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爛漫,木秀花香,林中猿猴歡啼,山谷蟲鳴鳥唱,鬱鬱蔥蔥的山林又煥發出了蓬勃的生機,一掃冬日頹廢的倦氣,盡量伸展著繁茂的枝葉,與清風齊舞,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清晨。
驀的,一聲龍吟般的清嘯傳來,穿林透地,響徹雲霄,宿鳥驚飛,蛇獸駭遁,山林中突然出現一道急速掠近的青影,只見他背背巨盆,輕巧如狸貓般無聲騰挪,不住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上變換著身形,雙腳輕點枝幹,流星趕月般從一株老松躍向另一株蒼天巨柏,就連林中猿猴見到此人堪比鬼魅的身法,也崇拜的連連雙手捶胸,「嘰嘰呀呀」咧嘴笑個不停。
眼看就到林木盡頭,眼前就是山巖嶙峋的潭谷,青年嘻嘻一笑,腳尖兒猛踏枝頭,樹木搖晃間,青年如大鷹般騰空而起,迎面的逆風吹得他破舊的道袍獵獵作響,隨著空中氣流的走勢,上下滑翔著朝寒潭降去。
剛到寒潭上空,青年凌空翻了一個跟頭,背後巨木盆不知何時已經舉在手中,疾速的在寒潭水面掠過,白花翻滾,青年腳踏潭水,懷中木盆中的清水卻是紋絲不晃,就那麼兩腿如輪,踏波而行,如一縷輕煙從水面上閃過,穩穩的停在寒潭一面的碎石空地上,呵呵而笑,顯然對自己很滿意。
青年此時的樣貌和剛入峨嵋的時候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精瘦的骨骼變得粗壯孔武,一雙精光燦燦的眸子,虛空生電,好似能看透三界,越發深邃難測,讓人望之心驚,四肢變得碩長靈巧,輾轉騰挪間如羚羊掛角,毫不拖泥帶水,全身肌膚散如嬰孩般的嬌嫩,又內蘊力量的閃光,充滿爆炸性的能量,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好似一頭草原上正在獵食的豹子,又好似不動蒼松。
青年正是跟醉道人已經學藝六載的鍾道臨,六年中便嘗人間辛酸,噩夢連連,卻也把他鍛煉的如脫胎換骨般,活脫換了一個人,光看他那如嬰孩一般的肌膚,就不知道是掉了幾層皮後才重新長出的,粗看之下柔弱無骨,卻不知道已能劍砍不傷,加上體內修煉《無道經》所載練功法門所得來的真氣,更勝銅筋鐵骨。
「咦?」
鍾道臨剛要捧著大木盆回去,耳旁突然響起一陣淒厲的慘叫聲,細聽之下還夾雜著山猴「嘰嘰喳喳」的怪叫,不免心中一動,舉著大木盆,朝聲音發出來的西山縱去。
西山洪椿坪是他經常遊逛的地方,有時砍柴拾些野生蘑菇,知道那裡生活著一大群野猴,膽子頗大,不懼虎狼,照師傅醉道人的說法:「峨眉的猴子,建安的黃蜂,都成精了!」這峨嵋的猴子正是指的在洪椿坪生活的這群猿猴,鍾道臨聽到慘叫聲似乎是猿猴所發,叫聲越發低微,於是腳下加快,在林中電閃而逝。
來到西山洪椿坪腳下的密林外,鍾道臨就見空地之上聚集著超過百隻的各類猿猴,「嘰嘰嘰嘰」的圍著空地上的一隻通體雪白的通臂猿,白猿個頭很大,唇下居然生出了三縷白鬚,看來年齡不會比自己小,這時候不知怎麼了,正淒慘的吼叫著,渾身痙攣的在原地打滾,四肢亂撓著土皮,又不住的敲打自己的前胸。
