還有什麼小姐?
江媽見說面通紅,應了聲,隨即離開舞彩宮。忠孝王爺吁口氣,回身也轉正房中。太妃看見孩兒去,手拉著,郡主春尖附耳通。
啊媳婦,爾乳母好不知趣。為什麼務要爭說冒名來的?
她便虛充與假裝,將機就計有何妨?芝田若當真原配,少不得,完了婚時都進房。三嫂情性剛直甚,反在他,面前爭短與爭長。
咳,做婆婆的,巴不得爾們小夫妻恩恩愛愛,早早地生幾個孫女孫男。
執性冤家不順娘,務必要,娶將原配再同房。如今既有雲南女,管甚虛充共假妝。三嫂真真心性直,跳出來,反言此事不應當。
啊,媳婦!爾對她說,我是為顧郡主呀,下次不可七言八語。
王妃說著笑微微,劉郡主,粉面紅時玉頸低。不表中宮婆媳語,且把那,東平千歲後邊提。
話說忠孝王滿心的愁煩悲忿,真個是難說難分。一回靈鳳宮中,就走入紅綃帳內。
王爺舉手揭紅綃,一進先從畫上瞧。叫句芳卿腸已斷,呼聲原配魄將消。心蕩蕩,意搖搖,哀痛悲酸兩淚拋。
啊唷,麗君妻呀!爾作弄殺我了!到底是酈明堂呢,到底是雲南女子?到底是已歸泉下呢,到底是還在人間?
生死還當有個跡,為什麼,無言只在畫圖中?芳卿何不開開口,說一說,誰是真身誰是假?忠孝王爺言到此,止不住,紛紛淚濕繡團龍。觀小像,看真容,如醉如癡問畫中。正在相呼相喚處,旁邊閃過小書僮。
啊,小千歲!換了朝衣罷。
王爺揮淚出紅綃,隨即更衣換了袍。茶也不吞臨臥室,倒在那,象牙床上暗魂消。低攢淡淡雙蛾暈,半露盈盈兩鳳梢。長歎一聲心展轉,這件事,如今越想越蹊蹺。
啊唷,真真奇絕!那獻來的女子,怎麼竟認得岳父舅兄?
一聽聖諭就臨階,好好把,侍講龍圖拉出來。不但親丁能認得,更兼應對也相諧。若非岳母夫人至,泰山已,穩穩拿她當女孩。
咳!好個岳母,竟還比岳父剛明。
任伊俐齒與伶牙,總是個,斟斟酌酌不認她。當著九重天子面,指名說,保和學士戀烏紗。
呀,且住。據我看來,自然是孟岳母見得明。
女兒究竟是她生,豈有個,離別此時認不清?況且容顏惟像半,斷然是,貪圖富貴冒人名。孟家岳母深明白,所以敢,直指恩師作麗君。如若糊塗觀不的,怎麼在,金鑾殿上發高聲?
咳!如此說來,我麗君原配還是酈老師了。
蘇母前番訴細詳,原說她,已經明白認爹娘。為則為,先偕燕玉何須嫁。為則為,現負諸愆不敢言。待得孤家申了本,她卻又,雷霆大發在朝綱。
啊唷,好利害呀!就是今日的這一番作為,也叫做盡情盡意的了。
一聞岳母指於她,閃出朝班見翠華。赫赫威威寬玉帶,轟轟烈烈挺烏紗。辭帝闕,謝皇家,天子登時怒大家。痛責岳父和岳母,總說是,擅欺廷宰亂談她。
咳!酈老師如是孟家小姐,難道竟是這等狠心?
