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一入侯門深似海,癡心原愛意中人。嬋娟另有垂青者,巧遇黃堂轉訂姻。
住談京內長和短,且表雲南府裡情。劉府千金劉郡主,芳心悵悵為姻緣。終朝逼住江三嫂,要懇良謀救一身。乳母如今心著急,十分煩惱不安寧。多姣愁得花容瘦,針線全拋不在心。坐也想來行也想,千憂萬慮翠眉顰。其時孟夏交初二,劉郡主,正伴夫人閒話情。忽聽門公飛報入,事幹重大就高聲。
啟夫人得知:侯爺的書信到了,現有家人在外,請太夫人命下依行。
太郡夫人就傳問,有何大事喊盈天。門公答應如飛走,劉郡主,聞說書來變玉顏。素手如冰魂魄散,芳心亂跳兩眉攢。抬玉體,款金蓮,隨著夫人到外邊。只見下書人入內,倒身三叩請金安。起來面帶驚慌色,兩手雙呈書一函。侍女接來呈太郡,夫人坐下拆來觀。多姣郡主挨身近,顧氏說,自己婚姻心就關。好好二兄娶嫂嫂,就要你,引她投水到黃泉。千金見說羞無地,只得離開不敢觀。但見夫人瞧幾眼,點頭微笑就開言。
啊唷,侯爺應允了,這也難得。
郡主旁邊正暗觀,一聞此語早魂飛。翠眉慘淡花容變,香汗淋漓心意迷。暗叫一聲奴好苦,今朝此事怎區分。實指望,父親不允偕連理,卻誰知,書信之中一口應。劉郡主,誓死不忘皇甫姓,只不過,閨中自盡喪身軀。恨殺了,興風作浪崔姨母,害得我,性命將來一旦拋。薄命紅顏真可歎,捐生未待到臨期。多姣頃刻芳心亂,背花容,一陣悲酸淚滿衣。正在慌忙無主意,忽聽得,夫人椅上放悲啼。
啊唷親兒呵,你怎麼被人拿了!
一聲悲喚動柔心,帶椅連人都跌倒,郡主見了心亂動。丫鬟僕婦忙走進,多姣小姐叫親娘。抱住夫人連連喚,乳母聞言急進來。吃驚連問因何事,未知細底甚端詳。急叫丫鬟取參湯,燕玉含悲不出聲。心中有事千行淚,汪汪與眾共攙扶。太夫人,一氣悠悠又轉陽。哭叫親兒何不幸,也是你,自己招惹受災殃。輕輕被困吹台嶺,何日得,娘見兒來兒見娘。太郡夫人言到此,嚎啕大哭放悲聲。江媽郡主齊觀信,劉燕玉,越發傷心淚萬行。袖掩芙蓉聲哽咽,嚎啕痛哭在中堂。夫人悲痛仍歸坐,喚入家人問細詳。已曉有人前去救,惟愁未到命先亡。先擎書札抬身起,郡主相扶同進房。太郡含悲來掩面,和衣一倒在牙床。呼兒喚子聲淒慘,半日方才略止傷。燕玉坐床來相伴,香腮硬咽又呼娘。哥哥不幸遭擒獲,母在家中怎主張。現在晨昏無侍奉,娘可肯,相離孤女獨淒涼?待等那,大兄大嫂回來日,那其間,再遣孩兒也不妨。如若母親言使得,女兒也免暗牽腸。多姣言訖低低哭,大郡聞言也感傷。翻轉身來朝外睡,長吁含淚叫姑娘。崔家若不催親事,留你於家且慢慌。郡主聞聽心略喜,聲聲應諾謝萱堂。少停郡主相辭母,就共江媽轉繡房。
卻說劉郡主一進香房就遣出了丫鬟,把只尖尖玉手扯住江媽,垂泣道:啊唷媽媽呀!我叫你早些設計,總不在心頭,如今已許崔門,你何忍看奴自盡?
