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婼雖然貪睡,但這晚心中存事,翻來覆去總不敢睡著睡沉。聽身畔沈珍珠鼻息漸的均勻穩和,已經睡熟,且宮中四處是侍衛,她就算要離開也不可能,方慢慢放下心欲安心睡下,忽見帷簾外人影一晃,她本有幾分武功底子,眼神銳利,見這人影身材不似宮女,當即一把拉開帷簾,低喝道:「誰!」
「是我,默延啜。」
來人上前一步,與她只咫尺之距。
李婼大驚,抬頭間窗外月光稀微,仍能大致看清來人容顏:英姿魁梧,氣勢勃勃,正是曾救過自己一命的回紇可汗默延啜。這下更為駭異——這默延啜不是該在回紇王庭平叛麼,怎麼一眨眼就到了洛陽?
在同一瞬,默延啜也是看清了李婼的容貌,不禁怔怔:「你不是沈珍珠?」手臂伸出,狠狠捏住李婼腕部,在夜色中那眸光也是銳利如鷹,沉聲喝道:「廣平王妃在哪裡?」
李婼手腕劇痛,「呀」的低聲叫喚起來。
「放開她!」沈珍珠在身後低聲喝止著。與此同時,李婼手腕一鬆,默延啜已放手,她大喘口氣回頭一看,不知何時沈珍珠已由床上坐起。
「深夜造訪內宮,可汗所為何事?」沈珍珠淡淡抬眸,語調沉靜。
默延啜沒有立即答話,他微瞇著眼,彷彿要籍著月光將沈珍珠形貌看個仔細,良久,終於開口,聲音雖低,然卻沉穩有力:「我飛馳兩月有餘抵達洛陽,尋覓昔日的廣平王妃、今日的楚王妃,只為向她討取一項承諾。」
沈珍珠一怔,一時想不起來,愕然道:「甚麼承諾?」
默延啜揮手如電,指向李婼:「你可記得當年,你求我由安慶緒手中救這位和寧公主,曾說過些甚麼話?」
剎時間往事如電光火閃。
那年在長安城外,在馬車中,她曾對他說:「……只要你救出德寧郡主,你可跟我提任何要求。」
他成功救出李婼,在篝火畔,他曾經再不願提這個承諾,而她執拗的說道:「我會記得的。」
實際上,她幾乎已經忘卻了這個承諾。
然而,今天他舊事重提,她也必須履行承諾。
她微笑一下,問道:「那可汗想要珍珠怎樣履行承諾?」
默延啜爽然笑道:「好!我知道沈珍珠重情守諾,決不會食言。你聽好——我要你今晚就隨我離開皇宮,離開楚王!」
李婼大驚,蹦下床,直面對著默延啜嚷道:「你癡心妄想!」又轉身拉住沈珍珠的手:「嫂嫂,你別受他威脅,當初他救的是我,大不了我賠命給他,不能跟他走!」
默延啜似乎未看見李婼此人,眼盯著沈珍珠,繼續說道:「我的話還未說完:我只要你今晚隨我離開皇宮和楚王,並未說要你今後便必須跟著我。你只要離開皇宮和楚王,此後天空海闊,你願去哪裡就去哪裡,默延啜決不阻擋干涉半步!」踏前一步,眸深如海,對沈珍珠道:「你允諾過我的。只盼你能割捨得下,只盼我今日之舉,不是強人所難。」
沈珍珠心懷觸動,目視面前之人,此際方全然體察他深情所在。雖然此生無奈只能辜負,可此次他的心意,或者也恰好合乎她的心意。
她低眉思索頃刻,終於抬頭莞爾一笑:「好。你稍等片刻,我披上外袍後便隨你走。」
默延啜欣然點頭,只覺有此一刻能與她心意相通,亦然無憾,遂背身而立等候。
李婼卻是慌了神,見沈珍珠下床不急不緩的挑燈穿衣著裳,正是要離開了。她急得了不得,又不敢大聲叫喚宮女侍衛,只抵住沈珍珠勸道:「嫂嫂你別一時模糊啊,你是怪皇兄這麼久不來看你問候你麼?你可知道你一病不起,吐了那樣多的血,皇兄有多傷心難過嗎?你可知道,皇兄這三個月來一步也未離開洛陽,他怕你見他後再增傷心氣惱於恢復不利,特意躲著你,每日只在你睡熟後悄悄看你幾眼。這樣的用心良苦,就算他有再多的錯,你不能諒解他麼?」
她說這句話時,沈珍珠正坐於妝台前將最後一支簪插入發中,這支簪似乎甚為鋒利,她手指微痛,想是稍稍刺中指尖。她狠狠閉上眼,又狠狠睜開,扭頭笑對李婼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在李婼愕然驚詫間,已從枕下拿出一封信箋遞給李婼:「留與俶的書信,我早已寫好,煩你交給他吧。」
款步走至默延啜身前,道:「我們走罷,以你的本事,該當不驚動侍衛?」
默延啜一笑:「那是自然。」
李婼扭住沈珍珠衣袖,幾乎要哭出來:「嫂嫂,你不能走,我不准你走!」
默延啜變色道:「公主若再要如此,別怪本汗不客氣。」
沈珍珠歎口氣,執住李婼拉扯她衣袖的手,道:「婼兒,我真的要走了,記住我今日對你說過的話。」
李婼無聲抽泣,拉扯沈珍珠衣袖的手終於漸漸鬆動,沈珍珠惻然摟摟李婼的身軀,對默延啜說道:「走。」
「轟通!——,(.」內室大門一聲巨響,被人由外一腳踹開。
此時淒風呼嘯,室內燭火被愈壓愈低,裡外一片黝黑,只能瞧見一團黑影佇立門口。忽的火苗乍閃,藉著跳躍的昏黃光芒,正映出李俶的面龐,鐵青裡帶著猙獰,眸中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烈火,嘶燒著要吞噬一切,怒氣與威嚴都已臻極境。
李婼情知不妙,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皇兄這般模樣,在嚇呆的同時喚出一聲:「皇兄——」眼見李俶身後室門中開,急忙上前掩住室門,回首道:「皇兄有話好好說……」
話音未落,卻見李俶通通上前兩步,看不清怎樣出手的,聽見「啪」的一聲脆響,沈珍珠一個踉蹌,已被他摑倒在地。
「李俶,你混蛋!你竟敢動她!」默延啜怒喝,攙起沈珍珠,見她嘴角已流出一縷鮮血,這一掌委實摑得不輕。
「不要緊,」沈珍珠撐住默延啜一臂,慢慢站立起來,抹去嘴角血跡。
李俶怒極反笑:「她既是我的妻子,我打她何妨,她不守婦道與人私奔,我就算要她死,也不為過!」說話間已提手解下腰間佩劍,「光」的聲擲於沈珍珠面前,冷笑道:「你若要跟他走,我寧可你現在便死在我面前!你自己了斷吧。」
「不是這樣的!皇兄你誤會了!——」李婼大叫起來,曲身去搶那柄劍。
銀芒乍過,寒光晃動,沈珍珠已將寶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