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聖旨頒行訪麗君,忽來湖廣路飄雲。雲南項氏南金女,真贗難逃藻鑒分。
話說當下天子散朝,孟相等回家,也不過當個新聞說笑。那武憲王父子卻像添了一樁心事,倒有些疑假疑真。走馬回府,便向內宮而來。
忠孝王爺惱更疑,將冠一探氣長吁。王妃看看東平面,笑動香腮叫句奇。
呀,奇哉!又有什麼不遂意了?國丈攢眉啟口雲,細言朝內怎生情。王妃聽說驚還訝,貌既美來詩亦好,試觀多半孟千金。若言那幅新圖上,大料也,世界之中沒此人。不過自家描得美,故而畫裡任娉婷。今朝既有姣娥至,倒休將,無故真容作證明。
咳!你爺兒們不要疑忌,就是一個絕色佳人,受了千辛萬苦少不得也要憔悴的。你看金雀宮媳婦初進門時,面龐兒又黃又瘦,這如今調理得真正似個如花。那湖廣送來的孟小姐,如若娶到家中將養幾時,自然也就分外齊整也。
國丈聞言把口開,孤家也在這邊猜。圖中委實無雙貌,哪有姿容恁美哉?必定自身描得好,本人諒亦不能諧。若觀送到裙釵女,也有容來也有才。雖則未如圖畫上,也可與,東宮媳婦一班排。親翁總說非真女,孤卻難於一處裁。尹氏王妃眉皺皺,沉吟良久笑顏開。
啊,王爺!去接蘇奶奶來罷,我們細細地問她一問。
她是千金一乳娘,自然件件曉端詳。只消去接伊來問,就知道,圖上真容短與長。如若本身原不及,必然就是那紅裝。皇親父子齊稱好,立刻傳言道紀綱。孟府請回蘇奶奶,家中有事要商量。其人奉命如飛去,走到了,丞相衙前已夕陽。
話說家人至孟府述知來意,門上人遂入內堂報聞。孟夫人道:必為這件事了。蘇娘子,明日去罷。竇氏就叫門公出去,說今日天晚了,孟太太相留,明日一早回來。那邊王府家丁回去稟覆。這孟太太設個小宴,與娘子餞行。
孟太夫人病已康,連朝家務亦鋪張。於時餞別蘇娘子,親敬了,酬謝勳勞酒一觴。叮囑那樁休洩漏,這時不可便聲揚。蘇家娘子稱知道,膳後歸房著疊箱。瑞柳已聞歸去信,真正樂煞小梅香。心快活,意慌忙,在側相幫也束裝。只有那班諸姊妹,人也不捨與悲傷。
話說緗梅等那班侍女,聞得瑞柳要去了,都向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泣。這瑞柳滿心裡要報喜信去,在相府中如坐針氈一般,還有什麼捨不得?見她們啼哭之際,倒脫了一件舊綢衫,急急來還文杏。亂叫道:二姐姐,還了你這件衫子,我明朝要回去的。文杏又惱又笑地道:我們捨不得,你倒這般高興!緗梅一邊揩淚一邊說道:三妹子,我等也不及餞行了,下次補情吧。
眾人說罷盡傷心,瑞柳於時也淚淋。敘了許多言共語,方才各自進房門。一宵夜事且休表,次日清晨便起身。娘子臨窗梳洗畢,低呼瑞柳便叮嚀。今朝回轉親王府,不可多言孟宅情。瑞柳連聲稱曉得,心中暗暗笑難禁。於時娘子更衣畢,已報魚軒在外迎。遂把箱籠鋪蓋發,拜辭了,太夫人與少夫人。丫鬟也共同盟別,緗梅等,兩眼紅紅送出門。竇氏當時乘轎起,侍女隨後坐車行。一臨忠孝王爺府,噹噹噹,雲板三敲報內聞。尹氏太妃差婢接,東平千歲出堂迎。先看搬進行囊類,後見蘇家奶奶臨。恰值多姣劉燕玉,大家都在合宮門。從頭禮罷齊歸坐,略致寒溫三兩聲。瑞柳丫鬟偏著急,巴不得,高高興興說新聞。立於忠孝王爺後,暗扯宮袍外幅襟。千歲不知其中故,回眸一看反吃驚。
呀,瑞柳,你怎麼拉出我來?
