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壓抑得彷彿要將人們的心臟震碎的沉重琴音清澈地在整個戰場上響起,彷彿龍筋魔琴的所有琴弦都在這一刻被一把鋼刀斬成兩段。在這斷弦之音響過之後,高高站在龍骨馬車之上的喬安妮小姐渾身上下華麗耀眼的衣袍無風自動,朝斜上方高高捲起,令她看上去彷彿正在駕駛著太陽王子的火焰戰車從九霄雲端俯衝而下。一連串戰鼓般激昂的琴樂火花般在靜謐的空氣中炸開。隨著琴樂的響起,近百名亡靈英雄發出死耳生疼的怪嘯聲,不約而同地催動坐騎,高舉著他們賴以成名的神兵利刃,彷彿一百隻脫弦的利箭,朝著西南蠻荒戰士們的方向衝殺而去。
以天雄為首的白衣騎隊,和百名亡靈英雄組成的衝陣猶如兩輛急速行駛的戰車,在無法迴避的軌道上正面相撞,爆炸般的兵刃相交聲,和雙方戰士高呼邀戰的喊殺聲響徹雲霄。
和天雄迎面相撞的亡靈英雄手裡揮舞著雕刻著青色龍形花紋的奇形戰刀。天雄只從戰刀破風時發出的彷彿空洞竹筒經風吹動才發出的聲音就已經認出這位傳奇英雄的身份,還有他那招牌一般的龍紋大刀。那是為天下大陸的後代們設計出斬馬刀的前輩英雄。他一生的功績都凝聚在他的刀鋒之上,後世數千年來層出不窮的刀客沒有任何人能夠達到他當年全盛時期的一半功力。這位亡靈英雄的刀彷彿閃電般迅捷,卻如泰山般沉重,天雄只有在龍紋刀將將砍到自己脖頸的瞬間才反應過來,用自己生平最快捷的動作豎刀一擋,勉強擋住了這彷彿五嶽壓頂的一刀。在那一剎那,天雄雙目失明的眼中彷彿重新閃爍出了滿天金星,雙手的虎口同時炸開,淋漓的鮮血順著手掌瘋狂流下,手中的斬馬刀柄猶如受到了地獄洪爐的灼燒,溫度驟升。冥冥中似乎有一位雄壯無比的無形力士在用力奪取著天雄手中的兵刃,令他再也把握不住。就在他和這位亡靈英雄雙馬交錯的時候,手中的斬馬刀倏地一聲脫手飛出,打著令人眼花繚亂的螺旋,刺耳地哀鳴著高高飛入了半空。
就在天雄斬馬刀脫手飛入半空的時候,另一名亡靈英雄已經躍馬而來,他手中閃爍金光的金翅朝天鉞在潔淨的空中劃出一道耀目的寒光,風雷霹靂般朝著天雄的胸口切來。
一直守在天雄身邊的銀銳連忙用最快的速度舉起手中的大盾在二人的馬前一擋。朝天鉞撞擊鐵盾發出的聲音剛剛響起就被鐵盾爆裂的嗶剝聲所淹沒,銀銳只感到雙手的關節一陣嘩啦啦的亂響,一口鮮血不可抑制地從嘴中狂噴而出。正在她想要扶鞍喘息一下的時候,天雄的手猛地按住她的後背,將她的身子強迫著壓向面前的鞍座。
一股強猛得彷彿要席捲一切的暴風從她的背部呼嘯而過,刮得她脊背生疼,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剛才那位死靈英雄在和她雙馬交錯的時候,回手又是一招腦後摘瓜。令人震驚的是他手中那足有兩百斤的沉重兵刃居然能夠被他使得彷彿柳葉一般隨心所欲。
這個時候,以天雄為首的白衣衝陣和百名亡靈英雄組成的死令衝陣已經交錯在一起,當先的十數名亡靈騎士已經深入戰陣之中,開始肆無忌憚地收割著抵抗軍戰士的生命。鋼刀入肉聲,慘呼聲,驚叫聲,屍體落地聲交替響起。天雄從馬囊中抽出備用的另一把斬馬刀,忍不住轉過頭,向後方看去。
銀銳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把他的頭硬生生轉過來,沉聲道:「不要管後面,我們的目標是前方的死靈法師。現在你就算調轉馬頭,也幫不了他們。」
天雄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痛的悲色,他咬緊牙關,高高舉起斬馬刀,瘋狂地催動著馬匹,向著前方飛快地衝去。
迎面衝來了一位白馬銀槍的死靈英雄,手中一桿用烏銀製造的重槍勢如破竹地刺向天雄的胸膛。眼看這柄銀槍就要將天雄開膛破肚,而他仍然沒有絲毫反應,銀銳不禁焦急地大聲示警。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這位白馬銀槍的英雄在手中的兵刃在將將觸到天雄身軀的時候突然彷彿融化在了空氣之中,完全消失了行蹤。就在銀銳被眼前的一切驚得目瞪口呆之時,那柄消失了蹤跡的重槍已經彷彿一條爆起傷人毒蛇,對著自己的胸膛飛刺而來。在這一剎那,銀銳突然明白過來,面前的英雄就是天下大陸歷史上最善使花槍的前輩英雄,他也是歷史上唯一能把通體金屬打造的重槍舞出超過兩朵槍花的槍神。
「原來今天我是死在他的手裡。」銀銳緊緊閉上眼睛,心中一片慘然。
