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將迷惘和困惑放到身後,這樣它們才無法阻礙我前進的步伐。
李華佗一星期後就出院回來了,人依舊是那樣的精神奕奕。他不斷地追問我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但我沒有跟他透露真相,J雖然沒有要求我保密,但我很有默契地將此事列作了我的人生最高機密。看著李華佗失落地盯著自己光滑的胸膛,實在懷疑他是否有嚴重的被虐傾向。
伊甸園的眾人也恢復了正常,他們就比李華佗聰明,因為他們並沒有追著我刨根問底。
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平凡的軌道上,叔叔依舊喜歡找我不著邊際地侃著東南西北,寧采臣依舊是愛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久久才露面一次,林黛玉依舊是每天開著她的摩托車去上學,馬刻絲修養幾天後又再出門,據說是到外地去幫人家看風水,秦贏政也回到了自己工作崗位上,一般很晚才回來。另外兩個住客,卻始終也沒有露過臉。
我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生活平凡而充實。
有時,秦贏政下班會拉我到酒吧喝酒,他喜歡灌醉我,更喜歡灌醉自己,他將醉未醉時就會找人打架,而且偏愛一個打幾個,好幾次我酒氣上湧後想上去幫忙,都被他粗暴地揮退了。
他的最高記錄是一個對三百多個,那次是因為他得罪了酒吧中的少爺——G市某軍分區師長的兒子,結果人家馬上打電話搬了五車軍人過來,當時的場面十分壯觀,我迷迷糊糊地坐在路邊,看著他猶如一隻惡狼撲進了綿羊當中,記得當我打到三十個嗝的時候,那三百多人就全部倒下了,只剩下那個目瞪口呆的少爺傻站在一旁,然後秦贏政走過去問人家賠醫藥費。
當酒喝得差不多之後,主要是等到他喝得差不多之後,我們會互相攙扶,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合唱一曲,走回伊甸園。
我猜,他一定有一段不願回憶的往事,因為他每次喝醉之後的眼神都十分的憂鬱和黯然。
有人說,女人是用水做成的,而男人是用酒精熏出來的。
又有人說,女人加上男人會得出一種奇妙的感情,叫愛情。
由此可推,愛情如酒。
酒的質量決定於水的純度和酒精的品質。好酒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越釀越純。劣酒容易變質,會喝壞人,甚至酒精中毒。
林黛玉和我之間的感情算不算是愛情,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地感覺到,她正在有意無意地邀請我一起釀酒。
每逢節假日,她都會拖著我陪她逛街,每逢她的高校有晚會,她都會邀請我去參加。她的手常常可以很自然地穿進我的臂彎中,她的頭常常可以很自然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但我從來都沒作出過回應。
林黛玉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子,情緒很少出現波動,那次天台上的日出,是我見過她最脆弱的一面。那一次理智的崩潰,情感的爆發,是我和她之間的共同秘密。
面對這樣的絕色佳人,完全不心動是假的,但我分不清天台那次的情感爆發到底是憐憫、內疚還是喜歡,或許,她也分不清楚,我不喜歡戀愛在莫名其妙中開始。所以,我選擇靜觀,讓時間充當一個優秀的證人。
秦贏政或許說對了,「劉雲,不管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你是個徹頭徹尾的被動主義者!你的人生是在別人的推動下進行的。」
時間總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我的實習期已來到盡頭。因為我前後三位實習導師白鬍子、李華佗、羅嘉英的極力推薦,深藍開出了相當優厚的條件聘用我,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很爽快便在合約上簽了字,只等過完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暑假,我就是深藍的正式員工了。
