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道臨輕拍了少年肩胛骨一下,後者立即半身發麻,再也打不下去,大訝著朝後望去,耳中傳來了低沉的問訊道:「你姓常,叫伯仁是麼,可否還有一名叫遇春?」
少年聞言一呆,愕然道:「小子正是常遇春,家父後來不到戴冠之年就給小子取字伯仁,是因為別的事情,倒不是另一個名字,敢問這位大哥是?」
「噢,沒什麼。」
鍾道臨笑了一笑:「我隨便問問。」
同時心中感歎一聲,時光匆匆,轉眼居然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當初能捧在雙手上的小娃娃,如今已長成大人了。
常遇春狐疑的盯著鍾道臨看了半晌,不明白這人為何知道他的名字。
鍾道臨在常遇春等人的吵鬧下,也明白這幾個毛膽的賊是怎麼回事。
原來,淮北連續幾年都發生了嚴重的旱災和蟲災,疾病到處流行。在這場劫難中,重八的父母和長兄都先後病死,餓死。十六歲的重八靠鄉鄰的幫助,草草埋葬了親人之後,孤苦無依的他只好到附近的皇覺寺當了小和尚。
不久,災情越來越重,寺廟中的和尚也不得不外出討吃就食。重八入寺後不到幾個月,就被打發出去,做了遊方的野和尚。
鍾道臨眼前這個花和尚就是重八,其他三個親兄弟連帶爹娘都餓死了,只剩下他一個,另外三個分別是圓臉的湯和,紅臉的徐達,跟白臉的周德興,四人都是孤莊村人,眼看活不下去了,在最能折騰的重八狂熱鼓動下,開始實施搶劫。
怪不得人家都餓得發飄了,這花和尚仍舊肥頭大耳,原來暗地裡經常帶著弟兄們做些殺人越貨的勾當。
被常遇春罵了一通,吃了一鼻子灰的重八,此時反倒是倔強起來,狠狠盯著常遇春道:「不就是劫倆錢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韓信還能殺樵夫呢,俺這還沒打算殺人呢。」
「要殺也該殺你!」
常遇春大罵道:「眼看韃子要把咱們漢人滅族趕絕,你不想著殺韃子,反而想著做賊劫道,人家韓信是大英雄,你呢?」
重八聞言噌的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怒道:「韓信怎麼了,還不是鳥盡弓藏的被人宰了,俺要做就做李世民,不管誰擋路,就算親生老子親兄弟也得靠邊站,何必給他人打天下,俺在這沒日沒夜的蹲點,不也是為了弄倆錢投軍拉隊伍麼,你以為俺容易麼?」
常遇春瞪了重八一眼,嗤笑道:「就你個熊玩意還李世民,拎著把破刀劫道,反而被人家劫了,你要是李世民,我就是秦瓊了。」
「哼,秦瓊也有賣馬的時候。」
重八嘀咕一聲,蠶眉一挑,不屑道:「一人敵怎比萬人敵,俺不在乎,再說…」
說著語氣一轉,目光炯炯的盯著鍾道臨道:「方纔咱們說好的是俺砍,你不動,俺這一刀飛出去了是不錯,可俺畢竟一刀沒砍呢,你這位小哥就動了不止一步了。」
重八沒敢提讓鍾道臨履行諾言,用褲腰帶上吊,否則惹的這人惱羞成怒把自己給砍了,那就不好辦了。
鍾道臨聞聲愕然,沒想到這個花和尚到了現在,還想著輸贏,看來常遇春剛才伸腿往他腦袋上踹的力度還不夠,可也明智的不再提用褲帶上吊的賭約,本來嘛,和尚都知道提了不雅,他鍾道臨自然也會裝傻。
「不如反了吧!」
紅臉的徐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道:「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乾脆殺官造反,提起來也算英雄好漢,這老是蹲在路旁搶老太太的頭巾,老漢的乾糧,俺總覺得不對路。」
