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奇才迥出綺羅鄉,放得韋中考試郎。榜上三元名姓重,朝中一品股肱良。
雷霆威望時同仰,冰雪聰明智獨長。卻使門牆桃李客,幾回疑鳳與疑凰。
仲冬節候已交寒,猶是風和日暖天。當戶青山多掩映,覆階黃菊乍凋殘。鵲聲悅耳雙穿樹,月影依人半透簾。無雪不成冬令月,看花好在冶陽天。久疏繡譜慵招線,長伴書窗靜展篇。全本未終難半廢,一回既畢要重編。翻雲覆雨朝朝是,散錦飛霞日日然。前集已完登後集,少不得,彩毫須了再生緣。今當十八登詞卷,又多應,臘月初旬始暫閒。撇去這些無益話,提一提,明堂相國在場間。
話說酈丞相雖然身在場中,心內卻牽掛著認親一事。每於閱罷文章之際,就脈脈想將起來。
風流元宰酈明堂,坐在場中暗忖量。秉燭未眠愁脈脈,按冠無語意忙忙。思前想後生煩悶,躊躇著,暗認爹娘事一樁。咳,可慮可憂!暗認萱堂慰母心,這倒也,不妨大事有些驚。但愁堂上難藏隱,洩漏機關與外人。雖則我曾叮囑過,一言禁住閤家門。雖然父母依將女,還有那,婢女梅香眾等人。伊等焉知深與淺,只曉得,口頭高興說新聞。三三兩兩傳開去,怕不到,忠孝君侯王府門。
咳,這也罷了!或者公然不說,如若蘇娘子一曉風聲,這個就了不得了。
受恩深處便為家,靠少華而護少華。彼若到來相望探,母親必定告知她。機關如洩蘇娘子,就傳與,皇甫芝田一滿衙。忠孝君侯聞得了,豈容我,安安穩穩戴烏紗。
啊唷不妙呀!只怕我一進場,外邊風聲已走漏了。
皇甫芝田進一本,必定要,驚天動地奏明君。那時中外皆知了,說道是,酈相明堂竟女人。遭眾猜疑遭眾議,就不算,綺籠雕戶出奇英。既然要做聰明事,須做聰明絕頂人。若彼芝田陳了本,我只是,盡行節孝道椿情。
啊爹娘呀,我也不怕走漏風聲了。他有兩路夾皮之勇,我也有單逞獨出之能。
天公生我不凡流,既有才而豈不謀。怕什麼,父母機關通女婿;怕什麼,芝田寫本上龍樓。當朝質對皆休怕,對面分清也莫憂。仗此蘇秦三寸舌,管教一語服諸侯。
啊呀是呀,我只須抵賴便了,何必這般多慮。
酈相沉吟主意高,登時展放兩眉梢。安排巧計惟宜賴,整頓良謀不可招。心已決時無所慮,欣然看卷取英豪。分等第,論低高,挨次觀來挨次瞧。處正無私真可敬,秉公辦事果非驕。風雲文字篇篇點,錦繡佳章卷卷標。副考難將情分盡,房官嚇得膽魂消。懼拿淺學呈來看,惟把奇才送上瞧。酈相明堂清似水,真正是,思心不昧半分毫。
話說酈丞相主文取士,正直無私。副主考難以留情,房官們不敢弄鬼。一到廿六日間填榜,廿七日天色黎明出榜。第一名會元於璞,表字雅夫,年四十一歲,是一位浙江衢州府常山縣老名士。家業頗寒,而文才甚足。少年時已經中了鄉試,只因連科的主考都不識他的文章,遺落真才,久抱明珠暗投之歎。今遠聞保和殿大學士酈君玉,是一位開誠心布公道識治良才,這次進場分外會精神而努心力,做了三場文字。酈丞相看了此卷,通達剛明,有造五鳳樓手段,就高高地取了第一名會元。那於雅夫感激得意,是不消說得。以下之士,難以細述。只有崔攀鳳中了第三名,裘蕙林中在三十八名。
榜文一放映晨光,一時間,中時歡來不中傷。有幾家,門戶不開人寂寂;有幾家,喜單高貼事忙忙。揚眉吐氣崔攀鳳,得意開懷裘蕙林。梁府夫人多快樂,也感激,風流相國酈明堂。不言及第歡喜事,且表欽差覆命詳。主考大臣放榜後,齊齊打道進明堂。風飄黃蓋居中罩,雲卷羅旗兩下行。酈相坐下金頂轎,前呼後擁有威風。攜妙卷,帶佳文,要把英才獻帝王。脈脈不言煩且笑,倒只怕,芝田早己在朝堂。你們就上陳情表,試試我,舌劍唇槍強不強。慢道叫君難啟口,管教父母也心忙。少年元宰不無懼,坐高軒,直向金門玉路行。按下試官來覆命,提一提,九重天子小君王。
話說元天子得知酈丞相回來覆命,這一日坐朝分外早些。這忠孝王爺廿六夜間竟不曾就枕,頂冠束帶秉燭以待。一到天明五漏下時,便與老國丈走馬入朝面聖。
少年帝主坐當朝,只見那,寶扇雙分現赭袍。天樂盈盈雲外奏,御香裊裊日邊飄。黃金闕上旌旗動,白玉階前劍k搖。虎拜已完分左右,跪倒了,東平千歲美英豪。
陛下啊,臣皇甫少華叩求天恩做主。
今朝主考出場門,酈相飛來覆聖明。望乞君王加語問,天恩垂念為微臣。王爺言訖連稽首,元帝王,淡淡疏疏應了聲。
啊,小王親,你說的就是酈丞相一端麼?且看他果是麗君,那時再為定奪。
忠孝親王就謝恩,不覺的,心中著急不安寧。離殿下,退班行,暗暗愁來暗暗嗔。
啊,真奇絕了!酈丞相父母已經認了,還有什麼且看?