王爺言罷把身抬,坐了沉香榻上來。整頓宮袍言好笑,連連扯我實奇哉。丫鬟羞得通紅臉,無可如何就走開。一道香茶呈送了,王妃坐上笑盈腮。
啊,蘇親母,昨者遣人來接,一則家下沒人料理,二來有件事情相商。只因為,
吾鄉督撫奉皇宣,遍訪千金護送還。昨日已經臨殿下,朝廷召問在金鑾。她言女扮男裝出,相共榮蘭出了滇。行到貴州身染病,遇見個,荊襄路姓繼為男。帶回湖廣通城縣,卻被乾娘察隱端。盤出真情知是女,復原依舊作紅顏。後來路家夫妻死,歸到龐門娘母前。照看儼如親養者,偏偏不久又歸泉。表兄表嫂支門戶,在伊家,如是匆匆竟數年。知得天恩欲察訪,遂將名字報當官。因而督撫差人送,今至都中拜聖顏。
啊,蘇親母!她是這樣說,哪曉得孟相爺不認。
朝廷復又試其才,詩亦清新做得來。只為龍圖言假冒,大家心內動疑猜。如今收進皇宮裡,消停著,察出真情再主裁。
啊,蘇親母,我恐怕果是千金,豈不害她在皇宮裡麼?
因而接爾轉家門,聞個分明放了心。孟府千金爾乳哺,自然細底盡知聞。容顏端的如何樣,圖上比來真不真?以實當虛冤屈了,豈非有害貴千金?王妃言訖其中故,蘇娘子,滿面春風應一聲。
話說蘇娘子應道:正是,妾身也聞得孟相爺回家說有這件勾當。但是我們小姐委實生得無雙,休說畫上有假,孟千金本身還要齊整多哩!那江媽公然也坐在下邊椅上,聽見這些說話,巴不得以真為假,埋沒了孟小姐,好待她劉郡主。得時就挨上來道:哪裡有千金小姐在低三下四的人家住了幾年的道理,自然不是孟小姐了。節孝夫人只是笑,也不說長道短。這個瑞柳一聞江媽開口,就忍不住起來。
立在蘇家奶奶邊,斜轉秋波觀兩觀。忠孝王爺窺見了,忙忙開口叫丫鬟。
呀,瑞柳說什麼?你叫蘇奶奶快講。
娘子登時面色更,連聲不過是關情。丫鬟著意難瞞得,她索性,笑啟朱唇叫一聲。
啊,蘇奶奶!你不要含糊了。孟小姐已經認了,還瞞些什麼?
國丈王妃笑更歡,東平千歲急當先。含悲拉住蘇娘子,又是欣然又慘然。
啊唷,蘇岳母呀!你好狠心呀!孟小姐到底如何了?為什麼當面瞞我?
今朝必要見分明,半句相瞞也不聽。孟府千金何所在?快些實說快些雲。王妃國丈齊圍定,逼得個,娘子呆癡沒處分。節孝夫人言帶笑,也開金口吐嬌聲。
呀,蘇奶奶,快說呀!也叫大家歡喜歡喜。
立起身來向眾吁,蘇家娘子言詳細。
咳!太妃千歲呀,待妾身說就是了。請坐下,好講話。
孟太夫人臥在床,請醫調治不安康。龍圖侍講多憂愁,父子雙雙暗地商。別位用方俱沒效,只好請,當朝丞相酈明堂。
小王爺呀,孟相爺說:酈大人的容貌像小姐,姓名又像小姐。去了這個玉字,不是千金的芳諱麼?