孤家又不負前婚,守義三年人所聞。非但君前相奏過,就是在,老師面前也曾雲。後來迎娶劉家女,卻都是,父母高堂做主分。如若肯隨孤本意,早已向,金鑾殿上去辭婚。只因難逆君親命,無奈何,允了完姻各一衾。就使隱情人未曉,岳母卻,相認時節告分明。老師若果真原配,難道毫無見諒倩。想彼行為如此狠,那些像是孟千金。總然鐵石心腸硬,豈有個,不顧丈夫不顧親?細細三思詳此理,又恐防,孟家岳母病中昏。
咳!如今也不用說了,酈老師縱是麗君,我也不敢往虎口拔須,龍頭鋸角。
前次皆因欠裁量,上了道,求恩賜配密書章。一封本奏當今帝,險些兒,惹出災來惹出殃。酈相老師真厲害,就在那,金鑾殿上發威光。嗔冒犯,說荒唐,大震雷霆撕本章。岳父其時都嚇了,罪名盡付少華郎。老師說過朝廷責,白白地,忍恨吞聲氣一場。幾次跪門還不見,沒奈何,計窮力盡托妻房。多方燕玉能言語,挽得個,溫好師生又似常。若再徑行和妄動,直須要,擠將性命與明堂。
啊唷,那還了得!朝廷的聖旨已經曉諭諸官,若有造作流言者,拿問朝前治罪。
孤家雖則是皇親,怎麼敢,復蹈前愆違聖君?曉諭在先重犯法,這一條,欺天大罪更難禁。老師若是孤原配,此段姻緣莫想成。
咳!這也是少華薄命,無可如何的了。
拼得三年守義完,留一個,親生骨血續香煙。其餘雪月風花事,孤亦今生再不歡。皇上偏偏調弄我,又把這,冒名女子賜成全。
啊唷,怎生區處?這如何依得綸音?
限定成婚一月中,朝廷君恩豈常同?不依便是違天子,遵卻如何娶假充?左右為難難殺我,爹娘又,商量擇吉亂烘烘。
啊唷,君王呀君王!爾不肯做主就是,何必得勉強周全?
假冒裙釵誰要她,聖上也,知臣情性哪貪花。限期一月成婚禮,何苦把,不義之名陷少華。
啊唷,如何是好?又違不得聖旨,又逆不得親言,畢竟除死方休的了。少華好苦!
忠孝王爺展轉思,又嗔又恨意如癡。只急得,眉心緊皺難分解;只急得,臉暈消殘沒主持。直叫到,暝色半侵簾幕處;直臥到,燈光斜照帳帷時。此宵晚膳仍無用,短歎長吁亂了思。國丈王妃同解勸,他總是,不聽說話與言詞。心似醉,貌如癡,逐日三餐盡減之。武憲夫妻無法處,也只好,遵依君命恐挨遲。
話說武憲王心中思想,雖則孩兒不願成婚,究竟欽限難違,遂遣家人具帖相請項員外飲酒。又送一席到公館中,款待千金。那項公的兒子現做外官,所以他也帶著紗帽,穿著宮袍,到親王府來赴席。
武憲王爺接待優,現成的,名班新戲勸金甌。開綺席,列珍饈,十二珠簾卷玉鉤。國丈在廳陪著酒,小皇親,只推有病臥床頭。一天酒筵俱完畢,項員外,辭謝歸來喜帶愁。
卻說項員外酒闌後歸公館,就向女兒道:今日去赴席,老皇親相待甚優,但不知忠孝王緣何有病?說是抱恙於中宮,不能得出來相見。
南金聽說動愁腸,莫非是,不願成婚假做裝?如若那人真有病,倒休叫,佳期耽誤好春光。漫言項女心懷慮,且說亭山武憲王。
話說武憲王請過項隆之後,便與王紀商議道:如今只得擇日央媒了,就是孟親家處不肯認親,此事如何區處?
限期已迫聘須行,婚娶難於草草成。孟相旁觀全不管,卻教下禮到誰門?真怪事,實新聞,如此完姻古未聞。竟若行盤公館去,又使我,目中沒有孟家親。這樁疑案難分處,不識賢妃意怎生?尹氏聞聽低了首,沉吟良久啟朱唇。
啊,殿下,據妾身的主意,倒不如去問一問孟家。
他們如若肯周全,大眾光輝各有顏。送卻新人歸父母,然後再,從容下聘畢姻緣。親家決意丟開手,少不得,迎娶都於公館間。吾盡吾心先問過,那時沒有我們愆。妾身主意該如此,但不知,殿下調停是怎般?武憲王爺聽所說,立起來,雙眉一展大稱然。
啊唷是呀,待孤家親去走遭,問親翁主見。
國丈登時放下懷,朱輪輦出正轅開。難以緩,不能挨,就向龍圖府內來。
話說武憲王一到孟家,龍圖遂出廳中相見。左右獻茶已畢,國丈就坐上開言。
武憲王爺坐椅中,他就把,眉心一蹙叫親翁。弟來特為前朝事,要請教,這段姻緣怎合同?