朝廷龍意事如何,全不肯,著實公明會顧吾。且看一言奇絕了,倒不知,君王因甚反含糊?東平千歲心中急,早見黃門跪玉陂。
啟萬歲爺知道:正主考酈君玉,副主考歐陽贊,帶引一切房官,備用京員等,在午門外候宣覆命。乞聖旨定奪。
黃門奏訖跪朝中,喜動成宗小帝皇。降旨一聲都召入,當先就是酈明堂。金貂映額明朝彩,紫蟒披身帶玉香。面似蓮花紅又白,眉分柳葉細還長。行藏都雅真奇了,態度風流竟少雙。帶領房官和副考,俯伏在,丹墀執笏拜君王。東平千歲班中見,又暗想來又暗傷。
啊唷我的芳卿呀!你今日出場來了,可知我已上本,就要與你花燭成親了!
恨你從前不露情,狠心含忍到如今。孤家已上陳情本,我倒要,看你君前怎樣雲。忠孝王爺心暗想,只見那,風流相國奏朝廷:
臣正主考酈君玉會同副主考歐陽贊,選得二百數十名真才實學的文章,並十八名魁卷,恭呈御覽。特此覆命,望吾王洞察公私。
酈相言完又拜君,高抬紫袖獻文章。朝廷一見明堂面,只喜得,笑滿天顏兩頰旁。
啊呀妙呀!丞相你來覆命了麼?好好。內侍們看坐,待朕觀覽文章。
內臣應旨展龍氈,酈明堂,謝了皇恩坐半邊。正正衣冠盤了腳,也不管,東西武職與文官。九重天子容含笑,看看明堂愛又憐。不忍突然相說破,故意地,從頭至尾閱文章。才半展,又重翻,看幾行來贊數言。這一邊,元主觀文閒似水;那一邊,王親候問急如風。東平千歲專專等,年少君王慢慢看。十八卷文方始畢,一聲喝彩動天顏。
啊呀好好!今科的韋文算取個真才實學了!
十八魁中個個佳,果然那,會元文字更堪誇。文鋪錦繡惟推彼,字吐珠璣只有他。這個頭名標得是,取得是,真稱第一好才華。
咳!可見寡人用官不錯,巧巧地差了一個酈相。
少年識治拜三台,秉正無私實壯哉。昔日武場求武士,今朝文試選文才。篇篇俱是雲煙滿,字字皆取錦繡裁。足見保和廉潔甚,真正是,分文不愛盡忠懷。朕躬有此賢能相,怕什麼,光璧明珠暗裡埋。
咳!賢相掌朝,國家有幸。宮官們,可將外邦入貢的鳳井新茶,烹一盞與酈君相解渴。
君王言訖笑微微,酈明堂,雖坐三呼謝袞衣。拜罷起來茶已到,香馥馥,一杯碧露浸春旗。明堂接茗欣然吃,元帝主,龍目抬起帶笑觀。看著吃完茶半盞,就在那,黃袍袖內取東西。聖上拿出王親本,御面堆歡遞與伊。
啊,酈先生,爾看一看,這是忠孝王廿五上的密本。
風流元宰一聞言,暗暗心中叫果然。必定家中通了信,芝田飛本上金鑾。真真不出明堂料,已認親時隱便難。
啊唷,好生惱恨!我方才做得主考出場,就被他們在此亂道。咳!芝田呀!你也忒大膽了些!
我今與你是師生,怎便輕輕奏了君。就曉也該觀個實,如何不等出場中。一封表奏元天子,你竟是,以勢來欺孟麗君。
啊,忠孝王呀!我酈明堂豈是被你藐視的!今朝論個理兒,也該制服制服你的少年心性!
風流相國一安排,遂即欣然立起來。紫袖高抬忙接本,故意地,眉頭蹙蹙假疑猜。
呀,忠孝王有什麼密本?陛下何不裁定施行?
一邊說著一邊詳,袖露春尖展本章。俊眼微凝觀句句,香唇半動念行行。從頭至尾俱瞧畢,假意地,冷笑連聲放下章。皺一皺,柳葉雙眉生怒色;變了變,蓮花粉面發威光。上前跪倒金鑾殿,無懼無驚奏帝王。
啊陛下呀:忠孝王上此本章,陛下信呢不信?