風波一旦實堪嗟,主意還當快快拿。園內盟言人不在,難道奴,手攜畫扇走崔家?求乳母,懇媽媽,想個良謀免禍加。郡主言完心欲碎,金蓮雙跌淚如麻。其間急壞江三嫂,主意全無歎又嗟。連叫千金休著急,少不得,保全郡主免風波。多姣跌腳連催促,說道是,乳母言詞忒也差。禍在臨頭將及死,還不肯,早些用計救奴家。媽媽果是丟開手,奴也就,自送殘生報少華。燕玉說完先痛泣,江媽越覺意如麻。郡主啊,不用慌來不用忙,成親之日再商量。夫人現在思公子,哪有心腸為女郎。管保再遲三兩日,方才提起結鸞凰。良謀豈得登時就,也要一心慢慢商。郡主這般相逼我,必定要,兩條性命一齊亡。江媽說著愁還笑,劉燕玉,掩面悲啼淚滿腮。是晚又行陪嫡母,善言相勸解愁懷。慇勤服侍安身後,方始穿廊自轉房。乳母再三安慰畢,自回房內不須詳。多姣一夜何曾睡,抱扇而悲痛斷腸。次日早晨梳洗畢,就來膝下問安康。欲思窺探真消息,以免臨期手腳忙。早有門公來稟報,說聲已到一儀堂。夫人只為思兒苦,擁枕而眠不起床。見報外邊兄弟至,就呼請入裡邊房。
卻說顧儀堂走進臥房,燕玉也迎著道了萬福,然後退入裡房。顧公坐下,先說了些奎璧被擒之事,方言及崔家親事允了,萬千歡喜,要求早早完姻。太郡手推繡枕,怒道:有甚麼要緊!
人家為子正悲哀,怎樣輕輕要合諧。一霎相看如寶貝,也不管,倒也虧他說出來。既已應承言說過,成親之事要遲挨。夫人說罷無言語,拍床沿,哭叫孩兒淚滿腮。當下顧公難再說,也只得,連聲應諾把身抬。夫人命女堂前送,劉郡主,緩步相移出外來。宏業叫聲甥女進,多姣方始轉庭階。儀堂一直回崔宅,相復之言且撇開。郡主竊聽心暗喜,更加孝順解慈懷。夫人也道千金好,早晚慇勤叫女孩。前後未停三兩日,崔太太,一乘轎子上門來。
話說崔夫人來到劉家,向太郡說道:感妹夫一言應允,原不該催促完姻,但是大外甥要候選知縣,攜帶家眷同行,不論路遠路近,我豈肯千山萬水跟著他上任?況且二外甥還要鄉場考舉,難道他獨自在家?要賢妹應允了,就是本月十八日下聘,廿五日過門罷。大媳婦去了,全靠著二娘子作伴兒。要妹子下一個關切的心腸,早早行盤過禮。劉太郡欲頂撞幾句,礙著姐妹的情面,就隨口允了。崔夫人歡天喜地地回家,打點行盤。
崔郎聽見喜非凡,深幸成婚竟不難。正備良辰臨廿五,作一對,鴛鴦枕上並頭蓮。不談秀士崔攀風,且表多姣郡主言。已曉日期俱定下,芳心撩亂不能安。倚床隱幾惟啼哭,憔悴甚,粉廢紅消翠黛殘。痛泣之時心付度,忽抬身,含悲扯住乳娘言。
啊唷媽媽呀,倒不如你帶著我逃出家中去罷!
三嫂聽言半晌呆,搖頭連說不能來。兩人都是裙釵女,鬧熱場中走不開。幼女私逃名不美,必定要,被人談笑被人猜。況且是,公侯門第非凡比,似這等,背母私逃斷不該。郡主聞言頻頓足,媽媽還是這般呆。任憑外面人談論,奴只是,死到臨頭顧不來。乳母託言身是女,難道你,孩兒進喜亦裙釵?休怠慢,勿遲挨,快去和他商議來。不若此時設一計,這條性命任安排。江媽見說低垂首,半晌方才把口開。
卻說江媽良久道:郡主你不必著急,還有幾日工夫哩。進喜是斷斷難行的,他若同著逃了,被夫人遞一張呈子,追捕回來,豈不是性命難保?我想起來,我有個妹子,今年三十二歲,在本地萬緣庵出家。當家師父法名善靈,我妹子是他的徒弟,就叫做梵如。師徒徒眾在內虔修,卻是冷落禪堂,倒也無人亂走。如若郡主決意私逃,還是這個去處為妙。
