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影也沒理會鍾道臨一語雙關的拿她解悶,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只要稍微凝神歸元打坐片刻就能頂常人睡上三天三夜,那還用得著睡覺,反而對鍾道臨如今百無禁忌的性格有些不解道:「果比當初說那把魔刀能讓你入魔,怎麼如今你的虛無之刃丟在子午戊鼎內了,你反而好像入了邪?」
鍾道臨咬了一口筷子上夾著的鹹魚,又扒了幾口米飯,放下碗笑呵呵道:「小弟原來還沒發覺果比每天笑嘻嘻的有什麼好笑,現在自己整天笑嘻嘻的才明白原來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笑個不停,你沒聽過笑一笑十年少麼?」
斯影看著鍾道臨這副樣子也挺無奈,翻了翻白眼道:「沒聽過!」
「那從今天起就要記住了!」
鍾道臨煞有介事道:「你整天苦著個臉該死該得病還不是一樣,與其你整天冷冰冰的就跟誰都欠你錢,還不如學小弟這樣天天高高興興的,果比吃多了寒冰魄要在虛無之刃裡好好消化,刀又困在了鼎裡,小弟都空手了還不擔心,你這樣冷冰冰的多不好,誰家小孩猛一見了你這麼的凶姑姑還不被嚇哭啊!」
「你也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只有時刻保持冷靜是活命的不二法門!」
斯影冷冷道:「小子你也別想變著法子改變我,我們族人受到的苦也不是你能夠明白的,我看你還是怕我會突然翻臉偷襲你吧?」
「嘿嘿!」
鍾道臨見自己的小算盤被識破也不臉紅,訕笑道:「當初你說是死隱一族小弟也沒聽清,結果一直叫你斯影錯到現在,還沒問過你們死隱族是幹嘛的?你到底叫什麼?」
臉不紅心不跳的鍾道臨話一出口反而讓斯影俏臉不知為何卻紅了起來,等發覺對面鍾道臨正愣愣的瞧著她臉發呆,才明白自己失態,不由狠狠瞪了鍾道臨一眼,氣呼呼道:「你既然贏…躲過了我的暗殺,那你說我叫斯影就是斯影好了,至於死隱族是幹嘛的就不歸你管了,不過…」
說著話鋒一轉,低聲道:「如果等你的黑巢軍有一天能夠提供給我們死隱族一塊幽靜的繁衍生息之地,我想我們每個族人都會真心感激你的!」
鍾道臨沒在意斯影說到「贏」跟「躲」之間欲言又止的樣子,聽到最後大刺刺的表態道:「熊族森林大的很,你們族人要是願意來我舉雙手歡迎還來不及,那還不是小事一樁,只不過到時候龍血那邊你怎麼交待?」
「龍血是我們族人惹不起的!」
斯影眼神空洞道:「死隱一族一直都遊走在滅族的邊緣,之所以答應龍血來殺你,正是為了得到龍血許諾給我們的烏蘭平原一塊地方,唉!」
說罷搖頭歎了口氣,似乎不願再說。
「怪不得你硬要隨我走!」
鍾道臨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一直在逃避!」
斯影也不反駁,只是默然不語。
兩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不多時屋內燃起了油燈,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外界的月亮已爬上樹梢,兩人仍是興致不減的聊著。
屋外「喵嗷——」一聲的野貓叫聲傳來,正在說話的鍾道臨兩眼神光一閃,忽然止聲,拿著根筷子輕敲了瓷碗邊緣一下,跟同樣正在側耳傾聽的斯影交換了一個眼神,低聲輕笑道:「那老小子不放心咱們,來來回回這已經第三次了!」
