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睡眠不足的人還能笑得這麼開心。」朱揚趁著採訪新聞回來後,找個空檔跟凱平聊天。
凱平咧嘴。「現在你見到了!」他打了個哈欠。「睡眠不夠倒是不要緊,不過下午我要請假,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交給我?老大,你太沒天良了吧!上回你早跑還是我替你頂著,現在你又要犧牲我,這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他大聲抱怨著。
凱平略為歉疚的拍著他的肩。「等下回你談戀愛時,我替你頂著,這總可以了吧!」
「談戀愛?跟女人玩玩是可以,至於談戀愛就免了!」朱揚答道。「光看你這些日子的神魂顛倒就讓我怕一輩子了。」他搖搖頭,去做他的工作了。
凱平完全沒聽到他說的話。他的一顆心完全被喜悅所佔滿,這是他跟加菲十年來第一次的約會,他怎能不開心,也許他該買一束……「光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有一個男聲在他面前響起。
凱平回過神,看見葉天傑正以有趣的眼神打量著他。
他清清喉嚨。「有事嗎?」
「沒事。只是看你今天似乎快樂得要飛上天了,想來沾沾你的喜氣。」葉天傑微笑的說道。
凱平掩不住笑意。「喜氣還談不上,但希望正在萌芽。這是我第一次感到我有希望。」他突然停下來,因為他看見葉天傑的左手綁著層層繃帶。「你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你還好吧?」他關心道。
葉天傑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上回為救一個女孩的皮包被劃了一刀。」
「看不出來你還是英雄救美型的。」
葉天傑似乎有些害羞起來。「那個女孩就是我上次跟你說過把我當正常人看待的女孩。」
凱平眼一亮。「那麼說,你也有希望了?」
「希望談不上。倒是你,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什麼事?」凱平倒了杯水喝。
「是關於那天你看見一男一女在安全島上的事。」
凱平略略驚訝。「加菲?」他不自覺溜口而出。
「那個女人就是加菲?」葉天傑彷彿在意料之中的樣子。
「沒錯。天傑,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見到他和你的女朋友在一塊。而那個男人是另一家雜誌社的記者。」
凱平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別忘了最近他們和我們雜誌社正在調查同一件內幕消息。而你就是負責調查的記者。」
「你的意思是……」他怒氣陡生,「他在利用加菲。」
准二點整。
這是子萍第十二次不耐地望向牆上的鐘。自從她答應了凱平的約會後,她就一直浮躁不安,也許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與所痛恨的異性約會,也許是因為睡眠不夠的關係,但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凱平尚未回來,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了吧?她想著想著就冒出了冷汗。
「子萍,你不先坐下來嗎?打從我一進門開始,我就看著你一直在我面前踱來踱去,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坐在沙發上的成熟男人問道。
「我沒事。事實上,我好得很,倒是你應該擔心自己的事。」
「我?」男人苦笑,不自覺的抹上一股憂鬱的氣質。「我天天都在擔心我自己,還有她變化多端的心思。」
「是呀!她前幾天還跟我說,這世界上沒有你的存在,她依然活得快樂。」她頗為同情的看著他。
「是嗎?也許下回她就會向世界宣佈我們各走各的路了。」
「事實上,她已經這麼說過了。」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她說了,我可沒答應……」他話未說完,就聽見門鈴聲響了起來。
子萍幾乎是跳起來地跑去開門。這讓他暫時拋棄煩惱,好奇來人是誰,畢竟他跟子萍相識十多年之久,他從未看過她如此著急過。
「凱平,你怎麼這麼晚才到?」子萍一開門就罵道,但她很快就發現她是對著一束玫瑰花罵。