燕玉聞言喜又悲,媽媽何不早些雲。庵中房屋多餘否,只恐難容兩個人。可命你兒前去問,如其不可另調停。低說須當差進喜,先著他,庵中密告母姨知。若然有處閒房住,就可私逃避俗塵。燕玉慌忙推乳母,江媽出外就相尋。
卻說這江媽之子,只因去年染病,故不相隨國舅進京。當聞得奎璧喪師被獲,想到日常優待,也痛哭了一場。江媽出外相尋,適遇奉夫人差遣,不在府中,乳母只得復入內室。等至黃昏時候,方喚進曉雲軒廂房商議。進喜著急道:母親,你該相勸郡主出嫁罷了,又幹這顛倒勾當。江媽苦得落下淚來,道:我的孩兒呀,何嘗不勸她?郡主只是要生要死地啼哭,教我也無法。
進喜聞言歎數聲,算來難怪女千金。茅庵暫避還容易,且到明朝走一巡。庵主善靈如說可,我當竭力亦其情。江媽答應來回話,郡主香閨略放心。進喜次朝將欲去,夫人喚進內堂門。叮嚀伺候休他出,這如今,郡主成親有事情。進喜應聲方退下,自思難以到庵門。暗中密告江媽曉,只待行盤以後行。郡主芳心權忍耐,數日中,可憐坐臥不安寧。夫人略備行盤禮,十八之期早已臨。崔家府內來行聘,劉家回禮也豐盈。夫人收拾崔家物,即呼燕玉女千金。
咳,女兒,你沒福。若不是哥哥弄出事來,我少不得備一付嫁妝與你。這如今我自家還坐不安立不安的,哪有心情照應?只得把孟家妝奩分一半與你罷了。
燕玉聞言低了頭,不言不語淚痕流。夫人也覺心憐憫,看待之情比昔優。郡主自思遲不得,密差進喜問情由。江媽之子連聲諾,忙裡偷閒出府門。
卻說進喜秘密地走到萬緣庵中,先見了母姨,備述一切來意。只說昔年劉侯太郡曾以郡主許配皇甫公子,因督台被陷,家屬分離,遂欲賴婚另配崔府。故此郡主要到底中躲避幾日,斷不有累當家師太的。
梵如應允入禪堂,師父之前要細詳。庵主善靈心暗想,此間卻也少間房。但思郡主公侯女,若私逃,珠寶釵環必有藏。此刻不妨應允了,到後來,庵門清苦要她幫。老尼想罷歡容起,就叫賢徒去覆將。郡主要來容易事,我這裡,自然搬出一間房。但愁庵內多清苦,淡飯粗茶不足嘗。郡主若然圖可口,多攜盤費到庵堂。梵如應諾心歡喜,巴不得,姐妹同居敘敘腸。細將師言回覆後,江進喜,慌忙相謝轉身行。老尼即喚香公去,搬運東西收拾房。就是幽閒軒後院,一間小室向南方。內中打掃多乾淨,鋪一張,四腳籐心歸板床。又喚小尼尋片紙,打漿已畢就糊窗。諸般整備都停當,專等千金到廟堂。按下萬緣庵內事,且談進喜覆其詳。
話說進喜回到劉府,就暗暗通知了母親。江媽十分歡喜,悄悄地囑道:進喜兒,這衙堂門是我管的,你到一更時候就進來伺候。把後槽的馬備一匹在花園門外,以待郡主到庵。只消你送至門前就回便了。
