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獲全勝的妖精王國夜武士和侏儒族工程部隊在回營的時候受到了英雄式的歡迎。妖精王國雙城城主合力抬著為保護霜王子而犧牲的閃鴻的屍體走回大營的時候,每一個聯軍戰士都莊嚴肅穆地向閃鴻的遺體敬著各族特有的軍禮。
緊接著,各族戰士把最熱烈的歡呼聲和喝彩聲毫不吝惜地獻給了這些和敵軍浴血苦戰最終為天下大陸取得了一場至關緊要的大勝的英雄。妖精王國的雙城城主雖然在之前的霞都之戰和黔鎮大戰犯下了大錯,更在天都城前的大會戰中落荒而逃,但是他們這一次率領夜武士兵團的夜襲戰徹底清洗了他們之前犯下的罪過,獲得聯軍將士們的諒解和讚美。而侏儒族的都蒙更是憑著自己工程部隊挖掘地道的奇功令人們大加讚揚。秀人國的美少女戰士山靈帶頭擁抱他以示獎勵,引起人們一陣起哄。
當人們開始尋找為這一戰奠定了勝局,並擊敗了魔神一般的黑騎軍首領的天雄之時,卻發現他已經一個人消失在了聯軍的營房之中。
現在的天雄只想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躲開所有這些歡呼和喝彩。他感到由衷的諷刺,人們正在肆無忌憚地為在戰場上沾滿了血腥的戰士大唱讚歌,稱讚他們如何能夠冷血地殺死成千上萬的敵人,稱讚他們能夠像野獸一樣凶殘地收割生命,這就像一群瘋子在為另一群瘋子的癲狂而叫好,這個世界都已經瘋了。
從天雄在天下大陸殺第一個人開始,他就一直在不停地寬慰著自己,我殺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敵人,是一個在天下大陸荼毒百姓的惡棍,他們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是一個個地殺著敵人,而一群一群地屠戮著敵手,不知不覺中,在他手上已經積累了上千條敵人的魂魄。他們每一個人都罪該萬死嗎?天雄永遠也不知道,也不再想知道。但是今天,他親手殺死了海芙蓉,一個和自己有一面之緣的神族女孩子,一個曾經和自己共過患難,共同誅殺過千年鯉魚精的同伴。
「我竟然親手殺了她,她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更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戰爭,她叫我天雄大哥,而我竟然殺了她。」天雄顫抖地伸出雙手放到眼前用力地看著,這一雙古銅色的手掌中似乎仍然透出一絲絲淡淡的血跡。
恍惚之間,天雄彷彿看到自己的一雙手掌化成一雙獸爪,在自己的眼前耀武揚威地晃動。
「啊——!」天雄狂吼一聲,將雙掌用力撞在牆上,直撞得滿手鮮血。
「天雄,不要啊!」天雄營房的門被一把推開,落霞公主飛奔著跑進房來,一把抓住天雄筋斷骨折的雙手,心痛地說,「你為何要這麼糟蹋自己?」
「落霞,我……」天雄長長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我已經失去了做遊俠的資格,我再也沒有資格重返遊俠島了。」
「不,天雄,不要這麼說,」落霞公主拚命地搖著頭,淚水彷彿斷線的珍珠從她雪白的面頰上滾滾流淌下來,「我都聽說了,我也知道那個神族女孩子的事。那不是你的錯,她殺了很多聯軍的戰士,她已經作為神族的一員參加了戰鬥,作為一名神族的戰士死在你的手裡,並不是你的錯。」
「她只不過是在自衛罷了,她只不過是想要救自己的族人。但是我卻在想著殺人,殺越多的敵人就讓我越開心。我一刀就割斷了她的咽喉,她隔了很久才斷氣,我就這麼冷血地殺了她。」天雄說到這裡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瑟瑟地抖動著。
「不是的,不是的!」落霞蹲下身將天雄的身子緊緊裹在自己的懷裡,輕聲道,「你是為了救我們,你是為了救天下大陸,如果黑騎軍仍在,我們這裡所有人都會被殺死,你是為了解救所有人的苦難,你根本……呼……根本沒有做錯。」說到這裡,她也哽咽著哭了出來。
「即使這樣又如何?無論我的初衷是怎樣的,這場戰爭已經讓我越來越像一隻嗜血的野獸。聽人說殺死魔龍的人,本身會被魔龍的血所玷污,最終也將會墮落,成為邪惡的魔鬼,我想,神族人對我的說法也許根本沒有錯,我就是惡魔天雄。」天雄喘息著輕聲道。
「哦,天雄……」落霞公主心中一陣慼然,一時之間她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言語,只能輕輕歎息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個冷峻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惡魔又怎樣?你怕了嗎?」那是夜歌公主略帶沙啞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夜歌!?」天雄踉踉蹌蹌地站起身,用手艱難地扶住營房的支柱。落霞公主連忙來到夜歌的身邊,低聲道:「夜歌殿下,天雄他受了很大的刺激,請你……」
「知道,他已經把自己當成殺魔龍的英雄了,不是嗎?」夜歌雙目如電地冷冷注視著一臉傷痛的天雄。
「天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聽到了你經歷過的事,我很難過,也很替你遺憾。但是,如果你從此消沉下去,就讓我太失望了。被魔龍血玷污的人,畢竟殺死了魔龍,所以人們仍然把他當成英雄,無論他變成了什麼樣的人。你以為自己已經變成魔鬼了嗎?你還早得很呢!你才在這場戰爭中作戰過幾年,你看看外面人族的戰士,他們已經堅持作戰了十多年。你和他們相比,只不過是剛上戰場的菜鳥。沒有人奢望自己在戰爭結束之後可以踩著彩雲直接升入天堂,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如果你既想結束這場見鬼的戰爭,又想成為纖塵不染的偉人,那你實在要求得太多了。你以為殺魔龍的人不知道被魔龍血玷污的後果嗎?有時候為了完成使命,你必須不顧一切。這才是遊俠!」