不若相邀到府門,請他看看太夫人。果然正是千金女,見了這,母在垂危必認親。娘子方才言到此,小王爺,一聲驚喚痛加欣。
啊,蘇岳母呀,酈丞相就是孟千金麼?
娘子含歡說慢些,少不得,妾身細細數根基。龍圖父子商量定,侍講親身去請伊。真正事情逢湊巧,撞見個,堂官榮發更希奇。
啊,小千歲,你道那堂官是誰?說也奇怪!
他竟像,小姐同行那女鬟,容顏甚善是榮蘭。那時侍講心疑惑,就請了,酈相明堂到府門。看病之中原要認,偏偏有客至門闌。韓氏太太夫人嫂,看望而來已入軒。酈相於時迴避去,開了個,煎方二劑便叫還。
啊,小王爺!哪曉得酈丞相這一回去,竟不肯來看了。
宿於內閣辦朝情,連次相邀自隱身。直到那天初五日,方才候著請臨門。
啊小千歲,那孟少老爺預先叮囑過夫人,叫孟太太見酈相在房時,竟掀開了帳子,扯住了認起親來。
她如當下認椿萱,一筆勾消不必言。如若其時還未說,竟然昏迷在床前。夫人受計先籌算,到了那,初五臨期便這般。忠孝王爺聽至此,喜歡得,愁眉雙展急開言。
啊唷,蘇岳母,那酈丞相竟是孟千金麼?初五日可曾就認?你不要相瞞一句,細細從直言明啊!
蘇家娘子笑呼王,不要慌來不要忙。我既已經言到此,自然索性訴端詳。於是酈相來房內,孟太夫人便假裝。做個病重光景樣,掀開帳子坐牙床。紫袍一把拉將住,竟說親生你撇娘。
千歲呀,那酈大人看見夫人扯住,倒忙忙地走遠床前。
太太其時就發昏,牙關咬緊合雙眼。大家呼喚未甦醒,酈丞相,也上前來叫母親。孟府夫人方始轉,相認後,果然真是個女千金。蘇家娘子言於此,喜壞了,王府門中一眾人。
話說蘇家娘子說到了孟夫人發暈,酈丞相認親,那武憲王夫妻父子,真正是驚喜交加,非一言可足。
亭山國丈笑微微,滿面春風捋虎鬚。背靠盤龍金交椅,手加額上叫聲齊。
啊唷,奇哉!公然孟小姐就是當朝酈相。
一見真容我就疑,道她名字亦蹺蹊。果然不出孤家料,孟親翁,已在前番認了伊。
啊唷,怪哉,怪哉!既然酈丞相已經認過,怎麼孟親家府上瞞著我皇甫門中?
當年射柳定婚姻,孟氏千金屬我門。雖則而今為宰相,這一段,奪袍良偶必須成。親家如此瞞吾處,莫不是,二姓之姻悔了心?
啊,蘇親母,我這裡空著靈鳳宮,正擱起王妃花誥,也算不負千金了。為什麼親家那邊這般見怪?蘇親母,你把不言的緣故細細地談來。
國丈亭山道罷言,王妃時下駭兼歡。笑生兩頰紅霞上,春到雙眉翠黛邊。扯住東平千歲手,一聲驚喚叫芝田。
啊唷,芝田兒啊,哪知你的原配,就是你的老師!