斯影沒好氣道:「這麼晚了屋子裡還一直亮著油燈,他不怕咱們搞鬼才怪…」
說著才發覺到話裡的語病,又瞪了鍾道臨一眼不吭聲了。
「嘿嘿!」
鍾道臨輕聲道:「放心吧,這巫葉不會有那麼多閒工夫放在咱們身上,看他剛才走的急匆匆的模樣,定是在施法前不放心,親自最後來檢視一遍,現在如何?」
斯影自然知道鍾道臨是問她如今是繼續留在這裡等還是現在就跟過去看看,起身道:「走吧!」
在斯影說完這句話的瞬間,屋子裡的油燈同時熄滅。
此時高掛在苗寨上空的明月已經升至中空,透過樹梢射過來的縷縷銀黃柔光使得土路小溪旁的花草清晰可辨,輕柔的夜風吹來,無數路旁野草搖拽擺動,一隻在草叢裡的灰色野兔正警惕的觀察著四周,時不時豎著耳朵挺起上身扭一下腦袋。
這只警覺性如此之高的野兔卻未能發覺到從它身邊疾速掠過的兩道黑影,就那麼的憑空一閃便消失無蹤。
苗寨內日間著火的那座木屋的廢墟前,圍成一圈的苗族男男女女高舉著火把將這裡照如白晝,圈內擺放著個木台案子,上面放滿了雜七雜八的法器,香,燭、紙錢、茶、硃砂筆、公雞還有青布跟一雙鞋跟一摞銅錢,案前是一口用牛羊狗雞魚等獸骨托起的大鍋,這些大小不一的骨頭表面無一不是綠火熊熊,青綠的火苗將鍋內不知名的液汁燒的「咕嘟嘟」直冒泡。
剛從鍾道臨斯影那裡探查回來的巫葉見到鍋內液汁就要沸騰,立即從木案上取下一個隱現幽光的鋒銳尖刀,此時有人手舉火把牽來了一頭壯牛,竟自拉著牛朝大鍋走去,那牛走到鐵鍋三丈外卻趑趄不前,似有驚駭之狀,悲哞連連。
巫葉見到壯牛如此驚恐的樣子,本是肅穆的臉容頓時慘變,哆哆嗦嗦的幾次舉起尖刀卻又放下,最後仍是一咬牙擠出了幾句咒言,舉刀劃破了自己的頭皮,然後又將案上的公雞放血,用手沾滿雞血朝自己不停朝外冒血的頭皮抹去。
巫葉等雞血跟人血混合後,立即用硃砂筆蘸著混血在牛背上畫符圈血書,不停的畫著。
等牛背上畫滿了奇怪的符咒,巫葉開始燃燭點香,將香插在米碗內,米上堆放起了銅錢,開始向香案行三叩首禮,禮畢後焚化錢紙,將水碗取下,左手以大食小三指叉杯,右手以食中二指相並,默誦咒言對水杯畫符三道,邊畫邊喝符水。
「噗!」
巫葉畫完之後,張嘴將口中的浮水噴到了牛身上,牛背上畫滿的血咒頓時紅了起來,那頭牛卻不停的悲哞,隨著血咒越來越紅,越來越亮,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整頭牛身上的肉忽然開始冒血泡,跟腐爛似的翻裂而出,牛身之上狂噴而出的鮮血全都被那口大鍋吸入。
不多時,那頭壯牛只剩下了一個站立著骨架,牛眼如今卻變得陰狠冷酷,駭人的綠色異芒不住從黑洞洞的牛眼中閃出,圍繞在一圈的苗人火把紛紛扔到了地上,像是著了魔似的跟著巫葉狂舞起來,狀若瘋魔。
場中掉在地上的火把接連熄滅,不知何時憑空起了冷風,風聲劃過的輕響慢慢變成了好似淒厲的鬼哭,呼呼嘯嘯的此起彼伏,籠罩苗寨的皎潔月光逐漸被綠色的幽光填滿,陰森森的忽明忽暗。
只剩一身骨架的那頭牛一雙眼陰森森的盯著這些狂舞的苗人看,忽然抬腿朝人群中走去,無論是誰只要被這頭骨牛那雙碧綠的眼神盯住,就會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眼神呆滯一動不動,每次隨著牛頭一揚便會有一人頹然軟倒,讓躲在暗處觀看法式的鍾道臨看得不明所以,總覺得這法式也有些太邪了,似乎脫離了巫葉的掌握。
等到又是一個苗人女子在骨牛的雙眼下軟倒,鍾道臨忍不住開始用靈覺探查那些倒下之人的狀況,一看之下渾身立時打了個激靈,大吃一驚,那些人居然都已經生息皆無——死了。
