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當一路急行的三萬餘大源軍,疲憊的行軍至望日城郊外的時候,白焜終於放下了那顆一直懸著的心。
再走一個魔界太陽的時間,便能夠看到望日城的城郭了,沒有什麼景色能比的上道路兩旁的屯田,這表示望日城已經近在咫尺。
通過城外的屯田區,全軍就能好好的休整一下了,一路急行的結果,不但輜重糧草車隊被遠遠落後,大軍也是疲憊不堪了。
一直伴隨在白焜身旁的雲霧城說客,也是大呼了一口氣,一路緊張的神情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則是一種回家的輕鬆感覺。
白焜看到說客的樣子,心中不屑的冷哼一聲,也忘了自己一路上,同樣也是擔驚受怕,剛要開口取笑這人幾句,耳中忽然隱隱聽到了,某種令他十分疑惑的聲音。
沉悶的聲音。
白焜疑惑的抬頭,朝望日城方向看去,暗暗猜測是不是望日城有人來迎接。
不妥,是蹄聲!
望日城什麼時候有這麼多騎兵了,這沉悶的響動分明就是萬蹄踏地的聲音。
白焜雙眼緊盯著蹄聲傳來的方向,神情越發凝重,等到看到遠方冒起了層層翻滾升騰的土塵,臉容刷的變成一片慘白。
沒有數萬重裝騎兵的同時開動,不會有如此大的動靜,而來的人,絕對不會是望日城的兵馬。
土塵翻滾,蹄聲隆隆,遮天蔽日的滾滾黃沙下,突然湧出黑壓壓一片的重甲騎兵。
排成一線的重騎兵,一等接近白焜軍,便開始策馬緩緩停住,在後續騎兵的依次拉韁減速下,隊形越來越密,以加強將要開始的衝擊厚度。
上萬覆蓋著鐵甲的犛馬獸,層層的黑盔黑甲慢慢連成一片,反射著魔日的光輝,上萬重裝騎兵排著密密麻麻的陣形,斜舉長槍,殺氣騰騰的緩緩逼來。
一時間,白焜臉色蒼白,血色盡褪,完全沒有想到在望日城外,會遇到數萬重騎兵的突然阻擊。
怎麼辦?
撤退?來得及麼,一旦發出撤退的命令,恐怕立即便會全軍崩潰,在平原上面對數萬重騎兵的步兵,就跟群羊遇到了群狼,根本就跑不掉,被對方銜尾一擊,還不如沖一下,只要堅持到望日城援軍到達,就有生機。
可真要攻麼?
白焜扭頭看了眼身旁渾身發抖,同樣臉色蒼白的護衛,無奈的搖了搖頭,暗暗歎了口氣,對方不立即發動攻擊,不是托大,而是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三萬人因為急行軍,拉成了前後相距幾里的渙散隊形,想要聚攏沒個一時半刻根本不行,後面的輜重車隊呢,恐怕還在咬牙朝這裡趕。
己方已經兵疲將乏,連續三日行軍,累得搖搖欲墜,對方以逸待勞,卻在緊逼己方大軍後,立即停下,仍舊注意節省馬力,積蓄即將開始的衝擊力量。
兩相一較,高下立判。
「天哪,對面究竟是誰!」
白焜痛苦的呻吟一聲,知道自己這次凶多吉少了。
面對著緩緩壓來得數萬重甲騎兵,凡是看到這個景象的大源軍將兵,無不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著嚇懵當場。
不用打,大源軍的軍心,就已經開始渙散了。
數萬重裝騎兵,在離著白焜前鋒尚有十個箭程的距離,居然緩緩地停住了。
驀的,一隊不下五百人的彪悍騎士,當中牢牢護衛著一青一白兩桿大旗,忽然從大軍後衝出,前出至後軍兩個箭程外,才慢慢停下。
