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壞笑 正文 第二章 禁果記憶
    王姐

    文青水在女生樓下又看見了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時間是下午,天空有很亮的白雲。師大校園一如繼往地年輕而充滿朝氣。美麗的女生樓飄滿了花裙子。在大學校園,女生樓實在是隱藏著太多美好回憶的地方。文青水是沿著操場走過來的。他先是站在女生樓背後大聲地喊唐兒的名字。“唐兒,唐兒。”文青水一臉通紅。

    每次都是這樣,文青水每次站在女生樓背後叫唐兒都會叫得一臉通紅。他有些不好意思,更准確地說,他是有些害羞。

    很多女生在談到文青水時總會這樣說:“文青水嗎?那是個愛臉紅的男人。”

    唐兒住在七樓。她的窗台上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花,全是唐兒從老家帶來的。幾乎都是野花,開得又美麗又燦爛。師大的所有男學生都知道:美麗的唐兒住在那個有許多野花的窗口。唐兒實在是個有些奇怪的女孩,她每次放假回校包裡總是裝有許多花籽,唐兒隨意地把它們種在小盆裡,那是些只要有土壤就能夠存活的野花。它們擁擠在唐兒的窗口,相互交雜著開放。

    那個窗口,因了這些可愛而燦爛的植物,便像一個方形的花籃懸在女生樓上。“在唐兒的窗口,總能找到春天。”文青水這樣說。

    每次文青水紅著臉站在女生樓背後,心裡充滿快樂地面對那個有花的窗口大聲叫唐兒的名字的時候,唐兒便會伸出頭來,微笑地向文青水招手。有時唐兒穿了白衣,那衣袖便鷗鳥一樣飛動起來。這時,站在樓下的文青水眼裡便會出現這樣一個場面:半空中的方形花籃,花籃裡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還有那輕輕掀動的白袖。

    “她是花籃裡最美麗的花,她比花兒柔潤。”每當這個時候,文青水總會這樣想。有時候,唐兒淘氣,她張開嘴輕輕地一吹,便有幾許花瓣從七樓輕輕地飄下來,有幾瓣便會沾在文青水身上。文青水便感到唐兒此刻的模樣就像一個散花仙子,充滿了浪漫和美好。

    但是,有時候面對從七樓輕輕飄下來的花瓣和七樓上那張明媚的臉,文青水心裡又會生出一絲隱隱約約的暗痛,他想到了紫兒。“紫兒也是喜愛鮮花的。”文青水咬著嘴唇。

    “唐兒——”文青水站在樓下喊,他的臉仍然有些紅。

    這時那個飄滿鮮花的窗口伸出來一個陌生女孩的頭:“唐兒剛下樓,你到樓口去看看吧,”陌生女孩說。文青水便從樓後往前走。

    事實上一場雨水剛過。女生樓背後長滿的雜草綠得發亮。這個地方是男生出沒的地方,雜草中已被男生們踩出一條零亂的小路來,男生們一般都是站在這裡,擺出鳳求凰的姿式呼喊心儀的女生。

    文青水踩著野草,頭埋得低低的。四周有許多瓜果皮,還有許多草紙。他皺了皺眉,把眼睛抬起來,這時他看到斜對面有一個女生正在二樓的窗口上換衣服,那女生微曲著手,正在套一條紅裙子,文青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女生潔白的胸脯和那一對玉兔樣的**……文青水臉紅心跳地加快了步子。他突然就想到了鄭纖。

    自從上次從鄭纖家裡回來,文青水便一直沒再到鄭纖家裡去。不知為什麼,一想到鄭纖,文青水便感到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騷動和原始的渴求。

    轉了一個彎,文青水便到了女生樓的門口。遠遠地,文青水就看見了唐兒。他在看見唐兒的同時,也看見了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

    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常常使文青水有一種恐懼感。這是文青水第二次和他相遇。

    唐兒依然穿著那條文青水熟悉的花裙子,短短的頭發微微卷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她正好背對著文青水和那男人在說話。那男人穿著黑色的T恤,他的手自然地放在唐兒的肩上,正在和唐兒說著什麼。文青水感覺那男人的表情永遠都是一模一樣。文青水見過他一次,他的表情總是那麼嚴肅,只是偶爾說話時露出來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簡直是個木乃伊,”有一次文青水對唐兒說。

    唐兒白了文青水一眼,低下頭,幽幽地歎了口氣,說:他是個好人。

    那男人長得還算端正,大約有一米八高,身體挺壯,根據他那件繃得很緊的T恤來猜測,可以肯定他有非常好的肌肉。文青水隱約記得唐兒好像告訴過自己他在鋼廠工作。於是文青水一看到他就想到了一支叫做《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歌,但文青水又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挺邪門的東西,具體是什麼東西,文青水又說不上來。

    文青水第一次遇見那男人是在師大校門。那天他和向天、程西鴻剛參加了一個朗誦會,回師大的時候,程西鴻眼尖,他一拍文青水的肩:“青水,有人在泡你那短發妹,”程西鴻笑著說。

    校門口,那男人正在把一疊錢塞給唐兒,唐兒一邊搖手一邊躲閃,嘴裡還在說著什麼。“那崽兒是個流氓,他把唐兒當什麼了。”程西鴻叫起來。文青水已經一言不發地沖了過去。向天和程西鴻也跟著追了過去。“干什麼,欺負人嗎?”文青水跑上去拉住那男人。那男人將手一甩,文青水差點摔倒。跟在後面的程西鴻還以為他們已動上了手,奔跑中飛起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踢在了那男人的背上。他猝不及防,被踢得失去重心向前奔了幾步,但並沒摔倒。那男人一轉身,居然拉開弓步,擺了一個武術動作,但手裡仍握著那疊錢。

    程西鴻不信邪,大聲嚷:“崽兒,要耍流氓換個地兒去,別在這兒胡來。”

    這時唐兒急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她慌忙攔住程西鴻:“你們干什麼,干什麼嘛,他,他……他是我的老鄉。”唐兒嚇壞了,聲音裡帶著幾分委屈和莫名的憤怒。

    文青水和向天都吃了一驚。還是程西鴻反應快:“大哥大哥,”他立馬改了口:“實在對不住,我們給誤會了。”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煙遞過去。

    那男人收起架式,有些茫然地看著唐兒。然後對程西鴻搖搖頭:“我不吸煙。”

    “他們是我的同學,”唐兒對那男人解釋。那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了看唐兒,說:“算了吧,他們不知道。”然後他拉過唐兒:“你好好念書,只要能拿畢業證就行。”說完他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目視唐兒:“你好久沒到我這兒來了。”他的口氣裡有一絲抑郁,後來那男人像一只獵豹般走遠。

    然後唐兒狠狠地白了文青水一眼,一臉幽怨地跑了開去。

    有好長一段時間,唐兒因為這件事就不太理睬文青水。後來文青水急了,有一次他就氣憤地問:我和你老鄉究竟誰重要?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把唐兒給問住了。她愣了愣,幽幽地歎了口氣,說出一句讓文青水心驚肉跳的話:“他重要,他是個好人。”唐兒這麼說。

    一想到這些文青水就生氣。“唐兒是在說氣話。”文青水很會安慰自己,他對自己這麼解釋。現在文青水又看見了那個男人,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他正在和唐兒說話,他的手放在唐兒的肩上。“媽的,他是個什麼東西。”文青水想。他的腳用力地踩在了路邊的一朵小花上。

    這時那男人和唐兒的談話已經結束,文青水清楚地看到唐兒從那男人手裡接過一些錢放進自己的裙袋裡。文青水皺了皺眉。

    唐兒看見了文青水,她的眼神裡有一束星光漸漸地暗淡了下來。

    文青水和那個男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文青水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那男人怔了怔,回頭看了看唐兒,後者擠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唐兒看著那男人慢慢遠去,臉上的微笑被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替代。

    “唐兒,”文青水的口氣裡有一種沒來由的酸味,“你老鄉對你可真好。”

    唐兒不說話。她低頭看著地上,地上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唐兒俯下身,輕輕摘下一朵淡藍色的拿在手上隨意地玩弄。“他真的是個好人。”唐兒說,語氣有些哀婉。然後她抬起頭來看著文青水:“你是個壞人。”唐兒說。文青水覺得唐兒有些莫名其妙。

    “你才有些莫名其妙,”程岑對著我嚷:“你又想女人又怕女人,王姐又不是鬼,她還能把你吃了?”我和程岑走在去舞廳的路上。周末我們總是很清閒,程岑一大早就跑來喊我,說王姐約我去舞廳。一想到王姐,我就很害怕,但心裡又隱隱約約地覺得很高興。

    這幾天王姐常常在我的夢中出現,她穿著有網眼的薄紗,豐滿而多肉。她在我的夢中對著我勾魂般地笑,有時候她又像美女蛇,讓我在夢中驚醒。

    後來我在讀大學的時候回憶起與王姐的交往,便在一首詩中寫道:喘息的母豹滿眼暗色/她的容顏多麼焦渴/停在慌恐的愛裡,那孤單/那游走著永世停留的夢囈/驚破我們的無知。

    我在程岑的游說和自己內心巴不得去的想法促使下,終於決定和程岑到舞廳去。

    “狗熊那件事都還沒解決,又去跳舞,萬一惹出什麼事……”我說:“我還是想認認真真地拿個高中文憑,上不了大學,我就去當兵。”我不無擔憂地對程岑說。事實上,那時已經開始大規模流行文憑熱,我對自己將來的日子實在是充滿了憂患。