成宗天子欠龍軀,滿面春風說半疑。孟女真容前已見,委實地,與卿容貌沒高低。龍圖又道曾相認,教朕的,難辨其中是共非。酈君聞言心暗喜,一聲失笑伏朝衣。
陛下呀,臣呢,定非龍圖之女,然而這件事原有周折情由。
前者龍圖孟太君,只因她,病中思女日深沉。仲春初一其時候,孟侍講,親坐飛騎來請臣。備述諸醫難以治,特來求,大人賜藥求萱親。臣言未熟岐黃理,無非是,碰著機緣算有靈。侍講不依偏要請,只得去,望聞問切做醫生。觀觀孟府夫人脈,凝結憂思已不輕。開下煎方吞二劑,說下了,若然見效再登門。後來只為多朝政,宿閣連宵竟未行。初五這天歸轉出,孟家的,家人候接甚慇勤。不時又往龍圖府,診脈方臨寢室門。首次看時原隔帳,孟夫人,這次不避露身形。端詳良久驚而起,她竟是,扭住袍衿叫麗君。臣走避時昏過去,龍圖等,群呼合叫杳無聲。見其如此垂危狀,不覺地,忽動平時側隱心。
啊陛下呀,常言道,醫家有割股之心,既承龍圖閣父子如此誠心相懇,少不得要醫她病好,也了結這件事情。臣想,孟夫人之病原因思女而成,既是見臣誤認,想是像她女兒的了。如若將錯就錯,倒也救了一人之命。那時臣偶然好戲,遂走到床邊道:母親不必。
臣一相呼竟醒還,那時間,雙開兩目啟牙關。不分皂白公然認,拉住了,女短兒長叫得連。埋怨說:母病爾為何尚隱?埋怨說,夫家興旺怎猶瞞。其時侍講龍圖等,都向微臣訴苦衷。一個個,喜喜驚驚圍帳畔。一人人,拉拉扯扯繞床門。談別語,述離言,又是悲傷又是歡。倒使微臣難認得,無奈只好認椿萱。
陛下啊,伊等恁般埋怨,臣只得說:一則忠孝王已偕劉氏,二則現在罪犯明條,若使皇甫門中得知,豈不要當朝上本?
這一陳明改扮情,森森國法怎容輕。不如且自為丞相,車騎來回可共親。臣本戲中隨口道,誰知弄假反成真。東平王子疏狂甚,也不等,察個分明就奏君。趁未出場先上本,竟將夫子當何人!真失禮,實傷倫,如此行為太不尊。陛下天聰應洞鑒,為什麼,聖心之內亦疑臣?這般密本留何用,覽完時,就合撕撕付丙丁。
咳!總是微臣少年為相眾心不服之故。
忠孝王親太也狂,戲師誑聖上書章。這般言語公然說,全不想,禮法行來罪莫當。如若人人皆似此,酈君玉,被猜何以立朝中?
啊唷豈有此理!酈君玉叨蒙聖恩草白麻而拜相。自供職以來,惟有一點忠心,報九重聖德。今日當了滿朝文武,竟指臣是個女人,這怎麼講?倒要會集廷臣,論一論是誰人的不是!
酈相言完立起身,微微冷笑叫奇哉。那時間,怒生兩道春山黛,嗔上雙痕紅粉腮。紫袖一扯拿起本,嗤嗤嗤,連聲幾響對撕開。巍然站在金鑾殿,眼看著,忠孝王爺把手抬。
啊呀忠孝王,你怎麼這樣荒唐?我是你個老師,如何竟戲弄起來!
雖然此事有深情,你也應,察個虛來察個真。任著少年狂妄性,竟把這,糊塗奏折上明君。我居貢院無知覺,幾天中,弄出奇談與異聞。
啊呀真真奇絕!哪有個做門生的冒認老師為妻?
綱常安在禮何存,戲卻師來又誑君。年少疏狂而若此,你分明,恃其勢大是王親。
啊,忠孝王,是老師可以戲弄的呢,還是王上可以誑奏的?難道說做了王親國戚就不怕的了麼?蓋世功名自莫誇,輕行妄舉就多差。劉門榜樣今猶在,你休將,忠孝清名去學他。酈相言完容發怒,勒了勒,紫羅袍袖挺烏紗。正顏厲色金階立,唬倒王親一少華。
卻說忠孝王一聽酈相所言,又見他在金鑾殿上撕了本章,正顏厲色地向著班中數落,不覺心中又驚又惑,又氣又慚,只羞得滿面通紅,一言不能答應。
武憲王爺變了容,朝靴踏地在班中。更面色,皺眉峰,眼觀文班叫孟公。
啊呀,孟親翁,這叫怎麼說?前者小兒曾到尊府見過岳母,還道:上本呢,由爾去上,只不要害了我的女兒。老親翁也說:索性奏明瞭也好。
少華連日放心腸,問得真情上了章。今日保和仍不認,倒是我,小兒大膽誑君王。
啊唷,了不得!我皇甫門中哪裡當得起誑奏朝廷、戲弄大臣的兩般大罪!
親翁何不上金鑾,情實情虛出句言。岳父如其難為婿,這兩樁,無端大罪到芝田。亭山國丈言完惱,孟龍圖,弄得昏昏似夢間。
話說孟丞相聽了酈君玉一番奏君的言語,也弄得半信半疑。及至聞得武憲王所云,沒奈何出班質證。王親父子等,亦隨了上來。方才越眾,當先又閃出一家官宰。
帕頭象笏紫羅袍,按按冠來頓頓靴。怒色含眉嗔映面,出班來,一聲冷笑口稱奇。
啊呀,奇哉,奇哉!我梁爾明招了兩三年的女婿,說甚麼就是孟麗君!不知哪裡來這些飛語?
梁相含嗔閃上來,朝靴飛步怒盈腮。胸橫牙笏趨金殿,搶過了,孟老龍圖跪在階。
臣梁鑒有話奏聞陛下:保和殿酈明堂贅入臣家久矣,他若是個女子,豈不露一點閨儀?況他連中三元,升兵部而拜丞相。歷來調停中外,燮理陰陽,所辦的事非臣輩所能及,哪裡是閨門之女!望吾王萬勿生疑。忠孝此本無憑,望我王詳察。
梁公奏罷拜朝廷,在金階,力保明堂非女人。孟相時間無可奈,也只得,登階抱笏叫明君。
臣龍圖閣孟士元奏聞陛下:這酈保和呢,實與臣女一般容貌,一樣聲音,為此生疑,請他看病。況於初五日臣妻欲絕時,哪相已認過父母。若說醫家有割股之心,所以將錯就錯,連老臣也昏慣了,不識其中端詳委曲。
龍圖學士奏完言,忠孝王爺也上前。但見他,柳葉淒清生怨恨,蓮花慘淡動悲顏。低頭拜在金階下,沒奈何,待罪彤廷叩首連。
臣皇甫少華,叨沐聖恩,居此藩王重位。臣原訪知,才敢奏聞。就是此事臣亦請教過了岳父母,方敢奏聞。如知內有虛情,怎敢欺誑聖聰?