凱平笑著從花後頭露出臉來。「加菲,我又不是故意遲到的。」他想把花束交給她。
但她並未接過來。「我不喜歡花。」她簡單明瞭地說道。「而且我不以為你有送花的必要。」
「不喜歡異性、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花。」他不滿的咕噥道,換來她的白眼。
凱平聳聳肩,硬把花塞到她的懷裡。「加菲,當一個男人送花給一個女人的時候,她應該表現出非常快樂的樣子,尤其對方送的是玫瑰的時候。」
「為什麼我應該表現出快樂的樣子?我痛恨人遲到,你是想收買我嗎?」
凱平笑著搖搖頭。「玫瑰代表愛情,不代表收買。而且我對於我的遲到也道過歉了!」
她瞪著懷裡的花。「我們之間不是愛情。」她直接了當的說道。
凱平的眼神裡有一瞬間黯淡下來,但他馬上又振作起來。
「加菲,演戲就要演得真,難道你希望我把花送給我同性的戀人?」他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如果你不願幫我,我只好……」「我沒有說我不幫你。」她大聲打斷他。
凱平浮起一個得意的笑容。「所以?」
她瞪著他,半晌她才勉為其難的開口:「謝謝你的花,我很高興,尤其送的還是玫瑰呢!」最後一句話她忍不住譏諷。
凱平不在意她的嘲笑,他依然用懶洋洋的態度面對她。「還有呢?」
「還有?」她睜大眼。「你還想要什麼?」
「一個吻。」
「一個吻?」她尖聲叫。「你在說笑。」
「我沒有。加菲,一對正常的愛侶偶爾來一個吻也是非常正常的。」他頗具耐性的說。
她看著他。「杜凱平,你似乎很瞭解一對正常的情侶應該會有什麼舉動,或許我們之間的協定應該告一個段落。」
他謹慎地不讓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加菲,我是很瞭解正常的情侶應該會有什麼舉動,因為我,呃,你也是知道的,雖然我很瞭解,但我畢竟還是不正常,如果你不拉我一把,我可能,呃,後果你也猜到了吧!」
她忍住氣。「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被人耍了呢?」
凱平眨眨眼,以示他的無辜。「加菲,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幫我了?」
「我沒有!」她尖聲道。不知曾幾何時,她的凱平弟變得如此滑溜。
他立刻臉露微笑。「那麼,你想到哪裡去玩?也許你應該把花先插在花瓶裡。」
「我知道。」她悻悻然的離開門邊,才讓凱平發現客廳裡赫然還坐著另一個男人。
他幾乎是用沖的跑進去。「你是誰?」他大吼道,醋意明顯的表露在他臉上。
加菲立刻奔回客廳。「怎麼了?」她不明所以的看著客廳的兩個男人,她還以為發生什麼大地震之類的恐慌呢!
凱平勉強抑止住妒意。「加菲,他是誰?為什麼和你獨處一室?」他咬牙的問道。想當初他要進紀家大門一步還得費盡心思,而這個國人未免太容易就進來了吧!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舉起手表示和平。「別誤會。我跟你的加菲純粹朋友關係。我之所以待在這裡是為了等小菱子回來。」
「我不是他的加菲!」子萍抗議。「還有,他是任偉凡,記得嗎?小菱的男朋友。」
凱平呆了會兒,才想起。「我記起來了。我們見過幾次面。」他暗暗鬆口氣。
任偉凡笑了笑。「我還以為這裡差點就要發生流血事件呢!」
凱平不好意思的跟著笑了。「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關心你的加菲才會這麼衝動吧!」他頗具深意的說道。
「我說過,我不是他的加菲,而且我討厭加菲這個綽號。」她瞪了任偉凡一眼。「如果你希望我在小菱面前幫你說好話,你就給我閉嘴。」
偉凡只好聳聳肩,不吭一聲了。但他的眼神充滿好笑的味道。
「我們可以出去了吧!」凱平帶著慇勤的微笑。
子萍瞪他一眼,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腕纏著繃帶。
她驚叫一聲。「凱平,你的手怎麼了?」
「一點小傷而已。加菲,我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顧左右而言他。「小傷會纏著繃帶?」她追根究底。
「加菲,你是在擔心我嗎?」
「不是。」她快速的回答。「我是怕有仇家找上門來。」
凱平看了偉凡一眼,懶道:「加菲,我不以為這裡是討論的好地方。再說如果你要再繼續說下去,我們的第一場約會就泡湯了!」