「對!」
湯和興奮道:「聽說義軍隔三差五還能吃上包子呢,不如小弟先去探探風,等找個伙食最好的義軍,再通知大伙趕去投奔。」
周德興同樣來了精神,若有所思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依我看應該先找個名聲不響,實力卻不小的義軍,不然咱們還沒混上幾頓飽飯呢,就被韃子給滅了。」
「名聲實力都沒用!」
重八一甩寬袖,眼神閃閃道:「名聲是虛的,實力是人家的,咱們要找就找個能混出頭的,雞頭鳳尾咱們都不作,要做就做僅次於龍頭的,有事兒先讓龍頭扛著,龍頭掛了,咱們就是龍頭了。」
鍾道臨暗道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一旁的常遇春也猛的一跺腳,悲憤道:「常某沒你們這些兄弟,呸!」
說著拔起地上插著的木叉,扭頭健步如飛的跑遠了。
幾人沒想到常遇春居然說走就走,一時間都愣在了當場,只有重八首先反應過來,狠狠道:「別管他,常大哥就是太忠厚,依俺看就按咱們說的辦,管它是什麼義軍不義軍,太懸乎的不去,太窮的不去,名頭太大的不去,出不了頭的也不去,咱們不能給別人做嫁衣,湯和先探路,俺們哥幾個再準備準備,等你探好路子就拉些人一起去投奔,也不讓人小看。」
幾人說著說著,在重八的眼神示意下,漸漸的遠離了鍾道臨,之後突然一聲發喊,頭也不回的朝路旁樹林鑽了進去,讓身後的鍾道臨一陣納悶,暗道我又不是不放你們走,至於跑這麼快麼?
鍾道臨同時感到一陣無力,誰說反抗蒙人暴政就是為了解救萬民於水火,起碼這個重八就很實際,做人做事都有些古萊的風格,起碼無利不沾身,逢險不入,遠虛務實。
鍾道臨等人雖然有重八這個小插曲緩解了旅途的寂寞,可卻沒人對什麼義軍蒙古人感興趣,誰佔了天下,誰要造反,都跟他們這些人沒有關係,在勃尼的催促下繼續趕路。
終於,歷經一月半的奔波,緊趕慢趕總算是來到了黃山腳下。
黃山以「無山不峰,無峰不石,無石不松,無松不奇」而名揚天下.
從山下望去,漫山蒼翠枝虯,千姿百態,山松吸天地之靈氣,汲日月之精華,浴雲霧之甘露,松與山輝映,雲與峰齊肩。
眾人行至黃山腳下,因為萬花島實在是名氣太小,佛道儒三方面的人也不喜歡張揚,再說夠資格來這裡的參與大會的人,也沒幾個會像鍾道臨這幫人,居然坐車顛簸,然後徒步走來。
不是熟人根本沒有人會下山迎接。勃尼就屬於很少朋友的那種,大伙只得登山而去,自己尋找地方。
勃尼在前,鍾道臨在後,整個萬花島隊伍在陡峭的自然山道上拉成一條長蛇,尋踏腳點尋路蜿蜒而上,腳下便是萬壑幽邃的山谷,沿途飛龍松茂密,遍地黃山杜鵑。
鍾道臨尾隨著隊伍登上蓮花峰的時候,隊伍最前的勃尼已經開始朝光明頂進發了,鍾道臨置身黃山第一高峰,舉目四望,只見四周峭壁生滿蔥鬱的古木斜松,千峰競秀,萬壑生煙,縱觀八面雲海,彷彿身處雲霧飄渺的丹爐之中。
頭頂右側巨大的懸崖上,瀑水奔流,直瀉百米,猶如白絹長垂,疑是銀河落地,氣勢不同凡響。
忽然,隊伍中響起了幾聲興奮得喊叫,鍾道臨舉目望去,只見天空中疾速的閃過幾道七彩寶光,畫著色彩繽紛的軌跡直衝後山而去,看來是有人馭法寶而來,怪不得這幫人這麼興奮。
同時心中暗歎:老太婆好好的非要領著徒子徒孫們走路,真是有毛病,害得自己也要爬山,也幸虧山巒之間景色極美,不然他可不會這麼一步步地往前挪。
