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弱的呼喚聲彷彿夜雨滴落在窗前芭蕉樹上時那幽咽而模糊的音響,點點滴滴地傳入天雄的耳際,『先生?請你醒醒,先生!你不能再睡下去。請你堅強一點。』
天雄緩緩地睜開眼睛,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位正在關切地望著他的紅髮少女。凌亂的髮絲和著汗水垂在她的前額,令她的雙眼幾乎完全隱藏在糾纏的髮絲的陰影裡。但是她那關切而柔美的目光,卻彷彿一束晶瑩剔透的月華,穿過無邊的夜色,照在天雄的臉龐之上,令他感到一陣微微的悸動。
『先生,你終於醒了,真是太好了。』紅髮少女的聲音裡透著一絲喜悅,『你傷得很重,我必須立刻給你治療,你試一下,可不可以爬到我的附近。』
天雄想要翻過身子,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痛,這才依稀記起,自己的脊椎骨已經被神族戰士給打碎了。他粗重地吐了口氣,搖了搖頭,想要說話,忽然感到嘴中劇痛難忍。
『先生,你的脊椎骨……』
紅髮少女還要說話,卻聽到一陣粗魯的呼喝聲,『不准交談,開飯了。』
四個神獄獄卒提著四個巨型的飯桶分別來到東南西北四角,開始按照順序給每個牢房的犯人分派食物。整個神獄的囚牢走廊之內,立刻瀰漫起令人作嘔的餿臭味道。而那些每日只能得到一頓飯充飢的犯人們卻彷彿聞到了迷人的菜香一般,紛紛湊到鐵欄附近,眼巴巴地看著獄卒們將裝滿殘羹冷炙的殘破瓷碗放到牢欄邊。
當神獄獄卒來到天雄面前的時候,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迷離地看著站在面前的獄卒,似乎要說什麼。那位獄卒的臉上露出一絲嘲弄的表情,將一碗冷飯放到他嘴邊的位置,將塞在他嘴裡的破布猛的扯了出來。
獄卒的動作十分兇猛,令天雄猝不及防,張嘴一陣嘔吐,將滿嘴被打落的牙齒和著血水一起吐了出來。他的樣子似乎令獄卒十分滿意,獄卒得意地笑了笑,將那晚冷飯猛的倒在他的臉上,冷笑一聲,站起身,揚長而去。
看著遠去獄卒們的背影,銅山狠狠地吐了口痰,罵道:『狗娘養的,早晚有一天把他們活活捏死!』
『你有這個機會嗎?』靠著鐵欄而坐的銀銳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餿臭難聞的獄飯,一邊冷嘲熱諷地說。
『你這個混蛋,早晚要和你決鬥。』銅山對銀銳一點好感也欠奉。
『銀銳、銅山,求你們一人少說一句。』落霞無可奈何地說。
就在這時,一陣瓷碗破裂的聲音忽然從落霞旁邊的牢房猝然響起。眾人連忙循著聲音望去,卻看見是天雄用幾乎已經沒有牙齒的嘴巴叼起瓷碗狠狠摔在地上,將碗摔成了七八片。
『愚蠢!』看到天雄的舉動,銀銳尖銳地厲聲說:『小子,你的脊椎骨已經斷了,還想逞強。知不知道神獄裡面的獄卒對那些摔碎飯碗的囚犯如何處置?七天之內,他們都不會再來為這裡的所有人送飯,大家要一起陪你挨餓。』
就在這時,天雄忽然猛的吐出一口濁氣,將身子從仰面朝天,變成俯臥在地。這一個驚人的舉動令所有人,哪怕是對他最不滿意的銀銳目瞪口呆。
『老天,他是怎麼做到的?』銀銳失聲道。
『怎麼了,怎麼了?』銅山離天雄的牢房很遠,什麼都看不真切,聽到眾人驚呼的聲音,立刻焦急地問道。
『他翻了個身!』一個年輕的抵抗戰士尖叫著說,本來稚嫩的嗓音因為極度的驚訝而變得沙啞。
『什麼?他的脊椎骨不是都被打碎了麼?』銅山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洪聲大叫道。
神獄迴廊周圍牢房裡所有的囚犯都極度好奇地將面孔緊緊貼住對著迴廊的鐵欄,朝著囚禁天雄的單人牢房望去。
『噓,大家安靜一下。』落霞忽然將手高高抬起,制止了牢房內越來越大的喧囂之聲。