啊,老親翁,前者雲南獻來的女子聲容俱是,應對無差,親翁自己竟認了。只因為親母猜疑,又命項翁領去。
弟已準擬也非虛,親母偏偏不認伊。皇上而今欽限定,曉諭我,就於一月限婚期。少華因為無曾認,弄得個,愁上愁來疑上疑。茶飯少加言語寡,終日裡,在宮短歎更長吁。若然要任他心願,不過是,守義三年勿娶妻。無奈朝廷君命重,弟思只好要遵依。
啊老親翁,我亦不能洞察是真令愛,抑假令愛,如今朝廷的命下,不得不奉旨而行。
草草難完百歲姻,又恐防,果然屈了令千金。故而特地登潭府,要請教,親母親翁意怎生。如若認將來者女,自然行聘到尊門。目前猶在招商店,使寒家,下禮煩媒哪處行?雖則小兒名望薄,也不肯,輕輕胡亂就完婚。正房原配非他比,若在那,店內迎親笑殺人。
啊親翁呀,雖然親母猜疑,你自己拿主意。
若然看得是尊閨,竟何不,做主差人接了回?弟處再行盤盒至,那時節,大家面上有光輝。如其尊言亦非也,只好到,公館迎親一筆揮。故此特來相叩問,未知得,這樁事件怎施為?亭山國丈言方訖,孟龍圖,冷笑拈鬚雙皺眉。
啊老君侯,我已出了懼內之名,哪裡敢自家做主?
欽限完姻請上專,老夫只好當無干。府前可說君王說,這叫做,陰盛陽衰女壓男。何必又勞臨軒駕,竟到那,館中下聘理當然。
啊老君侯,悉聽主裁便了,何須得又問寒門?
龍圖言訖淚含腮,武憲王爺立起來。欠體說聲言重了,少不得,要登潭府領尊裁。既然問過親翁意,我只好,公館迎親草草諧。國丈道完辭別走,孟丞相,慇勤送出石庭階。於時上了朱輪輦,轉向皇親府第來。
話說國丈回歸王府,就將孟士元的言語述與太妃。尹氏道:既然如此,我們自作主意便了,不必再問孟府。當下斟酌已定,遂擇定六月初二日行聘,十三日成婚。就煩尹御史為媒,知會吉期於項姓。
只因欽限急如風,難避炎炎溽暑中。御史尹爺隨即往,就把這,吉期道達老封翁。項翁得信非常喜,烏台又,回復亭山武憲公。員外於時忙整備,要尋房屋好從容。
卻說項員外只因店居不便,又另尋了一所吉房,講定多少租銀,隨即移居新寓。
南金進屋喜陶陶,看了看,新覓房兒倒也高。短牆邊,一帶春風紅芍葯;深院內,幾株曉雨綠芭蕉。靜沉沉,隔簾鳥語穿林鬧;輕拂拂,當戶花香繞袖飄。項女見時多稱意,她就在,寓中穩坐待良宵。
話說項員外移居以後,又買一個十四歲的丫頭,與素秋湊對,取名春娟。還要典一所好房屋住身,僕婦現在領看未成。復到銀樓上替南金兌換首飾,一件件請她自選新奇。
紛紛料理好匆忙,只等迎親下聘將。不表這邊高興事,且把國丈府中詳。期日近,事愈忙,欽恨難違定主張。綵緞明珠都揀擇,商量又欲請皇章。
話說皇甫府中料理行聘,諸般禮物已全,只少得一封花誥。太妃就自己走到靈鳳宮來,要向龍亭上取去。那小王爺正睡在床內長吁短歎,聽得僕婦們亂哄哄說道:太娘娘站上面桌就拿著了,待我們請誥罷。
千歲聞聽這件情,登時床內發雷聲。嗔從柳葉眉邊起,怒向蓮花面上生。側扣帽沿朝外走,斜拖靴底出幃行。掀繡幕,進宮門,變色高呼叫一聲。
啊唷不得了!怎麼要拿花誥?
這是皇封孟麗君,如何要聘冒名人?朝廷御筆非同小,怎麼竟,未見真身就請行?虧得此時無睡去,我若然,糊塗一覺不知聞。
啊唷,真真可笑!一個冒名女子,竟要把正妃的官誥聘她。
母親忒也太癡呆,花誥是,斷斷孩兒不肯開。若要請將封敕下,除非真正麗君來。冒名女子何須得,只用把,小小魚軒向裡抬。忠孝王爺言訖怒,太娘娘,拍門一叫倒驚呆。
啊唷,冤家!你不肯就罷了,何必要這般煩惱?
