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霞都的城頭上都會響起一陣慷慨莊嚴的聖歌,歌聲悠揚激盪,令人神為之奪,氣為之喪。聽到聖歌的霞都守軍彷彿一瞬間便成了鋼鐵意志的戰士,恐懼,仇恨,懦弱,沮喪再也無法影響到這些士兵的心智,他們的靈魂似乎在聖歌中得到了昇華,他們變得更加勇猛無畏,更加勇於獻身勇於拚搏,連最懦弱的魔法師們也擺脫了對死亡的恐懼,昂首立於槍林彈雨的城頭,毫無畏懼地施展最凌厲的戰爭魔法,瘋狂地收割著攻城者的性命。整座霞都彷彿都被若有若無的聖光籠罩,每一個神族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希望和信心,彷彿聖界的天使突然降落了人間,為神族人帶來了天上的祝福。
本來矢志破城的聯軍戰士受到士氣高昂的神族人的影響,漸漸開始失去了攻破霞都的信心。他們的攻勢一天比一天虛弱,各個軍團之間的配合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漏洞。一向沒有經歷過大戰場的妖精族戰士開始有了怯戰的情緒,這種負面的情緒無形中也開始在其他種族的軍營中瀰漫。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流言開始在士兵之間流傳,大家都以為聯軍在黔鎮的暴行引起了天神的不滿,所以聖界天使受天神之命降落霞都祝神族一臂之力。
銅山和其他種族的首領一樣同意血洗黔鎮。不同的是,他親自參與了血洗黔鎮的整個過程,死在他斧下的神族人成百上千,很多人都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平民。
自從那以後他每夜都被噩夢困擾,他夢到那些死在他手上的神族平民化成千萬個形狀淒厲的惡鬼來朝他索命。當聯軍在霞都城頭受阻而死傷無數的時候,銅山把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身上,他認為是自己在黔鎮的暴行為聯軍帶來了厄運。每一次攻城,他率領的敢死隊總是沖在所有士兵的最前列,面對著神族最兇猛的戰爭魔法火力和最強壯的特擊戰士,他搏殺起來就好像地獄中的惡魔一樣攝人,數之不盡的神族銀武士在他的巨斧之下化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塊。但是無論他如何捨死奮戰,霞都的四面十門就彷彿化成了一塊銅牆鐵板一般擋在聯軍面前紋絲不動。
銅山的屍體,是銀銳從霞都城的城頭上扛下來的。戰場上的每一個戰士都知道銅山的心思。他們知道銅山總有一天會在戰場陣亡,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洗清自己身上揮之不去的罪孽。但是在這一天終於到來的時候,那些追隨銅山長達十年的戰士們,仍然忍不住失聲痛哭。
銀銳從來不喜歡銅山。第一是因為他愚蠢而不自知,只知道勇往直前,卻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靈活頭腦。第二是因為他乃是落天雷元帥最忠誠的追隨者,也對所有質疑落天雷為人的怒目相對,而他銀銳則是天下大陸最痛恨落天雷的人。第三是因為……
「第三點是什麼呢?」銀銳每當想到這一點總會感到頭疼,這也是曾經困擾過她的一件小小心事,因為她對銅山是如此憎惡以至於只數出他兩條不順她心意之處實在不足以描述她對銅山的憤恨,而以銅山的為人想要再找出他的第三條缺點也實在很難。直到最近銀銳才終於數出銅山的第三條罪狀:面目可憎。
今天在屍積如山的霞都城頭,當銀銳親眼看到銅山衝進數十名特擊戰士組成的槍陣中的時候,她的心中不禁為這位自己一直相當憎惡的人族戰士感到一絲悲傷。此時此刻她幾乎可以完全體會到銅山的心情。那種蕩平東海也難洗清的仇恨,還有那終生悔憾的愧疚交雜在一起的感覺幾乎可以把人的肝腸扯碎。她知道現在的銅山比她自己更加痛苦,因為銅山親手血洗了黔鎮,率領士卒殺光了十萬神族軍民,男女老幼無一倖免。而自己在最後關頭卻感到噁心而手軟,像一個膽小鬼一樣逃出了黔鎮。聽著黔鎮神族軍民哭喊連天的淒慘聲音,當時的銀銳根本沒有一絲大仇得報的歡快之情,反而感到一陣陣的噁心和毛骨悚然。
