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珍珠與素瓷避於秘室的第七日。
自遣散奴僕後,沈珍珠便由風生衣背負,在書房下秘室躲避。風生衣本就懂得秘室機關開啟之法,李俶為防不測,也曾手把手教過沈珍珠。此處雖小且氣悶,素瓷妥貼,置好被褥及日常用具,備足十余來的干糧和水,也不失為此非常時期沈珍珠產後休養的最佳場所。
秘室有兩個通道,其一為書房書架出口,李俶入秘室由此進;其二,在秘室另有一門,挖通甬道直達府外,風生衣、木圍等人多由此入。
沈珍珠便安心在此將養身體,風生衣帶一干死士仍舊蟄伏於王府花園之中,三人商議妥當,待沈珍珠身子大致康復,便接應她逃出長安城,西行以與李俶會合。
前三日王府風平浪靜,原以為安祿山大軍會立即殺到長安城,風生衣探聽來的消息卻是安祿山取下潼關後得意洋洋,尚未發兵來取長安。第四日,沈珍珠和素瓷在秘室中亦能聽見上方腳步聲音雜亂無緒,人聲沸動,物品被搶砸之音歷歷在耳,便知叛軍已然入城,不僅王公府第,恐怕百姓之家現時也正遭燒殺搶掠。素瓷在下面嚇得面色蒼白,只怕叛軍找到秘室機關。所幸那幫人搶砸大半日,大概是再無油水可撈,終於全部散去。
第七日,沈珍珠雖未痊愈,但乘車馬長途跋涉已無大礙,在風生衣潛入探望之際,便約好當日晚上,由風生衣備好馬車,在甬道出口處接應她二人出城。
琢磨著天已黑,沈珍珠由素瓷梳了個簡單的發髻,挑了件干淨素淨的裙子穿著,素瓷將一包金銀軟鈿揣入懷中,她從未揣過這麼多的銀兩首飾,沉甸甸的殊不好受,說笑道:“再不方便,我也得揣著,這一路過去,再沒有比這個東西管用的了。”
沈珍珠笑笑問道:“那日臨走時,我讓你拿的東西,在裡面嗎?”
素瓷道:“當然沒有忘記。”說著,又將那包裹從懷中取出打開繩結,在裡頭翻找一通,取出一只手指大小的小袋子,道:“小姐你將此物放在櫥櫃最底層,倒讓我好找,是什麼東西?”
沈珍珠打開口袋,取出裡面的物什——經年未作一觀,仍然寶光瑩韻,在秘室燭光下潤澤如新,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珍珠。
“這枚珍珠雖然難得,但也算不上價值連城,不過,”素瓷道,“帶著也好,不勞力,也很能換些銀兩。”說著便要截手將珍珠拿過放回包中。
卻見沈珍珠微微一笑,手一錯,讓素瓷拿了個空,自己親手將珍珠放回袋裡,細細的藏在腰間。
這番逃亡吉凶未卜,這枚珍珠或能放上大用途——若萬一被敵軍所擄,安慶緒,不求他能放了自己,但若求他保自己清白,料不會不應。這,也是如今她對他,唯一可以憑恃之物,現下敵我涇渭分明,過往情義,她早已不敢卒想。對素瓷道:“我們快走。”
話音剛落,素瓷忽拽她衣袖,手指上方,臉色乍變。沈珍珠豎耳傾聽,也是大驚——上方隱約傳來“轟”的開門之音,秘室入口書架之門已被開啟!風生衣在甬道外等候,此時不可能由書房入口進來;秘室機關本就十分隱秘,且就算僥幸找到機關,常人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弄清開啟方法,莫非?
不及細想,沈珍珠俯身吹滅燭火,一拉素瓷,道:“快走!”伸手開啟秘室朝甬道方向機關,素瓷仍不忘記趕緊將包裹再揣入懷中,與沈珍珠匆匆忙忙沿甬道向外奔去。
沒有跑得多遠,就遠遠聽見身後錯雜的叫嚷聲,“跑了”,“快追”、“快追”!
兩名弱質女流,拼命往前奔跑,只覺這甬道竟是如此之長,陰暗無光,遙遙並無盡頭。跑了老長一段,沈珍珠產後初愈,實在跑不動,倚在壁上頻頻喘粗氣,對素瓷道:“我跑不動了,你不必管我,自己快逃!”