    “寶器,我們去做業務,讀什麼書。”程岑一副大將風度地說。

    “業務?”我對這個名詞感到非常奇怪。

    “就是做生意。”這小子這樣給我解釋。

    我們吹著“業務”之類的話題在陽光下走到了舞廳。

    舞廳的大門沿街而設,旁邊生長了一排茁壯的刺梧桐。我遠遠地看見,在刺梧桐濃密的綠葉遮蓋的陰影深處,站著王姐和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姓羅,程岑說是她的女朋友。王姐穿著一條高過膝蓋的超短裙,露出兩條白蘿卜一般的大腿,她上身穿著一件黑白格子的短袖圓領衫,顯得性感而又勻稱。而我的目光選擇了一個重點,落在了她胸前那兩個誇張的半圓弧上。

    “王姐,羅姨,讓你們等真不好意思。”程岑一臉流裡流氣地和她們打招呼。

    我跟在他屁股後面傻笑,我有點慌。

    那天舞廳燈黑,我看不清王姐的容貌。現在我發現王姐長得並不算漂亮,她的臉有些偏胖,仿佛還有一些雀斑。但她卻散發出一種說不出來的風韻,她的身體被衣裙裹得緊緊的,像一個美麗的氣球被空氣繃著,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豐滿欲滴。

    程岑走過去一把抱著羅姐的腰,抱得很緊的樣子:“幾天沒見,又長漂亮了。”程岑說。羅姐是一個瓜子臉有些秀氣的女人,她放蕩地伸手擰了一下程岑的臉。

    “小兄弟姐笑著說,要命的是她已經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她的隨意讓我不再那麼緊張。走進舞廳的時候,由於戶外光線太強烈,我什麼也看不見。程岑說把眼睛閉一會兒就好了。這家伙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讓我很受不了。

    現在是中午,舞廳裡的人很少,稀稀拉拉的。舞池裡只有七八對舞伴在跳得如癡如醉。音樂很哀婉,以那種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港台愛情歌曲為主。那音樂聲像潮水一般,飄滿了所有的空間。空氣有些沉悶。

    我跟著王姐他們走到舞池旁邊的座位坐下。這裡的座位設置得古怪,一間一間隔得很封閉,有些像我小學時曾經參觀過的養豬場裡的豬圈。有座位的地方燈光尤其暗淡,就連星星的光芒也趕不上,只能說有一點點螢火般的東西。我們坐下後,程岑掏出煙來散。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王姐和羅姐都要抽煙,這很讓我吃了一驚。因為在我的記憶裡,抽煙的女人一般只在電影裡,叫做女特務,披著卷發,妖氣的臉陰陰地笑著,一邊抽煙一邊吐出淡藍色煙霧。現在她們居然也在抽煙,我的心裡便隱隱約約地生出了一些厭惡。

    但很快我的厭惡便煙消雲散了,因為我聞到了王姐身上有一股迷人的香水味。那味兒濃郁而熱烈。王姐一邊用腳在地上合著音樂的節奏打拍子一邊抽煙,煙頭一明一滅,映出她那張妖艷的臉。

    令我生氣的是他們總拿我開心,話題挺流氓,而我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只有傻笑。後來我們就開始跳舞,由於舞池裡的人少,加上我又有了曾經跳過一次的經驗,便跳得有些自然,一般不會出現踩了舞伴的腳或者與其他舞客撞車的情況。

    但我剛摟住王姐時,仍然有些驚慌,這倒不是因為我還不太會跳舞,主要是因為我感覺王姐的身體像帶了電一般。我的手掌一放在她的腰上,心裡便開始沒來由地燥熱起來。

    “王姐實在是穿得太薄了。”我只能這樣想。

    “你挺聰明,”王姐笑著說,“你跳得有靈性多了。”她笑起來花枝亂顫就像母貓一般在夜晚放蕩。“亂跳,我是亂跳。”我被她的笑聲攪得有些手腳無措,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緊張起來。音樂帶著一個舞廳的人像風中的麥穗一樣左搖右擺,王姐把我摟得緊緊的。她的整個身體像一大團白色的棉花糖飄在我的四周,像游泳時河水蕩漾在腳邊一樣地浮動,我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我清楚地感到她那一雙豐滿圓潤的大腿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緊緊地沾在了我的腿上。我想我要犯錯誤了,我兩手用力,我也把她摟得緊緊的。

    隨著舞步的深入淺出,她的頭發一次又一次地拂在我已經高燒的臉上,要命的是她的胸脯緊緊地貼著我,在舞步的一進一退中,那兩個東西像兩只水袋在我胸前打秋千一樣地來回晃動。

    一曲結束後,我們又坐在了那個燈光陰暗的角落。

    程岑和羅姐早已坐在了另一個不被人所注意的地方。“程岑這小子太他媽壞了。”我想起我那工人父親長期掛在嘴上的一句話:這是作風問題。

    “我的作風也有了問題。”我想。

    要知道,程岑這小子在初中時就成了有名的小流氓,那是因為他偷看手抄本《少女之心》被老師逮住的緣故。那時的中學相對單純,社會上的書籍也非常正規,感覺上幾乎沒有什麼有著大量性描寫的書刊。不像現在,許多假作家、偽道學打著“文學革命”的幌子,出版一些令人作嘔的書籍,大量污染這個逐漸被物化的空間。

    我記得當時班主任逮住程岑後,一臉顫抖地撕著《少女之心》時的表情。她的嘴裡恨恨地說:你居然看這種書,你居然看這種書……她的手指發雞爪瘋般地抖起來,那模樣簡直可以把程岑嚇暈死。而程岑則一臉蒼白,兩腿篩糠,尤其當班主任說要開除程岑的時候,程岑居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尿了褲子。後來程岑雖說沒被學校開除,但名聲如同廁所裡的大便一般臭不可聞。女同學一見了他便要對他吐口水,至於“小流氓”這三個字,初中三年便成了程岑的又一個不需要到派出所登記的名字。現在我和王姐坐在角落裡,我想我可千萬別像程岑那麼流氓。

    王姐的手繞過我的頸項搭上了我的肩,她的身上有一股濃郁的香水味散發出來,蛇一樣纏住我。而她的手已經開始在我的肩上滑動起來,從肩到頸項,她的手輕輕地來回。我感覺她的手柔若無骨,像夢一樣軟綿綿的。我想她這樣做多不好,這樣想著我就伸出手想把她的手拿開。可我的手剛一和她觸及,我便感到心旌一陣搖蕩。

    “王姐,你的手好柔。”我這時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音樂的聲音太大。

    我吃了一驚,才隱隱感覺到自己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我說,別這樣。”我有點發窘。這句話王姐聽清楚了,她嬌笑了一聲:“有什麼不好嗎?”她那可愛又有些可恨的手仍然繼續在我的肩上、頸項上鱔魚一樣游動。

    這時,舞池中出現了一陣騷動,好像有人在打架。我以為是程岑出了什麼事,慌忙站起來准備向那邊走去,可剛走出兩步,便被王姐一把拉住了:“傻瓜,不關你的事。”她說。我感到手裡一陣軟綿綿的,就愣了愣。誰知王姐這時候又用力把我一拉,我沒留神她在用勁,身體晃了晃失去重心,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腿上。

    舞池中間,一個男人正在追打一個女人,那男人一邊打一邊罵:“賤婆娘,成天只知道在舞廳鬼混……”隔得很遠我仍然能夠感覺到那男人憤怒的拳頭。後來程岑告訴我,這種事兒在舞廳經常發生。有很多年輕女人喜歡逛舞廳,常常被跟蹤而來的老公逮個正著,於是自然要拳腳亂飛。有時候便與舞客發生沖撞,打得不可開交。

    後來我就想,如果那天我和王姐跳舞的時候,她老公追來了可怎麼辦?“反正不是我的錯,”我的想法有些幸災樂禍。我剛一坐在王姐的腿上,就感覺那地方很有彈性並且有點像陽光下的沙灘一樣充滿熱度,我的心裡湧起一股慌亂,立即像觸了電一樣彈了起來。這時候我眼睛的余光正好看見了程岑,他正摟著那個叫做羅姐的女人在相互啃著。“舞廳真他媽不是個好地方。”我想。

    從舞廳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

    外面的陽光燦爛得大地一片炫目的光芒,這時我看見程岑臉上布滿了唇膏的印跡,那些印跡非常鮮艷,在程岑的臉上像一個個由鮮血組成的半月形,又像一只只紅色蝴蝶羽翼的一半。程岑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但幾乎是擦不掉。“到我家去坐,”王姐說,然後伸手拉我,我感覺到她的手汗漬漬的。我不說話,我怕她老公在家。這時我注意到羅姐和程岑的眼神有些怪異。程岑的手居然在羅姐微微上翹的臀部上擰了一把,那女人便故意誇張地叫,引得路邊的行人一個個驚異不已,還以為發生了**案什麼的。“浪什麼浪,”王姐說,“要浪到我家浪去,別讓人逮著罰款。”她邊說話邊扭著腰向前走。我有些不安地跟在她後面。這時我注意到她被超短裙繃緊的臀部顯得非常誇張,我的心便有些癢。不過那時我最想知道的還不是這個……

    王姐的家住在八樓,沒有電梯,我很奇怪她每天這麼上下樓身體居然還這麼胖。“女人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我想。

    我們四個人爬上八樓的時候一個個大汗淋漓。程岑直喊著腰疼,羅姐白了她一眼:“糠蘿卜,這麼幾步路就把腰給弄折了。”王姐的屋很寬,三室一廳,地上鋪了木板,屋內擺設得很豪華,但又非常零亂。她進門時候腳上的高跟鞋便像兩顆小炮彈一樣飛到了角落裡,“媽的,這天,又要開始熱了。”王姐邊說邊從冰箱中抓出幾瓶飲料胡亂扔給我們。