深閨弱質一裙釵,她竟有,如此能來如此才。凜凜威威居極品,堂堂爵位列三台。這般女子真奇絕,還倒把,患難兒女提拔來。
啊唷,真真奇事,從古至今哪有這樣賽過男兒的女子!我皇甫門中倒托了一個媳婦,方能重整門庭,實在喜出意外。
蘇家親母快些言,孟府家人為甚緣。一品當朝兒媳婦,我們豈肯放鬆寬。朝前上個陳情表,少不得,成就鸞交鳳友緣。尹氏太妃真喜悅,忠孝王,幽情萬種口難言。
話說忠孝王聽了這個喜信,那心中的悲喜也說不出口來。只問了一聲:認親後因何瞞隱?蘇奶奶道:孟太夫人等,原埋怨小姐說:為什麼父母在京仍然隱瞞?為什麼夫家興旺依舊不言?小姐倒說得好:當初不說呢,還有劉國丈在朝。倘然逼迫交加,豈不是自招其禍?如今不言呢,忠孝王娶了劉門郡主,王府中家道已成。況且我做著朝廷宰相,還有繼父母都在京中,要靠著自己的,更兼又入贅梁門,這一說明了,難道乾爹乾娘冷落回家?相府千金另行婚配?如若梁丞相一惱,上個本章道:欺哄朝廷,戲弄大臣,攪亂陰陽,誤入婚姻,這四條重款一來,我就是個大剮的大罪。請問父母,還是說的是呢不說的是?蘇娘子話未言完,忠孝王雙眉一皺,大惱道:啊唷唷!孟岳母好不明白,見她這樣說,難道就不為我分辨兩句!蘇奶奶道:孟太太原向小姐說:女婿那邊空著靈鳳官,擱起王妃諾命,未嘗有負於你。忠孝王回嗔作喜道:酈丞相怎麼說呢?蘇娘子道:小姐說,雖然如此,從古至今,哪有個老師嫁門生的道理。武憲王聽了,不覺靠椅拈鬚,哈哈大笑。
於時說罷認親情,娘子含歡整袖雲。小姐臨行曾有語,叮嚀萬囑太夫人。若將消息通王府,一定要,驚天動地奏聖君。況且未知皇喜怒,天心不悅便遭刑。只因小姐言如此,孟太太,隱忍情形怕說明。為此妾身難洩露,也防貽禍到千金。王爺知道休輕忽,這事還當斟酌行。娘子言完前後故,鬧亂了,風流年少小王親。雙眉柳葉攢還放,兩頰蓮花退復生。意沉沉,背手繞堂微露笑;情默默,低頭弄袖半含嗔。忽然想到憂心處,立頓朝靴歎一聲。
咳,總是爹娘害我!舊年若許上這一道辭婚表去,那酈丞相也肯出來。
都是爹爹與母親,逼生逼死逼成婚。當初許上辭婚表,酈丞相,也動些些不忍心。她若說明成就了,豈非郡主亦成婚?偏偏性急難容緩,務必要,陷卻兒為薄倖人。今日果然伊為此,這一件,疑難之事怎調停?王妃見說微微笑,連把癡兒叫兩聲。
咳,癡兒呀癡兒!埋怨什麼?雖則娶了金雀宮媳婦,現在留著正房,放著花誥的,有何薄倖?於今既得知了喜信,只消得上本陳情便了。
恩求賜配一封章,自然是,天子當朝作主張。胞姊現今為帝后,難道不,駕前幫助奏君王?這樣事件何難處,真正癡兒枉著忙。
芝田呀,只須當朝上表,就賜你花燭成親了。有朝廷做主,難道怕孟府中賴了婚不成!
