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 正文 第58章:羽檄交馳日夕聞(下)
    「吉時已至!」隨著室外司儀高喝,兩名喜娘一左一右將沈珍珠攙起便往外走,一名喜娘還對薛鴻現道:「薛小姐,快些跟上啊,別誤了時辰!」

    薛鴻現「啊」的答應著,半懂不懂跟在沈珍珠身後。

    別苑正門,安慶緒紅袍高馬,薛嵩為迎親副使,策馬立於安慶緒旁,身後花轎錦簇繁美,鞭炮聲和喜樂聲喧天而作,隨行人員孔武精神,綿延逾坊,陣勢極為壯觀盛大。眼見張涵若的父親張成明、兄長張保越邁步在前,新嫁娘被扶攙著在後,均由府門而出,安慶緒目中神色依舊清泠,一言不發的坐於馬上,那淡然神情與今日的喜慶氣氛十分不符。

    張保越長相粗魯,年過三旬,渾沒有張涵若一絲半點氣質,上前大大咧咧打了個哈哈,對安慶緒道:「老弟,咱們現在真成一家了!」安慶緒瞟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翹,算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並不答話。

    張保越討個沒趣,頓時火氣上衝。張守珪鎮守幽州多年,平定過契丹可突干及其餘黨叛亂,昔日任監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關的當朝大詩人高適所作詩云「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即是極言張守珪當年的功勳。張守珪雖故去多年,但張氏在幽州根基深厚,向來為所欲為、姿意行事,無人敢有仵逆,故而氣焰囂張。張保越極是火大,被安慶緒所為嗆著面子下不來,滿面絡腮鬍子一翹一翹,臉漲得通紅,眼珠瞪得快掉下,隨手朝身側石獅獅身重重一拍,力道奇大,所拍之處石料碎斷,竦竦的墜落粉屑,似是朝石獅喝罵道:「他娘的,小畜生妄自尊大,我還奈何不了你?」

    安慶緒目光一凜,扔鞭下馬,趨近喝問張越:「你罵誰?」

    張保越滿不在乎的雙目向天一翻,叉腰答道:「小畜生問誰?」張保越之父張成明在旁聽著,他手握重兵,慣常飛揚跋扈,別說安慶緒,連安祿山也並未全然放在眼裡,像這樣的爭吵鬥嘴,往日他只會推波助瀾,隨張越去鬧。但今天日子不同,此番鬧得實在不像話,急喝道:「越兒住口!——」

    「口」字還沒落地,聽張保越「啊」的一聲,聲音短促而凌厲,尚未反應過來,面上猛的一激,有膻腥之物濺得他滿面皆是,他隨手朝面上一拂——滿掌鮮血!胡亂拭開眼簾血跡,霍然見安慶緒長劍浴血,收劍蔑然一笑,手指輕彈劍身,發出「錚錚」之響。張保越胸前破了個大洞,血如泉湧,雙目圓瞪,臉上渾是不可置信,「蹬蹬蹬」連退三步,慢慢癱軟在台階前,一動不動。

    「你——」張成明怒視安慶緒,這一驚非同小可,提袖就拔腰間劍,一摸之下,卻輪了個空——原來今日是大喜之日,他並未佩劍!電光火石之間,聽得安慶緒一聲冷笑,他驀的喉間一緊,一句話再不能說,昂天便倒於府門正中,「撲楞」掙扎兩下,立時氣絕身亡。

    一枚精小細緻白羽箭翎猶在他喉間瑟瑟晃動。

    十步開外,薛嵩搭箭引弓,又一箭其勢如電,直指身著新嫁娘衣裳的沈珍珠。那弓,那箭,均是精工巧制,正宜藏於袍裳之下。然而,再細緻小巧的弓箭,亦可是殺人的利器,陰謀的權柄。就好似再小再隱匿的慾望,亦可進則改天換地,退則傷人於無形。

    這一箭,薛嵩對準沈珍珠咽喉而發,必要置她於死地。沈珍珠此際頭腦已全然迷亂,渾渾噩噩,毫不知週遭發生何事,只因兩名喜娘攙著呆呆佇立。

    在所有人眼中,這大紅蓋頭之後,便是張涵若——幽州張氏世上僅存的傳人,殺了她,一切都可名正言順。哪怕,她只是區區女子。

    薛嵩百步穿揚,威震三軍。這一箭,當例無虛發。

    此時變起猝然,安慶緒與薛嵩連殺張氏父子二人,均在瞬息之間,毫無徵兆,令人屏息。

    「小姐小心!」幾名反應快捷的張氏兵衛、屬將高聲呼喝示警,一名忠心兵衛合身撲向薛嵩。

    失以毫釐,謬以千里,這一箭已脫弦而出,誰可相救?