王妃言訖就掀簾,沒奈何,走出宮來往外邊。千歲仍回羅帳內,真正是,靴根踏破恨沖天。袍帶散,帽沿偏,如醉如癡坐又眠。尹氏太妃回到外,就將始末告亭山。皇親只得重新寫,另書了,一軸金花紫誥銜。聘禮於時俱準備,初二日,鑲金轎到就行盤。好熱鬧呀!扎花結綵正門開,聘禮紛紛擺出街。一派笙歌從後起,幾層執事向前排。尹爺高坐青紗轎,威凜凜,竟往新居項寓來。員外這邊早有備,也是那,細吹細打接烏台。廳前一擺行盤物,倒把個,項老封翁笑滿腮。
話說項員外一見飛龍盒內擺著王妃花誥,霞帔球冠,不覺一番喜歡,真正心花大放。
遂命家人向裡搬,高廳演戲坐華筵。一班人眾齊抬進,侯五嫂,跳跳鑽鑽打著簾。看幾盒來誇幾盒,見多番又贊多番。堂中擺滿無閒處,珠玉成堆錦作團。小姐南金房內坐,聽了那,外府勢鬧也欣然。
話說項南金坐在明窗之下,前後廳鼓樂喧天,人役們扛抬聘禮,雖則不說,心內卻十分歡喜。
意欲堂前瞧一瞧,含羞又伯眾人嘲。正然低首沉吟處,侯五嫂,趕進房來拉著跑。拖住袖兒朝外走,亂推亂叫笑聲高。
啊唷我的小姐,你還不出去瞧瞧麼?
珠玉綾羅擺滿堂,黃金繡服好風光。還有那,鳳冠霞帔雙全幅;還有那,紫誥金花一軸章。小姐快些前去看,這番榮耀可非常。多嬌聽說芳心喜,就勢兒,玉手挑簾走出房。五嫂指揮呼請看,南金隨即細端詳。從件件,逐樁樁,明帶羞慚暗讚揚。觀到皇封花誥盒,止不住,櫻桃一點綻紅香。
話說項南金見了誥封,不覺笑容可掬。侯五嫂踴躍道:小姐小姐,待我展開來你看,可唸唸封著什麼夫人。說罷就把誥軸拉開,叫千金觀看。
五嫂是,識字之人先就觀,不等南金開口念。她早已,一聲高叫是王妃。
啊唷,恭喜恭喜!小姐洪福齊天,這不是忠孝王正室王妃麼?
項女聞言笑了聲,自家看看果然真。舒翠黛,綻朱唇,粉面生歡著實欣。也不開言佯咳嗽,挑簾入戶進房門。
啊唷,謝天謝地,保佑奴大事能成。
費盡心思費盡懷,不辭辛苦冒名來。雖然未認爹和母,現在已,眼見姻緣可合偕。
咳!真正夢想不到,我項南金一個富家女子竟要做千歲王妃的。
何期福分這般長,該嫁東平忠孝王。怪不得,別姓提親都未就。怪不得,盧家欲娶又先亡。原來我是王妃命,所以竟,死無緣用聘郎。
咳!真真奇絕,人家說千里姻緣一線牽,我竟是萬里姻緣一線牽了。
盧氏郎君死得奇,分明讓我做王妃。當年如若成婚了,哪裡有,花誥迎親這等儀。今日光耀真極矣,轉眼間,十三良日即佳期。
咳!這等也奇了,難道那真麗君福分倒不及奴家?
皇甫門,命運危,是她愁苦是她悲。丹青寫像留遺影,冠帶更妝出內閨。待得夫家興復了,王妃又讓我來為。這般薄命傷心極,真正是,才貌雙全福分虧。翻笑奴家何所德,現成封誥倒巍巍。
啊唷妙呀,如今也不怕更改了。
就使臨期有變更,我已是,受封納聘彼家人。況兼欽限完婚配,不伯他們不畢姻。項氏南金思到此,笑融融,心中歡喜面生春。慢言小姐香閨事,且表前廳飲宴情。酒過三巡媒欲起,項員外,回盤禮物早排成。多富貴,甚豐盈,也不慚於官宦門。御史登時重押轉,笙簫齊起又隨行。
話說尹御史押回項家之禮,王府內也演戲開筵。那忠孝王坐在靈鳳宮中,到這一天更覺煩惱。
不陪眾賓飲瓊漿,只是沉吟坐在房。短歎長吁心更悶,才眠又起意加傷。萬般愁緒千般恨,偏偏的,風送笙歌到耳旁。忠孝王爺添氣惱,叫過了,那班僮僕發威光。
嗯!家僮們,快些傳言出去,孤家病在房中,還有哪些兒快樂?敲什麼!
