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打濕了信箋。
冷腹黑……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腹黑!
你明知道我看完這封信,不可能不為你傷心,你還假惺惺地說不要我為你傷心!
你這個傻瓜……我恨你……
我攥著信,又抬頭望向眼前的冷連,才發現他也正注視著我,桃花眼中微露訝異,大概是在奇怪,明明打人的是我,我又為何兀自哭得這麼傷心。
但他一觸見我的淚眼,就慌忙垂下眼去,只是隔著一段距離默然地遞過來一方紫色的汗巾,以前的冷腹黑,從未如此有禮有節……
以前的他,只是一顆棋子,只有複雜的身份與滿腹煎熬的心事,從來沒為自己而活,也不被任何人所理解,也許如今能忘掉一切,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幸事。
從今以後,從頭開始。
我朝他伸手,但沒有接過手巾,而是輕握住他的手,撫著他的手背低聲道歉:「剛才……對不起,有沒有打疼你?」
他的神色愈加錯愕,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很不適應。
我含著淚,極力對他微笑:「方纔忘了告訴你,我叫佛予蝶,是要遵守與你師父的約定,來帶你離開這裡。」
「我師父?」他地眼眸微微一亮。是三月桃花將開未開地光芒。
依稀還記得。他在楓葉林裡驀然回轉頭。笑得桃花盛開地模樣。就是那最後地笑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澈。一如現在這般純真年少……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那你三個月以後。到知州冷府來找我。我跟你走。
我說過。這次我一定不會爽約。就算你已經化作灰燼。我也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極力抑制住即將洶湧地淚水。朝他使勁點點頭。
他竟沒有多餘地疑問。只是垂眼輕笑著沉吟:
「佛予蝶?連名字都這麼奇怪……」
傍晚,我留下來陪他一起用晚膳。
待我想給他夾菜時,才想起我竟然根本不知道他愛吃些什麼。
回想從前,總是他為我夾菜,他也從來沒問過我愛吃什麼,但夾進我碗裡的,卻總是我愛吃的……可惜每次他為我夾菜的時候。我都會因為各種原因食不下嚥……
還好他不挑食,我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從不多話,只是偶爾抬頭看看我,大概是有些奇怪,不知我為何只顧著給他夾菜,自己卻吃不下。
後來聽下人說,這是公子患病以來,吃得最多地一餐。
當晚回到師父那裡。給師父看了那封信,他便自責地低歎道:「其實為夫也曾猶豫過,冷公子他擅自放過涅山宮地人,恐怕無法向老將軍交代,但終究還是為了那數千條人命,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幸而他還活著。咱們還有機會補償,可惜欠他太多,恐怕永遠也還不清了……」
我流著淚將頭埋入師父胸前,聽窗外夜漏遲遲,更聲悠遠。
我一直認定,如果我是黑暗中的一隻蝴蝶,那師父就是唯一的那點光芒,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去追尋,去攫取。不必去理會週遭的暗影。
如果我是條隨時改道的河流。那師父就是寬廣的大海,無論怎樣我最終還是會匯入他的胸懷。不必在意沿途需要我停留的風景或麥田。
如果我是在跳一曲宮廷舞,得不停地交換舞伴。那師父就是最初地那隻手,無論怎樣我還是得轉回去緊握他的溫暖,不管別人是否已經曲終人散……
我一心努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幸福,無暇它顧,但是,難道要堅守只屬於兩個人的幸福,就勢必對另外的人造成傷害?