「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她喃喃道。
「加菲!」
她聳聳肩,率先走向門口。「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沒和你約會就沒辦法拉你一把,你可能就永遠是那副樣子了!」她先走出去。
「子萍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你是什麼樣子?」偉凡好奇的問道。
凱平微微一笑。「她以為我是同性戀。」
說完,就留下偉凡驚訝的目光,追子萍去了。
當天黃昏,他們吃過飯後,凱平半強迫的帶著子萍來到海邊,當海潮的濕味隨著微風一陣陣飄到子萍面前時她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走出車門深吸口氣。
凱平滿臉笑意的跟在她身後。「加菲,我準備這個餘興節目還不錯吧?」他欣賞著她的烏黑長髮隨風飛揚。
她想瞪他一眼,但卻不由自主的掛滿笑意。「尚可。」她的聲音跟著風飄向四周。
「只有尚可而已嗎?」他接近她一些。「我記得在餐廳裡還有人很不滿意我強行帶她來這裡呢!」
她皺皺眉,看向他,幾絲髮絲跟著飛到她臉頰前。「你是想跟我吵架嗎?」
「我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很喜歡我帶你來這裡。」
「你現在知道啦!」她向前走幾步,海浪像蝴蝶一般扑打著岸邊。
他跟著她走。「我想聽你親口說。」
「好吧!我是很喜歡這裡。」她不情不願的說道。
「所以?」他的臉上掛著特大的滿足笑容。
「謝謝你。但我可先聲明沒有吻。」她有趣的看著她身後走出的一對對沙灘腳櫻「意料之中。不過,這種事得慢慢來。」他低聲說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
她轉過身面對他。「我聽得一清二楚。凱平,我愈來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如美娟所說的一樣,或許是你和美娟開了我一個大玩笑。」
他慌張的看著她。「你不相信我?」
「我沒有。」她偏著頭打量他。「但你似乎對女人很有一套,同性戀對女人不是敬而遠之的嗎?」
他清清喉嚨。「加菲,你不是同性中人,你當然沒法子瞭解。也許我帶個男人回家,你就會相信了?」
「不!」她馬上否決。「你要敢帶你的同性戀人回家,你就會發現你和你的行李會讓我丟在紀家門外。」
他柔柔一笑。「加菲,你還是擔心我的,是不是?」他想伸手拂去飄在她臉頰上的長髮,她警覺地後退一步。
一股尷尬蔓延在他們之間。
許久,只有海浪聲圍繞在他們身邊。
子萍只能低著頭看著腳邊浸濕的沙子。
「加菲,」凱平首先打破沉默。「或許你會認為我舊話重提,但我還是必須說出來。加菲,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嘴一撇。「這不關你的事。」
他擋在她面前。「加菲,這當然關我的事。」
她直視他。「哦?為什麼我都看不出來呢?」
「因為……」他舔舔唇。「加菲,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
「如果你不喜歡我,你就不會找我幫你了。」她一笑置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有些手足無措。這令子萍吃驚,她很少看過凱平這副模樣,自從他大學畢業後。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順著他的意問道。
「我的意思是,呃,如果我說我愛你呢?」他一口氣快速的說完,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
「你愛我?」她下意識的重複,注意到凱平的專注,她忍不住失笑。
「這有什麼好笑的?」他有些惱羞成怒。
她笑著搖搖頭。「凱平,你是在開玩笑嗎?」
「你認為我是在開玩笑?」他嚴肅中帶有淡淡悲傷。
她並未注意到。「對!如果你能愛上一個異性,那不就代表你已經恢復了嗎?不過,那未免也太快些了吧!」她回頭走向車。
「加菲!」他追在她身後。「我是說,如果!如果今天我不是同性戀,而我愛上了你,你會怎麼辦?」他迎著風喊道。
她停下來,回首看他。「你想要我怎麼辦?」
「你會為了我而放棄你那套不成調的理論嗎?」他期盼的凝視她。
