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 正文 第26章:駿尾蕭梢朔風起(下)
    「已到哈刺巴刺合孫了?」沈珍珠問。懸崖下正是湍急的河流,默延啜身負奇功,落水之時減輕下墜之勢,二人均得無恙。只是從懸崖之底回返哈刺巴刺合孫,多費了十餘日功夫。

    「到了。」黷延啜方才尚有幾許興奮,此時的聲音仿若以冰水所滲,開初並不覺得冷,越用心體會,越寒入骨髓。

    沈珍珠正在錯愕中,肩頭被默延啜向後一扳,聽他壓低聲音道:「情況有變,咱們現在不能進城。」一把攫住她的手,東彎西拐,崎嶇不平,行了一個多時辰,才停下來。

    沈珍珠抬頭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默延啜道:「哈刺巴刺合孫城門守備將領是我的心腹,現與軍士已全部被換,恐防生變。」沈珍珠暗自心驚,難道默延啜掉下懸崖,比大隊人馬晚十餘日回去,回紇國中之人以為他已死去,要重立新君了麼?問道:「那替換的將領是誰的親信?」

    默延啜冷笑:「是尼比斐——我親弟弟的人。他等了這麼些年,真是等不及了。」手掌往壁上一拍,轟轟作響,有灰土落在沈珍珠的發間、衣上,喝道:「癡心妄想!」沈珍珠拍下頭上塵土,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默延啜道:「這是一個洞穴」。揚手往前推去,悶響一聲,面前出現一道石門。對沈珍珠道:「跟我走,這有入我皇宮的秘道。待我整齊人馬,殺他個措手不及。」

    沈珍珠搖頭退一步,道:「可汗,這秘道還有誰曉得?」

    默延啜道:「這秘道建成一百餘年,建成之日,施工民卒全被賜死。普天之下,現時知道這條秘道的只有我與我的可賀敦兩人。」

    沈珍珠又問道:「可賀敦與汗王可是情意篤深?」

    默延啜聽她之話大有深意,思忖片刻道:「可賀敦哈絲麗嫁我八年,生有一子。」

    沈珍珠聽了慢慢說道:「這我就不明白了,恕珍珠莽撞,以可汗所想,若可賀敦得知有人謀篡,會當怎樣?」

    默延啜想了想,說道:「哈絲麗剛烈機敏,若知尼比斐篡位,必會不允。」

    「她若不允,尼比斐該當如何?」

    默延啜心中一沉:「尼比斐心狠手辣,少則幽禁,重則對她和移地建下殺手。」回紇雖仰慕中華文化,但二百餘年來遊牧為業,過的是噬血而生的生活,對中原的所謂居天下須「名正言順」之說嗤以鼻息,就算是尼比斐篡位奪權,殺人妻子,但成王敗寇,無人會說閒話。

    「那以可汗判斷,此時可賀敦是否已知道尼比斐謀篡之事?」沈珍珠問。

    默延啜十分不解,說道:「我回紇的可賀敦不同你唐室的王妃、公主,還有夜禁等等拘束,可賀敦哈絲麗常在城中遊玩,與民同樂;百姓也不當她是王后,親熱非常。若是城門守將被換,她料無不知之理。」

    他心繫妻兒安危,攫過沈珍珠的手,往密道進去。

    沈珍珠拂袖掙開,急聲低喝道:「可汗,進去不得!」

    默延啜回過頭來,看她雙目直直望著前方,雖失了神采,但臉上的急切之色顯而可見。聽她說道:「可汗是男兒,或者不如珍珠留心,可汗可曾聞到,這洞穴之中,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女子脂粉香氣。」沈珍珠已數月未用脂粉,香氣自然不是她所發。而依默延啜所說,這條秘道只有可賀敦知道,那麼,這應該意味著,哈絲麗來過這裡。

    哈絲麗為什麼會來這裡?是發覺尼比斐陰謀,被其追殺,從秘道逃走時經過這裡?還是?……

    默延啜心上彷彿被重重一捶。

    心中隱密的一頁,明明知道有蹊蹺卻不願直面的一頁,終於,被揭開。是的,跟隨他赴大唐邊陲的全是心腹死士,若以為他墮崖已死,只會將死訊以最秘密的方式告知可賀敦哈絲麗。哈絲麗得知,就算不抱著最後的希望再去打撈自己屍體,也會立即聯合親貴股肱大臣,先是秘不外宣,再全力控制軍隊和要害之所,扶幼子移地建繼位,怎能輕易讓尼比斐奪了都城城門的守衛大權?