不多時的功夫,又是幾道青光軌跡劃過,駕馭寶劍凌空飛來的人漸漸增多,上山的路上,不停有道道彩光從眾人腦袋頂上疾速閃來,道道光芒軌跡劃過天空,理也不理這些徒步爬山的「遊人」,直衝獅子峰巔。
天上飛的那些人,把平常足不出島的男女弟子們看的興奮不已,歡呼的雀躍著,至於人家理不理會自己,那倒不用考慮。
黃山為前山雄偉,後山秀麗,走下了最高的蓮花峰,翻越了光明頂,往前過了雲海跟薄刀,石鼓兩峰便是黃山最為俊秀的獅子峰了,那裡也是鍾道臨等人此行的終點。
獅子峰酷似一頭伏臥的雄獅,故名獅子峰。頭西尾東,獅頭昂嘯丹霞峰的上空,獅子張嘴的地方便是獅林精舍和古木參天的萬松林。
獅子峰伏臥萬松之巔,其間奇松古柏,點綴一眼四季噴泉,更是靈秀雄奇。
獅子峰八方來雲,山腳如墜雲霧,從霧氣騰騰的山腰走出,胸壑頓開,見腳下如絲煙雲飄蕩,心氣為之溢揚,十怒百憂皆去,千愁萬惱盡滌。
渴飲南山雨,饑吞北海煙。風雷吼四面,日月繞雙肩。背負文殊座,雄威震大千。這便是獅子峰上能夠看到的四面,故有「不到獅子峰,不見黃山蹤」一說。
獅子峰大會五百年一屆,只有第一界有個神秘人號召,此人亦正亦邪,設獅子峰大會本是為了重排《封神榜》,誰知後來竟成為正邪兩道相互切磋,交換渡劫心得的所在。
其後各界均無人組織,也無人干涉彼此交換心得,從第一屆獅子峰大會到如今,每屆都很隨意,想切磋的隨意,想尋仇的自己找地方單練,想自殺的隨便跳崖,總之一切隨心所欲,毫無任何束縛。
沒有人領導,來的人中也沒有領導,也從來沒有人願意領導。
沒人被邀請,也沒有人不再邀請之列,想來就來,不願意來拉倒。
邪道之人能來,魔門之人能來,正道之人能來,亦正亦邪,似邪似正,搞不清自己是正是邪的人能來,連喜歡爬山的,砍柴的,只要覺得自己是個人都能來,就算是妖怪,只要你敢來,同樣隨時可以來。
總之獅子峰大會唯一的特點就是自由,愛來不來。
鍾道臨是萬花島這撥人最後一個登頂的,剛一踏足獅子峰巔就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只見山顛之上,皚皚如雪白雲繞峰而走,被四面繚繞白氣托起的山峰上到處是或坐或臥,或談或笑的人,勁氣交擊的暴響與光華四射的彩芒接連閃現,舞動的法寶飛劍上下紛飛,已經有人等不及大會開始便相互動手切磋。
峰巔之上的湛藍天空,朵朵白雲飄浮,如倒懸的碧海中點點白帆劃過,山風一吹,雲走霧繞,馭劍而行的修行之人便在空中相互試招,不斷有人從峰頂大鳥般的騰空而起,更多的則是直接從遠方凌空而至的方家。
「咻!」的一聲劃空響奏,一抹藍光貼地從鍾道臨等人身旁錯身而過,劃過一道淡藍色的軌跡,在萬花島弟子一陣驚呼聲中,直衝雲霄。
藍影身後便是一個手持折扇的儒雅中年,哈哈大笑著凌空飛身追上,手中折扇劈、折、劃、斬,幻化成道道扇影,眨眼與方纔那人在雲端斗做一團。
兩人從空中打到地上,從地上戰至懸崖峭壁之外,不多時的工夫就隱身進入了雲霧遮蓋的山腰外虛空,或許是嫌此處太小,兩人乾脆飛離了獅子峰,直衝芙蓉嶺而去。
鍾道臨身前的段柔望著眼前飛舞縈繞的道道劍氣彩芒,屏住了呼吸,等到兩人消失在眼內盡頭,才扭身激動的朝鍾道臨嚷道:「那兩人是誰,真的好厲害。」
一眾弟子也無視於勃尼的存在,像是一群出了籠子的小鳥,望著天空飛逝的光影,嘰嘰喳喳的叫喚個不停,離鍾道臨近的幾個弟子聞聲也轉過頭來,興奮得附和道:「鐘師兄曾經去過九華山參戰,跟我們說說吧,到底誰厲害?」
三師姐吳梓若更是手捧胸口,一臉陶醉的模樣,羨慕道:「剛才那位師兄真的好本事,不知小妹何時能夠練到他那種凌空馭物的境界。」