    “我得去洗個澡。”王姐喝了幾口飲料說。

    程岑和羅姐早已鑽進了另一間屋,把門反手扣上。“別客氣,你自己招呼自己。”程岑丟下這句話後便不見了。我一個人坐在客廳,顯得很無聊。這個房間實在是有些零亂,地上胡亂扔著一些女性的衣褲。我注意到椅子上還有一條粉紅色的褲衩像一片葉子一樣放在那裡。

    屋外傳來一陣陣水聲,那聲音有些像雨點,在我耳邊輕輕掀動。我有些慌亂,我的腦海裡閃現出王姐洗澡的鏡頭。我立即喝了一大口飲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個夏天的陽光的確很好,但不知為什麼,我一抬頭看見窗外的陽光就感覺內心一片燥熱,我覺得我心裡也有一顆太陽在烈烈地燃。

    我拿著那瓶飲料在屋裡轉悠,飲料很凍,但心卻怎麼也涼不下來,我想我可能要出問題了。後來我走到裡屋,我想知道程岑這家伙在干什麼。

    裡屋的門閉得也很緊,那門封得很好,一點縫隙也沒有,這讓我很失望,我把耳朵豎起來,但我什麼也沒聽見。“這房子隔音效果挺不錯。”這時候我的身後響起來一個女聲。

    王姐已經沖完了涼,換了一條寬大的裙子,她的頭發濕漉漉的,手裡拿著一條毛巾在頭上擦。“小鬼頭,想看什麼?”王姐笑得有些詭秘。她把頭大幅度地甩了甩,黑黑的頭發便激蕩起一些水珠,有幾滴便冰涼冰涼地沾在了我的臉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顯得很窘迫。

    王姐向外屋看了看,說:“外邊挺亂的,沒時間收拾,到我屋裡坐坐吧。”她擦完頭,把毛巾隨手一扔,那毛巾便蝴蝶一般飄落在客廳,又爛泥一般停在木地板上。

    我和王姐赤著腳推開門,臥室裡掛了活頁窗,藍色的那種,遮住了外邊的光線,使這間屋子看上去有些陰暗。王姐關上門,她的力量很大,門在我們身後發出一聲憤怒的回答。“關門干嘛?”我想。王姐走到窗戶邊拉開活頁窗,露出來一窗口的陽光燦爛和萬裡白雲。屋裡的光線立即亮了起來。我注意到這間女性的臥室的確很漂亮,與客廳的零亂相比,它的整齊顯得寶貴而重要。一套木紋的矮組合,兩把小巧的雕花墊椅,軟床上鋪著粉紅色的床單,一切都井然有序並且線條流暢。令我奇怪的是左右的兩面牆上都掛了明晃晃的玻璃,還有一些熱情洋溢的吉普賽女郎風騷多姿的黑白畫。我還看見牆上有一幅草書,上面只寫了一個字:根。

    “這是什麼意思?”我有些詫異。

    王姐突然歎了口氣:“只有你注意到這幅字,”她說,“‘根’就是家的意思。”當時我並不知道它背後的故事,只是覺得她這樣解釋也挺說得過去。“你坐。”王姐說。然後她就自己坐在床邊。我注意到她身上有一種青春在跳躍。她的手放在梳妝台前。我注意到她的嘴唇豐滿而圓潤,像紅瑪瑙一般閃著光澤。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急促地跳。這時候我還注意到牆上的吉普賽女郎畫旁邊還掛了一幅王姐和一個男人的合影,那男人氣宇軒昂,有些帥氣。“他是誰?”我問。“死鬼。”王姐悶悶地吐出兩個字來。

    接下來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不敢看王姐,我怕。我只是把目光放在牆上,牆上的吉普賽女郎很美麗很奔放,不過我現在有些害怕奔放。

    後來程岑告訴我,牆上的那個男人是王姐的老公,犯了經濟案子,給判了十年。我聽了之後松了一口氣,心想我和王姐跳舞就安全了,因為我們跳舞時總是摟得很緊,如果被她老公發現,肯定是要動刀子的。

    現在我的目光從牆上轉到了王姐身上,她的臉上有一絲笑意,眼睛像鉤子一樣看著我。“坐這邊來,”王姐指了指床,我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這樣我就和她挨得很近,並且能夠嗅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水味。我有些激動,就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我感覺到一種不好的沖動。我的手在她的腿上輕輕地劃動,這時我聽到她發出一陣美妙的呻吟聲。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說你這人挺喜劇的,你叫什麼叫。

    王姐不說話,她仍然繼續叫。後來她一把抱住了我,她的嘴唇很有光澤,她拼命地咬我的嘴唇,我感到我的嘴裡有什麼東西蛇一樣在蠕動,我想那一定是她的嘴唇,這種鏡頭我在電視上見過,但我一直認為接吻是一件很髒的事情,唾沫亂飛,挺惡心的。當初我和貝小嘉發生這樣的事情,也僅僅是出於好奇,我們只是用嘴唇相互碰了碰,其他就什麼也沒干。

    但是現在我認為接吻很有意思,而且很快樂,這個動作會讓人一身酥軟,並且在酥軟中還帶著幾分緊張和不可名狀的顫栗。

    越軌

    多年以後,我對男女之間的事情早已習以為常,但我總覺得這個過程裡缺少了什麼,嚴格地說,是缺少了那種少年時代的**。其實任何一個男孩子的青春期都將是他一生中最可笑並且是最難以忘懷的回憶。那種對異性的強烈渴求和盲目的萌動,往往會表現在班裡一位秘密的女性身上。

    可惜我那時沒有面對清純如水的女同學。我面對的是一匹**過剩的母豹。

    事實上,直到今天我還在後悔自己的年少無知,竟然會把青春期這麼快地結束在一個思春的**身上。

    現在,王姐瘋狂地給我剝衣服。我的手自然地觸及到她的胸脯,後者如同棉花般富有彈性。

    我感到一陣眩暈,我順著她的**胡亂往下滑行,老天,她居然裡面什麼也沒穿。

    當她的身體像一叢剝開的竹筍展現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產生了想喝一瓶冰鎮飲料的念頭。這是一個少年第一次面對一個異性的裸體,她充滿了誘惑和肉欲,像一束突如其來的白光把整個屋子照得閃亮。我突然發了瘋一般在她的**上亂咬,心裡充滿了破壞欲。

    後來我突然看見了她的私處,那地方長滿了水草,我突然尖叫起來,我覺得那個地方非常丑陋,它居然長滿了動物一樣的毛。再後來我便充滿恐懼地想逃跑。

    可是我還沒跑到門邊,便被王姐一把抱住了,她的身體軟綿綿的,我被她抱住之後,便說什麼也不再逃跑。然後我就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眩暈和空白。

    這個過程我顯得毫無經驗,我趴在王姐身上簡直不知該做什麼。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王姐一個人在包辦,我在她的引導下,像一個小學生面對方格紙的作業本。其結果是我終於畢業了。

    在我和王姐干這件事之前,我就聽說過“偷吃禁果”這四個字。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便相互覺得不穿衣服很羞恥。但書上並沒說“偷吃禁果”就是指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所以我一直認為“禁果”肯定是一種吃了會讓人聰明的水果。

    現在我明白“禁果”的真正含義了。其實這之前我對性愛一直有一種說出來非常荒唐的認識。那時候我還小,記得是上小學的時候,那會兒我的父母兩地分居,我便和母親住在一個小縣城。我們住的那幢樓只有三層,樓上有一個很寬大的樓頂,到了夏天,樓頂便用來蓄水,這樣住在三樓的我們便很涼快。自然,空曠的樓頂便成了我們這幢樓的孩子玩耍嬉戲的地方。

    我和母親住的地方並不太窄,樓裡的孩子們常愛到我家裡玩。我家的旁邊住著一家張姓三姐妹,三妹叫丹丹,和我是同學,丹丹穿花格子衣服,梳黑黑的小辮,又活潑又乖巧,我們每天結伴去上學,我很喜歡她。

    我們上學要走很遠的路,那條路鋪滿了碎石。路邊常常長滿許多野花,丹丹總愛摘上一把,和我牽著手飛跑,那些野花,在風中飄起來點點微光,非常漂亮。我想這就是書裡說的青梅竹馬吧。

    有一天,住在我隔壁的大孩子吉龍和住在一樓的小女孩雨菲來我家玩,當時是星期四,下午學校不上課,樓裡的大人都上班去了。

    我們在家裡胡亂地瘋,先是在狹窄的樓道上追打,我和雨菲人小,便聯合起來對付吉龍,但吉龍比我們大很多,我們絞盡腦汁也斗不過他。後來我和雨菲便往家裡撤退。吉龍追了進來。我們在慌亂中笑著爬上了床。這時吉龍逮住了雨菲,他把雨菲壓在身下,屁股還一翹一翹的。當時我並沒發現有什麼不雅,我想吉龍一定是想壓雨菲,我童心大發,便撲在吉龍身上,像疊羅漢一般,“我們把雨菲壓哭,”我快樂地叫。

    後來雨菲走了之後,吉龍伸出手比劃了幾個我現在才能明白的手式。#25;#25;,吉龍吐出兩個很粗俗的字眼,然後他進一步給我解釋:“把你的小雞雞抵在她的褲襠上。”這家伙流裡流氣地說。於是我就對這件事抱有了濃厚的興趣。

    我小的時候很能剪一手漂亮的窗花,這是我奶奶教我的。這種技術使我們這層樓的孩子羨慕不已。雨菲就非常喜歡窗花。

    有一天她就跑到我家來要,我擺架子說不給。雨菲便苦苦哀求,我眼珠一轉,說:“除非你和我#25;#25;。”她根本就不懂,但她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我就把她帶到了頂樓,頂樓四面都是水,我就和雨菲站在樓梯口,我們飛快地把褲子脫到小腿上,然後我就把那小東西頂在雨菲的那個部位,頂了一會兒,我覺得沒意思,一點兒也不好玩,就和她下了樓。