王爺言訖伏當朝,悲憤交加氣不消。國丈亭山同進禮,望金鑾,三呼再拜赭黃袍。臣兒問岳方才奏,怎敢把,捏造之言本上標。孟相現雲初五認,不可聽,保和學士巧推敲。王親奏畢齊齊跪,元天子,暗裡疑思喜氣高。
話說元天子一聞酈丞相回奏的言詞,並見他發作門生的顏色,心內半信半疑。又聽了孟龍圖梁丞相及王親父子所言,坐在寶位上暗暗沉吟,默然不答。
少年帝主坐金鑾,低首沉吟默默然。一點春心藏密意,九重喜氣上天顏。心轉展,意盤桓,暗自思來暗自言。
呀,可奇可奇!難道酈丞相果然不是麗君麼?他說醫家有割股之心,自睹垂危而將錯就錯,朕想這句言語,倒有幾分清真的光景。
但是觀其美麗容,分明相像畫圖中。為什麼,盡情抵賴皆推假?為什麼,咬定牙關不透風?莫非是,嗔怪少華婚燕玉?莫非是,流連爵位倚三公?既然不欲歸皇甫,未知那,可有芳心在朕躬?
咳,且住!他既然不認此情,朕何妨幫他幾句。
留得風流酈相存,朕也好,時時相近與相親,總然難遂心中願,做一對,知己的君臣亦可忻。如此明珠和美玉,怎麼忍,輕輕易易付東平。
咳,寡人也長下私心了,且留下了酈相再處。
朝廷主意一安排,就把天顏變下來。雙皺龍眉嗔色起,半抬御體怒容開。離御座,扣高台,大發雷霆叫怪哉。
啊唷,怪哉!怪哉!寡人的清靜朝綱,被你們在此興風作浪。好好的一個酈丞相,說怎麼他是個女子!保和學士如何是那孟麗君。
哪有巾幅位三台?你看他,如此能來如此才。梁相爾明言得好,豈有個,這般忠臣是裙釵?你們著實相欺朕,亂語胡言進奏來。
啊,忠孝王,好生大膽!一個老師,一個皇帝,豈是被你作耍的麼?若不念血戰功勞,治你個欺君誑師的大罪才是。
從今好好在朝中,有事三思再上章。你若是,這等狂為仍復蹈,朕躬也,難留情分看昭陽。
啊,龍圖閣孟相,你也著實糊塗,怎麼連自己的女兒,也認不真切?
卿妻病內目昏沉,難道爾等也不明?一品大人賢相國,你們就,輕輕認誤當釵裙。真異事,實奇聞,竟指明堂作麗君。自己糊塗還罷了,如何縱婿戲師尊。今朝上此蹊蹺本,莫非要,斷送王朝極品臣。
啊唷,豈有此理!寡人的一個心腹能員,都被你們胡言亂語起來!
他雖年少立朝綱,才貌無雙第一奇。薦拔賢臣扶社稷,調停國政用心機。東文西武多多少,問你們,哪件之中及得他?內閣如非賢酈相,倒只怕,狂忝難決盡推愚。今朝胡亂來談論,想必要,推倒忠良顯自家。哪曉朕非偏聽者,了無切忌了無疑。
嗯!滿朝文武聽者:你等今後再有一人擅談酈相者,朕必從重治罪。
朝廷一旨下金鑾,滿朝中,文武齊聲領聖宣。忠孝王爺心氣忿,也只得,叩階請罪謝龍顏。孟公也在丹墀跪,說了聲,陛下天恩恕暮年。酈相明堂心得意,紫袍招展伏君前。
謝吾王明鑒之恩,臣當犬馬圖報。
風流帝主笑融融,御手相扶叫宰公。朕不疑卿卿勿惱,好生辦事在朝中。外邊倘有人談論,立刻拿來見九重。無論官員和士庶,他若是,一聲亂道候追究。寡人可與卿為主,酈先生,你莫存心但放胸。天子言完顏帶笑,金鑾大悅小三公。生喜色,動春風,執笏深深謝聖躬。當下散朝鑾駕起,寶殿上,蝦須簾卷帝回宮。
話說元天子著實愛護酈相一回,當下散朝退殿。那文武官員不敢多言,各自匆匆回去。這邊龍圖父子疑疑惑惑回家,武憲王爺也悶悶回府。
內中只有酈明堂,退出朝門喜氣揚。離卻禁城登了轎,悠悠喝道好威光。心轉展,意思量,暗叫東平忠孝王。
咳!忠孝王呀!你何苦當朝上這本章,因受了這一番的羞辱氣惱!