進喜回身向外行,暗嗟暗想暗擔驚。少華公子曾吾救,燕玉如今我又承。兩件事情俱做就,二人伉儷可能成。不談進喜權出外,且表江媽向內行。燕玉耳邊言幾句,多姣郡主喜還驚。芙蓉慘淡芳心急,連叫媽媽打點行。三嫂低聲言正是,快拿首飾與花銀。待我在此先包好,你須當,太太尊前走一巡。郡主當時心慘切,開箱取匣不遲延。般般首飾俱交出,還有花銀百十金。只為平時常省用,今朝留得作防身。手擎畫扇心難捨,不肯離開袖內行。乳母叮嚀須在意,休叫失落母房中。不如貯在衣包內,又好藏來又放心。郡主回言離不得,只惟此扇要隨身。千金言訖忙移走,不見丫鬟自秉燈。到了夫人房內伴,娘兒同坐略談心。雖然不是親生母,也覺依依動別情。眼背銀燈偷拭淚,恨不得,跪辭老母好私行。夫人良久飲香茗,短歎長吁不住聲。手內清茶留半碗,回頭遞與女千金。嬌容感佩分茶愛,暗已傷心叫母親。幼女無知私訂約,今朝以致負深恩。奴雖此去全貞節,母必相疑有外心。氣惱交加誰解勸,定然身體欠平安。這番斷絕娘兒意,何故分茶付女吞。郡主暗思心慘切,飲罷清茶眼淚淋。夫人少刻寬衣睡,倚枕思兒叫喚名。郡生床頭忙勸解,言詞婉囀亦慇勤。夫人稍覺神思倦,便叫姑娘你且行。燕玉時間心已亂,遠幃數步別奴親。含悲忍淚三回首,就喚丫鬟閉了門。已見飛煙擎絳燭,下階一直就回身。
卻說劉燕玉一進自家院內,就接了燈,著飛煙往廚下烹茶,遂自己走進房內。江媽悄悄道:不須取鋪蓋了,我已將一切首飾鎖在匣中用衣包紮縛停當,只等進喜報個信來,大家就此走罷。郡主連聲作謝:江媽用心。不如先叫飛煙睡了,也免得走漏風聲。
江媽點首坐房中,就把衣包放枕邊。只見侍兒掀簾入,香茶一盞送妝前。多姣就叫丫鬟睡,我共媽媽尚敘談。依舊宿於床背後,打開舖蓋脫衣衫。侍兒已入南柯夢。隔帳聽來已打鼾。乳母回房先解手,千金堂內就鋪氈。深深萬福低低泣,拜過神明別祖先。
啊唷先人呀,
燕玉因尊母命行,姻緣夜訂小春庭。何期一旦風波前,又對崔家這段親。失節重婚奴不願,今同乳母到庵門。但求祖宗垂憐念,以使奴,無難無災好事成。叩罷先靈辭嫡母,櫻桃口內吐悲聲。
啊唷母親呀!
今日孩兒往外逃,自知有罪負劬勞。親娘福壽如山海,燕玉從今兩下拋。拜罷起身聲哽咽,袖遮粉面淚汪汪。江媽解手方完畢,她又把,自己釵環一總包。然後入房同等候,時光已是二更敲。乳娘欲待無人際,郡主旁邊心內焦。房中光燦燦,風吹樹葉落蕭蕭。早聞腳步房間響,只聽依依道事苗。
啊唷媽媽呀!準備得怎麼樣了?外邊已敲二鼓,只怕街道難行,快快起身要緊。
江媽會意不遲疑,就把衣包一手提。悄語低聲催郡主,多姣膽小暗魂飛。藏畫扇,正羅衣,忙把裙兒提一提。然後輕輕移鳳步,江媽回首到門前。霎時走出軒中院,進喜前行作指迷。夜氣正寒風撲面,星辰初落露沾衣。行行已到花園內,劉燕玉,一陣酸心暗慘淒。昔日春庭來會面,亦從此路轉身離。今朝重過花陰下,為的是,夜走茅庵守此身。事不同來情卻對,可憐成日意迷離。
啊唷郎君呀!
奴家為你受災殃,守清貞,不嫁崔家二表兄。未識君家歸何處,可相憐,劉門燕玉抱清貞。如因愁你忘盟誓,去得個,白首孤棲在梵宮。郡主悲傷呼痛淚,金蓮促步過芳叢。心急急,意匆匆,幾度回頭怕走風。乳母輕輕扶著手,一挨一湊踏行蹤。穿曲徑,繞花叢,裙傍蒼苔夜露濃。亂草纏鞋將要絆,幸虧扶住一枝松。前邊進喜忙催促,白紙燈籠照影紅。郡主忍痛移鳳履,小金蓮,趕行幾步出園門。
話說劉郡主走出園門,進喜忙把牲口備好拉到門前。江三嫂急將郡主扶上鞍轎,然後自己上馬,把衣包遞與燕玉手中,就將衣包緊緊抱住。叫聲:進喜兒照應著,我們要走動了。進喜應聲曉得,忙把園門扣上。復轉身來,在馬身上加了一鞭,直向萬緣庵而走。