「不好!」
鍾道臨朝身旁的斯影臉容慘變道:「那鬼牛在吸取陽氣魂魄,巫葉到底在幹什麼!」
此時場中的巫葉眼睛瞪得老大,四肢仍是不受控制的狂舞,只不過眼耳口鼻都滲出了絲絲的鮮血,咬牙切齒的盯著那頭骨牛,完全中邪了。
功聚雙目的鍾道臨將場上陷入瘋魔狀態的巫葉面孔放大,居然看到了掛在他眼角的淚珠,越發覺得是那頭鬼牛已經脫離了巫葉法術的控制,輕喝一聲從暗處展開身形朝骨牛撲去,人未至雙手已經結出三道蓮花法印,化掌為劍,一招御劍決的開劍式「三蓮綻朵」猛劈骨牛的頭顱。
刺目的紫芒從鍾道臨揮出的右掌迸射而出,整個手掌眨眼被層層紫光包裹,三道紫芒勁氣勃然爆發,離掌而出,呼嘯著向骨牛頭顱疾斬,緊隨紫芒而至的手掌間不容髮的與勁氣同時轟中骨牛的頭顱。
「彭!」
骨牛聽到聲音剛一扭身便被鍾道臨一掌拍中,頓時慘嘶一聲,整個頭顱被勁氣轟得粉碎,化為白粉順掌朝後噴出,骨頭架身體翻滾著跌出好遠。
「啊——啊——」
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傳來,隨著骨牛的頭顱被擊碎,那些正在狂舞的幾百苗人一個個七竅流血的先後慘叫著軟倒,只有巫葉剛脫離瘋魔狀態就仰天悲嘶一聲:「天…亡…吾…族…啊!」
此時的巫葉腦門上鮮血直冒,歇斯底里的狂嘶一聲後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跌跌撞撞的朝鍾道臨衝來,狠抓著他的肩膀,看向鍾道臨的目光充滿了感激之情,嘴角掛血的顫聲囑咐道:「千萬不可讓惡鬼『枷嘎』跟『枷獰』復活,全族生死系之一線,老朽拜託道友了!」
說罷又是一口鮮血噴的鍾道臨前襟染紅一片,怒目圓睜著朝後跌倒,死不瞑目。
鍾道臨此時仍不知道巫葉究竟是哪裡沒有控制好,造成現在這個死傷慘重的局面,立時打開眉心三界天眼凝觀周圍,此處不知道是被什麼力量給禁錮了,陰風陣陣,無數從苗人肉身破體而出的陰魂就在場中不停的飛舞,稍一離開以那口大鍋為中心的距離稍遠便會被無形的拉扯力道給吸回來,厲嘶的鬼哭聲越發淒慘,道道青影不停的圍著鐵鍋打轉。
那頭被鍾道臨一掌轟碎頭顱的骨牛此時已經重新站起,劇烈的抖動身體間便會從鐵鍋下朝它飛去無數塊碎骨頭,又再次組成了一個新的牛頭,可這次不光是這頭骨牛,連鐵鍋下面堆放燃燒著的獸骨都不停的飛入鐵鍋內,一個個遊蕩在鍋外的魂魄也接連被吸入,整口大鍋內的液汁劇烈沸騰,白骨翻滾。
鍾道臨眼看這麼下去整個苗寨就要變成鬼蜮,一旦魂魄被那口大鍋吸入這些躺滿一地的苗人肉身就真的成了死人,立即右掌前伸上托,輕吟道:「乾坤,幽冥鬼旗,現!」
乾坤袋開啟的咒言剛畢,一抹幽光頓時從鍾道臨懷中閃出,轉瞬落於他攤開的掌心之上化為一面鑲藍黑色令旗,手舉「陰界調兵令」的鍾道臨憑空揮動,直盯著前方的雙目靈光四射,大喝道:「誰乃統轄此地的陰司土地,速來見我!」
隨著鍾道臨手中的鑲藍黑旗一陣揮動,場中忽然迅速的黑了下來,緊接著在他身前青光閃耀,陰風大作,騰騰的白霧過後,一個身穿錦袍,手持官尺,單膝跪倒在地的白面俊俏郎君朝鍾道臨恭敬道:「閻王座下副帥夜遊參見臨王爺!」
此人的出現讓鍾道臨大吃一驚,沒想到十大陰帥排名第二的夜遊神居然親自來了,趕忙上前扶起來人,不好意思道:「小弟原本只想喚出個受封此地的陰界小吏來幫些忙,誰知驚動了大哥,大哥可有辦法將此處游散的魂魄拘封起來,也好等小弟滅了那什麼『枷嘎』跟『枷獰』後再替這些苗人回魂,以免讓惡鬼徒增人命!」