老白猿似乎是這幫猴兒的首領,四周的大小猴兒們看到它這樣都是抓耳撓腮,可又不敢靠近老白猿的左右,老白猿已經陷入瘋狂,四肢扑打,草木亂飛,不論人猴兒,認誰上去都會被它給一爪子撕裂,於是老白猿的猴子猴孫們急得圍著它團團亂轉,嘰裡呱啦鬧個不停。
猴群突然發覺鍾道臨這個生人走進,就好像一碗清水倒進熱油裡,馬上炸了鍋,幾個粗壯的黑色猿猴,支稜著大耳朵,呼呼騰騰就朝他衝了過來,爪子掄圓了就朝鍾道臨抓來,小猴兒們也齜牙咧嘴,在外圍「吱吱吱吱」露著黃牙朝他嚇唬著,幾隻老猴兒則分置左右,來回躥跳個不停,間或吼兩嗓子,遙遙指揮著猴群,對鍾道臨形成了包圍。
鍾道臨沒想到猴兒群這麼大反應,明白是怕他趁機傷害到老白猿,趕忙放下水盆,經脈內氣意聚行夾脊,疾速上行至泥丸午位,氣機則沿任脈下行,至雙臂少陽經後從雙手虎口處透掌而出,「彭彭」兩聲撞飛了兩隻攻來的黑毛猿,伸手擋開了另幾隻的鋼爪,眼看猴群又要重整陣型攻來,大喝道:「在下沒有惡意,只是想看看白猿傷勢!」
「轟!」
以鍾道臨為中心,龐然爆發出一股向外湧動的氣團,將猴兒子們給硬生生的推出圈外,這一手把精明的猴兒們給震住了,一扭猴兒臉,嘰嘰亂叫的躥蹦跳開,在一丈五六的地方遙遙包圍著鍾道臨,護衛著老白猿,卻沒再次攻來。
又是一聲大吼,老白猿一聲慘嘶,原地抽搐著,猴兒們更是急得上躥下跳,唧唧唧唧亂成一團。
鍾道臨一皺眉,看來老白猿快疼昏過去了,再不施救恐怕要死「猴」,於是一邊功聚於體,一邊從雙目之中將善意傳給擋在面前的群猴,小心翼翼的朝老白猿走去。
猴兒們初見鍾道臨含有善意的目光猶豫了一下,可等他走到離老白猿還有不足三尺的距離,猴們卻誰都不幹了,怕他傷害猴王,一股腦的衝來,也不管打得過打不過,一個個張牙舞爪,齜牙咧嘴的晃動著長尾巴衝上,圈外的小猴兒們也撿起地上的枯枝碎石,不住朝他砸來,一時間煙霧隆隆,猴嘶猿啼,亂成一團。
鍾道臨心中這個罵呀,暗道一群傻猴,真是猴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卻也不敢再出手,怕越弄越糟,任憑猴子將他的衣衫撕裂,反正真氣聚體,不懼刀劍,只把眼耳口鼻護好,蹲下身子細看白猿的傷勢,也不管眼前群猴亂舞,爪影重重。
老白猿這時候已經疼糊塗了,渾身顫抖,氣若游絲,出氣多入氣少,鍾道臨將白猿翻身一看,大吃一驚,只見白猿背後模模糊糊爛成一團,沾滿了泥土和血液的混合物,怪不得沒有血流下來,右腿耷拉著,看來也斷了。
鍾道臨摸了摸白猿的骨縫,證明了自己的猜測,老白猿右腿從中而斷,裂處骨頭粉碎,幾根骨杈犬牙交錯,怪不得疼成這個德行,他把已經被群猴撕裂的道袍扯下來一條,先把老白猿右腿上面綁緊,免得破裂的血管造成血液阻塞,然後起身朝樹林走去。
這時候猴群也明白過來了,知道鍾道臨是為了救自己的猴王,一個個不再對他怒目而視,大眼瞪小眼,小猴瞪老猴的圍成一圈,看著鍾道臨忙乎,不知道這個「人」在搞什麼。
鍾道臨將一大盆清水端了過來,放在老白猿身旁空地,把兩根從林中挑選來的直木棍照著老白猿的右腿比劃了兩下,折斷成幾節,伸手開始拔老白猿右腿上的白色長毛。