一鞭催動馬蹄開,進喜相同走僻街。郡主暗中心膽裂,魂飛魄散似癡呆。秋波不住東西看,那衣包,幾度驚慌落下來。進喜忽然身立住,手牽坐馬把言開。衣包雖在難搜索,望千金,付我些微髻上釵。只恐前途人阻住,好將財物買情懷。多姣急拔金如意,進喜慌忙接過來。便扣絲韁重放馬,行行已過半條街。只聽遠遠人吆喝,巡夜兵丁撞上來。
嗯!你們是做什麼的?快快說明來歷。
進喜聞言看細詳,從容答應不慌忙。鞍中是我娘和妹,可知俺,侯府家丁江大郎。只因梵如姨母病,聞得說,命垂旦夕要身亡。晚間庵內來知會,故便遲延此刻行。犯夜之愆祈掩飾,送此微物表心腸。言完進上金如意,這巡丁,接住觀瞧喜氣揚。
啊唷好東西呀!這是真金的麼?既是侯府的江大官人,就請過去便了。此件簪兒斷不敢領。
進喜聞言笑兩聲,既承放行領高情。揚鞭一手如飛去,不發回音便自行。巡夜兵丁得了寶,穿街又走別方門。鞍中驚倒江三嫂,劉郡主,半晌方才返了魂。前後直行三四里,馬鞍顛得遍身疼。緊行已到庵門首,白紙燈籠早不明。進喜一觀心內喜,慌忙舉手就敲門。
卻說萬緣庵內老尼與眾徒弟俱皆坐待,早聽香公報道:當家師太快去迎接,劉郡主與江媽媽來了。善靈答應了一聲,就與眾尼出來。
善靈立刻率諸人,迎出禪堂喜氣多。手執數珠朝外走,喃喃吶吶念彌陀。香公已把門開放,江乳母,攙著多姣慢慢扶。進喜入門呼且住,此時已是四更多。此馬待我牽轉去,免教驚動眾槽夫。母親在此安然住,相共千金將就居。我若同於庵內住,難保千金避世塵。我在衙中休記念,少不得,日常探望有工夫。江媽見說垂珠淚,扯住忙將進喜呼。庵內自然娘照管,怕只怕,夫人追問費調和。孩兒須要推乾淨,免得你,自己當差受折磨。冷暖饑寒加保重,做娘的,只隨郡主避風波。多姣含淚低聲語,感謝高才救拔心。日後倘能從我願,重重報答大恩多。千金言訖垂雙淚,進喜連稱都在我。我在衙中為內應,斷不教,萬緣庵內起風波。說完走出山川外,跳上行鞍返舊途。不表才能江進喜,且談貞烈女嬌娥。
話說眾尼把劉燕玉江媽護進後邊禪堂。郡主道:當家師太,今日奴家到來,諸凡要求照拂。深夜驚動,望老師父諒情恕罪。
多姣言訖淚漣漣,萬福深深翠袖邊。庵主善靈稱不敢,貧尼猶未請金安。尼姑聞說忙回答,眾亦前來見禮完。乳母欣然同敘話,少沙彌,獻上香茶兩盞泉。庵主因觀包袱小,心中不悅兩眉攢。挨身走近提提看,復又拿來顛兩顛。免強含歡開口笑,多應此內是盤川。千金不帶鋪陳至,愁則愁,我處單寒供應難。房屋一間存後面,無人亂走卻清閒。板床雖有鋪陳少,郡主是,金玉之身豈可安?清苦茅庵深不便,只求見諒勿相嫌。多姣聽說尤未答,三嫂含歡啟口萬。
咳,老師父呀,這倒不須費心的。
此來本為避災殃,郡主諸凡不較量。行李雖然俱未帶,盤川盡有可相商。今宵將就何妨礙,只須借,妹子屋中被一床。在此頻求惟照拂,我們主僕只依常。善靈應諾連稱是,但只是,得罪千金罪莫當。郡主低頭心暗想,當家師太未為良。出言只說銀錢事,必有貪求勢利心。不若將銀交付彼,也免得,懷非出首受災殃。千金想罷開包袱,就在燈前看細詳。