    說時遲,那時快,突見沈珍珠身前紅影一晃,一隻纖纖小手順手一攬,聽見「錚」的風響,那枚箭正被夾在食指、中指之間。女子紅妝嬌美,笑靨如花,回眸處雙髻彩色緞帶隨風飛舞,——正是薛鴻現。

    薛嵩回劍劈翻襲來的張氏兵衛,沖薛鴻現喝道:「鴻現,還不快到爹爹這邊來!」

    薛鴻現卻笑著搖頭護在沈珍珠身前:「爹爹,我決不能讓你們傷了張家姐姐!」

    她這句話不啻於提醒,在場的張氏兵衛和將屬如夢初醒,一中等身材著長袍男子高喝「保護小姐」,當先護於沈珍珠身前,在場張氏兵衛紛紛亮刃。

    安慶緒退後一步,朝身後猛一揮手,忽聽得兵甲之聲大作,身後隨從扔下手中器具旌旗,嘩啦啦由紅色喜袍下拔出亮珵珵的兵刃,動作麻利乾脆,堪的是訓練有素。

    此時已是正午,雙方兵刃鋒利之氣映著日頭,泛起一片寒光閃爍,別苑前原本鑼鼓暄天,喜慶無比,轉眼竟是劍拔弩張,滿天滿地肅殺之氣。

    「殺人了,打仗了!」原本不多的圍觀百姓見勢不對,狂呼狂奔,頃刻散得乾乾淨淨。那兩名喜娘早被嚇得臉色青白,「啊」的聲撇下沈珍珠,衝下台階,欲與百姓一同逃跑,沈珍珠無人扶攜,身子發軟,薛鴻現忙上前一把攙住她,心裡嘀咕張家姐姐定是遭逢大變,心中傷痛,無法站穩。婚禮明明已不能成,「張涵若」何以還不自行取下紅色蓋頭?莫非像喜娘所說,仍有忌諱,當下她亦不敢去取「張涵若」的紅蓋頭,隨口高聲問奔下台階的喜娘道:「哎,現在可以取下蓋頭了嗎,不會不吉利吧?」

    話音剛落,聽見兩名喜娘「啊」的先後兩聲慘叫,已被安慶緒手下兵衛刺死。

    「奉皇上手諭,張成明父子驕縱妄為,蓄謀反叛,著即格殺勿論,張氏兵卒如有不降服歸順者,立斬不赦!」

    安慶緒一聲令下,手下兵衛齊擁而上。張氏兵丁均駐於長安城郊,此時在太子別苑人馬不過二三百人,安慶緒所帶人馬逾千人,頓時將別苑門前張氏人馬團團包圍。

    薛嵩又急又氣,高聲對薛鴻現喊道:「乖女兒,快過來,小心刀劍無眼。」

    薛鴻現仍是搖頭,道:「張姐姐一家對爹爹有救命之恩,爹爹恩將仇報,鴻現不屑!」

    安慶緒冷冷一笑,側頭對薛嵩道:「你這女兒年紀雖小,倒有幾分俠骨。……皇上已下詔令,若平定張氏之亂,許你靖國大將軍之職。薛將軍,此時此刻,你須早下決斷,是要大將軍之印,還是要女兒。」

    薛嵩訕訕一笑,又聽安慶緒說道:「她又不是你親生女兒,既執意要護張涵若,就是要與你決裂,你這虛報的義父,何必做這樣兒女情長之念。」

    薛嵩冷汗沁出,心道鴻現雖不是自己親生女兒,且來歷不明,行為古怪,但幾年來朝夕相處,怎不有幾分親情?女兒和官職,他兩樣都想要,若能兩全其美最好,一時腦中暈亂,不知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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