要知道陰界有四判六曹十陰帥,天子殿日游神、夜遊神、魚腮、豹尾、鳥嘴、黃蜂、鬼王、黑無常、牛頭、馬面這十大陰帥分別聽候閻王調遣,夜遊神正是因為鍾道臨當年跟閻王天子結交才以從屬之禮相見,倒不是因為鍾道臨真是陰界的王爺。
頗有些風流倜儻味道的夜遊神似乎從牛頭馬面那裡知道鍾道臨的為人,從地上站起後先是對著鍾道臨笑了一笑,接著扭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那頭骨牛,不屑道:「什麼惡鬼『枷嘎』『枷獰』,不過是地妖界的兩個孽畜罷了,臨王爺放心,這些魂魄它吸多少小將就讓它吐出來多少!」
說罷,揚腕將手中的白玉尺扔向半空,白玉尺剛一飛至大鍋上方就懸浮停住,通體皆亮下頓時朝鍋口內灑出了一片銀光,鬼哭著游離在外的陰魂好像接到了什麼命令般的一股腦沒入了白玉尺之中,就連剛剛被吸入鍋內的魂魄都緊連從鍋內蹦出,先後隱入了在半空中漂浮著的白玉尺。
眼看剛才還沸騰不止的大鍋就這麼的平靜下來,鍾道臨甚至發現連那頭殺氣騰騰的骨牛都在見到夜遊神後嚇得癱倒在地,忍不住問身旁的夜遊神道:「這枷嘎跟枷獰到底是什麼玩意,怎麼剛才此處苗寨的巫師說千萬不能讓這兩個傢伙復活?」
說著苦笑道:「大哥大老遠跑來幫忙,小弟萬分感激,但可千萬別再叫什麼王爺了,沒得讓旁人笑話小弟!」
聽到鍾道臨說是怕被別人笑話,夜遊神隨聲扭頭看了眼站在圈外的斯影,曖昧的一笑,大有深意的對鍾道臨點了點頭,輕笑道:「那咱們就兄弟相稱好了,其實小將方纔正在湘西州公辦,恰好聽到臨王…兄弟的召喚,見兄弟離的不遠就親自趕過來看看,我們王爺可是想念的臨兄弟緊哪!
鍾道臨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被你們那王爺惦記著可不是件能讓人高興的事,小弟沒耽擱夜遊大哥的正事吧?」
夜遊神莞爾一笑,搖頭輕笑道:「那裡黑苗跟白苗打了起來,本來也不歸小將管,可兩方巫師越打越眼紅,先是用『黑巫術』跟『降頭』殺戮對方的族人操縱對方的肉身,到最後乾脆用了屍盅,眼看成村成鎮的死人,小將這才前去干預…哦…對了,你那兄弟玄機子正是因為在萊州城見到了有人用屍盅才一路追查而來,現在就在湘西州!」
「小玄他在附近?」
鍾道臨聽到多年未見的「猴子」就在自己附近,不免精神一振,大呼小叫道:「太好了,這裡事情瞭解後我就去找他!」
「還是讓他來這裡吧!」
夜遊神臉上露出了羨慕的神色道:「當初兄弟收服的五雷神鷹跟嘯岳地虎都在他身旁,駕雷鷹片刻即到,小將這就通知玄機子!」
夜遊神說著揚聲朝暗處吩咐了些什麼,鍾道臨憑借靈覺就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在夜遊神話一說話便瞬間消失無蹤,可能是哪個跟隨在側的鬼將奉令而去,不由對如此省事的傳訊方法大感興趣。
鍾道臨看了眼趴在鍋邊瑟瑟發抖的骨牛,此時的骨牛正被天上漂浮著的白玉尺慢慢的化掉表層,身體越縮越小,不由喘著氣笑道:「剛才這牛還挺威風,腦袋一抬就是一條人命,自從見了你似乎就蔫了,大哥準備怎麼處置這孽畜?」
夜遊神也陪著鍾道臨乾笑了一聲,心中也對這個沒架子小王爺暗生好感,輕笑道:「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了,閻王爺打算一月後的月圓之日地妖界門大開的時候領軍捉拿地妖王,正巧讓這兩尊孽獸帶路!」
「地妖界?」
鍾道臨愕然道:「小弟怎麼從未聽說過有這麼個地方,地妖王又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