此事難言我薄情,誰家夫子嫁門生。方纔如若分明認,笑倒了,合殿朝官文武臣。感荷九重相庇護,全不以,王親情面偏於人。立傳聖旨多嚴切,教那些,中外休言這段情。如此一來無疑慮,酈明堂,安安穩穩做公卿。
咳!只可歎母女的情分,又不能相親了。既然已走風聲,如何可來往。
明堂轎內自思量,想到劬勞又覺傷。一到府前人跪接,堂官們,齊齊叩首問安康。當時酈相傳聲免,跨下魚軒往內行。走進廳門無幾步,閃出個,新登金榜小兒郎。垂了袖,正其裳,喜色盈盈面有光。朝上端然深作揖,深深參見酈明堂。
老師大人台座,門生裘仲儀謹拜。
荷蒙訓教授愚知,如坐春風這幾時。今日又承提拔力,何當犬馬報恩師。裘郎言訖廳前跪,酈相國,笑滿蓮花挽已遲。
啊呀,不敢不敢。老襟丈請起。
我你本是兩連衿,莫論師生只論親。提拔一言是太重,秉公取士豈私心。明堂道罷相回禮,裘仲儀,拜畢方才立起身。又向岳翁恭見了,梁公扶住面含春。回頭笑對明堂拱,說是全虧指教深。言訖齊齊都進內,已見那,畫梁雕檻捲簾迎。
話說酈丞相一進內堂,先見了岳母梁夫人。歡容悅色坐談半晌,十分感激他提拔連襟。
於時酈相往花園,去問乾爹干母安。閣老梁公思那事,怒容稍息挺朝冠。夫人笑問因何惱,今日裡,長婿成名該喜歡。梁相就將詳細說,那太太,眉尖一皺俏聲言。
啊,相公!據妾身看來,莫非果是個裙釵?
為甚容顏這等佳,竟是那,傾城傾國占魁花。女兒也算非常色,彼尚奇姿勝素華。男子群中焉有此,莫非果是一嬌娃?梁公見語呵呵笑,叫一聲,懵懂夫人也信他。
咳!這也不過是新聞罷了,哪裡可以相信。
裙釵哪有這樣能,定國安邦輔聖君。委曲朝端真不錯,調停王事實稱能。老夫雖則同為相,內閣中,大半俱皆彼處分。就是貌嬌疑似女,婦人家,哪能有此大才情。
夫人呀!酈明堂若是個女人,豈有個女兒不知之理?你看她終日歡歡喜喜,何曾有些愁苦之狀?
若曉兒夫是女郎,必然慮後甚悲傷。觀他終日欣欣色,準擬其身有靠傍。只就女兒歡喜狀,便可以,不須疑惑你東床。夫人見說連稱是,遂當新聞事一椿。按下梁公談論事,且談元宰酈明堂。穿石徑,繞花牆,來見康家繼父娘。作揖請候福體安,承歡轉笑甚和詳。封君喜得眉頭放,相攜著,連叫明堂快進房。場內辛勤須保重,不可把,萬金身子當尋常。少年相國忙聲請,遂出花園進己房。梁氏夫人忙入內,寒溫幾句不須詳。於時相共香閨坐,梁素華,先把新聞報一椿。
話說酈丞相回到房中,梁夫人先就告訴說湖廣女子冒名一節。酈明堂驚問道:這是哪一天的事情?素華道:未久的新聞,就是仲春廿二。
風流元宰笑微微,對夫人,點首連連道也奇。現在麗君為宰相,又有個,荊襄孟女上京邦。所云富貴人人慕,這也常情莫怪伊。
咳!父母亦忍心之甚,她既然如此哀求,便認了有何妨礙?
我又無貪一誥尊,何如成就此釵裙。芝田得了荊襄女,也不搜求到本身。都是爹爹無大量,何必要,君前質證辨虛真?成人之美全然不,害卻她,埋沒深宮過一生。
咳!我倒是過意不去,怎能夠成就這假扮裙釵?
酈相明堂量甚寬,不惟不惱反生憐。就將朝內如何事,也向夫人說一番。梁氏素華聞此語,芳心著實欠安然。凝鳳目,蹙春山,搖首低低說可憐。
咳,可憐!小姐如何這樣心狠。
冰雪聰明鐵石腸,竟無恩愛念於郎。金鑾殿上撕他本,只恐怕,氣壞東平忠孝王。梁氏夫人言到此,倒不覺,翠蛾慘淡色淒涼。風流元宰微微笑,手按金貂道不妨。
咳!夫人,你自放心,不用這般過慮。他上有父母在堂,下有嬌妻在室,就是著了氣惱,還有勸解之人在彼。
況兼原是彼狂為,這片言詞怎發揮。就便著些羞悔氣,也教他,後來不敢犯良規。明堂言訖容含笑,梁氏夫人暗皺眉。心內擔憂難出口,亦只好,千金怎樣自相隨。住談主考歸家事,且表龍圖父子回。
話說龍圖回歸家內,就與夫人告知詳細。韓夫人道:怎麼這樣千真萬真的事情,都會反覆起來?