卻說劉郡主就在燈前開包檢點,喜歡道:難為媽媽費心,竟把梳頭的什物取得來了。江三嫂道:正是,我想這些東西是出家人沒有,所以帶來。只是油碟兒丟在那邊了。梵如道:這有什麼要緊,賣頭油的一日在後門前叫喚,只須取錢買就是了。當下郡主取出盤資,自己留了十兩,其餘盡皆交付與當家師太。這些銀兩就做了日後的盤費。又在內中取出十兩,分送各位師父,略表微情。庵主喜歡得眉開口笑。忙說道:劉郡主,你十兩可是要買鋪蓋的?若果然如此,我有個侄兒常在庵中走動,著他去買倒是極便的。
郡主忙將十兩銀,俱皆交付老尼僧。重將拜匣包包好,遞與江媽手內存。卻值香公門外看,見了那,珍珠首飾暗留心。老尼便叫香公出,夜已更深要閉門。同喚梵如前引道,送歸郡主去安身。多姣立起相辭謝,乳母相同一路行。走過小軒臨後院,燈花照耀甚分明。一枝花樹門邊茂,滿地青苔草畔生。村外條條長石凳,石山緊靠古槐根。洗衣打水多容易,院落方方也算深。半舊紙窗多貼好,大紅簾幕映房門。推扉入內抬頭看,四壁沉沉冷氣清。小小燈台存桌上,一床兩板半生塵。多姣郡主心淒慘,坐在床沿兩淚淋。乳母江媽頻歎氣,也只得,慌忙打點要安身。
卻說劉郡主一進房中,就問梵如借了一床花布夾被,一條半舊蓆子,鋪在板床之上,主僕兩人將就著一同睡下。
可憐郡主受淒涼,玉體嬌嬌臥板床。布被遮身真可憫,油燈照室實堪傷。風搖大樹蕭蕭響,月透疏楹淡淡光。郡主悲傷睡不穩,一宵痛泣淚千行。江媽枕畔頻相勸,唧唧噥噥在一床。燕玉在庵權按下。且言進喜這邊詳。
話說江進喜從庵內回身,趕到花園門首,喜得無人知覺。就把鑰匙帶在腰中,鐵鎖踹斷於地,以免夫人追問,有所幹連。然後牽馬歸槽,自己回房安歇。
不談進喜表飛煙,一夢初回五鼓天。坐起身來思解手,誰知淨桶未曾端。連連自呼稱該死,忍耐多時睡不安。只得拖鞋行外出,看了看,銀燈將滅油已於。慌忙走近挑挑亮,一回頭,看見千金竟未眠。羅帳淒涼聲寂寂,繡衾蕭索夜娟娟。床前不見金蓮履,架上何曾搭繡衫。侍女一觀魂魄散,心驚膽戰變容顏。忙喊叫,急開言,連問千金在哪邊。喚了幾聲全不應,一時急壞小丫鬟。拖鞋要到江媽室,太慌忙,絆倒窗前桌腳邊。扒得起來燈震滅,睜睛一看黑茫茫。飛煙急得心如火,帶哭連啼喊震天。
啊唷千金,你到哪裡去了?
一邊喊叫又聽聽,不見人聲摸進門。幸喜未拴忙走出,堂中倍覺黑沉沉。慌忙推進江媽室,細端詳,又沒人來又沒燈。啊唷一聲先痛哭,高呼三嫂與千金。拖鞋兩隻無尋處,她只得,扒近堂前開了門。
話說這丫鬟黑暗中失了鞋子,只得扒到堂前,把門搖了兩搖,卻是半掩的。不覺放聲大哭道:我說為什麼叫我先睡,原來竟與江媽逃去了。啊唷千金啊,撇得飛煙好苦!
嗚嗚咽咽好悲哀,扒出堂門滾下來。跌得腰疼和腿痛,號陶痛哭暗中挨。含悲忍痛心神亂,哭啼啼,裹腳橫拖扒過來。開了院門忙喊叫,夫人驚醒說奇哉。
卻說太郡夫人思兒痛苦,方始朦朧睡去,忽聽有人哭到上房院內。從夢中驚醒,嚇了一身冷汗。忙坐起來問道:啊唷,是何人哭?可是飛煙麼?
侍女慌忙問一聲,悲啼連叫太夫人。千金不曉何方去,連著江媽沒處尋。婢子暗中扒出外,望求太太早差人。夫人一聽丫鬟說,只急得,兩手如冰出了魂。怒氣沖沖心著急,不安繡枕發高聲。
啊唷,好個侯門郡主、帝室王姨啊!