孟家親母也癡呆,為甚相瞞口不開。我女現為天子後,怕什麼,難將弟婦叫回來。只須一本朝中去,這段良緣就合偕。尹氏太妃言訖喜,王爺也覺放愁懷。
咳!母親,便這般說,據孩兒看來,也不容易。
王爺道罷也含歡,國丈夫妻盡樂然。郡主倒還無甚惱,江媽聽得氣沖肝。面青唇白容顏變,只把那,怒目睜睜視女鬟。瑞柳一觀心內惱,又嗔又笑自偷言。
啊唷,江三嫂,你睜著眼睛看,我難道怕了不成?再把那個喜信兒說出來,索性氣她一氣。
瑞柳於時喜氣高,揚眉吐氣樂滔滔。一觀娘子明言畢,這丫鬟,又上前來道事苗。
話說瑞柳見說完了孟小姐的情節,她又笑嘻嘻地上前說道:太王爺,太王妃,小千歲,還有一個喜信哩,義烈夫人也有個著落了。那武憲王夫妻並東平千歲亂哄哄齊齊問道:啊唷奇哉!怎麼義烈夫人也有了著落了?蘇娘子又嗔又笑,把瑞柳看了一眼道:這樣個瑞柳姐,真假不知,冒冒失失,又在此亂道。答應道:雖則有些意思,也不過望梅止渴。
孟家太太想千金,要到那,梁相衙中問信音。自辦幾般精潔果,差了個,耿三媳婦往梁門。請安酈相大人好,並問場中主考寧。去後回來相訴說,也是個,傳聞說話未為真。
咳!妾身哪有這個造化。耿三娘回家說:那酈太太的面貌竟與蘇姑娘一般。孟太太道:這個梁丞相原是雲南人,想必映雪投池時,被他救去承繼做了女兒,搭綵樓招著小姐。等他出場來待我相問,必定就是映雪。所以小姐安安穩穩地住在梁家。
這言不過試猜疑,未見真來未見虛。瑞柳姐於旁首聽,就在此,胡言亂語把它提。蘇家娘子陳明畢,喜壞了,國丈爺兒與太妃。
話說武憲王等聽了這些緣故,一齊驚喜道:啊唷,奇哉!奇哉!可見得該是姻緣,再拆不開的。不枉了我們留著碧鸞宮,並請來的官誥,公然她尚在人間。
消停一本奏君王,她與千金共合諧。皇甫門中真大幸,三宮媳婦盡賢哉。定期就要完花燭,到了那,吉日真正鬧不開。靈鳳宮房才排設,碧鸞南院又鋪排。孟家小姐交杯後,義烈夫人含香來。熱鬧繁華言不盡,那時候,孩兒可喜可開懷。
咳!真正謝天謝地,孟小姐有了佳音,蘇姑娘也有了喜信。
實可嘉來實可嘉,雙雙喜事到吾衙。怪不得,樹頭靈鵲朝朝叫;怪不得,房內明燈夜夜花。今日果然知喜信,祥征吉兆早臨家。王妃國丈言完笑,小千歲,弄得心中亂似麻。一片春風籠玉面,萬重喜色印紅霞。欣然坐在沉香榻,喚了個,瑞柳丫鬟著實誇。
啊唷,看你不出,倒有此為主忠心。是了,方纔你拉我時節,原要告訴我這樁喜事。哪曉得這麼個糊塗小千歲,反說起來了。
可喜可喜你忠心,探得佳音要報聞。今日若非虧了你,蘇家奶奶豈言聞。娶得孟府千金後,我還要,重重相酬賞給銀。待等他時生長大,配你個,齊齊整整好夫君。丫鬟見說羞含笑,吐氣揚眉分外欣。惱得江媽真恨極,連翻白眼出堂門。大家正在欣然處,雲板聲傳有客來。忠孝王爺隨至外,早不覺,一天混過又黃昏。內宮然後消停坐,又敘了,多少長情與短情。國丈太婦歸寢室,小王爺,方才自己要安身。步回靈鳳深宮內,伺候書僮就出迎。
話說忠孝王爺到靈鳳宮中,那兩廂房的書僮,就來伺候。一個捧茶過來,笑嘻嘻道:小王爺,今日恭喜,有了兩樁喜事了。王爺也笑了一笑說道:你們去罷,不要在此服侍。
書僮答應出書堂,帶轉雙扉自轉廂。年少王親多得意,宮門一閉鎖燈光。移張金角盤龍椅,坐在真容供桌旁。含笑含情頻顧盼,又嗔又怨細端詳。凝眸良久神魂蕩,叫了聲,不遠孤家入洞房。
啊唷,芳卿呀,芳卿,孤家一封表去,就與你花燭成親了。啊呀妙呀,那其間好生歡喜。
笙歌送入洞房內,錦帳挑開見玉容。待得酒闌人散後,就好到,銷金帳裡逞春風。王爺說罷心歡悅,又不覺,想後思前動曲衷。
呀,孟府千金呀!