明明是我一親生,面貌聲音哪點更?況且認時還痛淚,豈有個,了無關愛合傷心?癡兒不過貪名利,說什麼,好戲之間叫母親。
啊唷,真真奇事!我只道天子能以開恩,小冤家出場來自然肯認了。
哪知安著怎心懷,巧語刁言會處裁。賴了此情還做作,竟將奏本對撕開。冤家既已推乾淨,倒只怕,父母衙中也不來。真可奇事真可怪,生你這,伶牙俐齒女裙釵。夫人說著容還笑,孟龍圖,只是狐疑面色來。侍講嘉齡旁言道,這無非,麗君妹子戀三台。如今又有朝廷護,再要相邀不易哉。韓氏夫人心著急,加嗔加恨更加哀。慢說孟相衙中事,且表那,老少王親下赤階。
話說老少王親出朝上馬,正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把一位忠孝王氣得啞口無言。
飛身一躍上雕鞍,坐未半邊就著鞭。白馬驚忙動四足,跳起來,追風趕日就飛前。沖大道,撞低簷,亂飛香塵就撒歡。忠孝王爺扯不住,一聲響亮落金鞍。只見他,氣惱交加力不強,官街墮馬撒絲韁。龍袍招展斜遮面,王佩飛鳴已落裳。響亮一聲橫在地,哄動了,往來士庶與經商。
啊唷,列位呀,這不是一位王爺麼?我們快些救駕。
眾口招呼向前跑,不分士庶喊聲高。這一個,扶將年少王親起;那一個,扯得追風鞍馬牢。這一個,就地扯扯垂佩帶;那一個,彎腰抖抖繡龍袍。王爺幸得身無恙,便向諸人說有勞。正欲攀鞍齊上馬,後邊又見數騎跑。只見那,隨護家丁趕上來,飛塵一片馬蹄開。喊聲一片慌忙到,跳下街心跪塵埃。
啊唷,小王爺受驚了!救駕來遲,奴才們罪該萬死。
王爺喝起眾家丁,國丈催騎隨後臨。驚問一聲還好否,你不該,三鞭連打馬飛騰。東平千歲稱無礙,跳上雕鞍復又行。默默再鞭容慘淡,呆呆低首意淒清。驚且惱,動還停,喪盡精神灰燼心。回到府前去錦轡,爺兒同進內宮門。
話說武憲王父子同入宮內,那太妃同蘇奶奶都在那裡坐等佳音。一見這般不樂的光景,忙問道:事情怎麼了?怎麼了?忠孝王冷笑了一聲道:這有什麼指望?只不過受些氣受些苦罷了!
言訖含嗔變了面,竟回靈鳳後邊宮。太妃驚得渾身冷,扯住亭山武憲公。連問孩兒因甚惱,莫不是,竹籃打水又成空?王親坐下長吁氣,便把朝端述始終。尹氏太妃聞此語,滿心歡喜變愁容。
啊呀,原來如此!或者果是孟親家一時糊塗,錯認了酈丞相為己女。
世間女子便多才,哪有個,竟會官居宰相台。不料親家皆誤認,這番又是錯疑猜。
啊呀,朝廷也偏心之甚,為什麼怒責我孩兒?
太妃當下好愁煩,悶悶無聊不喜歡。竇氏驚疑心亦駭,大家面面對相觀。丫鬟瑞柳威風減,乳母江媽壯氣添。來報多嬌劉郡主,笑哈哈,一邊拍手一邊言。
咳,何苦何苦!竹籃兒打水一場空。
我說如何有此情,女人竟會做公卿。果然今日成空了,都是那,瑞柳丫鬟瞎報聞。郡主聽,忙細問,江媽鼓舞說分明。多嬌見說微微笑,也不愁來也不忻。遂即出房臨外面,勸了勸,舅姑寬慰勿生嗔。住談舞彩宮中事,且表王爺向後行。
話說忠孝王萬分高興,秉燭待旦以進朝中,哪曉得受了天子與老師的一場責備。又著了這墜馬一驚,心內好不懷悶。回到靈鳳官來,也不除冠換服,只坐在榻椅上,呆呆地看著真容暗惱。
王爺氣得變容光,不換朝衣坐在床。仰面靠了交椅上,一聲清歎對紅妝。
咳!我為你一片真心,你反視如陌路。
已於初五認萱堂,只道何愁事不全。實指望,御斷婚姻偕伉儷。實指望,洞房合巹畢良緣。可憐孤,心神潦倒連宵內。可憐孤,舉止匆忙數日間。誰料你,似鐵如水情分淡。誰料你,舌劍唇槍語言頑。正容獨立金鑾殿,說得我,半句難回愧了慚。
啊呀孤家好恨!怎麼連娶個妻子,也這般千難萬難?
三四年前就定親,參差一直到如今。奸臣賊子劉奎璧,害得我,美姻良緣幾變更。盼至眼前問喜信,又是個,望梅止渴枉歡欣。
啊呀,劉奎璧呀,都是你這萬惡的匹夫逼走了我麗君!
當初不是你圖謀,為什麼,她改男妝作遠遊?蹤跡全無兩三載,害孤家,參差難就鳳鸞儔。今朝又是空歡喜,好教我,一念婚姻記舊仇。
咳!孟氏芳卿呀,你莫非還為這劉奎璧的匹夫舊恨,所以冷淡孤家?
亦是高堂主意差,陷兒薄倖娶劉家。芳卿見有仇人妹,你自然,冷了心腸怪少華。今日當朝還抵賴,分明要,此生一世頂烏紗。
啊唷,好生煩悶!只說我一本陳情,自然朝廷做主。
何期偏護酈明堂,不許人言是女郎。正色厲聲威嚇我,全沒有,一些情分看昭陽。朝廷既已傳將諭,以後如何再上章?花燭成親休指望,洞房合巹莫思量。今生結果心非願,我少華,做甚東平忠孝王!
呀,且住。酈丞相萬一不是麗君,我豈非著實得罪了?