司徒先生真是一個奇人,從事件結束到現在我跟他道別,他都沒有問我那件事到底是怎樣結束的,能壓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我總能與他愉快地交談。
每次與J見面都有點提心吊膽。其實拋開他詭異的一面,就衝他賞心悅目的外表和優雅的談吐來說,與他交談並不是一件苦差事。他很善解人意,自從那件事之後,就沒再提過那些驚世駭俗的觀點,也沒再說什麼我身體中封印之類的話。當我告訴他要暫別時,他也只是親切地微笑:「願你一切順利,劉雲。」仿若一個相交多年的摯友。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我不久就會回來,所以離別並沒有太多的傷感,只有林黛玉在月台上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早點回來!暑假我們學校組織旅行。」
經過列車的長途跋涉,我終於回到了北方的B市。看著這片熟悉的天空,不禁輕輕地說了一句:「久違了,故鄉!」
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感受著這份熟悉的文化氣息,觀察著來往的行人,不禁笑了,不知是否與城市的經濟環境有關,G市行人的步行速度要比B市行人的步行速度快上了0.2倍左右。
回到熟悉的家中,張大媽高興得立刻要殺雞加菜,而老父則用呆滯的眼神盯著我,他沉聲告訴我,滾,再敢到他家推銷劣質化妝品,就將我從十五樓扔下去。我苦笑聳聳肩,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間裡。
吃飯時看到妹妹冰冷的眼神,忽然想起她快要高考,不禁關心地咨詢了幾句,她面無表情地哼了兩聲,就權當回應了。
第二天,我搬回了學校,準備畢業前的一切。應付完畢業論文,然後就和幾個教授、副教授關在一間光線不足的房間裡,大家裝模作樣又心照不宣地進行論文答辯。一系列瑣碎的畢業留影,畢業典禮,系告別會,年級告別會,班級告別會等等事情後,總算是畢業了。很多女生在這段時間裡哭得辟里啪啦,很多男生在這段時間裡喝得一塌糊塗,很多情侶在這段時間裡解除了山盟海誓……
提著大袋小袋的行李回到家中,又休養了兩天後,準備再次整裝待發時,老父將我叫住了。
「阿雲,進來我房間一下!」房間裡傳出了他的聲音。
我微微愕然了一下,父親又清醒了?
我順從地走進了他的房間,坐到他的身旁。他慈祥地注視了我好一會,才說:「阿雲啊,今天我有兩件事情要拜託你的!」
他乾裂的手輕撫著我的頭,看著他那被皺紋爬滿的臉,我的鼻子不禁一酸,他緩緩說道:「件事,小雪報考了G市的國立ZS大學,九月份她將去就讀,你也是在G市工作的,到時你要照顧一下你妹妹呀……」
「咳…爸爸,錄取通知書好像還沒下來啊,小雪的志願是ZS大學,但對方未必就會錄取啊。」我乾咳一聲,輕輕打斷了父親。妹妹的成績在我印象中絕對不算好,而ZS大學卻是重點大學中的重點大學。
「阿雲,知道我們家這些年來前後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們都能安然無恙嗎?」父親歎了一口氣,「我們其實是革命烈士的後代啊……」
我的嘴巴微張了一下,開始用專業的眼光打量父親。
父親繼續說:「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爺爺,當年是潛伏在日軍內部的間諜,後來在大反攻期間被自己人誤殺了……唉,因為種種複雜的原因,國家一直沒有公開承認他的身份,但國家的領導層,一直都非常關照我們。所以,你妹妹要上ZS大學,只要我捎個信上去,完全不是問題的。你聽明白了嗎?」
我眨了眨眼,說:「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小雪的。」如果這是真的,那妹妹豈不是和林黛玉同校了嗎?
