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指揮所走出來的時候,碧離小姐仍然沉浸在洛采泊剛才石坡驚天的話語之中。精英戰爭的理念彷彿一條冰冷的溪水在她的心中默默地流淌,讓她遍體生寒。難道神族日夜操練的數十萬雄兵都無法和聖殿騎士團那寥寥數百人的實力抗衡嗎?難道我們神族未來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寥寥無幾的英雄們身上?如果有一天,他們魂歸天國,又有誰能夠繼承他們的衣缽,繼續守護神族?如果有一天,這些擁有無邊力量的戰士們野心膨脹,想要胡作非為,又有誰能夠制止?神族的法律根本無法桎梏他們,他們已經超然於凡人之外,他們的所作所為只有天神才有能力懲罰。
「碧離殿下?」浪遙的聲音從她的耳邊傳來。雖然他們兩個人距離很近,但是這微弱的聲音仍然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悠悠傳來,碧離小姐費了很大的精神才讓自己從沉思中清醒,連忙應道:「哦,對不起,你剛才說了什麼?」
「殿下是否為聖光侯大人只派出我一個人去營救神族軍隊而憂心?」浪遙微笑道。
「哦,嗯,我的確很擔心。」碧離小姐說的也是實話。但是她不想把剛才心中關於精英戰爭的憂慮表達出來。
「聖光侯是一個偉大的勇者。神族百年以來最傑出的戰士。」浪遙一談到聖光侯洛采泊,臉上立刻顯現出毫不掩飾的崇拜神情,「但是他也是最寂寞的戰士。從他出世成名以來,在他的手下從來沒有遇到過敵手,聖殿十二騎士的同僚們擋不住他勢不可擋的劍招,而海族十八英雄更抵擋不住他無與倫比的光明魔法。幾十年來,他從未遇到可以威脅到他的敵手,他的寂寞任何人都難以想像。但是這二十年來,他一直很開心,因為終於有一個足以和他抗衡的海族英雄進入了他的視線。」
「是那個會海嘯天嵐的海族神話英雄嗎?」碧離小姐好奇地問道。
「是的,聖光侯和他的每一次決鬥都是平局收場,最後一次遭遇更讓他佔到了上風。這在聖光侯的一生中是從未有過的奇遇。二十年來他招攬最優秀的人才入聖殿騎士團,辛苦建立了如今觀鯨島上足以橫掃宇宙的強大力量,就是為了等待有一天能夠和這位海族英雄還有他的軍事力量進行一次不留遺憾的生死較量。他等待這一天,已經有二十五年,他絕不會為了那些實力微弱的人族而輕易離島的。」
「人族並不是實力微弱的種族,他們也擁有自己的英雄。」碧離小姐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
「看來這個人族的英雄在碧離小姐的心中有極深刻的印象。」浪遙的眼中露出好奇的光芒。
「當初迪龐元帥率領的遠征軍已經將矮人族鐵壁四城統統佔領,浮雲之都孤立無援,陷落是遲早的事。但是天雄卻能夠率領一千多人的精銳和神族十萬大軍在空中僵持長達四日,在全軍覆沒之後,他只率領了兩名戰士就突破了神族的防禦,進入了天歌山堡壘,用不可思議的方法擊敗了神族六聖精魄,毀滅了轉生台,令神族大軍一夜盡毀。這樣的英雄人物,難道不值得我們去關注嗎?」碧離小姐一說起天雄便不知不覺地口若懸河起來。
「迪龐元帥是一個傑出的將領。他率領神族和諸神之故鄉大陸周圍島嶼土著軍事力量的戰鬥,可以列為軍事範例。但是他是一個順境中的元帥,習慣於在戰鬥未開始之前讓自己的軍隊佔有所有的優勢,而開戰之後自然所向無敵。但是他一生之中都沒有遇到一個堪稱頑強的敵人。當他遇到這樣的敵人時,他便缺少了那種把優勢化為勝勢的能力,當面臨絕境的敵人創造奇跡的時候,他所能做的只是怨天尤人而已,這也是他為什麼會慘敗的原因。」浪遙淡淡地說。
這一剎那間,天雄在碧離小姐腦海中的影像彷彿一下子消失了,她整個大腦都被浪遙剛才的話所佔領。一個從來沒有見過迪龐元帥的人,居然能夠如數家珍一樣把他身上潛在的缺點和優點列舉一遍,更有如親眼看到一般把神族戰敗的大概原因歸納了出來。