其實如今回想起來,在我與師父的記憶裡,總是摻雜著冷連的身影,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心,卻總在關鍵時刻助我們脫離困境。
我欠他的,就算永遠也還不清,但還是要盡力償還……
於是我輕聲對師父說:「我想多去陪陪他,你會不會介意?師父輕輕頷首道:「倘若這樣能讓你心裡感到好受一點,為夫當然不會介意,只要你要小心別累壞了身體,委屈了咱們的孩子……」
由於師父和書生還有傷在身,需要靜養,我們暫時還得在冷府待上一段時日,我正好每天都抽空去找冷連,給他夾菜,為他梳發,陪他散步,與他一起擺弄那些藥草,問他一些無聊地傻問題。
冷府的下人們對他都有些忌憚,以為他們家公子大病初癒之後,又落下了一種「瘋病」,不僅變得神智不清,六親不認,不由任何人親近,以前還經常問他們「我師父在何處」,要離家出走去找什麼「師父」……
但對於我厚臉皮的打擾,他既不歡喜也不拒絕,由著我去親近,只是偶爾說他不喜歡我看他時的眼神,就像下雪天散不開的愁雲。而且有時候,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終於有一次,他忍不住開口問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對他淺笑道:「我是從今以後,會一直照顧你的人。」
他微皺起眉心,移開視線,「我不需要別人照顧。」
唉,依然難改彆扭地性情……
我只得歎了一口氣,說:「那就讓你一直照顧我,好不好?」
他斜睨了我一眼,又移開視線:「我又憑什麼要照顧你?」
「就憑……就憑我身體不好,而你又是神醫的徒弟,不能對我見死不救!」我苦笑著朝他伸出手,「來,麻煩冷大夫先給我把把脈。」
「……哪裡身體不好?不過是喜脈罷了。」
他毫不留情地將我的謊言揭穿,就懶得再理會我,可是沒過兩日。在我為他梳發之時。卻又遞給我一包安胎的藥丸。
我心頭一暖,趕緊伸手去接,卻不慎讓手中的綠檀梳跌落在地摔成兩半。
正要去找人再取一柄來,他卻說:「不必了,我這裡有。」
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柄用紫綢精心包裹的簪梳遞給我,這簪梳……是以前我在九王府用過的東西,曾經不慎扎破我的手心,還曾扎進他地胸前……
「這簪梳……你還留著?」
他在鏡中披散著墨發,桃花眼迷離而又惆悵。比綰起髮髻之時更多了幾分慵懶地媚感,但眼底又生生劃過一絲隱痛,啞聲說:「……我不知道,但總覺得是件很重要地東西,你用完以後一定要記得還給我。」
其實這簪梳留下的記憶,我並不想讓你再記起……
所以我咬牙道:「抱歉,我不能還給你,這原本就是我地東西。」
他有些急了,「何以證明是你的東西?」
我便將手心攤開給他看。「這上面地傷痕,就是它扎的,齒痕都完全對得上。」
他卻驀然從鏡前站起身,用手摀住胸口,「可是……我這裡也有齒痕!」
我忙將簪梳藏到身後,退後幾步。拿出對付書生的耍賴絕招:「我不管,我是孕婦,你可不要跟我搶!」
這一招竟然奏效,他竟真的沒跟我搶,只是又神色如常地重新坐回鏡前,「那你總得給我梳完頭再拿走罷?」
也是,總不能讓他就這樣披散著頭髮,他如今畢竟只是少年心性,而我是成年人。還是不要欺他太甚。
於是我又乖乖地過去為他梳頭綰髮。但每次為他綰髮之時,都會難免憶起曾經。我與師父洞房花燭夜之前,啞女沒有為我貼花鈿。他就提起妝筆蘸上胭脂為我在額間描上梅花瓣,然後就像真正地娘家人一樣,送我去洞房……
那時我還曾不經意地想過,倘若誰嫁給冷連,他會不會每日為她描眉,為她妝點,讓胭脂水粉都化作最旖旎的恩愛?
我光顧著沉溺於自己的思緒,忽而聽冷連說:「這邊沒梳好,有點亂。」
「誒?哪邊?」左看右看,明明就紋絲不亂。
「這邊,這邊。」
「我怎麼沒看見?」
「那是你眼力不好,算了,我自己來。」
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簪梳,然後迅速揣入自己懷中,低笑一聲道:「笨蛋。」
「你……你這個冷腹黑!」我只能咬牙切齒,又喜又悲。
「腹黑?做何解?」
「腹黑就是陰險,陰險到連肚子裡都是黑的!」
「腹黑不好聽,再說我也沒那麼壞罷?」
「切,難不成你還想叫腹白?」
「嗯,腹白聽起來還不錯……」
「……那好,那我以後就叫你小白……」誰讓你說我是笨蛋來著?
