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師父的禪房之時,天色已近黃昏。
晚霞灑滿長樂寺的廊簷,整個世界被籠罩上一片溫暖幸福的色彩。
我悠然走向寺門附近的茶棚,嘴角是掩不住的輕笑與回味。
祈雨仍舊坐在茶棚裡等我,一看見我就急忙迎上來拉住我的手,杏眼中的眼淚呼之欲出,「殿下,您這一去可讓奴婢好等!醉楓他們一直沒有來,您又沒了蹤影,奴婢一個等在這裡,心中真是沒著沒落的……生怕殿下您會不會出個什麼閃失……」
我一臉歉疚的對祈雨說:「抱歉啊,祈雨,我只是碰巧在寺裡遇到一位故人,一時聊得盡興就忘了時辰……醉楓她們一直沒有來?」
祈雨肯定地點點頭,說:「奴婢一直盯著寺門,沒見到他們的蹤影……」
這就奇怪了……我咬唇沉吟:莫非在路上遭到了什麼不測?還是一直在其它地方搜尋?
「殿下……」祈雨小心翼翼地將我從沉吟中輕喚回來,我抬眼看著她問:「怎麼了,祈雨?」
祈雨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去,低聲道:「沒,沒什麼……就是總覺得……殿下現在的樣子,感覺……有些異樣……」
「哦?有何異樣?」我不解地問。
祈雨又瞄了我一眼,遲疑地說:「殿下向來都有些鬱鬱寡歡,就算是笑起來都有幾分苦澀,可是現在……不自怎地,突然就神清氣爽,滿臉的喜色,就連眼神,也好像活泛了許多……」
我聞言慌忙撫住自己的臉……不會吧,反差有這麼明顯?一想到方才與師父分別之時還依依不捨地擁吻纏綿,面頰又不禁微微發燙起來……
「大正月的,天氣尚未回暖,殿下的臉上怎的就桃花盛開?」祈雨掩口而笑。
我瞪了她一眼,嗔道:「壞丫頭,敢揶揄我!我不過是方才得以與故人敘舊,太開心了所有才會這樣……別笑了,咱們還是趕緊回王府去罷!」
剛一進王府大門,沿途的下人就鬧騰開了,「王妃回來了,王妃可算回來了!快,去稟告王爺!」
不出一會兒,墨松冉那黑色的高大身軀就出現了,他快步走上前來一把將我抱緊,連聲說道:「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懵,只得望向他身後的醉楓,醉楓便朝我行禮道:「今日在街沿避讓之時,有人朝轎裡放暗箭,但被在下給攔截下了,後來人群有些混亂,待平息下來之後才發現殿下和祈雨不知何時走失,於是在下及其他侍衛立即出動前往長樂寺的路上及寺裡搜尋,卻沒尋到殿下的蹤影,又去回王府調派更多人手全興都城地找,也一直沒能夠找到……」
有人放暗箭?果不其然,青箏還是不肯放過我……
一旁的祈雨睜大了眼睛對醉楓說:「可是……奴婢與殿下一直在長樂寺等你們啊……」
醉楓微皺秀眉,道:「一但發現殿下走失之後,我們就立即去長樂寺找過你們了,長樂寺離當時走失的地點不過兩條街的距離……」
「不過兩條街的距離?那怎麼好像走了很遠的樣子……」祈雨小聲嘀咕。
這還用說嗎?肯定是那個姓易的故意帶我和祈雨繞了遠路!不過我還得感謝他帶我繞了遠,幫我繞過了醉楓他們的追尋,讓我得以與師父在長樂寺重逢相聚……
我在墨松冉懷裡抬起頭安撫他道:「我這不是好好地回府了麼?又讓王爺憂心了,對不起……」
墨松冉看著我歎道:「平安歸來就好……此番可有將你累著?」
我忙垂下眼,不敢正視他那張寫滿關切的臉,低聲道:「多,多謝王爺關心……我現在很好……我……我先回房更衣去……」
他這才依依不捨地將我鬆開,撫著我的臉說:「那好,你先去更衣,然後與我一起用膳。」
我垂著眼點點頭,然後離開他走回房去。
回到房中,我讓祈雨也先下去休息,又遣退其她侍女,說想要獨自更衣。然後獨自一人對著銅鏡,緩緩解下身上的披風與單衣。
胸前的肌膚上清晰地浮現粉色花瓣飄落的痕跡,那是師父意亂情迷時留下的印記,與我此刻臉上的緋紅遙相呼應……