只道芳卿一女郎,不知流落在何方。我為爾,彩亭虛供王婦誥;我為爾,靈鳳存留正室房。我為爾,寂寞寒衾甘忍耐;我為爾,風流樂事不思量。我為爾,久聞宮殿自孤宿;我為爾,三載光陰義未忘。孤本欲,辭聖訪妻游天地;孤本欲,掛冠被氅入仙鄉。平生富貴全拋去,原配恩情俱念將。不道今朝聞喜信,卿就是,保和學士酈明堂。
啊唷,奇哉!奇哉!世上竟有此釵裙。
女扮男裝易服逃,孤貞獨保智謀高。三元連捷登金榜,一品飛騰立聖朝。如此奇才如此貌,看起來,古今惟我孟多姣。
咳!好生慚愧,我皇甫少華倒靠的是妻子提攜。
感卿當位奏明君,皇榜招賢掛午門。有罪之人俱報免,這就是,暗中預為丈夫心。少華賴有提攜力,方能夠,忠孝全而事業成。堪敬你來堪愧我,竟做了,麗君名下一門生。
啊唷好一個滑稽多智的能人,素日間竟不露一些情節。
我為芳卿似畫中,因而引誘看真容。何期爾竟多機變,裝一個,不覺之形亂我胸。
啊唷,刁滑的芳卿呀,爾騙得爾夫夠了!
見孤說話恁傷悲,面上全無慘淡形。反勸我,數載之中先納妾;反勸我,三年以後再聯婚。自家現做當朝相,還要說,近代何人作女臣?如此言詞回答我,孤自然,丟開妄想不疑心。
啊咳,麗君這狠心人呀,爾也忒聰明狡猾!前日和諧郡主辰,要迎師母酈夫人。聰明狡猾誰如爾,隨口而言說有娠。哄得孤家心更信,就不敢,門生無禮犯師尊。誰知竟是真原配,老實爾夫太盡情。啊,芳卿呀,你也有朝吐露,公然已認過了爹娘了!
孟家岳母竟相瞞,見我毫無一句言。不是女鬟來報信,孤家還在夢魂中。如今此事遲延了,已入場中做試官。待到芳卿將出院,那時一本奏金鑾。
啊唷妙呀,那時候也不怕老師不嫁門生了。
更兼映雪一姑娘,難道佳人果未亡?如是相門樑小姐,孤家竟,定期雙娶二紅裝。
咳!映雪姑娘呀,可敬你投池的烈性。
小姐仇人你不從,昆明池上表清風。孤家感德無由報,也將卿,排作夫人受誥封。你若果然梁小姐,就可以,洞房花燭碧鸞宮。
咳!孟府千金,蘇家烈女,若臨花燭之期,就說不得我門生無禮了。那時節,先與老師和偕伉儷,再同師母成就夫妻。
這般配合古今無,大膽門生要算孤。師母師尊都嫁我,少華造化是如何。今朝得此真消息,等只等,一道飛章請敕符。忠孝王爺思到此,喜歡得,朝靴登地笑容多。坐視良久抬身起,自執紅燈入綺羅。
話說忠孝王凝思良久,不覺坐到三更,方立起身來,自己攜燈入戶。但見那:
朱門推入外房間,寂寂無人思悄然。寶帳雙垂春減色,金爐半冷夜生寒。殘燈坐有搖屏影,良久難逢在洞仙。富貴深宮女錦繡,只少個,傾城傾國一嬋娟。王爺不覺容淒愴,長歎連聲掩了門。
咳!怎能得孟麗君在此!