「這實在太不公平,神族可以屠殺數百萬人族而仍然活得健康快樂,我們人族屠殺十萬神族便要承擔這一生都甩脫不掉的噩夢,就因為天神把這些天神之子們生得比我們人族同胞俊美的多,所以讓我們有了多餘的不忍之心。如果這就是人族要承擔的悲慘命運,我發誓這一生屠盡每一個我遇到的神族,讓他們和我同赴黃泉,同歸於盡。」銀銳憤恨地想著。
銅山的屍體被七八個神族用長槍挑起,想要將他丟出城頭,銀銳揮刀砍翻了面前擋路的兩個神族銀武士衝到特擊戰士的戰團之內,一連砍飛了八九個人的頭顱,終於救下了銅山的屍體,把牠扛在肩上,順著攻城梯返回了聯軍的陣地,當銅山的遺體返回聯軍營盤的時候,這一天的攻城戰也以失敗而告終。
銅山的喪禮就在當天的夜裡舉行,所有聯軍最重要的首領都聚集在放置銅山遺體的靈帳之內,向他作最後的道別。眾人之中,以虎牙,都蒙,暴風先生,落霞公主最是悲痛,他們都是當年逃離神獄同盟中的成員,眾人同生共死的次數最多,和銅山也最是相得。而落霞公主更是一直蒙銅山關照,和他交誼最是深厚。在念悼詞的時候,落霞公主因為悲泣哽咽而開口難言,最後竟然哭昏在銅山的靈前,其他聯軍首領也放聲大哭,場面一片慘然,令人不忍卒睹。
黑妖精霜王子雖然很希望自己和周圍的眾人一樣痛哭流涕,但是以他和銅山的交情很難讓他有什麼情緒熱淚橫流,為了避免尷尬他只有信步走出靈帳,躲到眾人看不到的角落悄悄歎息。自從霞都攻城戰以來,不,自從黔鎮大屠殺以來,聯軍在戰場上便屢次受挫,寸步難行,精兵良將日有所損。這一次更加折損了人族同盟最勇猛的將領,這樣慘痛的戰績絕不是他出兵以來可以想像到的。自以為已經掌握了神族弱點的他本期待著更大更輝煌的勝利,但是自從黔鎮的輝煌以來,他似乎很難再在戰場上贏得任何值得稱道的戰果,反而軍中上下對他的責難卻與日俱增,令他苦惱不已。
「霞都,該死的霞都,」霜王子在心中默默地念著,「應該怎樣才能攻克這個該死的城市,怎樣才能將妖精雙城的戰旗插到霞都的城頭?」
就在他將要陷入進一步的冥思的時候,一個黑黝黝的影像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個渾身穿著黑甲的戰士,孤零零地坐在靈帳外的一座石台之上,抱著手中的長刀,朝著月光癡癡地凝望。
一股巨大的血腥味粗暴地鑽入霜王子的鼻孔之中,即使他已經及時屏住了呼吸卻仍然差點被這陣嗆人的血腥味熏得窒息過去。
「銀……銀銳將軍。」霜王子的臉上露出一絲狼狽的神情。他發現這位看似穿著黑甲的戰士實際上卻是銀甲著身的銀銳,只是這幅銀甲上濺滿了血跡,令牠看起來黝黑一片。
「霜王子殿下,您在前線已經有二十多天的時間了,還沒有聞慣血腥味嗎?」銀銳的聲音仍然如往常一樣冷酷攝人。
「哦,天吶。」霜王子忍不住摀住鼻子,緊緊皺起了眉頭,「戰鬥已經結束了這麼久,你還沒有清洗戰甲嗎?」
「我喜歡多聞一會兒敵人的血腥味,讓我感到充滿了力量和勇氣。」銀銳深深吸了口氣,用低沉的聲音道。
「你真是古怪。」目瞪口呆之餘,霜王子毫不客氣地評價道。這兩個人互相望著對方,一時之間都陷入了沉默。
「王子殿下,如果想要破城,就在現在。」過了良久,銀銳忽然石破天驚地說。
「現在?」霜王子瞪大了眼睛。
「不錯,哀兵可用。現在聯軍戰士因為銅山的戰死而掀起了同仇敵愾之情,如果今夜攻城,憑借哀兵的士氣,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舉攻破霞都。」銀銳振奮地說。
「夜裡攻城?」霜王子點點頭,「正好可以用上我們黑妖精的夜武士,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想到這個主意。」他抬起頭看了看正冷眼望著他的銀銳,「看來你也很想為銅山報仇吧?」
「我只想報仇,但並不是為他。」銀銳忍住心中悲痛,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