青色大旗之下,頭戴羽翎盔,身穿紫金唐猊甲,背後斜背鐵胎巨弓的龍血,正傲然跨坐在一頭神駿的黑絨犛馬獸背上,馬鞍橋上靜靜的掛著一桿赤紅的火尖長槍。
龍血身側,一個肥的看不到脖子的大胖子,正單手拉著韁繩,策馬緊緊跟隨著。
龍血冷冷的看了一眼,前方亂哄哄的大源軍,扭頭衝著胖子,輕笑一聲道:「莫叔,您說咱們是不是連望日城也一併取了?」
大胖子正是莫榮。
莫榮一頭短髮有些發白,眼角已經出現了皺紋,顯是跟龍血這些年,勾心鬥角的日子不太好過,臉色衰老了不少。
莫榮聞聲搖了搖頭,低沉道:「城主不可,望日城兵微將寡,不會輕易出城,這也是咱們敢於背城而伏的原因,只要望日城守軍龜縮不出,你我就不能輕動,畢竟攻城不是我雲霧騎兵的長項,望日城內外的連環防禦陣,除了皮糙肉厚的黑巢熊軍,沒人敢輕易嘗試。」
龍血受教的點了點頭,真誠的接受了莫榮的建議,開口朝左右一眾旗號兵傳令道:「立即於陣前搭建六個望樓,要能無一遺漏的觀察到整個場上形勢!」
「遵令!」
傳令兵應聲拍馬而去。
「怎麼打都勝定了,何必多此一舉?」
莫榮有些擔心道:「望日城的守軍倒是不怕,可仍在中州東部平原上機動的四萬斗魔戰騎,卻是不可不防,盡快結束這一仗才是正事。」
「莫叔切末擔心,小侄自有分寸!」
龍血笑道:「厲沖就算想脫離與黑巢軍的接觸,恐怕也會被督明反咬一口,等他騰出空閒來對付咱們,這裡早就結束了。不把白焜這幾萬兵馬盡數殲滅於曠野,攻擊大源城時,必定會增加極大的傷亡。您看呢,榮叔?」
「龍…城主!」
莫榮眼眶含淚,激動道:「你有多少年沒叫過老夫『榮叔』了,這些日子…老朽…」
「榮叔!」
龍血同樣是眼睛泛紅,在馬背上微微側身,一把抓住莫榮微微顫抖的手,真誠道:「小龍以前不懂事,錯怪莫叔了,您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
「不…不敢當啊,城主!」
莫榮抹了抹眼淚道:「人老了,就愛弄權,你榮叔也不能免俗,可老朽這條賤命,終歸是老城主救的,莫榮一生嗜錢愛權,可卻不會昧心去加害老城主的後人哪,更何況雲霧城上下,除了龍家的血脈,也不會認一個外人做主,城主多慮了。」
龍血慚愧的低下了頭,道:「自從被鍾大哥喝醒,這些日子是龍血過的最輕鬆的一段時日,大伙坦誠相對,共同做點事情的感覺,真的很美妙,整天算計來算計去,實在讓龍血身心俱疲。」
「共同做點事情,唉!」
莫榮緩緩閉上雙眼,緊抿著嘴唇,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道:「城主,你長大了,卻還是小看了你的那位鍾大哥!」
龍血疑惑道:「鍾…鍾大哥…有什麼不對麼?」
「你說我雲霧九色戰騎此次齊出,難道連一個大源都拿不下麼?」
莫榮猛地睜開雙眼,冷光一閃,低喝道:「為何還要練驚鴻的五萬北地鐵騎,朝我靠攏?」
龍血眉頭緊皺,沉吟少許才疑惑道:「莫叔難道懷疑鍾大哥,試圖用練驚鴻來牽制我雲霧城?」
「牽制?嘿嘿!」
莫榮陰陰冷笑一聲,搖頭道:「練驚鴻是老夫義子,前番詐死之後,便到北疆發展,必是心存怨氣,你鍾大哥既然選擇城主與督明,作為黑巢的兩個接班人選,又怎麼會用他來牽制咱們。」
龍血想了想,腦際靈光一閃,駭然道:「莫叔是說大哥他……」