    我對吉龍說:“#25;#25;不好玩。”他把我的頭拍了一下:“你懂個屁。”

    我說你才懂個屁哩,然後就不理他,一個人去找丹丹玩去了。

    丹丹和我是一個班的同學,那時我們剛上三年級。班上的同學都說丹丹是我的媳婦,我很高興,因為我喜歡丹丹,那時太小,什麼也不懂,只知道有個女孩做自己的媳婦挺好。有一次我問丹丹,我說你長大了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她紅著臉點點頭,並且和我拉了勾。

    我給丹丹講了我和雨菲的事。丹丹愣了一下說:“要睡在一起才行。”我看了看她的黑眼珠,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那我們來試一試,”我說。丹丹說行,還說她反正是我的新娘子。

    然後我就把丹丹帶到我的小床上,仿照和雨菲的動作睡在一起,誰知我們倆這一睡,竟然很快地睡著了。後來母親下班回來,見了這幅模樣,氣壞了,把我狠狠揍了一頓,丹丹更是嚇得直哭。從那天開始,我便知道了什麼叫“流氓”。

    後來我隨母親離開了那座縣城,來到現在這座城市居住。

    讀初中的時候,我便對某些事情有些領悟了。那會兒家裡有了彩電,電視裡常常出現一些男女方面的畫面,我便有些騷動起來。

    我們剛搬進城時臨時住在鋼廠一個廢舊的車庫裡。住得挺窄,而且光線很差,晚上有時還不敢出門,隔好幾十米遠都能聽見孤獨的腳步聲。

    這個廢舊的車庫很大,停滿了花花綠綠的破車子。住這兒的只有兩家人,我們一家,還有一家姓田,他是鋼廠的工人,我一般喊他田叔,他和爸爸是哥們,常呆在一塊喝酒。那時我最討厭他們喝酒,一喝醉了,我老爸就要揍我,揍得我兩眼昏花,金星亂冒。而田叔一旦喝醉,便要揍田姨,有時田姨就大聲地叫“救命”,聲音又尖又恐怖,嚇得車庫裡的老鼠八方亂竄。

    田叔有個女兒,叫田甜,比我小三歲,卻發育得很好,長得和我一樣高,我們經常一塊玩,田甜的功課非常糟糕,她說她壓根兒就不想讀書。

    田甜的嘴很甜,她總是叫我“西鴻哥”,叫得脆生生的,所以我常常幫她做作業。但她生氣的時候,卻叫我“西紅柿”,我就挺討厭。田甜更多的時候是和我在車庫裡玩,車庫裡生長著許許多多雜草,多年沒人清理,還有那種能把人搔得癢癢的狗尾巴草,長得又粗又壯,足有半人高。有時候我們倆也做點壞事,就是偷偷地把車庫裡的廢鐵拿去賣。換了錢後我買書,她買零食,她最喜歡吃冰糖葫蘆,圓滾滾、紅澄澄的那種。我們賣廢鐵的事兒誰也不知道,我們干得很秘密,否則父母知道了,便要遭受皮肉之苦。

    田甜的媽媽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但她卻沒有工作。她經常給自己化很濃的妝,我曾經聽到父親對母親說田姨是個壞女人,生活作風有問題什麼的。

    有時候田甜也學著她媽媽的模樣給自己化妝,田甜化了妝之後非常漂亮,像個小仙女。一天,田甜又化了妝,她約我在車庫裡那輛大客車裡見面。

    那輛大客車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壞了,一直停在車庫裡,我和田甜常常在大客車裡玩,那裡是田甜最喜歡去的地方,有凳子有方向盤,還有她自己養的花。田甜是個喜歡花花草草的女孩,她用玻璃瓶養了許多我們都叫不出名字的花放在大客車裡。

    一般來說,只要田甜一約我到大客車裡,我就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她是想要我幫她做作業。“西鴻哥,你是我的偶像。”我一進車廂,田甜便一臉媚笑。“偶什麼像,又是要我幫你做作業吧,”我裝著氣鼓鼓的樣子說:“我自己的都還沒寫完哩。”我的確是帶了自己的作業去的。田甜求了我老半天之後,我便開始給她做作業。她的功課很簡單,我幾下就給她胡弄完了。這個破客車能夠寫作業的地方只有售票員賣票的那個位置。

    我開始完成自己的功課的時候,田甜便飛快地瞟了幾眼自己的作業本,然後胡亂地扔在椅子上,便去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去了。她玩了一會兒就覺得很無聊,便趴在我對面和我說話。

    “西鴻哥,我覺得讀書特別累,”她歎了口氣。

    “不讀書你能做什麼,”我一邊寫作業一邊和她說話。

    “做一個歌星。”田甜突然神采飛揚起來,在破客車裡開始哼歌。我有些討厭她在旁邊鬧:“你好煩,我要做功課,”我氣憤憤地說。

    田甜有些不高興,“你不要凶我嘛,像我爸一樣。”她的眼神有些郁郁的。

    “好好好,你別吵,我幾下就弄完了,”我安慰她。

    她果然不再吵鬧,但也只是安靜了幾分鍾。她又開始頑皮起來,她在我耳邊哈氣,哈得我耳根癢癢的,但我忍住癢,不理她。她想了想,又去找來一根小木棒在我頭上敲,一下,又一下,並且嘴裡念念有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又好氣又好笑:“田甜,別胡鬧,我要揍你的。”她很得意,一臉笑得很燦爛:“你打呀你打呀。”我逮住她,輕輕在她的小臉上拍了兩下。“我不怕,我不怕,”她更得意了。

    這時我不知為什麼突然說了一句我自己都不知怎麼說出口的話,我說:“你再鬧的話,信不信我把你的褲子脫了。”

    “我不信,”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不再理她,繼續埋頭做功課,田甜的臉突然紅了,她說:“膽小鬼,你來脫呀,怎麼不敢了?”我便走過去,一把脫下了她的褲子。她吃了一驚,又飛快地把褲子拉上,然後我的臉也紅了,但也僅僅是這樣。

    那天夜裡,我第一次夢遺了,我的大腦有些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電視裡的一些畫面在我眼前飛快地晃動,最後我想到了田甜。

    第二天晚上,天剛黃昏,天空中還游動著金黃的彩霞,我就把田甜叫到了大客車裡。

    我意識到我要做什麼,但我又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便找些無聊的話亂說,逗得她用拳頭捶我。我逗樂子的口才很不錯。田甜便拼命地用她的拳頭雨點般落在我的身上,然後我裝得很不耐煩的樣子說:“好了好了,別再胡鬧了,否則我又把你的褲子脫了。”我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不信,”田甜依然這麼說。她也許並不知道我等的就是這句話,我又把她的褲子給脫了下來,但我的手並不像昨天那麼自然,而是有些發抖。

    田甜剛要伸手提褲子,我就把她抱了起來,放在椅子上。然後我就把我那東西抵在她的下邊。抵了一陣之後,我就站了起來。事實上,直到我和王姐干了那件事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做性愛,這之前我一直認為性愛就是生殖器碰在一起就行了。

    當時我頂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無聊,就和田甜離開了。

    後來我和田甜還有過很多次類似的“玩笑”,我想盡管由於我們的無知所做出的無知的事非常不雅,但我想它也僅僅只能算是一個玩笑。

    這之後,我的臉上便長了一些討厭的小痘痘。

    再後來田甜他們一家全遷走了,我傷心了好一陣子。盡管我和她在做著這種“玩笑”,但我們從沒說過一個“愛”字,包括“喜歡”之類。我想,那應該只能算作一種無知的游戲。

    我和程岑從王姐家裡走出來的時候下午的太陽依然明亮。

    我突然感到很惡心,我說:“程岑,你是個雜種。”

    程岑愣了一下,說:“干嘛,過河拆橋嗦。”我苦笑,我知道他不會理解我內心的想法,我咬了咬牙,說:“我們是不是很壞?”

    “寶器,”他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然後從舌尖頂出這兩個字來。

    程岑告訴我,王姐的老公入獄前給她留了好幾十萬人民幣,而她又沒有工作,成天在舞場混跡,遇著中意的男人就帶回家。聽了這些話之後,我感覺非常惡心。“這種女人肯定很空虛,”程岑說。我的眼前立即出現了那幅寫著“根”字的條幅。

    在回家的路上,我實在說不准自己的心情,我覺得自己太壞了,我在內心發誓決不再碰她。

    當我和王姐干完那件事後,她就昏昏地睡去了,我看著她赤裸的肉體,零亂地披散在床邊的黑發,突然感覺到她完全像一堆正在發臭的豬肉,充滿了腐敗的氣息。那時我還抬頭看見了鏡子,鏡子閃著白熾的光,鏡子裡的我突然變得非常陌生,我不相信那個赤裸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差點就嘔了出來。我討厭那種來自內心的沒有一絲遮羞布的肉欲,我討厭。

    程岑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其實你可以找她要點錢來用,”他居然這麼說。

    “你是個雜種,”我憤怒地一拳打在他身上,大聲叫道:“你是個雜種。”

    丁香,我喜歡你

    晚上的時候,文青水、程西鴻提了兩瓶六十度的江津白酒闖進了向天的狗窩。

    老遠就聽見向天朗誦詩句的聲音,他正在背誦詩人柏樺的《瓊斯敦》:可以開始了,孩子們可以開始了/這革命的一夜……。鳥兒他們怎麼還沒有來?我聽見屋裡傳出林川的聲音。“鳥兒吐血去了,”白狐說。然後屋裡的聲音就變得快活起來。

