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生衣忽的身子一顫,噴出大口鮮血,腳下癱軟,單膝跪地,以劍撐身,不甘的抬頭瞪著安慶緒,搖晃著又站立起來,說道:「馮某願賭服輸,安將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王妃只是女子,望將軍勿要難為她。」
安慶緒瞟他一眼,冷冷說道:「你一身超絕武藝,若是取你性命,實是可惜;若不取你性命,料你不會真心降服。今日之比劍,非是你劍法不精,實乃時也勢也,你處於劣勢,心中焦臊,方會落敗,否則,再鬥三百餘回合,也不知鹿死誰手。本王敬你是條好漢,准你自絕於此,以向你家主人謝罪。」這素是安慶緒用人之道,若不能為其所用,亦不能為他人所用。
風生衣抹去嘴角血跡,撐劍艱難答道:「是非轉瞬逝,成敗輿歇皆於天,安將軍懷梟雄之志,卻行虎狼之事,馮某方是真正惋惜。」
安慶緒面色一凜,道:「旁觀之人,莫問局中事。馮將軍,該上路了!」
風生衣不再多言,側身遙向沈珍珠半跪道:「王妃,請恕屬下無能,愧對殿下,馮某就此別過!」說畢,長劍一橫,便要引劍自刎。
「且慢!」沈珍珠由馬車旁疾步走出,立於兵馬圍困的正中位置。舉止安祥鎮定,沉肅堅毅臉上挾著一股懾人氣魄,在場兵衛見之均是心神傾奪,只覺面前女子用美兮美妍形容亦是太過牽強薄弱,竟是絕代風華,如仙似神。惟有仙,方有她這般容顏;惟有神,方有她這樣氣度。一時四面裡寂靜無聲,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猛的聽她一聲斷喝,眾人方如夢初醒。
「大唐廣平王妃在此!風將軍,你乃大唐之將軍,本王妃沒有下令讓你死,你怎能聽從叛臣賊子號令,就此赴死?」
風生衣劍已架於頸上,聽到她的話,怔了怔,緩緩放下劍,說道:「王妃所言甚是,小將唯王妃之命是從。」
沈珍珠朝向安慶緒,慢慢張開手掌,說道:「將軍可還認得此物?」
安慶緒不動聲色,那枚珍珠在她手心,柔光四溢,令暗夜失色,眸中只在剎那間掠過驚異,淡淡答道:「認得。」
沈珍珠輕輕一笑,揚聲道:「當此眾多將士面前,將軍可記得昔年曾為這珍珠許過什麼承諾?」
安慶緒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王妃當年對本王母親有救命之恩,本王曾允諾過你——持此枚珍珠,可向我要求三件事,我絕不能拒絕!」
沈珍珠直視著他:「將軍果然重信,如本妃未記錯,尚可向將軍提出兩件事!」
安慶緒凝眸看她,答道:「不錯!」
四周兵衛不禁微有嘩然,胡人最重信諾,不知這廣平王妃要提出什麼條件讓晉王答應。若是獅子大張口,要晉王退兵放她逃走,或是更狠毒一點,要晉王自刎於她面前,那豈不是糟糕之至?
「晉王,晉王,」一名將軍打扮的由兵衛扶持瘸拐著上前,急急對安慶緒稟道,「晉王切不可聽從這女人之言,陛下已嚴令活捉廣平王妃,萬不能放她走!古語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如果大事為重,過往區區諾言,不必當真!」風生衣見此人手臂受傷包裹,便知就是方才偷襲自己不成的所謂「薛將軍」。
安慶緒雙目一番,怒道:「薛將軍是要本王失信於一女子,失信於天下麼?你要本王何以立威,何以服眾!」呼喝左右道:「薛將軍身受重傷,扶下去歇息!」早有親隨侍衛將那薛將軍半攙半拉的拖下去。薛將軍仍嚷嚷道:「晉王擅自作主,陛下必會龍顏大怒!」安慶緒怒喝道:「再有囉嗦,立斬不赦!」那薛將軍聞言立時住口。
沈珍珠方合掌收回珍珠,朝前走幾步,將珍珠遞與安慶緒面前,道:「本妃今日將珍珠還與將軍,餘下的兩件事,請將軍今日一併辦到。」
安慶緒默默接過珍珠,扭頭不再看她,只說道:「你莫要逼我。」這句話說得極為低微,唯有沈珍珠一人聽到。
沈珍珠腹中酸楚:我怎會逼你,我怎會逼你做完全不能辦到之事?你雖為安祿山之子,我也知你不能事事率性而為,安祿山也未必視你為親子。她抬頭莞爾一笑,對安慶緒道:「這件事,是請將軍放過馮將軍和我的婢女,任由他們西出長安城,不知將軍可否答應?」
安慶緒稍作思索,斷聲答道:「這二人既非王公貴戚,也非唐室重要官員,無關大礙,本王可允諾你放他們走。」
素瓷聽見此言,從馬車中爬出,重重摔倒在地,昂首高聲喊道:「不,我不走,小姐,我們說過的,要走一齊走,要死一齊死!」風生衣也咬牙道:「王妃此命,屬下寧死不從!」
沈珍珠柳眉倒豎,滿面怒容,喝斥道:「是否本妃之命,你們現下可以不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安將軍是本妃故交,不會為難本妃。回去轉告殿下,珍珠無須他再為勞心!」
素瓷萬般無奈,眼見沈珍珠執意要自己與風生衣離開,竟連同生共死也不可以,且聽了沈珍珠之話,心中又存僥倖,安祿山既然說要活捉沈珍珠,短時間內不會取她性命,而她素知安慶緒對沈珍珠的情意,亦覺得他不會為難她。不如及時找到殿下,方能讓殿下盡早從安慶緒手中將沈珍珠救出。當下涕淚交加,對著沈珍珠重重叩下:「素瓷先別過小姐。」沈珍珠惻然道:「你我姐妹,何須行禮大禮,快走罷。」
風生衣身上鮮血已流滿半邊衣襟,全憑著一股毅力強自支撐。安慶緒朝左右道:「給馮將軍裹傷。」幾名侍衛一愣,大有不情願之意,安慶緒冷冷道:「我既允下諾言,就要讓此人活著離開。」侍衛方七手八腳上來,替風生衣塗上金創藥,胡亂包裹好傷口。
風生衣氣色方微微轉好,也不言謝,一瘸一拐走近馬車,將素瓷扶入車中,回首向沈珍珠拜下道:「馮某今日苟且偷生,誓會再救王妃出虎穴。」
安慶緒道:「本王隨時恭候將軍。」
風生衣再不多言,自己仍充作馬伕,狂喚一聲「駕」,那馬長蹄一躍,飛騎兵讓開一條道路,轉瞬間馬車已離眾人視線,素瓷嗚咽之聲仍由馬車內悠悠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