此時此刻的天雄正在用唯一能夠移動的肩膀艱難地磨擦著地面,靠著這一絲微弱的助力,朝著落霞的方向緩緩爬來。因為被他的行動所震驚,附近牢房的囚犯們鴉雀無聲,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似乎在他們心中,一絲闊別良久的若有若無的希冀重新升起。
天雄艱難地行進了一米左右的距離,因為渾身劇烈的痛楚而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他臉部的肌肉因為這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扭曲成一團。
『先生,你想要什麼,和我說,也許我可以幫你。』落霞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焦急地輕聲問道。
天雄微微搖了搖頭,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但是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他吐了口氣,狠狠抿住嘴唇,再次用雙肩交替發力,將身子緩緩朝著落霞移去。當他終於挪到落霞身邊的時候,他的臉龐因為失血和脫力而變成慘白色,連嘴唇也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落霞連忙將手從鐵欄中伸出去,一把拉住天雄背部的衣衫,將他從地上抬起來,然後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將他的身子轉了個方向,令他可以背靠著兩個牢房相鄰的鐵欄坐好。緊接著,她不由分說,一把撕開天雄背部的衣衫,將雙手在他背部的肌膚上不斷按動,察看著天雄身上斷骨的情況。
隨著雙手的按動,落霞的臉色變得煞白,『先生,你的脊椎骨全部斷裂,已經沒有康復的希望,我現在只能用回復咒勉強維持你的生命。』
她說完這句話,沉默了很久,接著用苦澀的語氣低聲說:『對不起。』
天雄將頭軟軟地靠在鐵欄上,嘴裡含糊不清的嘀咕著什麼。
落霞連忙將頭貼到鐵欄上,低聲說:『先生,你要說什麼?』
天雄將頭扭向她所在的方向,緩緩張開嘴,在他的嘴裡牢牢叼著一片鋒銳的瓷碗碎片。落霞遲疑了一下,將手探出來一把抓住瓷片,小心地將它從天雄嘴中取出來。
『幫我一下。』天雄的聲音終於可以依稀聽得清楚。
落霞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遊俠先生,請說。如果幫得上的,我落霞一定盡力。』
『在我的懷裡……有一瓶藥……粉,幫我……拿出來。』天雄用微弱的聲音艱難地說著。
『好的。』落霞點點頭,將手探入天雄的懷中。
『靠裡一點,在我貼身的……內衣兜裡。』天雄的嘴裡吐出一口血水,顫聲道。
落霞的手微微一抖,輕輕探入天雄的內衣中,他那炙熱的體溫令她的俏臉微微一紅。
『是這個麼?』落霞將取出來的一個紫紅色的小瓷瓶放到天雄眼前,輕聲問道。
『是它。』天雄欣慰地微微一笑,『現在請你……用剛才拿到的瓷片,割開……我的背部血肉,露出裡面的……脊椎骨,然後把藥粉……撒在上面。』
『你瘋了?』落霞幾乎驚叫了起來,『割開你的背部,只是疼痛和流血不止就會要了你的命。』
『相信我,沒事的,這瓶藥粉會幫上大忙。』天雄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幾乎聽不清楚。
雖然他們的對話聲音很低,耳聰目明的銀銳卻聽得一清二楚,不耐煩地提高嗓音道:『落霞,不要婆婆媽媽,他既然讓你割,就割吧!左右他也活不了了。』
落霞的眉頭微微一皺,心底雖然不喜歡銀銳的語氣,但是也深深知道事實就是如此,只有姑且相信天雄的話,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她閉上眼睛,在心底虔誠地祈禱著蒼天的保佑,然後睜開眼,咬緊牙關,牢牢地握著瓷碗碎片,朝著天雄背部的皮肉狠狠割了下去。