「……看你的樣子,貌似這也不是個好詞?」
「哪有?這絕對是個好詞,是在誇冷公子你純白善良,面如白玉嘛!」
從此,冷腹黑就成了冷小白。
我沒事就「小白小白」地叫得很歡,久而久之,他就只當聽不見。
不久雪終於停了,萬物復甦,春暖花開。
書生的傷稍微好了點,便急於帶著墨松冉留下的手諭趕去興都報到。臨行前,拜託我們有空去望鄉看看他爹和妹子玉蝶。
我便和師父一起將冷小白「誘拐」去了望鄉,玉蝶得知我原來是個女人,自然是很驚訝,但好在我同時帶了兩個美男回去,很快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而她地廚藝,也終於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我們一直在望鄉逗留到秋天,直至我臨產。多虧有冷小白在,我才有驚無險,順利地生下了我盼望已久的寶貝,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鳳眼修眉,可愛到讓人想捏,大概師父小時候就是這般模樣罷?
雖然我愛喚他「小靜好」,但他的名字叫「」,「」為秋天之意,「」即為秋天的山月。
以前師父曾與書生商議過,雖說師父是墨家的後代,但為了隱瞞身份,還是改隨母姓,師父地母親姓姜,所以孩子的全名就叫做「姜」。
這小傢伙很貪心,抓周的時候,書棋筆墨,串鈴玉笛,弓矢劍鞘,全部都想要,唯獨不去碰那支紫袍玉簪。
唉,這就意味他娘親我,還得豁出去再生一胎……
我們都很喜歡望鄉,加之我產後體虛,而且冷連說望鄉的土地很適合種藥,於是我們就在望鄉安家,在書生家附近建了一座宅院,房間不算多,但庭院很大,正好前院種花草,後院種藥材,我還特意辟出一塊地讓人做了鞦韆和蹺蹺板什麼的,充作兒童樂園。
後來師父與附近的望塵寺一起開了間學館,也兼做收養孤兒寡老的善堂,冷連則繼續侍弄他的藥草,兼做行醫濟世。雖然他待人不是很親切,但大家漸漸習慣了他彆扭的性情,就都當他是與師父一樣令人景仰地大善人。
也有不少人家向冷連提親,他卻非說自己是個斷袖,把人都嚇了回去,傷了多少思春少女地心不說,就連許多男人看見他都會不由自主地臉紅……
而我呢,當然就是每天領著跟一幫小屁孩到處去玩,還有跟著玉蝶努力學習做菜的手藝,偶爾去指點視察一下師父和冷連地「工作」,出一些歪主意,沒想到我一個生於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竟然成了不折不扣地家庭主婦……
逍遙自在的生活總是過得很快,流年飛轉,轉年錦帝駕崩,攝政太子登基,書生「光榮」地加入了羽林軍,統領自然是他心愛的醉楓了。
書生經常寫信回來,問候之餘,還要我幫忙多關心一下他妹子玉蝶的終身大事。
其實我也很發愁,玉蝶就快十九歲了,也不是沒有人提親,只可惜她自從遇到我以後,審美觀有了飛躍性的提高,再加上天天看著我家的三個美男(小也算在內),以至於對一般的男人都看不上眼,寧死也不嫁,連她親爹都拿她沒轍。
但有一天,玉蝶突然來找我說,她終於遇見一個心儀的男子,雖然不如我家那三個,但是也算得上年少俊秀了,可是身份特殊,一定需要我的幫忙才行,因為我比較有經驗。
我怎麼可能不答應?想都沒想就一口應承了下來,於是她喜滋滋地拉著我去了望塵寺,遠遠地將她心儀的男人指給我看。
那人正長身玉立地站在樹下與師父交談,只比師父稍矮一點。我仔細一瞧那側臉,嗯,看上去確實不錯,蠻清俊的,可惜……是個和尚,而且,是空柳……
難怪玉蝶會說,我比較有經驗……
不出問題的話,下一章應該就是大結局了,感謝各位看官一直以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