「唧唧唧~呀咿咭!」
正在看著鍾道臨忙活的兩隻小猴兒見他開始拔自己老大的猴毛,又開始暴怒的嘰喳亂蹦,伸爪子就要朝鍾道臨臉上抓。
「別吵!」
鍾道臨突然暴喝一聲,嚇得周圍一群猴噌的一傢伙都朝後蹦開,倆虛張聲勢的小猴兒更是連滾帶爬躥出老遠,渾身嚇得直哆嗦。
鍾道臨沒空搭理這群笨猴,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白瓷瓶,有點兒捨不得的拔開桃木塞,朝掌心上倒出了兩滴碧綠色的汁液,一股迷人的芳香傳來,聞的周圍猴子都是一陣心醉,畢竟這群猴子常年在此仙山秀水處繁衍生息,多少有點靈氣,知道這玩意兒不是凡品,一個母猴兒更是給了剛才兩隻鬧事兒的猴子小腦袋上一巴掌,責怪倆小傢伙不懂事。
倆小猴也挺機靈,知道錯怪了鍾道臨,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長尾巴一卷,一屁股坐回母親身旁,眼珠滴溜溜亂轉,盯著鍾道臨手中的白瓷瓶,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鍾道臨將掌心的碧綠色液體揉勻了,朝老白猿光禿禿的右腿膝蓋塗去,手剛一觸及老白猿的斷骨處,就把它疼的一哆嗦,不過老白猿似乎明白這個人類正在替自己療傷,哼唧一聲也就咬牙任憑鍾道臨幫它上藥,架骨,斷腿上慢慢的有一股清涼傳來,老白猿好像挺享受,歪個腦袋輕柔的吐著熱氣,一雙猴眼瞇了一瞇不動了。
鍾道臨先幫老白猿處理過斷腿,用木棍架好,將斷腿用布條捆好,然後又把白猿翻了個身,將後背的泥血傷口洗淨,取出一小粒黃色丹丸,剝開封臘將藥丸碾碎,混著清水把爛肉處塗抹好,等忙活了半天,終於搞定後,吁了一口氣,伸伸胳膊對白猿道:「老猴,在下也不管你聽懂聽不懂,反正傷口已經給你弄好了,別亂蹦亂跳,休息些時日就沒事兒了,我走了!」
說罷,抱起身旁的大木盆,就要拔寨起營回去。
「唧唧,嘎嘎!」
老白猿看到這小子要走,急忙嘰嘰喳喳又叫了起來,一個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來了個白猴獨立,用左腿支撐著身體向鍾道臨比劃著什麼。
「呃,不送!」
鍾道臨以為白猿在跟他道別,也沖它友好的擺擺手,暗讚這猴兒還挺懂禮數,突然感覺又被一群嘰嘰喳喳亂叫的猴子給拉住了,心中不免有些生氣,喝道:「你們這幫潑猴兒怎麼沒完沒了的,把小爺惹毛了,叫你們見識下我師傅的手段!嘿嘿!」
鍾道臨跟醉道人學藝六載,功夫不是白學的,起碼這一陣奸笑就深得真傳,當下立即就想把醉道人折磨他的手法「傳授」給這一群野猴,直把猴們嚇得唧唧哇哇亂叫,知道眼前這小子不懷好意。
還是剛才那倆小猴兒聰明,知道面前這個「人類」聽不懂猴語,急急忙忙跳到鍾道臨前面,歪七八扭的東搖西晃,尾巴亂甩,叫個不停。
鍾道臨看的一頭霧水,這倆猴跟扭秧歌似的,也不明白要幹啥,咕噥道:「你們倆不是喝多了吧?」
誰知道他無意的一句自言自語,竟把周圍一群猴子喜的上下亂蹦,倆小猴嘻嘻一笑,更是衝著其他猴搖頭擺尾,猴模狗樣,好像在說:咋樣?還是俺們倆猴聰明吧!,