荷蒙夫子大提攜,掛榜招賢上帝京。不是老師焉得貴;今日裡,反行冒犯認為妻。真我錯,實我非,難怪當朝動虎儀。
咳!我本是酈老師的一個得意門生,這一來倒有些不能親近了。
丞相朝前這等嗔,正顏厲色發雷霆。孤家就去相陪禮,未必恩師肯諒情。從此一朝沖犯後,怎樣得,朝堂夫子恕門生。不知到底真和假,好教我,事在疑難沒處分。忠孝王爺思至此,坐在那,金交椅上悶沉沉。書僮皆捧衣冠立,伺候王爺換便衿。千歲於時更了服,掀簾竟進內房內。長歎氣,短吁聲,一展宮袍倒在衾。
話說忠孝王這一上床,竟直到點燈時候。也並非是睡著,不過自言自語,長吁短歎。那節孝夫人勸解了公婆一番,原要走來看看小王爺的。才上得白石玉階,只聽見在房內罵道:劉奎璧這奸賊,絕不應令爾完屍而死!劉郡主聽了暗想道:他既在此罵我哥哥,我何必進去討厭。遂輕輕轉往東院去了。
王爺臥在牙床上,獨身地,轉展尋思只慘傷。罵幾句,已死仇人劉國舅。怨幾聲,酈相偏訴小君王。自言自語全無住,氣一場來痛一場。直至房中開了窗,走進個,十三四歲小梅香。叫聲千歲起身罷,夜膳端整擺在堂。一席酒,年少王爺言不吃,丫鬟答應去忙忙。移時僕婦端盤入,笑嘻嘻,飯菜俱皆送進房。
啊,小千歲,請起來用些罷,不要著惱了。
王爺性起發雷霆,床上抬靴一腳蹬。僕婦人等拿不住,打翻了,魚湯大碗與雞羹。叫聲可惜忙忙退,面面相覷立定身。千歲怒言吾不吃,難道要,你們勸勸就依聽?快些拿往前宮去,休得多雲惹我嗔。僕婦彷徨連答應,捧盤收盞出房門。歸於舞彩從頭告,國丈夫妻歎幾聲。
咳,怎麼好!他是氣壞了。
武憲王爺色慘淒,眼看尹氏叫賢妃。孩兒自是遭君責,難怪今朝氣不低。況且出朝曾墜馬,又驚又惱欠和宜。晚食不用休相強,停一時,可往宮中勸勸伊。尹氏太妃稱曉得,眉頭蹙上只長吁。於時膳罷抬身起,侍女提燈引道行。一至後邊靈鳳處,書僮是,開簾迎接報如飛。東平千歲聞娘至,沒奈何,斜扣紗冠立起身。
啊呀,怎麼又要母親到此?
尹氏王妃坐下言,特來看看問情端。出朝墜馬無驚否?至晚如何飯不食?父母一生惟養你,必須要,自己保重慰椿萱。王爺聞語躬身應,母勿擔憂但放寬。兒是武臣經大敵,何在這,當街墜下馬雕鞍。只因胸脯難舒展,既飽重加恐欠安。尹氏點頭稱也是,拉著了,東平千歲叫芝田。
啊,芝田兒啊,你不要惱了,或者酈相果不是麗君。
你做門生犯老師,這番威福也應施。總然受了羞和辱,只好低頭忍耐心。如若明堂原孟女,論來不是你差池。
啊,孩兒嚇!你既上了本章,她還不肯相認,這是她負你,不是你負她了。
麗君既已恁無情,枉托慇勤一片心。何苦獨眠靈鳳室,是這般,衾寒枕冷萬千辛。我觀燕玉東宮位,她倒是,賢德溫柔數內人。況且姿容生得美,雖難如畫一娉婷。勸兒撇下私心罷,想什麼,薄義疏情孟麗君。彼既這般你守甚,倒不如,今宵送你進房間。太妃言著容含笑,忠孝王爺歎一聲。
咳,母親又來了!都只為娶了她,方生出這般疑難之事。
若然依我守三年,酈丞相,如是他時已早言。只為娶將劉郡主,故而弄得這般難。今朝再進東宮去,此段婚姻莫想全。千歲說完長歎氣,王妃耐性又重言。既然不肯聽娘勸,也由你,枕冷衾寒獨自眠。須要消消心內惱,休把這,萬金身子等閒看。明堂今已非原聘,且候那,雲貴書章到關前。孟女改妝逃出來,婦人家,伶仃豈會遠方潛。多因還在家鄉近,別省追尋故此難。現可遲遲觀動靜,麗君或者隱雲南。
咳!親兒呀!你若氣壞了身子,使父母如何了局。
必須上體父娘懷,自解愁恨自免哀。雲貴表文猶未至,竟或者,一朝送了麗君來。東平千歲聞娘話,也只得,強把眉頭放放開。
咳!雲貴若無好信,孩兒也死了心罷了。
母親放意勿心焦,兒怎敢,上負爹娘恩德高。此刻十分心不快,請萱堂,且歸舞彩外宮寮。黃昏勞動真擔罪,少華是,名教之中孝已拋。千歲說完垂下淚,太妃起立整鸞綃。
啊,孩兒保重,我向前宮去了。
於時千歲送娘行,尹氏王妃轉了身。一眾書僮來伺候,各皆吩咐不須存。轉身關好宮門戶,又攜燈來觀春容。叫幾聲來觀幾遍,風魔了,金枝玉葉小王親。消停方始歸床睡,悶悶和衣倒在衾。冠也不除袍不脫,嗟吁一直至天明。次朝仍是心煩絮,語少言單飯不吞。燕玉那邊無興去,只總在,真容左右歎和嗔。慢題忠孝王爺事,且表新科得意人。
話說那些新進士,一大半是酈丞相中的門生,並及求看文字,慕名拜認者,於時春闈得意,一個個紅纓白馬,參謁師座,絡繹不絕而來。