    哈絲麗啊哈絲麗,你究竟是何心思?邁過這道秘門,通過長長甬道,當他步入皇宮之時,是否已隱埋萬千伏兵,只等他若能僥倖生還,再將他縛於網中。

    他該怎麼做?身邊無一兵一卒,哈刺巴刺合孫位於回紇王庭腹地,城外並無駐軍,回紇地廣人稀,最近的駐軍在富貴城,由叔父奇斯掌控,離此三四百里。

    他捏緊拳頭,手指骨節「咯咯」作響。重重一掌擊在那石門,石門粉碎,碎屑四洩,面上閃過一絲獰笑,揚聲道:「雖萬千兵馬,我亦敢往!我默延啜,才是回紇可汗,天神所托!走,隨我由秘道殺入皇宮——」一把攬住沈珍珠,依然朝秘道走去。

    「不,」沈珍珠輕聲道,「我會拖累可汗,我在這裡等你。」

    默延啜毫無顧忌揚聲長笑,末了,說道:「你,永遠不會成為我的負累。」

    秘道狹長黑暗,根本無法埋伏伏兵,默延啜攜著沈珍珠長驅直入,行了大約一柱香功夫,他側身按住沈珍珠,附耳道:「前面是秘道出口的石門,別動。」沈珍珠便知已到秘道出口。哈刺巴刺合孫雖為回紇都城,從秘道的長度判斷,其規模實實難與大唐長安、洛陽比肩。

    眼見一場惡仗在即,默延啜精神陡長,對沈珍珠道:「你跟在我身後,且看我力克千軍。」一時忘記沈珍珠雙目已盲,哪裡「看」得見。沈珍珠笑笑點頭。

    默延啜深提一口氣,揚掌向那石門擊去,石門破裂同時,左手拉著沈珍珠衝出秘道,右手彎刀揮曳。這秘道在皇宮內的出口,乃是內寢殿一處不起眼的牆壁。出口兩側和寢殿外原是密密麻麻的埋伏了上千名士卒,只等著萬一默延啜未死,由秘道入宮,開啟石門一擁而上,將他垛為肉漿。雖然十餘日以來,未有動靜,但當值之人絲毫不敢懈媽怠,每日輪值輪崗,寸步未曾離人。只未曾想到,默延啜竟然已識破陰謀,出其不意擊破石門,自行殺將出來,猝不及防。默延啜刀法凌厲,轉眼間彎刀所指之處,慘叫連連,有數十名士卒殞命,殺出一條血路,逼出寢殿之外。

    一出寢殿,外間的士卒已層層逼將而來,剎那間刀光一閃,又是一排士卒倒於刀下。默延啜暴喝一聲:「默延啜在此!有不怕死的,直管上來!」默延啜之神勇素來已為回紇軍士神化,在場叛軍原系尼比斐直屬,未曾跟隨默延啜南征北討,也沒福份親眼見其神威,今日一旦親識,一些膽小年幼的,已然膽寒後退。

    一名士卒瞥見默延啜身後的沈珍珠,乘默延啜向旁處砍殺之際,揮刀朝沈珍珠刺去。哪知默延啜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一腳反踢出去,那士卒飛起數丈之遠,後腦撞在石階上,當時殞命。默延啜怒道:「欺負婦人女子,我回紇沒有這樣的士卒!」

    「聽我號令,有拿下默延啜人頭者,賞黃金千兩,封萬夫長!」潮水般的士卒由寢殿外四角湧入,對面的石階上,優雅的走上一個人,朝在場士捽髮號施令。

    默延啜心中沉痛無比,她依然是那樣美艷,一顰一笑勾魂奪魄。這是他最親近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可賀敦。可是,此際她與他相距是如此遙遠,他甚至分不清她嘴角的笑,是甜蜜,還是猙獰。

    「哈絲麗,」他幾乎是咆哮,「這是為什麼?」雖然聽不懂回紇語,沈珍珠也能聽出這聲咆哮中包含的痛楚、傷心和……失望。沈珍珠在這一瞬間明白過來,默延啜孤膽赴會,未嘗不是心中尚殘存一縷希望。

    只是,這縷希望,現在被狠狠擲地,已成粉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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