這時候老白猿看到鍾道臨已經「明白了」,居然會拽過來一根樹枝充當枴杖,領著一群老少猴子朝樹林深處進發,猴群中還不時有猴子停下來沖鍾道臨擺爪子,示意他跟上。
鍾道臨給這幫「傻」猴給弄迷糊了,心想跟過去看看它們搞什麼鬼也好,於是抱著個大木盆緊跟而上,一個拄著拐棍的老白猿領著一群老少猴,老少猴又領著一位抱木盆的人,一行人猴浩浩蕩蕩朝樹林中進發,成為峨嵋千年未曾得睹的奇觀。
鍾道臨尾隨這群稀奇古怪的猴兒穿過密林,直到一處山巖聳立的石山才停下,老白猿一聲怪叫,從石山之上又蹦下來數也數不清的猴兒,這些生面孔猴兒看著鍾道臨也新鮮,鍾道臨看著這漫山遍野的猴也納悶,加上跟隨老白猿的猴子不住向這些猴介紹鍾道臨,吹噓他那白色瓷瓶的神奇,一時間猴群喧鬧著彼此追逐嬉戲,鬧得石山之下雞飛狗跳,猴兒聲鼎沸。
老白猿恢復了猴王的威嚴,指揮著兩個黑色長臂猿給鍾道臨帶路,示意他跟上。
鍾道臨抱著個大木盆,稀里糊塗跟著兩隻黑猩猩似的長臂猿攀巖而上,來到了一處石洞,洞口黑洞洞的,裡面反而亮堂,佈滿鐘乳石,閃爍著五彩微光,尚未進去就聞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絕對不是他師傅醉道人葫蘆裡的那種酒味,醉道人的酒辛辣刺鼻,他雖然不懂品酒,也知道自己師傅窮,葫蘆裡肯定不是啥好酒,而這股酒味濃而不烈,風吹不散,還含有水果的那種特有的香氣,只是聞一聞,就讓他這樣不喝酒的人都忍不住興起嘗一嘗的衝動。
原來老白猿為了感謝鍾道臨的救命之恩,特地請他來喝酒,要知道這種「猴兒酒」乃採集靈山中百果精髓,輔以猴族秘法經年特製,人類莫說嘗過,就算聽說過的都寥寥無幾,猴兒們可謂是夠講義氣了,欠缺溝通下,還差點惹翻了鍾道臨,險些就要「醉道人手段伺候」這幫猴,鍾道臨心中慚愧不已,想到嗜酒如命的師傅醉道人,雙目一亮,將盆中清水順手朝地上一潑,邁大步縱身入洞。
石山下的老白猿和一眾野猴尚不明白自己這些猴兒,多年嘔心瀝血煉製的「猴兒酒」就要被人的巨大木盆洗劫一空,仍舊單純的嘻嘻哈哈彼此笑鬧著,「唧唧呀呀」追逐嬉戲個不停,給老年猴挑虱子的小猴兒依舊專心一意的瞪著倆猴兒眼翻看著面前老猴的長毛,挑出虱子就笑嘻嘻的一口吃掉,津津有味的樣子,在樹木間跳躍的猴們依舊快樂的攀高跳低,玩的不亦樂乎。
只有高台之上拄著拐棍站立的老白猿望著山上的老臉不住變陰,好似感覺有點不妥,突然想起了「救命恩人」身旁的那個巨大木盆,神情一呆,口中猛然「唧呀」一聲比受傷時更淒慘的怪叫,拐棍也不要了,雙抓捶胸,朝山上洞口不住嘶吼,雙目盡赤。
一眾正笑鬧著的猴子聽到老白猿吼聲,再看看猴王亂舞的動作,一下子全明白過來了,知道事態緊急,漫山遍野的猴子「唧唧呀呀」怪叫著,都拿出平生最高的麻利速度,先後躥上石山,朝藏酒的山洞疾衝,進洞一看猴眼全傻了,一個儲酒的小潭坑空空蕩蕩,淺淺的還剩了一層「猴兒酒」,飄著濃郁的香氣,鍾道臨卻早已不知去向。
山下的老白猿得到小猴兒的稟告,悔不當初,捶胸跺腳,一口氣沒順過來,斷腿一哆嗦,慘叫一聲,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