「別想太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該放棄的就要放棄。」
莫榮眼神中顯出幾許敬畏之色,沉聲道:「你大哥想的比老夫要遠得多,必是不想讓北疆重歸一統,而且此次黑巢的出兵順序,後續佈置,老夫總覺得另有深意,卻始終參悟不透,別多想了,起碼你大哥對城主並無歹意,否則早在上次,便已經動手了。」
「鍾…他…他明明告誡我,不要耍弄什麼平衡之術。」
龍血茫然道:「怎…怎麼鍾大哥自己反而……」
「那不是下乘心術!」
莫榮鄭重的搖了搖頭,道:「那是一種觀塵入微,睥睨眾生的眼光,下乘者只能望水是水,望山是山,一旦水成了活水,山成了群山,便看不清其中變化了。你大哥所謀的卻是水動後的連環改變,山伏水動,變化無窮,又怎是一汪死水可比。」
龍血愣了一愣,低歎道「你我是否也在他的算中?」
莫榮眉頭緊皺,緩緩搖了搖頭,自嘲般苦笑道:「都在局中,誰能逃過,至於你大哥他究竟想要幹什麼,真不是老朽可以參透出的,起碼奪取大源,對我雲霧城就有利大於弊,加上黑巢協助,成事更加容易,城主難道不動心?更何況還有坐上黑巢之主的希望,一旦黑巢與雲霧城合為一體,更是前途無量。」
「那都是些桀驁難訓之輩,黑巢之主又豈是說坐就坐。」
龍血目光回復清明,果斷道:「還是先把眼前要做的事情,一步一步做好就不錯了,五色輕騎這會兒也應該繞到後面去了。」
「傳令!」
龍血不再刻意去想關於鍾道臨的事情,伸手摘下馬鞍橋上的長槍,朝左右冷喝道:「命黑雲騎督帥野琮,列防守陣型朝敵軍左翼,緩步逼上,務必於三個箭程之外停住,即使遭遇攻擊,也不得輕出半步。」
「得令!」
旗號兵應諾出聲,立即舞起了不同色彩的小旗,見到中軍旗號的九千餘黑雲騎兵馬,依次脫離大隊出陣,執刀騎士列陣於前,長槍騎士壓陣於後,開始朝白焜軍左翼緩軍逼上。
「傳令!」
龍血緊接著冷喝道:「白雲騎督帥郝爾哈,即刻率本部朝敵軍右翼緩步逼上,中軍旗號一起,立即列錐陣衝擊敵軍右路,務必從右至左,一舉鑿穿其中軍!」
「遵令!」
旗號兵隨之打起了彩旗,近七千重甲白雲騎,開始列錐陣,呈倒扇形朝右路逼上。
「給赤雲騎發訊號,並告五色輕騎做好準備!」
龍血冷靜異常的觀察著仍舊在慌亂列隊的敵軍,輕喝道:「開始!」
一眾傳令兵,舉起了一個個斜長的中空獸角,「嘟嘟」的吹了起來,一長一短的沉悶號角聲,傳出很遠仍舊十分清晰。
此時的大源兵馬,仍舊是首尾不顧,慌亂的整理著隊形。
為了急行軍加速趕至望日城,三萬輕裝的徒步魔族軍,一路之上就差沒有飛起來了,白焜根本就沒有另設探路前鋒,先行開道,而是中軍直接就朝著望日城開了過來,中途只是派出了些零星的探馬,搜索四周。
想要在臨戰前除掉這些探馬,對雲霧城的輕騎兵來說,實在太過容易,而且白焜也萬萬想不到,雲霧城的騎兵會在望日城的眼皮底下,以逸待勞的等著他。
直到現在,白焜的後續大源兵馬,仍舊斷斷續續的朝這裡聚攏,後隊根本就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事,白焜退又不敢退,進又不敢進,一直拿不定主意,也就沒有讓後隊停軍,只是傳令布圓陣防守,等待望日城援軍到達。