「難怪他被洛采泊選為自己的繼承人。」碧離小姐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神色。
「天雄也許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作為平凡的人族面對神族如此壓倒性的優勢也能夠做出這麼漂亮的反擊,我決不應該低估他。」浪遙沉思了片刻,道,「我需要再找幾個幫手才能對這場戰爭有十成的把握。」
「你會請幫手嗎?」碧離小姐好奇地笑道。
浪遙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摘下頭上的月白鴨舌帽,撓了撓自己淡棕色的頭髮,「這一點我和洛采泊大人不同,他是一個喜歡在勢均力敵的較量中戰勝對手的勇者,而我是一個對付一隻老鼠都要出盡全力的智者。」
參戰人員的招募是在午餐的時候定下來的。碧離小姐從未見過如此鬆散而漫不經心的招募活動。浪遙端著軍營裡提供的午餐,和碧離小姐一起在一張餐桌上坐下。黑煞端著自己的餐盤來到浪遙的面前向他要點番茄醬,浪遙抬起頭來問他:「想去天下大陸嗎?」
「把胡椒粉也給我,好的,我去。」黑煞在他們的餐桌旁施施然坐下,開始對著面前的午餐展開猛烈攻勢。
這個時候,海芙蓉小姐來到黑煞身邊,抱怨道:「今天的燉牛肉不合我的胃口,給你吃吧。」黑煞點點頭,將海芙蓉遞過來的食盤接過來擺在面前。
浪遙再次抬起頭來:「想去天下大陸嗎?」
「好啊!」海芙蓉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算是答應。
第四個參戰人員的招募是在午餐後的散步之中定下的。當浪遙走過黑煞擊殺海王龍的海灘,發現滿地的龍血仍然沒有驅散,不禁高聲道:「炎童,怎麼還不把龍血清理了?」
應聲而出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渾身赤紅色的法師袍,頭上斜戴著寬沿尖頂的紅色法師帽,臉上長著滑稽的兩撇八字鬍,連鬍子的顏色也是赤紅色的。他將身子湊到浪遙面前,低聲問道:「聽說你們要去天下大陸?」
「算你一個?」浪遙隨口問道。
「好勒。」這個人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浪遙苦笑著歎了口氣,轉頭對碧離殿下道:「炎童是火魔導士,雖然三十多歲了,但是還有小孩子脾氣。不過他的火魔法非常凌厲,你看他施展魔法清理龍血時就能知道牠的厲害。」
碧離小姐心中一動,這是她一天中見到的第二個魔導士,她很好奇這位魔法界的奇才施展魔法時有怎樣的威勢。
但是炎童似乎頭腦裡已經裝滿了關於天下大陸的一切,於是他筆直地朝著自己的營房走去,希望立刻整理行裝,居然將清理龍血的事轉眼就忘了。
「該死的,」浪遙苦笑著搖了搖頭,高聲道,「炎童,你忘了清理龍血。」
「啊,對不起!」炎童的聲音從他的營房裡傳了出來,緊接著碧離小姐看到他的一隻手臂顫巍巍地從門口伸了出來,在空中清脆地打了一個響指。緊接著一片絢麗的紅光猛然衝進碧離的視野,刺激得她忙不迭地閉上眼睛。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卻發現滿地的污濁龍血已經化為了片片冉冉升起的輕煙。至於整個的施法過程,恐怕碧離小姐一生都無法知道。
關於最後一個參戰人員的人選在浪遙和碧離小姐之間爆發了一場小小的爭論。因為浪遙希望能夠啟用被神族關押在九重黑獄中的一位重犯。