她首次注視到她的凱平弟已經成長為一個大男人了。
「加菲?」
她轉身看海。「不會。」
「為什麼?」他痛苦的語調飄向漫無邊際的天空。
「不為什麼。」她始終背對著他。
「不!這一定有原因的。加菲,難道你不能告訴我嗎?」
她的眼光飄浮不定。「我不想說。」
凱平傷心極了,但他並不願她見到。「難道是為了那個何介文嗎?」
「何介文?」
「對!」他蒙蔽在自己的妒火之中。「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你,他認識我所不認識的你,他甚至比我還要早十年認識你,我懷疑你喜歡他的程度甚於我。」
子萍困惑的轉向他。「你介意?」
「是的。我非常介意。過去十年來我一直認為我是最接近你的男人,但現在我發現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而已。」他甚至還私心的以為只要她不喜歡其他男人,總有一天他還是有希望的,但現在……「那麼你現在還是可以繼續認為下去。」她突然說道。
他愣了會。「你說什麼?」
她的笑容帶著苦澀。「我是說,凱平你會愛上一個僅有幾面之緣,而後相隔二十年才見面的女孩子嗎?」
「不會。」他答道,但他卻會愛上一個十年來朝夕相處的女子,他澀澀想道。
「這不就對了!何介文在我生命中還稱不上一個章節,他只是一個模糊的記憶,而你,凱平,我雖然討厭異性,但你卻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而且還是唯一的。」她柔柔道。
凱平先是驚訝的張開嘴,而後他的心像是被快樂給塞滿似的。
「你是說真的?」他忍不住問道。
「你看過我騙人嗎?」
凱平喜悅的咧嘴大笑。「那麼我做的總算沒白費了。」他看著他偶爾發疼的手腕,覺得換來她的這麼一句話真是值得極了。
「什麼沒有白費?」
他只是笑著猛搖頭,並沒多做解釋。
事實上,他今天之所以遲到全是為了加菲。自從上午天傑告訴他姓何的事情後,他和天傑一起找上機會攔堵那個姓何的,而當他證實天傑的話沒錯後,他狠狠的給了姓何的幾拳,威脅他不得再找加菲。但他自己的手腕也被玻璃劃了一刀,還馬不停蹄的趕回紀家赴約,但他認為這一切都值得。只要加菲對他有好感,哪怕再來幾刀,他都不怕。
子萍皺著眉。「凱平,我認為你最近愈來愈奇怪了,告訴我,同性戀的人都這麼奇怪嗎?」
「或許。加菲,你真只把我看做好朋友嗎?」
「怎麼?有異議?」
「如果我要你把我看作是比好朋友還要高一層的朋友呢?」他兩眼閃爍的看著她。
子萍盯著他。「不可能。」
「為什麼?」凱平不放棄的問道。「你不能這麼篤定。也許你明天、後天甚至未來的某一天突然就這麼的愛上了我呢!」
「例子有一個就夠了。」她淡淡說道。
「例子?」凱平大驚。「加菲,你談過戀愛?不可能。我認識你有十年,你不可能……」她打斷他的話。「不是我。是我父母。」她的眼睛飄向遙遠的地方。「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偉大的父親拋下生病的母親還有我,去追尋他所謂的夢想。」她的語氣中帶著隱約的惶恐。「你絕對無法想像才八歲的我,什麼也不懂也沒有任何的依靠,沒有錢,什麼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母親的生命力一點一滴的在我面前消失殆盡,而我偉大的父親卻不知道在哪個國家享受他的夢想。」她滿臉嘲笑的看著震驚的凱平。「這就是愛情,我的父親因為愛情不顧家人的反對私奔,但最後呢?有好結果嗎?剩下的只不過就是負心漢三個字。」
「加菲,」他輕喚道。「我很難過。」
「這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子萍的眼睛蒙上一層霧氣。「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所以我討厭男人,不相信愛情,畢竟愛情在我眼裡並不能代表面包。」
「但你父親並不能代表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加菲,你不能一視同仁的。起碼給我……其他男人一個機會,好嗎?」
子萍只是垂下睫毛。「天快黑了,我們應該回去了。」
他閉上眼睛,暫時放過這個話題。「加菲,下次我還能約你出來嗎?」他輕聲問道。
她看著他,再看看海。「再說吧!」
他們回家的一路上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