刺耳的金鐵相擊之聲霍然響起,幾乎將她的耳膜震破。她睜開眼睛,發現一直沒有動作的天雄此時彷彿神跡一般將斬馬刀以鐵鎖橫門的姿勢擋在自己面前,將那名白馬銀槍英雄的長槍擋在了身側。銀銳不可置信地望向天雄,幾乎以為自己活在夢中。歷史上能夠擋住這位傳奇英雄神出鬼沒的花槍的戰將從未在史籍上出現,天雄是歷史上第一個創造出這個奇跡的人。但是隨即她立刻明白過來,天雄的雙目已經失明,完全靠聽敵人兵器的披風聲來辨別方向,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花槍招式對於此刻的他不起任何作用。
所有的一切猶如電光火石,未等銀銳來得及感到慶幸,這位花槍英雄已經變換了招式,化刺為掃,輕描淡寫地用槍桿掃在天雄手中的斬馬刀刀柄之上,然後收回銀槍,和他們錯騎而過。
天雄只感到手中的斬馬刀柄變得彷彿萬斤巨石一般沉重,猶如一枚鐵磨盤般狠狠地朝著自己和銀銳砸來。他的腦中一片空白,雙耳一陣劇烈的耳鳴,彷彿有一萬枚銅鑼在自己耳畔敲響,有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意識,幾乎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等到他開始恢復神智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高高飛到了空中,並在空中不斷地打著盤旋。緊接著,他沉重地墜落在地上,渾身的骨節爆豆一般亂響,彷彿要統統炸開一般。
「銀銳!」他勉強從地上爬起身子,大聲喊道。
「我在你身邊。」一旁傳來銀銳微弱的聲音。
天雄用手中兀自緊握的斬馬刀柄一杵地面,勉強站起了身子,伸手把一旁的銀銳扶了起來,低聲問道:「我們現在在哪兒?」
有那麼一瞬間,銀銳幾乎不想回答他的問話,因為他們此時此刻正被十幾名顯赫一時的死靈騎士團團圍住,生死就在一瞬之間。而其他的白衣衝陣士兵被死靈騎士兵團前鋒的那五十名傳奇英雄殺得血流成河,慘不忍睹,自保已經很難做到,根本不能指望他們前來救援。她看到那個操縱百萬亡靈的女法師安然自得地坐在數十米外的龍骨馬車上,悠閒地彈奏著龍筋魔琴,彷彿一位舞台指揮,在隨心所欲地操縱著整個戰場的局勢。
「她在那兒!」銀銳的眼中露出血紅色的仇恨,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在你的左前方,五十米外!」
聽到她的話,天雄一把將斬馬刀插在地上,猛地一揚手,從身後摘下千里弓,閃電般彎弓搭箭對準了自己的左前方:「銀銳,幫我瞄準!」
剎那間,銀銳彷彿忘記了周圍還有數十名對他們虎視眈眈的亡靈英雄,她一個箭步衝到天雄的面前,將身子緊緊貼住他的前胸,右手扶住他握緊千里弓的左手,左手抓住他拉弦握箭右手,臉緊緊貼住天雄的面頰,輕輕調整著千里弓箭頭所指的方向。感受著銀銳臉龐上傳來的溫熱,和她髮鬢間散發的陣陣幽香,天雄忽然間忘記了所有的緊張和恐懼,只感到一種親切溫暖的舒適感包裹住了自己整個身軀,那種感覺幾乎是幸福的,他的心底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希望這一刻的感覺持續下去,直到永遠。
「放箭吧!」銀銳低沉的語音靜靜地在天雄耳畔響起。天雄輕輕鬆開了弓弦,千里弓發出熟悉而親切的霹靂弦聲,天雄慣用的鐵羽長箭,呼嘯著穿過了五十米的空間,風馳電掣地射向在龍骨馬車上傲然而立的喬安妮小姐。
這枚飛箭上寄托著銀銳此時此刻全部的希望,天雄的千里弓屢創奇跡,她希望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如果這一箭能夠把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送入地府,那麼這場慘絕人寰的戰爭就可以早早結束。此時後陣的喊殺聲淒厲如鬼哭狼嚎,西南聯軍騎兵似乎已經無力承受那些死靈英雄們摧枯拉朽的兇惡攻勢,眼看就要土崩瓦解,而此刻的天雄和自己身陷重圍,自身難保,天雄的這一箭是他們唯一能夠取勝的最後希望。