諸人垂手應齊齊,只得將言告太妃。尹氏心中憐愛子,密傳曉諭略低些。深宮大院重重隔,小王爺,還道笙歌已住其。
話說這一日王府雖逢喜事,只因忠孝王心內愁煩,毫無些春風喜氣。太妃把一切禮物都交與郡主收藏,自己坐在宮中,也是愁眉不展。
蘇家奶奶更淒然,勉強理事端。心掛麗君賢小姐,神傷映雪女嬋娟。難出口,不揚言,痛淚惟於眼內含。尹氏太妃呆坐著,眉頭緊蹙意煎煎。銀鑾殿,笙歌斷續無腔調;舞彩宮,笑語稀疏沒酒筵。冷清清,翠幕不開花院靜;淒慘慘,紅燈空掛畫堂寒。眼前已是傷心色,又遇著,雲氣陰陰欲雨天。王府這番多冷落,只有個,江媽得意倒欣然。漫談外面淒涼景,且表多嬌郡主言。坐在香房無事後,想起了,東平千歲暗牽連。
呀,正是。那冤家不知怎麼樣了?
自從欽限畢姻緣,越要愁來越發煩。日逐少加三頓飯,堂前強問兩回安。無喜色,沒歡言,躲在宮中女子般。又說身軀今有病,不知到底怎生然。
呀,也罷。此刻在宮無事,不免去探望一回。
夫人想罷起身來,整了整,金鳳垂珠壓鬢釵。猶恐江媽多說話,只帶著,一名小婢下庭階。籠翠袖,款紅鞋,就向居宮靈鳳來。折疊扇兒拿在手,挑開簾幕進宮台。只見那,畫堂寂寂少人蹤,朱門半掩影朦朧。夫人才欲推扉入,千歲已,問上言聲誰到宮?
是什麼人掀簾?到宮做甚?
燕玉低低應了聲,推開龍鳳兩宮門。移繡履,款羅裙,走進房中舉鳳晴。只見王爺床上臥,眉消翠暈臉消春。帽沿欹枕容俱瘦,靴腳拖床力不勝。冷清清,繡幔搖風鉤半掛。淒慘慘,金爐斷火篆無焚。堪落淚,可酸心,一派淒涼觸目生。郡主那時忙進步,紅羅帳下問皇親。
啊,殿下,為什麼十餘天來愁煩悶坐,不出來散散心?可有甚愁煩?還該放開些才好。
未識身軀怎欠安,不迎賓客不陪筵。看君面貌都消瘦,還該把,愁悶丟開放放寬。千歲一觀劉郡主,翻身坐起繡衾間。眉暈淺,臉霞殘,斜戴烏紗軟翅冠。拉著多嬌床上坐,歎口氣,淒淒慘慘語嬋娟。
呀!又要金雀夫人到來看我。
孤家心病已深沉,只是思量負了卿。花燭以來長久矣,竟未嘗,夫妻一夜共床寢。
咳!我只望娶了原配,再與你同房。
倒弄出,冒名頂姓一裙釵。進門反要稱原配,孤怎忍,拿著賢卿往下排?
啊唷,好生惱恨!如今又逆不得君親,只好娶她的了。
待等完姻那女娘,孤家也是不同房。芳卿猶未成恩愛,豈肯與,假冒裙釵反同床?依了限期遵了旨,我只有,空幃冷落一條腸。由她孤宿由她想,任彼延生任彼亡。雖則掛名為正室,情疏斷不當妻房。
咳!金雀夫人呀,你叫孤家哪裡委決得下?
孟家岳母在朝初,指定恩師酈保和。她若難分真共假,怎麼有,這般膽量勝龍圖?皆因見得分明了,所以敢,真說明堂戀紫羅。
咳!賢卿呀!那時候聖上若肯為顧孤家,只用把酈老師細加一番追究,怕她不吐露真情?朝廷先就一心偏依著她,
也說邪謠與亂談。奏句話來聽句話,那天的,當朝好個曉諭嚴。有人擅議明堂相,拿問金鑾法不寬。皇上已經傳此旨,教孤家,如何再敢蹈前愆。
咳!芳卿,你想朝廷又不肯周全,岳父母又不得做主,難道教我個門生,與老師做對不成?