她被關押起來並不是因為她殺人,搶劫,縱火,行騙或者諸如此類。她被關起來是因為她奇異的魔法師身份。昔日神族魔法學院的天才少女,今日神族仍然存活在世上的唯一一個死靈法師。死靈法師因為他們身體上的特質而先天擁有學習黑魔法的優勢,當他們將學院中列為教程的黑魔法學到極致的時候,他們會無師自通一些常人所無法體會的死靈魔法。當魔法開始在諸神之故鄉大陸興盛的時候,這種事情便不可避免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死靈法師天生就是死靈法師,這種事情到死都不會改變。從出生開始,他們已經知道自己要走一條什麼樣的道路,無論他們做出如何艱苦的掙扎,到最後他們總會通過不同的途徑學習到高深的死靈法術,從而將自己的一切獻給與黑暗世界溝通的魔法天地。他們可以長生不死,但是他們會像常人一樣慢慢衰老腐爛,所以他們利用自己的死靈法術將新鮮的死人軀體移植到自己身上,令自己永遠保持年輕。他們可以和冥界溝通,所以可以輕而易舉地驅使骷髏或者殭屍作為奴隸和武裝力量。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們和崇尚光明的神族世界格格不入,從而令他們遭到神族嚴厲的管制。
九重黑獄便是專門關押死靈法師的地方,死令法師們在這裡受到極度嚴酷的待遇,絕大多數人都因為忍受不了折磨而去世。
現在黑獄裡,只剩下碩果僅存的唯一一位死靈法師。一位名叫喬安妮的魔法少女,她在被捕入獄之前曾有一個綽號:十二身羅剎。
傳說她是死靈法師界魔力最雄厚的法師,她的死靈法術已經達到了所有前人都未曾達到的境界,有人說她可以隨手召喚出一支成員上百萬的白骨大軍,一天之內席捲神族所有的城市。但是逮捕她的時候,神族負責治安的鷹騎士們並沒有花費一絲氣力,因為她自願進入黑獄,接受神族的制裁,這讓人們對她多少有了一絲好感,所以她在黑獄之中得到了比普通人更優厚的待遇。這大概也是她能夠活到現在的原因。
「我們真的要啟用一個死靈法師嗎?」碧離小姐對於這個想法感到不可接受,「我們管制他們不就是為了禁止他們使用死靈法術嗎?若讓她參加對抗人族的戰爭,無疑是鼓勵死靈法師運用他們的法術,這和神殿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馳。」
「碧離小姐,」浪遙嚴肅地說,「不瞞你說,我們浪家三代以來都在致力於解放死靈法師,要求神族社會給予他們自由使用死靈法術的權利。因為死靈法術是他們先天繼承下來的,天神讓他們擁有了這種特質,也就說這種法術對於神族來說有牠積極的用處。我們不能因為對這種法術先天的厭惡而迫害能夠使用這種法術的人。」
「但是死靈法術驅策死靈,騷擾先人的安寧,這是有違道德的。」碧離小姐堅持道。
「我們可以讓她只驅策動物的死靈,我們只要讓她在施展法術時有所約束,哪怕是死靈法術也有牠積極的一面。碧離小姐,現在神族只剩下這最後一個死靈法師,如果我們不為她做一點事,整個死靈法師族就絕種了。事實上,喬安妮小姐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我們關押她,只不過因為害怕她的死靈法術。」浪遙激動地說,「我們不能在一個罪犯犯罪之前把他逮捕。況且,喬安妮小姐在被捕之前,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抗。這次天下大陸的戰鬥,是她唯一能夠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如果錯過了,我們就永遠失去了解放她出黑獄的時機。」
碧離小姐再沒有反對,不只是因為她想不出反對的理由,還因為她對於喬安妮小姐的遭遇也充滿了同情。生來就要繼承死靈魔法的命運,的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如果能夠通過這次戰爭消除人們對於死靈魔法的牴觸情緒,未嘗不是一個改變這些可憐人命運的好事。
於是,一位神秘而充滿詭異色彩的魔法師也加入了遠征天下大陸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