怎生好好在閨中,半夜工夫沒影蹤。不想千金身價重,竟和乳母兩相從。忽然不見真奇怪,一定是,久與何人暗裡通。閨女怎生夤夜走,莫非還在後園中?定做了,西廂待月鶯鶯女,因此上,不在閨中暗約同。如若賤人還在此,怎差男僕察情宗?果然幹出無端事,卻叫我,劉氏門中有甚榮?太郡夫人心大怒,靠牙床,半晌方才吐一聲。
話說劉大夫人忍著哭聲道:你去叫醒兩廂房的人,扶了老身快到後花園去察看,不要驚動外面人家。
僕婦丫鬟應命齊,高燒蠟燭走如飛。前仰後退心驚恐,大膽同行四面尋。處處石頭俱照看,重重亭閣近追蹤。燈光照耀明如晝,早見了,後面花園半掩扉。鐵鎖已開拋在地,鎖環不合已參差。丫鬟僕婦齊聲喊,亂紛紛,回轉身來走似飛。
卻說這班人察看明白,一齊趕進上房,亂喊道:太夫人,了不得了!郡主與江媽找尋不見,後園門鐵鎖已開,兩個人俱無尋處。
夫人聞說怒沖沖,冷汗淋身坐不寧。倒在床中昏迷去,丫鬟僕婦喊高聲。悠悠一氣還魂轉,垂目悲呼恨不消。怒罵一聲淫賤女,何堪背母竟私逃。只說你,相依乳母無妨礙,卻誰知,月下星前早已交。少女怎能通外客,這分明,江婆引誘與勾挑。況兼進喜將園管,自是開關易處分。日往月來應已久,也不知,怎生怎樣喪清標。今因受了崔家聘,恐露姦情自此逃。國戚皇親名望重,誰知敗壞在今朝。
啊唷,無恥的裙釵,你幹得好事麼!
崔家父母已行盤,聘禮收存改更難。半夜工夫逃了去,迎婚之日怎回言。他如要索親兒婦,難道說,燕玉淫奔往外逃?這個醜名傳出去,叫你那,父親朝內怎為官?無羞無恥無知女,全不怕,敗壞家風辱祖先。崔府迎親來這日,只好把,就中委曲竟明言。天花亂墜難遮醜,定要興詞告到官。只好順情從實訴,送回聘禮免牽連。冤家不是我親育,倒把這,重擔千斤要我挑。想到此間殊可恨,不如老命赴黃沙。夫人說到傷心處,氣塞咽喉兩淚漣。立刻叫傳江進喜,侍兒僕婦應聲連。夫人又叫飛煙進,喝罵妖精太放眠。兩個同逃全不曉,你還要,啼啼哭哭淚盈盈。今宵就算無知覺,難道你,平日之間看不明?賤婢通同瞞昧我,此時假意故喧嘩。終朝奉侍多詳細,快把真心向我言。侍女聽了心膽戰,進呼太太望寬容。千金向日原安穩,自從在,崔宅回來就改容。只共江媽在一處,終日裡,啼啼哭哭淚漣漣。晚間奴婢先安寢,尚共江媽兩敘談。不料夜中逃出去,重重門戶未曾關。只此是真無別事,飛煙等,敢將太太暗遮瞞。夫人見說稱奇事,為什麼,姨表之姻反不歡。只聞僕婦如飛報,說道是,進喜酣呼尚在眠。叫了百聲方始醒,這時間,哭娘呼母好悲酸。夫人正要開言罵,早聽得,進喜悲呼到裡邊。
啊唷大夫人呀,我的母親不見了哩!
昨宵好好在房中,今日如何沒影蹤?半夜工夫逃了去,叫小的,何方尋覓走西東?夫人聽了怒重重,手拍床沿罵得凶。你母江媽真大膽,她竟敢,勾挑郡主喪家風。不端之事難追究,你快去,追趕回來罪尚輕。此刻五更天已亮,料她們,私逃不遠好追尋,如其賣法私相放,小奴才,你的殘生一旦空。進喜聞聽佯痛哭,連聲應諾下庭中。
啊唷,狠心的親娘呀!叫我往哪裡尋你?
一邊啼哭一邊行,喚母呼娘出院門。顧氏夫人心氣惱,黎明即起著衣衿。少停進喜回來稟,帶哭連聲沒處尋。郡主母親多不見,這情由,又難相問路旁人。望求太太垂憐憫,此事無干進喜身。太郡聞言長歎氣,賤人連罵兩三聲。堂堂侯府千金女,竟做花前月下人。低喝一聲江進喜,暫寬你罪要當心。進喜僮僕心歡喜,叩首含悲假謝恩。退出房門稱造化,這番大難又離身。不談進喜房門事,且說夫人內室情。勉強梳妝更便服,來到那,曉雲軒內看分明。箱籠一切都還在,首飾釵環卻帶行。就命飛煙搬出去,其餘鎖在內房門。夫人方始歸房坐,只氣得,如醉如癡合二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