酈相門前碌碌忙,新科進士共來參。紅纓白馬門邊系,盛服華冠府外連。一起退回重一起,雙班謁過又雙班。門包疊疊如山積,手本紛紛向內傳。元宰明堂真貴顯,他在那,虎皮交椅坐端然。戴一頂,金貂翠翅三公帽。披一領,紫蟒團雲宰相衣。圍一條,細刻瓊瑤寬寶帶。扣一副,明雕琥珀小連環。掛一個,良玉繡袋紅垂絡。登一對,粉底宮靴綠撤邊。嬌滴滴,蓮泛兩腮紅杏露;細纖纖,柳分雙黛翠含煙。相爺高坐金交椅,排列著,紗帽堂官十二賢。凜凜威風居極品,翩翩雅態正青年。待參時,合班進士呵腰起;問話時,大眾門生垂手言。講經綸,真是奇才和博學;詳禮儀,果稱闊論與高談。新科貴客多多少,看見了,這樣師尊甚抱慚。十九三公人罕有,無雙美貌惟推先。門生都比師年長,皆讚歎,酈相風流第一先。拜遏紛紛俱過了,又將到,季春殿試日初三。
話說新進士殿試,元天子又點了保和殿學士。酈丞相選取了一十名上等的文章,呈送朝廷御定。元天子看卷大悅道:主考無私,便取出這般良士。遂欽點取第一甲第一名狀元於瓚,第二名榜眼河南秦景化,第三名探花崔攀鳳,第四各傳臚裘仲儀。於時除授於狀元為修撰,秦榜眼、崔探花、裘傳臚等俱點翰林學士。其餘內外用也不能詳述。
狀元榜眼探花郎,三鼎甲,統帥全英喜氣揚。白玉階前行國禮,黃金闕下拜君王。於雅夫,學深材廣容儀正;秦景化,目朗眉清品格方。崔攀鳳,豐骨天然神俊雅;裘仲儀,禮矩自在步安祥。朝廷看了諸新貴,喜動天顏亦讚揚。各賜金花和寶帶,眾英才,三呼再拜出朝堂。好貴顯啊!紅纓白馬出瓊林,大會同年一榜人。宴罷各歸家共寓,真正是,杏花香散滿堂春。梁衙太太多歡喜,悄囑東床裘蕙林:金榜題名為翰苑,好迎家眷入都中。傳臚遂即修書信,去接嬌妻老母臨。攀鳳探花深得意,亦封手札報泥金。身榮迎養高堂母,並接那,梅府夫人與細君。及第之家多喜悅,可憐那,落第士子喪精神。
話說那些下第士子,也有些是卿相的門生。這番不中,著實有怨望老師之心。這位酈明堂是何等聰明之人,豈不知外邊有不第之人相怨?一到那班新貴參謁過了,竟下帖邀請那幾個不中的門生。
席間宛轉訓諸人,為他們,講解詩書與五經。窮苦之間貽路費,分散了,宰官俸祿數千銀。在當時,言言指點開茅塞,句句調和慰眾心。勸門生,須惜寸陰勤苦讀;勸門生,莫辭長夜坐寒衿。一班舉子皆羅拜,泣謝明堂酈大人。各領盤川忙參拜,齊聽良訓感高恩。少年元宰行仁義,外面的,賢相之名天下聞。
話說酈丞相行了一番禮義,不但登科的進士感激大人提拔之恩,連那不第之人,也荷老師周全之德。
少年相國貴當朝,才又廣來文又高。受謙之人無不領,真個是,大元賢相點頭標。休言酈相聲名振,且說東平心自焦。受氣回家連日後,思量著,師生思義豈堪拋。遂同國丈登梁府,請罪求寬拜相寮。
卻說王親父子同至梁府請罪,酈相令人回說不在家,只得悶悶而返。忠孝王自己又去了三次。頭一次,回說相爺手下事忙。二次回說,相爺身子不快。忠孝王著急道:既是相爺欠安,門生正該問候了。門上又出來覆道:傳命致謝,相爺避風,日內不便請見。
千歲連朝不得參,朱門如隔萬重山。心似火,意如煎,要見師尊竟甚難。酈相在家原沒事,故意地,叫他怕怕這威嚴。只因國丈曾來過,勉強去,盡盡人情走一番。到了說聲相拜望,匆匆也去下魚軒。王親父子相迎接,他卻是,喝道鳴鑼坐轎還。忠孝王爺真悶氣,終朝使性與生煩。偶逢武榜同年等,都說是,師對吾們頗有言。道及君侯真喪禮,竟將夫子等閒看。我雖十九還年幼,少不得,體有尊卑法有先。如此狂為深可恨,從今後,師生無用敘寒暄。這回原是君侯錯,怎拿了,夫子為妻奏聖顏?惱了保和丞相性,今朝修好萬千難。王爺聽得同年話,抱歉之心更不安。
話說忠孝王聽了老師對同年們的言語,心內更覺不安。這日國丈夫妻及劉郡主都在舞彩官坐著,小王爺反背了手踱來踱去,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
隨即回身叫父娘,孩兒一事請商量。未知虛實先移本,原是前番欠主張。求配老師為正室,怪不得,明堂夫子說吾狂。連朝拜謁不相見,難道將他撇在旁。提拔之恩深似海,更難圖報怎生忘。雖然決絕孩兒了,也須當,兩下調和設個方。
啊,爹娘呀,據孩兒的主意。
師生到底是師生,斷沒有,他絕情而我絕情。況受薦賢恩德重,吾家怎做負心人。孩兒大料難求見,意欲令,金雀東宮走一行。一則請安相問候,二則來,登門請罪替兒身。老師如若留情面,自然是,不復生疏見一巡。
啊,爹爹母親呀,媳婦若能求見得,那就容易調停了。
只須委曲就衷腸,夫子心中氣也降。慢慢調和消釋了,就免得,這椿事件掛胸中。不知父母言然否,若可行時就主張。國丈夫妻聞此語,一齊交口說該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