年少王爺歎兩聲,含情獨自展孤衾。除冠脫服俱完畢,就被去幃欹了身。自是悶來方磕眼,果然喜到更精神。王爺知得佳消息,倒覺清清夢不成。按下這邊千歲事,且談金雀一夫人。
話說劉郡主,這時方曉得了此番信息。雖則不甚生嗔,到底有何歡喜?
歸到香房脈脈然,也無歡笑也無言。凝眸半晌憑幾坐,到底何時俯枕邊。晚膳吃完昏省過,呆呆孤坐綠窗前。一枝殘燭搖紅影,幾縷餘香透碧煙。良久未聞千歲至,只覺得,蘭閨寂寞更傷慘。
啊唷,奇哉!此刻還不見他來。
每日黃昏就到房,談談笑笑對燈光。憐香惜玉恩情美,攜手齊眉義氣長。許久溫存相伴慣,今朝不至好淒涼。有心喚婢關門罷,猶恐他來掃興行。且是消停權等待,東平王子或臨房。夫人想罷依然候,靜坐深宮待粉郎。但聽得,沉沉更鼓繞垣牆,一記敲終二記傳。只等得,篆影綠窗金獸冷;只等得,燭光紅動玉釵殘。只等得,怨色微微生臉上;只等得,嗔霞淡淡起腮邊。美人坐到三更後,就是靴聲悄悄然。
卻說劉燕玉坐到三更還不見王爺入室,那些侍兒們都在那裡打瞌睡。
江媽立起來冷笑道:郡主呀,小王爺是不來的了,我們關上門兒罷。那郡主托著香腮,點頭答應。江媽隨即把燈攜,關好堂門入內居。侍女等人都去了,又關寢室兩朱扉。回身走到紗窗下,歎口氣,扯扯多姣郡主衣。
呀,郡主啊,你如今不要這般軟弱了,孟小姐與蘇家的女兒都有信息哩。
老少王爺與太妃,你看看,這般歡喜與驚奇。她們如若于歸了,自然是,一黨同心把你欺。先進山門當算大,休得要,低頭眠眼奉承伊。爹娘遠在邊關地,自己才情要放些。你若再行如此軟,那時越發被人欺。休懵懂,莫癡迷,我的言辭是與非?
郡主呀,還有一件,你看那瑞柳的丫頭,妖裝作態的拉扯起小王爺來。
千歲雖然走避開,因她報信甚歡懷。丫頭恃了些微愛,必定裝妖與賣乖。郡主寬鬆如不管,小王爺,閒花野草一齊來。多姣聽罷江媽語,點頭沉吟半晌呆。皺皺眉頭歎口氣,立起來,就移妝匣卸金釵。回身坐在牙床上,解卻湘裙換睡鞋。素足橫擔先款款,香勾半著又挨挨。容慘淡,意癡呆,暗自疑來暗自猜。
啊唷,薄倖的王子,奴為你受千辛萬苦,方才嫁得你為夫。
依你願終耽擱奴,只因為,難違父母強調和。今朝當面分明怨,卻是爹娘誤了我。
咳,偏心的夫主呀!你今朝得了孟小姐的喜信,就這般冷落奴家了。
每日清閒就步臨,同行同坐慢溫存。相催迅速遲遲去,不住地,叫句夫人叫句卿。今日得聞雙喜信,公然竟自轉中庭。也不走來觀一遍,叫奴家,開門直等到三更。而今未娶猶如此,他日裡,成了親時倍絕情。
咳!那孟小姐做到了一品朝官,性情是不知怎麼驕傲的了。
況我亡兄逼走他,多因結怨在奴家。天長地久同相處,豈沒有,失禮忘規半點差。彼是正房奴側室,也只好,吞聲忍氣暗嗟呀。更有映雪蘇門女,今作螟蛉在相衙。伊亦哥哥凌逼過,相逢又是一仇人。若是倚勢欺了我,孟小姐,必怪奴而必護她。忠孝君侯動了怒,那時候,潑天風雨打殘花。