    林川、白狐、文青水都是師大中文系一個班的同學,且關系好得超過了男女關系,這讓許多人都很吃驚。他們三個人都寫詩,但准確地說,誰也不比誰寫得更棒,加上他們三個又住同一個寢室,所以在當地詩壇便有“師大三劍客”之稱。然後再加上向天和我,我們這個小文學***便感覺良好得如同上廁所拉屎。

    我們經常像小爬蟲一樣四處走動,穿著風衣,頭發橫披地在各個高校的文學聚會上拍胸口或者跺地板。我們聚會的地方一般是在向天的狗窩,白酒、花生、豬耳朵,開口就要談“精神高度”問題,挺嚇人的。“媽的,他們又在罵我,”文青水恨得牙癢癢地說。

    “鳥兒”是文青水的綽號,而且這個綽號考證起來非常有意思,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詩裡經常出現“鳥兒”這一意象。文青水剛開始弄詩歌的時候弄得不好,他最喜歡的詩句是美國詩人金斯堡的名句:美國,你用你的原子彈日你自己吧。受其影響,他便開始胡弄現代詩,他寫過一首標題叫做《鐵》的詩,第一句就把我們樂壞了,他這樣寫:鐵就是鐵。林川立刻笑暈了,他說鐵不是鐵那是個屁呀。後來文青水又寫了一首詩,裡面有一句叫做“鳥兒一邊飛一邊吐血”,把我們嚇暈了,連忙抬頭,發現他仍然活得氣宇軒昂,一點沒有想死的模樣,才放了心。

    現在的文青水常常寫出一些可以使人驚艷的句子來,他的詩歌遍發國內的各大刊物,但我們仍然叫他“鳥兒”,他氣得不行。

    “***,又在背後說我壞話,”我和文青水進屋之後他便叫起來。

    桌上有一些鹵菜之類的東西,白狐接過酒:“鳥兒,這幾天怎麼老見不著人?”

    “你們是上下鋪關系,”向天說:“還找不著人?”

    “關系稿”,林川說:“剛才還在背後罵鳥兒,鳥兒一進來就拍人家馬屁去了。”

    “關系稿”是白狐的綽號,其原因有二。第一是白狐剛寫詩的時候,怎麼也發表不了,他急壞了,後來聽說晚報有個編輯是他老鄉,便提了禮品去拜訪,當然還順便提了一疊詩稿,後來果真在晚報上發了一首只有七八行的詩,這便是他的**作。還有一個原因是有一天白狐出了一個謎語讓我們猜,他說:女作者和編輯睡覺,猜一種現象。我們幾個想得肝腸寸斷都沒能想出來,然後這家伙點上一支煙,揭開了謎底,他說:謎底是——關系搞(稿)。

    我們樂壞了,從此就叫他“關系稿”。“你們來晚了,先喝兩杯,”向天雖然是講師,但依然常常瞎胡鬧。我們喝酒,然後談詩論文。文青水一喝酒臉就紅,他有點酒精過敏,一喝了酒,就皮子癢癢的。然後就開始臉紅筋脹地背誦他的詩句。

    這時候,坐在門邊的林川突然叫起來,他在地上拾到一張便條,上面寫了幾個字:向天老師,我愛你——瘋狂地。署名是“一個女生”。紙條上有幾個腳印,顯然是向天自己踩的,他一向有些馬虎大意,肯定沒看見。林川一字一頓地念,並且學著女聲“我愛你”。向天正在扯鼻毛,他一下一下地扯,正感到很快樂,見大伙轟動了起來,便立即抓過紙條,

    心裡希望這幾個字是皮珊寫的。“不是她的字”,向天心裡有一層失望在掉下去。但他的臉上卻紅紅地裝著傻樂。

    “艷遇艷遇,”白狐高聲叫起來,這家伙是個小白臉,他說:“讓我們來想象一下這個女孩子的容貌……”大伙便七嘴八舌地描述起來。“行了行了,”林川說:“我來綜合一下,大眼睛,小嘴巴,豐乳,肥臀,愛發嗲……”大伙哄笑,一個個都顯得非常快樂。

    向天心裡正因為那紙條不是皮珊寫的而有些沮喪,不知為什麼,這幾天他的心情一直有些憂郁黯淡。向天曾畫過一幅鋼筆素描寄給皮珊,他在畫上這樣寫:“我愛的皮”。

    “她收到了嗎?”向天想。一群人正在向天屋裡鬧著的時候,屋外,向天門前的花在月亮下開得非常閃亮。一個穿白衣裙的女孩像一株小白樺一樣地站在那裡,她聞到了花香,但她的心卻一點點地下沉。她感到有一種眩暈感在傾刻間彌漫了她整個的身體。

    “我怎麼辦呢?”皮珊想。而月光照耀大地,初夏的夜晚飄動著花香。貝小嘉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和我說話了,但我猜測她肯定對我挺好,否則那天我和狗熊打架時她就不會喊我不要去了。

    我和狗熊打架的事早已傳得滿校風雨。有一天我對芳兒說:我怎麼你了,要這樣害我。她不說話,只是用亮亮的眼睛看著我。我感覺她的眼神有些幽幽的、郁郁的,像母貓的眼神。我有些心軟,就拍了拍她的肩,說:“算了吧,我們是同學。”這傻瓜居然被我這句話感動得眼裡有了淚花。可是我從此再不和她說話。“她不懂事的樣子像只病貓,”我這樣惡毒地認為。我最擔心的事情是我打架的事兒被學校知道,因為我聽說學校由於我在文學方面的成就正准備保送我去讀大學。這一段時間我正拼命地寫一些文字,然後八方送去發表,盡管我已發表了好幾百篇文章和詩歌,並且還曾經被評為“十大校園詩人”,但我仍然對自己多少還持有一些懷疑態度。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多取勝,作品多決不是壞事,我這樣想。

    有一天我問向天什麼叫做保送,他說就是文藝方面有特長的特招生。

    我就表現得很得意,故意問他:“什麼叫特招生?”

    “特招生就是特別糟糕的學生,簡稱特招生,”他居然這麼給我解釋。

    盡管我的學習成績有點糟糕,但我仍然渴望上大學。誰又會不想上大學呢?其實我的成績也不是特別糟糕,主要是英語差得讓人想吐血而已。

    如果我打架的事被學校知道,保送的事……我簡直不敢想下去。

    最近這一段時間我挺老實,上課也不講話了,班主任老頭以為他的教育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成效,快樂得都快發瘋了。他在班會上還經常表揚我,他說:你們應該向程西鴻同學學習,後進仍然可以變成先進嘛……他這樣說我就有些不服氣,我立即舉手要求發言。班主任老頭還以為我要趁此機會表決心,便讓我站起來說話。於是我就裝怪,我說:“班主任,你用詞不對,我不是後進變成先進,我是原本就先進,現在又繼續先進……”班裡便有人小聲地笑起來,我就更得意,一副理論權威的模樣,繼續進一步闡述道:“請問我什麼時候後進過了,我一進高中就擔任學生會副主席,盡管有一些缺點,但俗話說瑕不掩瑜嘛,從辯證的角度來說……。”班主任老頭氣得差點在講台上暈過去,他立馬叫起來:“程西鴻,你太猖狂了。”他的這句話立刻提醒了我,我想我不是要掙表現嗎,我怎麼和他叫陣呢。於是我說,對不住老師,我是不是太不謙虛了。班主任見我這麼快就承認了錯誤,臉上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態示意我坐下,然後他又傻氣地說:“同學們,要記住,不能驕傲自大……。”

    這時候我聽見旁邊的貝小嘉小聲說了一句:小壞蛋。我知道她在罵我,但是我就是不理她。貝小嘉依然穿著有花紋的衣裙,眼睛依然亮亮的,我覺得她現在像一個可愛到了極點的洋娃娃。

    “為她打架,值!”盡管我和狗熊打架的事與貝小嘉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我偏要認為這事貝小嘉也有份。“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疏遠芳兒。”我固執地想。

    有一天班主任老頭愉快地把我叫到一邊:“你回去把你的個人材料和發表作品的情況整理一下,交到學校去。”他說。“干嘛?”我一臉茫然的樣子。他干笑兩聲,露出一排被煙熏黃的牙垢很深的牙齒:“讀大學,特招生。”他快樂的樣子使我還以為是他要讀大學了。“我是學生會副主席,校刊主編,”我得意地想,“我是校園作家,我***要上大學了。”我有些飄飄然,走路都一步三晃了。其實我這個學生會副主席是怎麼弄來的,貝小嘉和芳兒最清楚。那時我剛進現在這所中學,中考的失利使我一直被埋在一大片黑黑的陰影中。我討厭普高。我只想讀重高。現在進了這麼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我喪氣得連繼續念書的勇氣也沒有了。

    剛踏進這所中學的時候,我幾乎是什麼也不想說。後來我想不管那麼多了,聽天由命吧。再後來團委的一個老師找到我,他說你文章寫得不錯你干脆在學生會宣傳部當個宣傳干事吧。

    於是我便當了這麼個芝麻綠豆官。

    有一天全校開大會,是選舉學生會的干部。其實學生會部長以上的干部都已經定了下來,全是團委老師選的人。開會的目的無非是走走過場,也就是讓那些內定的部長一級的干部們做個就職演說,然後再進行投票。而我僅僅只是小干事,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我也有自知自明,我當然不會上台。

    那些學生在主席台演講得口若懸河的時候,我就開始打瞌睡。當時我的左邊和右邊分別坐著貝小嘉和芳兒。我耷拉著腦袋正夢見天上在掉鈔票,我就激動地去搶啊搶……芳兒一腳把我踢醒,她說:“寶器,你別打鼾行不行。”如果芳兒不把我踢醒,如果我睡覺不打鼾,我就決當不上學生會副主席,這實在是個運氣問題。

    我被芳兒踢醒的時候台上的就職演講已進入了尾聲。正在進行最後一個,也就是能使我當上學生會副主席的一個項目。團委老師站在主席台上,宣布說全校所有的同學只要想當學生會干部的,都可以上來自我推薦自我演講。他的話一說完,便有人沖上了台,我一看便知道是團委老師為了活躍氣氛事先安排的。那人一上台便說“我來競選衛生部長”。我一聽就笑起來,哪裡有人自願上台去當衛生部長的呢?既然上去了,為什麼不直接競選學生會主席呢?