隨著鮮血湧泉一般地流出,天雄嘴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呻吟。
落霞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得不用一隻空閒的左手牢牢握住操控瓷片的右手,方才制止住剛才要人命的震顫。
『先生,你忍耐一下,就要好了。』落霞輕聲說道,咬緊牙關,握緊瓷片,沿著天雄脊背的中軸線繼續切割著。
強烈的劇痛令天雄肩頸部的肌肉不可抑制地痙攣起來,他的臉色已經褪盡了最後一絲生氣。
『堅持住,先生,就要好了。』泉湧而出的鮮血將落霞的雙手染成血紅色,她不得不出盡全力控制住自己,才不會再陷入恐慌之中。
天雄的頭軟綿綿地靠在了鐵欄之上,似乎就要失去知覺。只要他一旦睡過去,就永遠不會醒轉過來。
『千萬不要睡過去,先生,堅持住。』落霞看到這個情景,焦急地大聲說著。
天雄似乎受到了什麼鼓勵,重新將頭抬起來,用咿呀難明的口音低聲哼唱著,『劍光起處白鶴來,太行山頂舞一圈,如花白羽繽紛落,長風一捲上九天。如雷鐵騎起悲聲,雁翎折翼血染塵,霹靂刀風音黯啞,如虹氣勢去不還。』
『對了,先生,就是這樣,一定要堅持住。』看到天雄重新振作的樣子,落霞欣慰地說:『盡量和我說話,你剛才唱的是什麼歌?』
已經神志不清的天雄沒有聽到落霞的話語,只是頑強地繼續哼唱著剛才的歌謠,『太行男兒多勇悍,奈何今生不為善,三十六刀敵一劍,山雞鳳凰怎相戰。朝雪埋了惡人骨,青衣孤影歸天山。』
伴隨著他那蒼勁的歌謠,落霞終於成功地將他的背部剖開。她用顫抖的雙手將藥瓶打開,將裡面的粉末小心地灑在天雄已經斷裂的脊椎骨上。
那些閃爍著金銀光芒的粉末彷彿一片充滿希望的霞光,柔和地播灑在天雄已經血肉模糊的脊背之上。緊接著,就彷彿是神跡一般,那些七扭八歪的脊椎碎骨猶如被一位仙子的雙手悉心整理拼合,重新合為一處,化成一副嶄新完整的脊椎骨。而那被落霞割得皮開肉綻的血肉,也宛如受到了諸天的祝福,收斂癒合,變得完好如初。
目睹如此景象的落霞,激動得熱淚盈眶,用手摀住嘴,幾乎說不出話來。
『老天啊!這是天神才有的聖藥啊!』所有和落霞同處一個牢房的抵抗戰士們無不震驚得瞠目結舌。
傷勢復原的天雄長長出了一口氣,左右扭了扭脖子,發出骨節空響的清脆聲音。他從地上站起來,用力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後蹲下身,在牢房的地面上悉心地尋找著什麼。
由於剛才發生的一切太過於神奇,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眼巴巴地看著天雄在牢房裡的一舉一動。
過了許久,天雄重新回到落霞面前的鐵欄旁,蹲下身,用模糊不清的語氣說道:『小姐,多謝你救我一命,你看看能不能幫我重新把牙接回去。』說著小心地將滿滿一大捧各式各樣的牙齒遞到落霞面前。
天雄的模樣相當的滑稽,但是落霞卻感到一種無法控制的想哭的衝動,她用力點了點頭,小心地接過這數十顆牙齒,將它們在藥瓶裡輕輕蘸了蘸,令它們粘上了瓶中神奇的粉末,然後再按照由裡往外的順序,小心地將臼齒、虎牙、門牙一一重新放入天雄的口中。那些粉末一經沾染天雄的傷口,立刻將本來已經脫落的牙齒重新長了回去。
半個鐘頭之後,天雄的牙齒已經盡復舊觀,高興地扭動了一下他那腫脹的嘴巴,張嘴道:『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真棒,完全恢復了。』
他來到跪坐在鐵欄前的落霞面前,坐下身,感激地說:『小姐,多謝你的幫助。』
『沒什麼,先生。』
屢屢作出驚人之舉的天雄,此時在落霞和其他所有囚禁在神獄中的人們眼中已經不是凡人。此時見到天雄和自己說話,落霞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種受寵若驚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