咳!可笑我江乳母的這些言語,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行為了。
孟府千金豈等閒,官居一品掌朝權。夫家尚且她提拔,自然是,堂上翁姑更喜歡。況復至親俱在此,父兄當道做高官。自身又及為原配,她的這,勢焰滔天豈比凡。
話說西宮蘇映雪,現今承繼大家門。雖於窮士門中出,已做了,相府千金赫赫然。再有正妃為護庇,真所謂,泰山之穩不須言。她都完備修來福,惟我孤寒實可憐。生母早亡依嫡母,在家已是受熬煎。後歸庵內辛勤極,每日裡,服侍姑娘那一班。
咳!我只道受了這此磨折,自然是苦盡甘來。
憶昔當初未畢姻,尚無原配孟千金。癡心還道她亡了,自然是,一進門來做正宮。哪曉替婚伊現在,又添映雪一釵裙。將奴安置東宮內,留著中間待麗君。忠孝親王相守義,頭一夜,洞房就是冷清清。況因亦有三年願,我倒也,難怪兒夫太薄情。況復翁姑多愛惜,聲名赤,巍然不啻正夫人。誰知孟府千金出,更添了,映雪投池也復生。歡喜未完愁又到,命中造定任該應。
咳!奴家若比她們,真正是萬分不及。
家風已是喻權奸,瓦解冰消骨肉殘。兄長慘亡刑部獄,爹娘遠在雁門關。惟奴嫁入親王府,孤苦伶仃誰可憐。可笑江媽言得好,說怎麼,山門先進我為前。她都如此滔天勢,奴怎敢,膽大包身出此言。手段才情施不得,劉燕玉,惟憑乖順保清閒。夫人思罷長吁氣,換上了,紅睡鞋子入帳間。獨擁羅衾情默默,孤憑繡枕意懨懨。只因心內生煩惱,直到將明夢始全。住表東宮劉燕玉,且說那,風流公子小王親。
話說忠孝王心中有事,這一夜裡打點怎麼上本,怎麼完婚,竟著忙得未能睡著。早晨起來,先吃了早點。冠帶畢,暗暗想到:雖則蘇奶奶洩漏消息,還要向岳父母問個明白。
若然輕忽上表章,倒休叫,刁滑芳卿抵賴將。岳母岳父為了主,那時不怕酈明堂。王爺想罷心歡喜,整頓衣冠出內堂。看看日光天尚早,暗思且自到東房。
呀,正是。孤家昨日竟沒有到金雀宮一行,不要被她說有了孟小姐就冷落她了。
從來婦道最多心,必怨孤家太薄情。此刻出門天尚早,不如且去略溫存。王爺想罷臨金雀,只見江媽已起身。寂靜內室剛著卷,深沉繡戶早開門。夫人床上又安寢,默默無聲擁錦衾。千歲見時忙步近,看了看,多姣睡態可憐生。容帶笑,眼含情,用手推推叫一聲:啊呀芳卿好睡!夫人驚醒鳳眼開,低聲相呼為甚來。忠孝王爺朝內坐,昨宵有失伴妝台。心忙意亂無閒暇,終日沉思甚掛懷。敢問夫人可睡好,莫不是,夢魂飛出楚陽台。
咳,好極了,孟小姐公然有信!
孤家一本奏明君,不久完成射柳婚。孟氏千金花燭後,那時就要伴夫人。三年長素由卿吃,百夜恩深在我親。魚水之恩真永遠,莫貪片刻夢巫雲。王爺言訖相觀笑,劉燕玉,一番嗔癡化喜欣。整頓衣裳推枕起,也同千歲語慇勤。少年王子消停坐,飲了盞,嫩葉香茶立起身。郡主於是臨寶鏡,東平千歲出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