鍾道臨環顧左右,見眾人一個個正屏氣凝神望著他,渴望答案,不由苦笑道:「九華山的時候,大伙都是彼此真刀真槍的血鬥,一招錯敗就是立斃當場的結局,沒有那麼多的花花繞子。」
吳梓若抿嘴笑道:「鐘師兄這麼說,該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吧,見人家飛來飛去,自己倒是要走路,嘻嘻!」
吳梓若一項是小孩脾氣,鍾道臨也不以為怪,不以為然的看了空中四處飛逝的人影,隨之輕笑道:「當初在九華山上,除了自恃身份的跟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外,大多數人能不離地,就絕不馭器凌空對敵,要知道一旦駕馭自身靈氣飛起,真元損耗極大,萬一腦袋碰懸崖上了,說不好就栽下山去了。」
「哈哈哈哈!」
眾人聽鍾道臨說得有趣,都自嘲的笑了起來,本來自己功力不夠,無法馭器而行的鬱悶也隨之消散不少,都對鍾道臨的看法大有改觀,也不像在萬花島的那麼不屑,都對鍾道臨說說笑笑起來。
吳梓若年齡小,鍾道臨也故意逗她,點了下她的鼻子,笑嘻嘻道:「不過你看上的那個扇子老兄,你哥哥我倒是認識,要不要待會兒跟你介紹一下?人家那可不是凌空馭物,早就達至馭氣的境界了。」
吳梓若臉蛋飛紅,跺腳唾了鍾道臨一口,不依道:「鐘師兄就會欺負人,那人明明踩著扇子,你以為我沒看到?」
「他也不是胡說!」
勃尼一甩拂塵走了過來,先瞪了鍾道臨這個挑動自家弟子凡心的人一眼,接著才教訓吳梓若道:「馭器消耗靈力少,利於纏鬥,那些個愛賣弄的才會飛來飛去,撐不了一炷香的時辰就得下來。」
一旁的段柔小聲嘀咕道:「可明明馭氣要比馭器的層次高了一籌呀。」
「哼,無知者無畏!」
勃尼冷冷看了段柔一眼,大為光火道:「這些人也就是存心賣弄,一旦真元耗盡時受到旁人偷襲,哪裡還有餘力應付,都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你沒看那些真正的高手都在地上談笑麼?」
勃尼說話的時候,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言語,從空中已經降下來幾個儒生的打扮的方家,剛一落地便就地盤坐,閉目問心,抱守元一調理著真元,一個個雙頰潮紅,明顯是功力透支的前兆。
此時如果有仇家尋仇,自然就會像勃尼所說,那真是一個漁民翻起海龜身,只要逮到就別想跑。
勃尼一直身處孤懸海外的萬花島,除了崑崙縹緲宮一脈外,與中原的這些修行之人多不認識,如今身處封頂的又多是一兩百年內的後起之秀,旁人見這幫人一個個氣喘吁吁的登山而來,就跟看一群珍稀動物,不屑過來結交。
那些個自恃身份的人也有固定的交往***,所說對這群女娃居然是爬上山比較驚奇,可也沒有主動過來招呼。
萬花島的這群弟子們不是簡單的失落,總是興奮得看著別人高起低落,獅子搏兔般的上天入地切磋拚鬥,可人家根本不理自己這幫人,有心想打個招呼去結交一下吧,人家嗖的一聲飛沒了,你還愣是追不上。
那叫一個氣啊,本來勃尼熏陶下的高傲之心,不多時的工夫就煙消雲散了,看著別人望過來的詫異目光,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個乾笑著沖人傻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