    “真的是個寶器。”我小聲地罵。

    我沒想到這句話卻使兩位女同學看不慣了。先是貝小嘉白了我一眼,然後是芳兒的一聲喝問:“你罵誰?”她居然對我豎起了眉毛。“台上那個神經病。”我說。

    “你憑什麼罵別人,有本事你也上去。”芳兒一副主持正義的模樣。

    “上去就上去。”我最討厭別人看不起我,但我又說:“我上去了賭什麼?”這完全是學生時代的口頭禪,沒想到芳兒也生怕事情搞不大,“你說賭什麼?”她說。

    這時我看見芳兒一臉紅撲撲的,她的身體發育得像秋天的紫葡萄,尤其她的臉蛋,柔嫩嫩的,又白又透亮。我一激動,就說,我要是上去了你就得讓我擰一下你的臉蛋。

    她居然答應了,然後她說:“要是你不敢上去呢……”

    但我早已一陣風一般刮上了主席台。一上主席台我便發現團委老師的眼神裡有一種遲疑,我為自己給他出了難題而暗暗高興。要知道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怯場的人。拿過麥克風,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同學們,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人叫做程西鴻,你們從現在開始必須記住這個名字,因為他將成為你們的學生會主席……。

    全校學生熱烈鼓掌。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成了這所學校最著名的學生。

    團委老師沒有料到他一手策劃的秩序被我打亂。投票的時候,我的票數再一次讓我證實了自己的演講能力,我實在是沒有想到,我的票數居然最多。按規矩我應該走馬上任學生會主席的,可團委老師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我便只能隨意地做了個副主席。

    我一直很擔心我和狗熊打架的事被校方發現。如果這樣,情況就麻煩了。我一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邊在學校努力裝得很老實,那情況有點像一只小狼混跡在羊群中。

    不知為什麼,近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起了某種模糊的變化。自從去了王姐家裡,頭幾天我還一想到那事就惡心,有時候還覺得那事太不健康,並且發誓再不這麼干了。

    誰知道這幾天內心竟對此產生了強烈的渴求。有時候我走在大街上,看著那些五彩繽紛的女人,內心就湧出一種沖動。我想沖過去,把她們摟在懷裡。

    “***,這是怎麼了。”我不止一次地罵自己。

    有時候我會想到王姐,她那豐滿而性感的身體,還有她迷人的微笑,都會讓我的眼睛在太陽下失明,但我想我決不能再去找她,她在吸引我的同時也讓我感到惡心。

    我最喜歡的女人是丁香,丁香是我的體育教師,丁香很美麗。

    下午上自習課的時候,我慌張地跑到團委辦公室,我要去編下一期校刊。

    團委辦公室沒有人,我掏出鑰匙打開抽屜,胡亂地翻出一大疊稿件。這個辦公室很有可能是我們全校最糟糕的辦公室,它顯得非常亂。學生會的干部們都有鑰匙,有的人簡直不知道把這兒當什麼了。去年夏天的時候,那個胖胖的體育部長居然帶著一個女孩在這裡接吻,那小子膽子也大,居然沒鎖門。當時我找團委老師有點事,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探頭一看便樂了,我看見那小子抱著一個女孩正在那裡啃得快活,而且一雙髒手還在別人身上亂摸,我就哈哈地笑起來。

    那小子嚇得差點尿褲子,一見是我,腿立馬軟了,當即給我跪下。我也沒難為他們,因為我發現那女孩也胖,兩個胖子正好一對。我就對他說:兄弟,算你倒霉,明天拿條煙來吧。他快樂地答應了,並且當天晚上就把煙直接送到了我家裡。

    校刊一個月出兩期,我只負責編,印刷則由宣傳部負責,每期校刊要印二百份,每個班都要張貼,還要送與外校交流。那時候的確是個文學發燒得厲害的年代,連中學校園也不例外,後來文壇冒出個汪國真,那位大爺詩寫得挺臭,但據說很受中學生歡迎。我去找來沒讀上三頁,立即上廁所大便去了,我想這位大爺如果在那個時候走紅,肯定要被那一批中學生亂扔磚頭。我們校刊的來稿特別多,尤其高中部的女同胞,文章寫得和人一樣漂亮,我看著她們的文章常常直犯迷糊,我想她們這麼好的文筆不讀重點高中考大學真他媽是文壇的一大損失。

    我坐在團委辦公室看稿,看著看著我就想打瞌睡,就想燒根煙。

    我慢慢地抬頭看了看,心想現在是上課時間,沒人會來的。這樣想著便准備掏出煙來點上。就在這時候,女體育教師丁香走了進來。

    丁香依然那麼閃亮,她走路的時候裊裊婷婷,胸脯裡仿佛藏了兩只可愛的小白兔。我那討厭的眼睛立刻不老實起來,它們居然陽光一樣停在那兔子出沒的地方。

    “程西鴻,這期校刊編完了嗎?”丁香說。她的聲音很甜,我立即想到了一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我說快了快了,不知為什麼臉就有些紅:“你有什麼事嗎?丁香老師,辦公室沒人。”我對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立刻折疊到稿紙上。

    丁香輕輕笑起來,“你不是人嗎?”她說。這時我注意到她正在嚼口香糖。她的腮幫左右地**,她嚼口香糖的樣子很好看。“我這兒有一篇短文章,你看能不能在這期發?”丁香遞過來一篇文章。我伸手去接文章的時候突然聞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種香味非常好聞,很清新很干潔,我感覺自己內心有小蟲在爬。

    那是一篇文筆很纖秀的文章,標題叫做《再見,孩子們》,我沒想到丁香居然會寫文章。我飛快地一目十行般翻了一遍:“丁香老師,你要走嗎?”我吃了一驚,心裡非常慌亂和難過。丁香眼睛亮亮的,她依然美麗地嚼著口香糖:吐出讓我討厭的一個字。

    “不教書了嗎?”我有些激動:“還在我們這座城市嗎?”

    她輕輕地搖搖頭,然後我注意到她的臉上開始升起一朵幸福的雲彩。“不教書了,我要去另一座城市,明天就走。我不想現在告訴你們,我要去一家報社做文藝編輯,”她說:“我給你個地址吧,你的文章寫得挺棒,你可以在我那兒賺點稿費。”

    我的心裡實在不是很高興,我說我討厭那座城市。

    丁香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嚼她的口香糖,然後她趴在桌上給我寫她的地址。

    我看著她寫字的模樣,心裡突然酸酸的。丁香要走了,我想,我再也看不見她了。

    “《再見,孩子們》是我寫給同學們的,我想你們可能是我一生中所教過的學生裡的最後一批。”丁香歎息了一聲,輕聲說。她的口氣有些傷感和憂郁。

    她寫完地址,對我揮了揮手,她說:“再見了,程西鴻。”我的眼睛有些潤。

    丁香已經嚼著口香糖出去了。我看著她楚楚動人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心裡的暗痛突然強烈起來。我傻傻地呆了一會,立刻跳起來跑到玻璃窗下。我看見丁香在陽光下穿過綠色的操場,她黑黑的長發被風吹起來,在她身後輕輕地飄,輕輕地飄……不知為什麼,我的淚水在突然之間流滿了臉頰。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她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和白色的短袖襯衫,我還記得那天陽光燦爛,丁香健康的身體獨自穿過操場的時候風掀起了她的黑發。這個簡單的場面鮮明而復雜,它總是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像閃亮的刀鋒一樣閃過我沉香的睡眠。

    那一刻,我非常討厭我作為“學生”的身份,我想假如我不是學生,我就可以用九匹馬的速度像一個王子一樣追上去,對著她的背影就像王子對著自己最最心愛的公主,用天使一般的聲音大聲喊:“丁香,我喜歡你。”

    但是丁香要走了,丁香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那一期的校刊我編得非常糟糕,但是我沒有忘記把丁香的文章發表出來。我手裡緊緊地捏著她留給我的地址,直到它沾上了汗我仍然捏著它。晚上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教師樓,呆呆地看著丁香屋裡的燈光,躲在陰暗的樓道裡我幾次都想去敲丁香的門,直到她屋裡的燈光慢慢熄滅我也沒有決定下來是否該去敲門。那一夜,我在茫茫的夜色中走回家的時候,悄悄地躲在街燈下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回。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因為一個女性而傷心,而且她居然並不知道我在為她流淚。我在街燈下猜測著她現在已經安然入睡,並且有了吐氣若蘭的鼾聲。但是我不願意自己這麼失敗。後來我做出一個決定,我要在明天她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攔住她,對她大聲說:我喜歡你!