百計千方亦枉勞,料來伉儷也難調。孤家明曉無成矣,但總是,鬱結於心不得拋。幾次自寬仍自惱,壓根相共病根交。如今凡事休提了,看起來,還要去將命一條,
啊夫人,你試試我手中額上,看可是有些發熱麼?咳,孤家呀,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只不過上負父母,下負芳卿。
忠孝王爺訴罷情,兩邊不覺淚紛紛。有心還要多言句,只恐怕,良貞郡主要疑心。燕玉性情原最軟,聽了這,酸辛說話哪能禁。神暗淡,色淒涼,一陣傷懷淚已淋。半晌低頭方抬起,略舒玉手試寒溫。
話說這位劉郡主情性賢良,溫柔而膽小,一聽忠孝王這些言語,哪裡還忍耐得來?一手試探寒溫,一手揮彈珠淚。
夫人當下好恓徨,掉轉纖腰倒坐床。款捻春尖眉皺皺,起摩粉額淚雙雙。心內急,意慌慌,竟像王爺就要亡。恨不得,頃刻以身相代病;恨不得,登時割股去煎湯。思妙計,想良方,蹙著春山告粉郎。
啊,殿下,你自己保重身軀,不要說這些言語。
堂上翁姑只有君,真真是,心頭之肉掌中珠。單傳孤脈無昆仲,怎把這,金玉身軀看得輕。既發熱時須早說,公婆也好請醫生。緣何悶悶宮幃睡,自己遲延誤自身。
咳!君侯呀,你既自知自己的心病,就該撇去些愁煩。
就使難於放心懷,不思幾次也丟開。終朝氣惱終何用,君要想,留得身軀好處裁。啊殿下
呀,奴倒有個主意在此。
孟府娘親諒不差,老師或者果閨娃。如今威逼難行了,竟借此,染病之由去請他。酈相精詳知脈理,聞得說,岐黃已算大名家。公公如若來求看,夫子難推定到衙。
啊妙呀,酈老師若來看病,你就可以暗察情形了。
如他果是孟千金,豈有個,鐵石之腸難動情。見你為伊成此病,少不得,另生淒楚一番形。
啊,殿下,酈老師若然動色,我們就可以商量了。
也休上本奏君王,竟請婆婆走一聲。可去見見皇后面,求她做主毋他商。娘娘手足恩情重,還有個,不盡心來不盡腸?中外夾攻相辦起,那時何懼酈明堂?
啊,殿下,說是這般說,行止即隨你意。
若怕仍然犯老師,這條計策就休施。也不須,相求堂上公公請;也不須,入奏宮中國母知。免說奴家唆聳你,再遭一氣費。夫人說罷衷腸語,忠孝王,眼笑眉開贊巧思。
啊唷,妙啊!真所謂有智婦人賽過男子。
孤家前次欠調停,竟未曾,想到昭陽院裡人。一切舉事都不應,自然難就與難成。若還早有芳卿計,倒只怕,此刻逍遙已做親。可惜夫人相告晚,又教我,悵悵悶悶幾朝昏。孤家算個周公瑾,卿竟堪稱一孔明。足智多謀深拜服,送你個,新傳綽號女陳平。
啊唷,芳卿好計,孤家依你施行便了。
今朝天暮且從容,明日裡,當退朝中孟宰公。萬一這番如我願,夫人真是大奇功。王爺說到心歡處,手拉著,郡主春尖不放鬆。燕玉見言稱過獎,也生喜氣透春風。情密密,意濃濃,共坐牙床笑語同。直到上燈方始別,劉郡主,依依叮囑兩三聲。
殿下呀,自家珍重,奴明日再來問安。
忠孝王爺跨下床,慇勤親送女紅妝。聲聲撫慰臨門別,句句溫存附耳旁。目視夫人歸去了,一回身,眼前只覺越淒涼。心又想,意重傷,倒在紅羅暗忖量。
咳!到底有個談談說說,覺得不甚冷清。
此時獨處好愁煩,形又孤來影又單。空做東平王子位,竟未嘗,偎紅倚翠一朝歡。於時千歲心悲感,外面已,掌號盈盈散酒筵。此夜不談談次日,小皇親,早晨強勉整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