父親不理會我越來越專業的眼光,又說:「第二件事,你的堂妹明天上午會來到B市,你替我去好好招待人家!」
「啊,這個……」我想起自己安排好的暑期計劃。
「爸爸次拜託你做事,你就想推搪了?」父親威嚴地逼視我。
我忙搖頭說:「照顧妹妹當然沒問題,但第二件事……我什麼時候有個堂妹了?」
父親很理直氣壯地說:「這個,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
我的頭歪去了一邊。
他想了想,又說:「她是從非洲回來的,叫Apple,明天上午9:00到達,你去國際機場接她,就這樣決定了!」
看著忽然變得如此的威嚴的父親,我慌忙將拒絕的話吞到了肚子裡,苦著臉點頭答應。
AM8:45,B市國際機場。
寬敞明亮的大廳裡,人並不算多,顯得有點空曠。
我站在通道出口的一側,輕輕歎了口氣,父親這個任務起碼把我學生時代最後一個暑假毀掉了一半。我的堂妹,非洲來的Apple,這令我聯想到了一個黝黑得閃出亮光的蘋果。
隨著播音員冷冰冰的聲音迴盪在大廳中,普洛托利亞飛B市的長途班機正式降落B市國際機場。
人流緩緩從出口有秩序地湧出,站在我周圍有不少人高舉起寫著名字的牌子,我再歎一口氣,緩緩將頸上隕石項鏈解了下來,周圍人潮的思想立刻瘋狂地湧進了我的腦海,有這一刻人們焦急、興奮、激動、平靜、不耐煩等複雜情緒,還有過去散佈在機場內的離愁別恨、欣喜重逢、憤怒、孤寂、無奈等等久久未能淡去的感情,B市機場真是一個分手與重逢的老地方。
我皺了皺眉,盡量靜下心來,仔細辨認著誰才是我堂妹Apple,人潮從我身前滑過,不同的膚色匯在一起,在紛亂的思潮中,令我疑為這是一道渾濁的洪流。我的頭越來越痛,我苦咬牙撐著,卻依然無法辨認出誰才是Apple,洪流的色彩漸漸變得斑斕起來,周圍一切迅速斂去,天地緩慢地旋轉了起來,時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混沌一片。
「Hi!Hi!Hi!」一把甜美的聲音將我從那詭異的幻覺中喚了出來。在這幾個月來,我嘗試過幾次將項鏈解下來,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今天卻出事了,看來是與機場裡太過紛亂的思潮有關吧。
「喂!喂!喂!醒了沒有啊?」
四周的事物漸漸變回清晰,我才看清眼前是一個異常美麗的女孩,這是一種精緻的美麗,她看起來猶如一個精工細作的布娃娃。等等,她的手怎麼摟在我脖子了?
我正想退開,她已嚷道:「別動,讓我幫你將項鏈系回去。」
「小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這麼俏麗的一張臉呵氣如蘭地在我面前,真叫我產生犯罪感啊。
「哥,別客氣……好了!」她甜甜地笑了,輕盈地往後退開一步,亭亭玉立。
「哥?」
「我就是Apple啊,伯伯說得沒錯,哥真是有點呆呆的,呵呵……」她笑得很甜,而且甜而不膩。
「呵,Apple長得很可愛啊,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我也笑了,但不是太自然,腦海中還不時傳來紛亂的餘波。
「哈,哈,哈,難道我從非洲回來,就該是長得和黑猩猩差不多,這才和你想像中的一樣啊?」她有兩個深深的酒窩,我猜肯定有不少男孩醉死在裡面。
「呵……」我乾笑著,忽然想起一事,「Apple,你怎麼懂得…懂得那個…項鏈要掛回去的?」忽然發覺自己問問題的方式實在不夠聰明。
但Apple很爽快就回答了:「因為項鏈上的隕石是我找到的,項鏈中重力量也是我注進去的,我可能不知道嗎……」
「啊?」我瞪大了眼睛,她是這條項鏈的原主人,同時也是一個靈力者?
「前段時間接馬叔叔的電話,說項鏈被我老爸掛到了一個傻小子的頸上,」她笑了,「所以我一眼就將你認出來了,哥!」
「馬叔叔?你老爸?」
「馬叔叔就是馬刻絲,我老爸就是朱葛亮,你都認識的吧?」
「啊……呵呵,你竟然是朱葛亮叔叔的女兒啊?」我終於弄清楚為什麼她會是堂妹了。
她又再甜甜地笑了:「嗯,連哥哥你也不太相信吧,其實老爸也曾懷疑過我是不是他親生的,小時侯還專門拉我去驗DA,作親子鑒定呢!呵呵……」
我暈,只有叔叔才能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