五十米外的喬安妮小姐似乎對於天雄的這一招也沒有預想到,她下意識地將豎琴擋在面前,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鐵羽箭刮動著淒厲的風聲,敏銳地捕捉著喬安妮咽喉處的要害破風而來。就在牠那鋒銳的箭頭將要刺入喬安妮細嫩雪白的脖頸之時,斜刺裡突然電射而來一枚橘紅色羽翎的飛箭,這枚飛箭準確無誤地擊中了鐵羽箭的箭桿,令整只長箭斷成兩截,打著飛快的螺旋朝著左右飛去。
銀銳的心隨著斷成兩截的鐵羽箭的墜地而沉了下去,她感到身體內最後一絲能量也離體而去,她的身子一陣虛弱,幾乎想要躺倒在地。
射出這一箭的是一直守在喬安妮車駕旁邊的幾名死靈英雄之一,他在數千年前的絕望海三國時代成名的絕技之一就是百步穿楊的神箭。在他射落天雄一箭之後,立刻和天雄如出一轍地彎弓搭箭,振臂開弓,不同的是,他這一箭所指向的目標卻是天雄身邊虛弱無力的銀銳。
此時萬念俱灰的銀銳完全感覺不到將要發生的危險,反而是天雄憑借敏銳的聽覺發現了瞄準銀銳心臟破空而來的神箭。他一把抓住銀銳的肩膀,把她往後用力一扳,用自己的身軀遮擋住她脆弱的身軀,雙臂一振,電光火石一般再次彎弓搭箭:「不要妄想憑一把弓箭擊敗我,我並不弱於你們,……至少在弓箭上!」
天雄的鐵羽箭隨著千里弓弓弦的炸響對準亡靈英雄破空而來的紅羽箭電射而至。兩枚神箭在半空中箭頭對箭頭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爆響。亡靈英雄的紅羽箭被鐵羽箭勢不可擋地從頭到尾切成了兩半,朝著上下兩邊無力地飛開。而鐵羽箭仍然趨勢未衰,發著凌厲的破空之聲,猶如一串流光飛火,撲向兀自持弓而立的亡靈英雄。「砰」地一聲脆響,這位以弓箭而威震天下的昔日英雄手中神弓的弓弦被天雄的箭乾淨利落地射成了兩段。
這是天雄第一次在和這群威風不可一世的亡靈英雄交鋒的過程中佔到的一次上風,這令他一瞬間重新恢復了信心,心中豪氣勃發。他回手將插在土中的斬馬刀重新握在手中,大聲喝道:「來吧!」
數名亡靈英雄趁著天雄射斷神箭英雄弓弦的一剎那已經彷彿崇山峻嶺一般擋在喬安妮小姐的面前。此時聽到天雄氣勢逼人的挑釁,圍困他的數十名死靈騎士同時將兵刃高舉,發出刺耳的怪叫聲,一名手持開山大斧的騎士催動坐騎,將手中彷彿一座小山一般的巨大兵刃在頭上輕盈地舞了一個盤旋,朝著天雄衝殺了過來。
「天雄小心,在你的右後方!」現在的銀銳手無寸鐵,只能為天雄指出敵手的位置。
天雄猛地一旋身,朝著從自己右後方掩殺來的死靈騎士奮勇衝去,雙腳狠狠一蹬地,身子彷彿旗花火箭般高高昇起,手中的斬馬刀氣勢如虹地朝著催馬趕來的巨斧武士頭頸處劈去。這位騎士頭也不抬,單手舉起開山大斧往身側輕輕一推,斧刃剛好和天雄斬馬刀刀鋒相碰,「噹」地一聲脆響,斬馬刀的刀鋒彷彿青竹一般被巨斧自刀托處劈成兩段。這位亡靈騎士手中的巨斧順勢上挑,風馳電掣地劈向半空中無處著力的天雄小腹。本來雙手緊握刀柄的天雄此時彷彿想要自殺一般,右手突然鬆開刀柄,無力地伸到了空氣當中,只用一隻左手把刀柄橫在身前。
「天雄,你瘋了!」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銀銳發狂地大聲喊道,幾乎想要撲上去為他擋下那勢不可擋的奪命一斧。
震耳欲聾的兵刃相擊聲在半空中響起,單手接招的天雄慘呼一聲,左手的刀柄禁受不住巨斧武士的洪荒巨力,重重撞在自己的胸口,令他張口噴出一天的血霧。他的身子彷彿離弦的箭,飛過十數米的空間,重重地摔在地上,飛快地翻滾著,朝著遠處不可阻擋地滑行出近二十米的距離。就在他落地的時候,一道寒光從他的手中飄忽不定地飛出,如果不是銀銳對於天雄目不轉睛的注視,她很可能不會發現這一絲彷彿天外流星般飄忽的閃光。
淒厲的嘶鳴聲從將天雄擊倒在地的巨斧武士口中發出,他胯下乘坐的高頭大馬馬頭飛上了高高的天空,一把雪亮的斬馬刀斷刃筆直地插在了他的胸膛正中,刀鋒深深沒進了他胸骨之間。她不敢相信地發出了一聲怪異的怒吼,整個人忽然化成了一片青白色的煙霧,在空中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堆凌亂的灰黃色骨骼,散亂地落在地上。
「哈哈哈,」興奮的大笑聲從躺在地上天雄的口中傳來,他高聲地問道,「銀銳,我殺了他,是不是,我能做到,不是嗎?」
銀銳的心底升起哭笑不得的怪異感覺,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天雄仍然能夠如此自得其樂,她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