等到白焜發現雲霧城騎兵奇異的好久沒有動靜,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的隊伍慢慢集結列陣,才發覺到究竟哪裡不對,對方分明就是想把他全殲於此,巴不得他的後隊全部趕至,也省得趕鴨子似的漫山遍野去捉了。
白焜望著從後面歪歪扭扭,逐漸出現在視野內的輜重糧草車隊,又看了眼突然開始發動的雲霧城騎兵,悲嚎一聲,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絕望的呻吟起來。
他終於明白對方一直在等什麼了。
隨著龍血所在的青雲騎,沉悶的戰鼓聲「咚咚」響起,左右黑雲白雲兩騎一萬餘,全身包裹在黑漆重甲下的重騎兵,開始發動。
首尾不顧的兩三萬敵軍,受到左右黑壓壓一片重騎兵,緩緩逼迫而來的沉重壓力,白焜一會傳令將重兵佈於左翼,帥旗轉右,一會又喝令後軍填補右路的薄弱之處,帥旗後挪,陣形變來變去,中軍不穩。
在一左一右的雲霧重騎前後調動下,白焜只能跟著變動,完全陷入被動。
本來就渙散的隊形,經過這麼一輪折騰,上萬魔族步卒更是人人急似喪家犬,無奈的隨著不斷揮舞改變的旗號,忽東忽西,跑來跑去。
歪歪扭扭的圓陣內,人喊馬嘶,到處是人碰人,人擠人的摩擦拌嘴聲,未戰先亂。
突然,從白焜軍後方傳來了馬蹄翻滾的悶響,越來越近。
五千輕騎秋風般從白焜軍後橫掃而來,一邊策馬分散隊形,一邊搭弓放箭,立時萬箭齊發,射倒一片。
之後,五千輕騎毫不與白焜軍正面接觸,繞過其左翼,繼續朝右翼掃去。
一陣如蝗箭雨下,被突然打擊弄懵了的輜重車隊,亂成一片,駕車的兵丁跳車亂竄,盾牌朝前的白焜軍後隊,更是成片成片的倒下,活著的無不亡命奔逃。
後隊的慌亂很快便波浪一般的傳至前隊,恐慌的氣氛加大了大源軍的慌亂,一些受不了刺激的兵丁,尖叫著扔掉兵器,紛紛脫離本陣朝雲霧城騎兵,狂奔而出,尚未跑出多遠,便被敵我雙方的漫天羽箭,一股腦的射成刺蝟。
即使是雲霧騎兵,也不願意讓這些逃兵,衝擊擾亂己方陣形。
隨著又一支五千人許的輕騎兵出現在視野,大源軍已經完全絕望。
「將本城主帥旗一直向前移,中軍緩步逼上,全軍出擊!」
密切觀察著場上局勢的龍血,一等佈置的兵力全部到位,見到大源軍開始隊形渙散,立即發出了總攻的命令。
列列高舉的長槍開始端平,上萬把寒光刺目的戰刀同時離鞘。
「咚咚咚咚!」
隨著連成一線的密集戰鼓聲響起,數萬人一起發出震天怒吼,開始狂催戰馬,舉槍前衝。
數萬殺氣騰騰的重甲騎兵一起發動,幾個箭程的距離眨眼即至,黑雲壓頂一般撞進了大源軍搖搖欲墜的圓陣。
雙方剛一接觸,大源軍立呈崩潰,黑壓壓湧來的重甲騎兵,呼嘯厲吼著躍馬挺槍,通過的地方一片人仰馬翻,悲嚎四起。
槍挑馬撞,蹄踏刀砍,骨頭斷裂的脆響,淒厲的慘嘶,道道血流噴的漫天都是,哭爹喊娘的大源軍,被縱橫馳騁的黑甲戰士,切瓜砍菜般連續不斷的挑死砍翻,一死一大片。
猙獰的黑甲騎士,黑風一般鑿進穿出,撞來掃去,身後一片狼藉,哭喊著的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恐懼迅速蔓延至全軍,大源軍扔下一切可以扔掉的東西,不分東西南北的開始逃竄,無論何地,只要能不留在這裡。
兵敗如山倒,大源軍三萬兵馬,完全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