夜歌公主的話彷彿一記驚雷重重敲擊在天雄此時渾沌一片的頭腦之上,在他心頭激盪的悲傷和痛苦,此時此刻奇跡般地沉澱了下來,深深地沉沒到了他心湖的最深處,糾纏在他身上的那種令他手足無措的無力感也彷彿冰雪遇上了陽光,緩緩消失了。
「你說得對,夜歌,我實在太軟弱了。」天雄重新挺起了胸膛,臉上露出一絲悲傷的笑容,「天堂和地獄從來不是劃分善惡的絕對邊界,如果天神想要懲罰我,此時的我毫無怨言。不過在懲罰到來之前,讓我們先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如果成為惡魔是我將要付出的代價,就讓我成為魔鬼吧。」
天都城內神族建立的神廟之中,海芙蓉的靈柩端端正正地放在神廟正中的天神雕像面前。數百盞明亮的燭火令整個大殿即使在午夜時分也亮如白晝。
海芙蓉的遺體被數之不盡的香料所環繞,在她軀體的上方覆蓋著雪白色的百合花。她的俏臉經過神殿女官們的悉心整理,此時彷彿恢復了一絲淡粉色的血色,令她看起來栩栩如生。
黑煞直挺挺地跪坐在海芙蓉的棺木身邊,雙手緊緊地攥著她已經寒冷如冰的素手,一言不發。他維持著這個姿態已經有幾天幾夜。混濁的淚痕佈滿了他蒼白的面頰,這數個晝夜裡,在他的眼角已經滲不出任何淚水,只有一行行紫紅色的血跡。
當浪遙和碧離終於忍不住走入神廟察看黑煞近況的時候,他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了。黑煞滿頭火焰一般的金紅色頭髮已經化成了隆冬寒雪一般的白色。
「阿煞,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浪遙痛心地驚呼一聲,快步來到黑煞的身邊,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如果芙蓉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會非常難過。」
黑煞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話語,仍然在癡癡地望著海芙蓉猶如陷入夢鄉的秀臉。
「阿煞,如果芙蓉在世,她會希望你重新振作起來,領導自己的士兵,為神族取得最後的勝利。」浪遙大聲道。
浪遙的這句話似乎終於觸動了黑煞的心弦,他微微抬起頭,朝著浪遙望去。他此時的雙眼放射著觸目驚心的赤光,彷彿一隻怒到了極點的魔龍,想要暴起殺人。看到這雙充滿了獰惡殺氣的眼睛,即使憑著浪遙那不動如山的定力也感到眼角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誰殺了芙蓉?」黑煞沙啞著嗓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黑煞,這是戰爭,誰殺了芙蓉並不重要,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重整旗鼓,擊敗聯軍,為芙蓉報仇雪恨!」浪遙沉聲道。
「是誰——殺了芙蓉?」黑煞一把抓住浪遙的領口,咬牙問道。他那一口森寒的牙齒咯吱吱地蠕動,彷彿要把浪遙一口吃掉。
看到黑煞此時此刻的樣子,浪遙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他都不會聽進去,只得歎了口氣,低聲道:「是天雄。」
「天雄——!」黑煞緊緊地握住雙拳,骨節彷彿爆豆一般畢畢卜卜地亂響。
「可惜……」看著黑煞悲憤的樣子,浪遙長歎一聲,「如果神聖轉生台還在的話……」
「神聖轉生台,已經被摧毀了嗎?」黑煞狠狠地問道。
「是的,被浮雲之都的守軍摧毀了。」碧離小姐看了浪遙一眼,輕聲道。
「是被誰摧毀的?」黑煞低沉地問道。每一個人都能夠清楚地感到他體內那狂野的怒火在翻騰咆哮。
浪遙詢問地看了一眼碧離小姐,碧離小姐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低聲道:「是天雄。」
黑煞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冷酷而詭異的笑容,他微微點點頭,輕聲道:「好,好,這樣正好。」他猛然從地上站起來,一轉身大踏步地朝著神廟的門外走去。
「黑煞,你想幹什麼?等一下,你不能一個出去。這是戰爭,不是解決你私人恩怨的地方。你不能把它變成你私人的戰爭!」浪遙大聲道。
黑煞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猛地衝出了門外,把手伸到嘴中,發出一聲嘹亮刺耳的哨聲。在天都街道的盡頭,一聲赤剌剌的馬嘶悠悠傳來,紅鬃赤尾,黑如暗夜的地獄騅彷彿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轉眼來到了黑煞的面前。
黑煞一個騰身,飛躍上馬,一拉馬韁繩,高聲道:「小黑,我們走。」
「等一下!」眼看著黑煞就要縱馬走遠,碧離小姐突然衝到他的馬前,高聲道:「黑煞,明天才是芙蓉小姐的十日之期,在十日之內動刀兵是對她的不敬,希望你能夠理解。」
黑煞聽到她的話,微微一愣,隨即一聲大喝,縱馬朝著天都南門飛奔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浪遙忽然場長歎了一口氣:「他一定去向天雄發出決鬥之約。如果天雄接受的話……這將是我見過的最慘不忍睹的交鋒。」
碧離小姐沒有說話,但是她的臉上卻滿是焦急憂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