    我為自己能夠做出這麼一個英明的決定而暗暗高興,我甚至還在夢中設計了與丁香相會的場景。我想她肯定會淚流滿面地扔開行囊,嬌聲對我說:西鴻,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我被自己的設想弄得熱淚盈眶,興奮不已。

    第二天早晨,天剛朦朦亮,我就爬起來往學校趕。這座城市的早晨總是被大霧堵滿,我手裡握著丁香留給我的地址,我感覺我的心像這個早晨的露水一樣一滴一滴地濕掉。

    可是當我趕到教師樓的時候,我驚慌地發現,丁香住的地方已經成了一座空房子。

    那時候,一個人內心的秘密在一瞬間被毀滅了。

    我孤獨地從教師樓沿階而下,心情倉惶。我獨自走到操場中間坐下來,校園裡的人很少,只有大霧義無反顧地罩下來。操場上整齊而密集地生長著縱隊一樣的青草,有幾點露珠在閃閃發亮,我手裡仍然捏著丁香留給我的地址。禁果記憶我伸開寫有地址的紙張,那上面有幾行丁香清秀的字跡。我把它一點一點地撕碎,然後把它往空中一拋,那些被我撕碎的紙屑飄飄揚揚地從空中掉下來,落得我一身都是。這時候,我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大聲喝問:“誰這麼早跑學校來胡鬧,把紙屑四處亂扔。”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管治安的王老師,一個非常厲害的家伙。我嚇了一跳,心想被他逮著麻煩可就大了。於是我兔子一樣地跑出了早晨的校園。

    暗痛

    黃昏,晚霞一如繼往地燦爛,雲朵像一大堆被誰點燃的棉花糖。文青水抬頭看著天空邊緣一群群斜斜飛舞的白色鳥兒,憂郁的眼神裡飄動著火苗。他沿著江邊的青石板路向前,他眼裡的火苗,突然具有了某種充滿獸性的光芒。

    “我需要鄭纖,”文青水的步子走得更加快起來,他每次去鄭纖家裡的時間都是黃昏。“人約黃昏後,”每次文青水都會想到這句詞。

    這一段時間,唐兒對文青水的態度如同一只裝滿了雪糕的冰櫃。文青水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文青水想。但他立即又把這個假設給否定了,因為那個男人至少快四十歲了,而且他又那麼俗不可耐,唐兒怎麼會喜歡上他呢?文青水這樣認為。自從他上次和鄭纖有了親密關系後,文青水一直認為自己對不住唐兒,盡管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什麼約定。事實上,大學四年,直到現在馬上就要畢業分配了,文青水和唐兒的關系都還沒定下來。白狐、林川他們都勸文青水要速戰速決,因為師大宣傳部已經在找文青水談話了,院方准備把他留下來編院報。留在這所大城市當然要比回家教書強。說話最干脆的是程西鴻,這小子說:青水,干脆你先把唐兒弄了,生米做成熟飯再說。

    但文青水決不會這麼做,在他的心中,唐兒潔白無瑕,唐兒是一枝未開的**荷。

    認識唐兒的那年文青水剛進校。每次在圖書館,文青水總能遇見她,那時唐兒梳一條美麗的麻花辮,穿一條白得耀眼的裙子,她笑的時候,聲音又脆又響,像山間灑落的鈴鐺。有一次,文青水的書掉了,唐兒幫他拾起來。唐兒說:“同學,是你的書嗎?”當時文青水正在圖書館的桌子上埋著頭劃拉文學夢,他就聽見一個甜美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

    “紫兒,”文青水抬起頭的時候,差點叫出聲來。而唐兒手裡拿著書,臉上微笑得如同握住了一束春天。然後文青水的臉便紅了,然後文青水接過書,慌亂中居然連謝謝也忘記了說。

    “她就是紫兒,”文青水看著唐兒白色的衣裙飄然消逝在圖書館盡頭的時候想。

    後來他們終於在一個同學寢室裡認識的時候,已經過了快一個月。

    “是你?”他們叫起來,大概是同時想起了圖書館裡的那一幕。

    很多年後,文青水仍然記得他和唐兒認識時唐兒說的第一句話,地點是在男生二捨。那天唐兒依然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裙子,黑黑的麻花辮子魚兒一樣甩來甩去。

    “你就是那個詩寫得很棒的文青水?”唐兒誇張地叫起來,“聽說你很容易臉紅。”然後文青水的臉便真的紅了起來,而且鮮桃一般紅得很精彩。

    後來文青水還專門為此寫了一篇散文詩,叫做《男生二捨:最溫馨的記憶》。男生二捨的幾個哥們還以為這文章是寫給他們的,高興壞了,都說文青水對哥們真不錯,住這麼近都還寫文章給哥幾個問候一下。白狐對此有一個生動的比喻,他說文青水這麼做是拿女朋友的屁股去給弟兄們做臉,把大伙笑壞了。許多年後,文青水仍然對他和唐兒的邂逅記憶猶新。他的眼前常常出現一個穿白衣裙梳麻花辮的女孩,她的聲音脆生生地在說:你就是那個詩寫得很棒的文青水……聽說你很容易臉紅。

    然後他們一交往便是四年。現在臨近畢業,大家很快就要勞燕分飛,文青水就想找唐兒出來認認真真地談一談,比如畢業後是否留在這座城市等等。因為現在文青水認為他和唐兒的事情大家已經心照不宣,他認為現在已經到了水到渠成的時候,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面對一張白紙,然後去把它捅破就行了。今天上午,文青水就是抱著這樣一種想當然的美好設想去找唐兒的。可是當文青水站在那個鮮花綴滿的窗口紅著臉大聲叫“唐兒”的時候,唐兒同寢室的女孩卻伸出頭來:“唐兒一大早就出去了……可能,可能……大概是去了鋼廠吧。”那女孩這麼說。“鋼廠?那個莫名其妙的穿黑衣服的男人?”文青水不知為什麼就顯得心煩意亂。在文青水和唐兒所交往的四年中,他們一直循規蹈矩,偶爾的親熱也僅僅限於拉手,擁抱或者接吻。有時文青水**如潮地沖動起來,可是一旦面對唐兒驚慌失措地搖手的樣子,他又責怪起自己來,他恨自己那種來自內心的赤裸裸的肉欲。“她是那麼純潔,我怎麼能破壞她呢?”文青水這麼想。

    有時候他們接吻,躲在校園的林蔭道邊或者向天的家裡,唐兒的嘴唇一旦顫抖地碰到文青水的嘴唇,她就會淚流滿面。每當這個時候,文青水就會說:唐兒,你是我的神,你是我心中的女王,永遠,永遠……。在文青水的心目中,對唐兒的評價總是這樣一個字:純。

    而唐兒每次聽到文青水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會渾身如同秋風裡的葉子一樣顫栗。

    “可愛的唐兒,她連接吻也不會呵,”文青水總是這樣想:“她實在是個害羞的女孩,每次接吻她都會掉眼淚。”可是今天上午唐兒卻去了鋼廠。

    “那個男人真的是她的老鄉,她是去辦事,”文青水安慰自己。“但是為什麼那個男人要給她錢呢?”文青水想。然後他不知為什麼就心煩起來。

    其實文青水曾經好多次地問過唐兒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是誰。但唐兒總是有些神色慌張地搪塞他,有時候唐兒會生氣,“他是你爸,”唐兒氣鼓鼓地嚷。這是文青水第一次聽到唐兒罵粗話,而且是為了一個文青水認為與唐兒毫無關系的人。

    文青水自然要生氣。“可能是她的繼父,”文青水有時會冒出這麼個古怪念頭,但他不敢再說什麼了,否則唐兒可能要真生氣了。“唐兒去了鋼廠。”文青水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兆。

    但他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沒什麼,沒什麼,”他安慰自己。後來文青水便准備到圖書館去看書或者寫東西,可是他突然感到自己現在的情緒實在不適合去干這類事情,於是他決定去找兄弟們玩。

    他跑到程西鴻的家,但程西鴻的母親說他一早就出去鬼混去了。然後他又去找白狐和林川,一個也沒在,向天家裡也沒人。“媽的,你們都忙。”文青水邊罵邊一個人無所事事地閒逛,後來他就買了兩瓶啤酒和一斤熟菜,去向天家裡開了門,向天家裡的鑰匙大伙都有。

    呆在向天家裡,文青水就著熟菜喝酒,一瓶啤酒下肚,便暈乎乎地睡過去了。睡著睡著,就開始做夢,他夢見了紫兒、唐兒,還有鄭纖。她們在文青水的夢中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遠而無法企及,她們都不理他,隨他怎麼喊,也不理他,堅決不。

    “你們別丟下我呀!”文青水在睡夢中叫出聲來。

    這時候,白狐帶著他的女朋友開門走了進來,文青水在夢中的呼喊嚇了白狐一大跳。

    文青水立刻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一身都是汗水。“鳥兒,發夢沖呀?”白狐笑著問。文青水從床上爬起來,在一旁的桌上抓過眼鏡戴上,他覺得嘴裡有些渴,就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陣猛灌。“慢點,鳥兒,當心涼水塞牙。”白狐嚷。

    “你們坐,你們坐,我得走了,”文青水喝完涼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我可不當燈泡。”他從屋子裡飛快地溜走了。後來白狐一直記得文青水那打雷一樣大聲的夢話和出門時的那副狼狽相。“媽的,這小子又犯神經病了。”白狐對女朋友說。這時他看見了桌上的熟菜和剩下的一瓶啤酒,“鳥兒還真夠哥們,”他招呼女朋友:“你不是餓了嗎?來,咱們吃。”文青水從向天家裡跑出來的時候,陽光正在慢慢地收縮。

    站在師大校園,迎面有風吹來。文青水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荒涼感,他獨自走在師大開滿了白色花的小徑上,抬起頭看了看那輪在燃燒中開始並且在燃燒中熄滅的太陽,突然之間他就想到了鄭纖。鄭纖在他的心中突然變得溫暖起來。

    鄭纖潔白的身子和鄭纖家裡的風鈴聲突然像巫術一般出現在文青水眼前。

    文青水內心湧出一種沖動,他想擁抱鄭纖,他想在鄭纖溫暖的懷裡死過去。

    文青水走到鄭纖家裡的時候,夕陽即將收斂它最後的光芒。

    在上樓梯的時候,文青水就聽見了那風鈴的聲音,丁當、丁當……又脆又悅耳,還有江水淙淙輕輕掀動,如一支抒情的老曲子。

    鄭纖剛剛吃過飯,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今天是周末,孩子已經被他姥姥給接走了。孩子不在禁果記憶家,家裡雖然少了幾分歡笑,但鄭纖卻覺得清靜了不少。這種時間對於鄭纖來說實在是太少太少。她實在太希望能有一個安靜的空間。

    母親在接走兒子凱凱的時候,曾語重心長地對她說:纖兒,另找個人成個家吧,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一個人的日子……唉,苦哇。

    母親的歎息像刀片一樣劃進鄭纖的心裡,鄭纖覺得母親的話不無道理。自從上次她和文青水水乳交融之後,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又突然漂亮了許多,她感到那完全是一種全身心的投入。“我是應該找一個合適的人了。”鄭纖想,但是她又為有了這個想法而害羞。

    鄭纖常常也會想到文青水:“小文怎麼不來了呢?”