眼見身後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素瓷一咬牙,上前將沈珍珠背在身上便往前走。沈珍珠急道:“你哪裡背得動我,別妄送我們兩人性命,你先跑,再讓風生衣想法救我!”
素瓷大聲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塊死。我不能撇下小姐你!”說話間腳下一滑,“哎喲”一聲,兩人均滾倒在地。素瓷負痛“啊”的慘叫,沈珍珠在黑暗中摸索到素瓷的臉,急問道:“怎麼了?”
素瓷痛得牙齒咬得“咯咯”響,答道:“我腳崴了。”
沈珍珠跌坐於地,歎道:“莫非我們姐妹命該如此,如此捉弄我們,竟讓你也不能逃!”
二人正值絕望之際,忽聽前方幾步有人喚道:“可是王妃?”竟是風生衣的聲音。素瓷如聞天籟,高聲回道:“風將軍,王妃在此!”說話間,渾然忘記自己腳崴不能行走,“轟”的站立起來就要往前沖,誰知腳踝劇痛,生生向前撲去,身子一軟,已被人接住,抬頭雙目正與風生衣雙眸相撞,那雙眼睛深邃無底,原來竟是落入了他的懷中,不禁雙頰緋紅,所幸甬道黑暗,無人看見。
卻聽風生衣道:“屬下在外久等不至,特來接應王妃。”
沈珍珠喜道:“如此甚好,有勞將軍!追兵已至,我們須得從速逃離。素瓷腳被扭傷,煩請將軍負她出去。”
風生衣應了個“是”,順橫將素瓷抱起,另自有跟隨在風生衣身後的死士上前負起沈珍珠,一行數人急急往前行。
其實此地離甬道出口已然極近,瞬息之間已走出甬道,眼前天地乍寬,這甬道出口原來是一處不起眼庭院的側牆。
沈珍珠長久未呼吸新鮮空氣,此時見月朗星稀,清風徐來,分外覺得人生美好。
風生衣道:“馬車在院外角落等候,王妃請速上車。”說畢“忽哨”一聲,院頭躍下幾名黑衣蒙面人,與先前接應沈珍珠的一樣均是死士,共有五人。風生衣對五名死士團團揖禮道:“愚兄護送王妃西行,這裡交予各位兄弟!”
五名死士彎腰回禮,齊聲道:“我等誓死效命。”
風生衣點頭,朝五人一一望去,話語干澀:“諸位兄弟請放心,你等家眷,殿下自會妥善安置。”
言畢,扶起素瓷,領沈珍珠朝院外急急走去。身後,已由甬道沖出數名叛軍士卒,那五名死士各自撥出兵刃,沖上前與他們廝殺起來,只求拖延時間,以利沈珍珠順利逃走。
沈珍珠淚水充盈眼眶,不忍回頭再看,以死士之命,換她之命,她之命妗貴如此?然對於父母妻兒,每一個人的命都是寶貴無二的。
風生衣安頓沈珍珠和素瓷坐上馬車,猛勒馬韁,方低聲喝道“王妃坐穩”,忽聽四面馬蹄聲卷席而來,風生衣面色倏的一變,院外各處巷道吆喝之聲四起,無數帶刀重甲的兵衛蜂擁而入。一名狀若領頭的兵衛揮刀喝道:“廣平王妃在此,活捉者,重重有賞!”
風生衣濃眉緊收,奮力揚鞭,那馬吃疼,奮蹄長嘯,朝湧來兵衛撞去,眨眼間便將兩名兵衛踏入腳下。風生衣袖手一揚,夜空中寒光暴起,鋒芒畢現,嗤嗤嗤之聲不絕於耳,瞬間一大排兵衛身中暗器,倒地哭嚎,頓時打開一個空檔,風生衣揮劍左右斬殺,那些兵衛已得了要活捉沈珍珠之命令,有所避忌,風生衣劍光到處,當者披靡,數名死士由院中沖出,近身殺敵,頓時讓風生衣殺開一條血路,那馬在廝殺中也多處受傷,更是烈性大發,只是發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