    “他應該來為兒子補課的。”鄭纖又想。這時候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剛才的這個想法有些虛偽,因為她發現自己對文青水的渴望遠遠超過了兒子。

    有一次鄭纖曾經問過文青水:“你們學校允許搞對象吧?”

    “也沒什麼允許不允許,但不提倡搞,”文青水扶了扶眼鏡這樣回答她。

    “那就是可以搞了。”鄭纖那時覺得文青水很有意思,她問:“小文,那你有沒有女朋友呢?”文青水的臉立即紅了,但是他仍然老實地點了點頭。然後鄭纖便開心地笑起來,不過她的笑聲裡多了幾分苦澀的回憶,因為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他簡直是個畜生。”鄭纖一想到大學生活便在心裡拼命地罵前夫。

    那時候鄭纖是他們那所大學裡能歌善舞的校花,追她的男孩子沒有一個營也至少有一個連。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漂亮,這裡面還有另外一個因素,那就是鄭纖的父親那時候並沒退休,他是這座城市裡一個有權有勢的要員。那時的鄭纖美得像一根線條,美得流暢自如而又含苞待放。鄭纖她們年級有一個長得挺英俊的男孩叫做康果,康果是農村人,康果很會拉二胡。會拉二胡的康果每天晚上八點半都會准時在鄭纖她們女生樓下拉響如泣如訴的《二泉映月》。康果還會寫情書,會寫那種至少能騙姑娘五斤眼淚的情書,而且一天一封,寫得洋洋灑灑風流飄逸,而且動不動就是好幾千字。

    鄭纖立刻就被康果的二胡和幾十公斤情書弄得神智不清陣腳大亂。

    到了這個地步,鄭纖在那個周末的下午,自然很容易就被康果帶到了草叢裡,並且在康果的山盟海誓下很快就心甘情願地把自己剝得一絲不掛如同一只剛出世的小白羊。康果完事後的第一句話是:“現在你是我的人了。”第二句話是:“讓你家老爺子把我留在這座城市。”

    康果說這兩句話的時候鄭纖還沒從**的陣痛中解脫出來,她一邊看著康果有條不紊地穿上衣服一邊看著青草地上點點玫瑰花瓣一樣的血跡發呆。

    鄭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康果留在大城市裡的一塊彈跳力非常好的跳板。她一直認為康果是真心愛自己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只要是美麗的女孩子都是自信的,她們永遠相信自己的美麗可以讓任何一個愛自己的男孩子從十米高的樓頂上跳下去。所以當康果說出要求留在大城市這句話的時候,鄭纖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直到她們結了婚,兒子凱凱都三歲了的時候。那時鄭纖的父親早已退居二線,而康果也如願以償地留在了城市並且很快地當上了科長。

    但就在這個時候,康果居然又和某位要員的千金好上了。如果那位千金年輕漂亮倒也罷了,令鄭纖氣憤的是那位要員的千金不僅人長得相當困難,而且還是個精神病患者。當康果提出離婚的時候,剛剛從惡夢中醒來的鄭纖還對丈夫抱有肥皂泡一樣的幻想。“砍下你的小拇指我就同意離婚。”鄭纖准備以此為要挾,轉守為攻,轉被動為主動,然後再想辦法使康果回到自己的身邊。

    誰知康果立即從廚房裡提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那家伙居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砍下了自己的小手指,然後一邊解開褲子用小便沖洗傷口,一邊咬著牙齒惡狠狠地說:我再砍一根手指,兒子我也不要。鄭纖清楚地看見丈夫的小手指在桌上蹦了一下,然後她就暈過去了。

    她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康果去法院離婚。“現在,不是他要求離婚的問題,而是我要求離婚的問題。”鄭纖對父母說。直到現在,鄭纖對婚姻都還有一絲恐懼感。她離婚這麼多年,之所以沒有讓任何男人再碰自己的身子,就是康果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消散。剛離婚的時候,鄭纖常做惡夢,她的夢境裡經常出現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根沾滿鮮血仍然在蹦跳的指頭。

    後來她就搬到了江邊,再後來她就遇見了文青水。但是鄭纖非常清楚她和文青水的關系,那不是愛情,鄭纖知道,她和文青水之間只能叫做需要。

    比如現在,鄭纖就很需要文青水。

    文青水在敲開鄭纖家門的時候心裡突然升起了幾絲慌張,但他仍然把門敲得又脆又響。有兩個星期沒見面了,他們顯得更加客氣,盡管他們已經發生了不客氣的事情。

    鄭纖把文青水讓進客廳,反手鎖上門,然後去給文青水沖咖啡。“小文,你坐,”鄭纖說。

    她的心情有些慌張,沖咖啡時不知為什麼手居然不停地顫抖。“小文,喝點咖啡吧,”鄭纖表面上仍然非常平靜。

    文青水在不知不覺中臉已經紅得很燦爛了。他非常奇怪自己的心情居然像初戀一般神秘,這時文青水突然想起了程岑說過的一句話,程岑說:家的不如野的,野的不如偷的,偷得著不如偷不著的。“我怎麼會想起這些呢?”文青水罵自己:“越來越流氓了。”

    現在他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到這裡來,因為這樣會弄得大家都很尷尬。盡管雙方都知道對方也許會抱著什麼目的,但總不能一見面就宣布:走,從現在開始,我們上床。

    他們不說話,一個看電視,一個拼命喝咖啡,但他們又覺得這種局面很狼狽,都想找點話題來聊聊,但又不知該聊什麼。

    後來還是文青水打破了雙方所保持的那種特殊的沉默:“怎麼沒有看見凱凱?”文青水話一出口雙方便都感到很羞愧:“怎麼現在才想起孩子呢?”他們都想:“我的目的應該是孩子啊。”“到他姥姥家去了。”鄭纖說,臉立刻紅了。

    這時候文青水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鄭纖身上,鄭纖依然穿著睡裙斜斜地躺在沙發上,她的頭發很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睡裙是粉紅色的,很寬大,但是領口開得很低,露出潔白的前胸和一絲乳暈,睡裙的下擺又收得有些高,露出來圓圓的膝蓋,而鄭纖又是斜斜的躺著,本就收得很高的裙擺被她的身體一扯動,就完全露出來那兩條潔白而渾圓的大腿。從文青水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鄭纖的姿式非常富有挑逗性,文青水感到小腹一陣沖動,他知道斜躺在對面的這個女人的身體很美麗,她的皮膚像銀子一樣白皙,綢緞一樣光滑。文青水突然站起來,他沖到沙發邊一下壓在了鄭纖身上,鄭纖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小文。”嘴唇便被堵住了。她感到一個微微發燙的身體沾住了自己,一只火一樣燒著的手已經伸進了自己的裙子,她感到自己的某一個部位已經像青苔一樣潮濕起來,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尖銳的眩暈感再次讓她感到海水漫過了頭頂。

    那一夜,文青水沒走。他們在沙發上干完那件事後都感到剛才那種尷尬已不復存在。沖了涼之後,他們回到鄭纖的臥室。讓文青水驚訝的是鄭纖居然在夜裡又兩次讓自己要了她,直到後半夜,他們才帶著疲憊後的滿足像兩個吃飽了飯的孩子一樣沉沉地睡去。

    天快要明了的時候,鄭纖突然被一陣哭聲驚醒,她開亮燈,發現身邊的文青水正在厲害地抽泣,“小文,你怎麼了?”鄭纖驚慌地問。

    可是文青水不說話,他依舊睡得太沉太沉。

    鄭纖心裡一酸,“他怎麼了?”她取出紙巾為文青水輕輕地擦去臉上的淚花,這時她清楚地聽見文青水喊出了一個女孩子的名字:紫兒——然後是他濁重的鼾聲慢慢地響起。

    窗外有風,那串風鈴正在夜晚裡輕輕地撞動,聲音悠遠而又清脆。丁當……丁當……而東方已經露出一點點紙張一樣的白色,天,就要明了。“他究竟怎麼了?”鄭纖想,“紫兒?是他的女朋友吧?”鄭纖坐在床邊,她伸手拉了拉被子,這時候她看見對面牆上那塊玻璃鏡子裡,一個正在慢慢恢復美麗的女人在點點燈光下膚色鮮嫩如初。鄭纖知道,鏡子裡的那個女人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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