我輕撫了片刻,便找出一身湖綠色滾金邊改良胡服穿上。這胡服一向是我壓箱底的衣裳,它翻領窄袖,短擺收腰,雖然很顯身體曲線,但總讓我覺得過於類似現代裝扮,沒有古裝應有的唯美飄逸,但今天為了擋住胸前的花瓣,情急之下只好將它給穿出去。
沒想到,穿上之後倒很有幾分歐洲十九世紀的公主風情,於是隨手給自己梳了個朱麗葉式的髮型——用銀絲發繩將長髮鬆鬆地編成髮辮束在一起,斜垂於右肩上,有幾絲凌亂慵懶的感覺。
穿戴完畢之後,對著銅鏡思忖,不知待會墨松冉會不會驚懼於我這副驚世駭俗的造型。不過,管他的呢,最好以為我瘋瘋癲癲從此對我敬而遠之。
果不其然,當我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的眼神充滿了驚異。由此我反倒格外開心,於是晚膳時,我胃口很好,他卻破天荒地吃得很少。
晚膳結束後,我正要向他告辭然後回房去,他卻先走過來執起我的手問我:「可否陪我……一起去賞月?」
我想要拒絕,但又怕他起疑,於是只好點頭應允,由他執著我的手一起步向後花園去。
賞月就賞月,於是我就只顧抬頭望月。他也沉默一如往昔,不多言語。
花好月圓,晚風微醺,正是卿卿我我地久天長的好光景,美中不足的是在我身旁執著我手的人不是師父,這著實令人感到可惜。
正在心中歎婉著,突然腳下不慎一滑,墨松冉低聲驚呼一句:「小心!」便將我摟在了懷裡。
墨蘭的幽香撲鼻,接踵而至的龍涎香逐漸濃郁得令我頭暈……他緩緩托起我的下頜,俯頭輕吻住我的唇。先只是試探著碰觸,見我沒有反應,便輾轉深吻下去。深吻又化作了激吻,他的呼吸愈發急促,用手將我摟緊,發出想要索求更多的信息。
直至他欲伸手扯開我胡服的衣襟,我這才猛然驚醒,用力推開他的身軀,攥著衣襟垂下眼匆匆說了一句:「我累了,想早點歇息,外面寒露甚重,王爺也請早些回房去……」然後轉身倉惶逃離。
「且慢!」剛跑出幾步就被他叫住,我猶豫地回轉身去,只見他墨色的身軀立於月下,好似一株落寞的蒼松。他的神色模糊不清,月夜中只傳來他低啞而又堅持的聲音——
「我會一直等你。」
這句話,與師父對我說過的那句「為師要一直在這長樂寺中等你」的話何其相似……我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陣漣漪,有些莫名的心疼,但還是咬咬牙轉過身去,繼續倉惶逃離……
這一夜沒讓祈雨陪寢,只是手攥著師父送的紫檀佛珠和一方綢絹獨眠。
記得昨日與師父分別之前,他取出我的紫水晶項鏈要為我重新戴上,我卻搖頭對他笑道:「不用還我了,就當定情信物放你那裡罷,正好你也曾送過我一串佛珠,我還一直當寶貝一樣好好留著呢。」
爾後又想起《孔雀東南飛》裡的辭句,便將頭埋入他懷中低語:「君心若紫檀,妾心似水晶,水晶堅而明,紫檀韌且郁……」
師父聞言莞爾,便要將這話題在他用來包裹紫水晶項鏈的那塊黃錦上,待他攤開黃錦之後,我看清上面還帶有點點殷紅的血跡,這才辨認出這黃錦是從我們初夜的床單上裁下來的,而那殷紅,分明就是……我的雙頰不禁微熱起來,卻發現正坐於蒲團上俯頭題字的師父的耳根也是微紅的,令人恨不得湊上去再咬上一口……
後來我又拿出方才拭過師父與我唇上的玫瑰胭脂的那方綢絹,也讓他題上同樣的字句。淡水色的綢絹上出現兩行師父飄逸而不失蒼勁的題字,再加上幾抹淡玫瑰色胭脂的痕跡,真成了鏡花水月一般的藝術品。
想到這裡,我又展開綢絹反覆細看,嗅著佛珠上的檀香難以入眠……不知師父今夜是否也會如我一般,手攥著黃錦與紫水晶項鏈徹夜輾轉……
轉天清晨,侍女正在為我梳妝,墨松冉便邁進屋裡來。
他遣退梳頭的侍女,默然地立於我身後。我從銅鏡中看到,他又拿出了那支紫袍玉簪。,輕輕插到我剛挽好的髮髻上。
然後他看著銅鏡中的我,低聲道:「這玉簪流落了很遠,下次你要小心一點。」
下次你要小心一點?我聞言心中一顫——這句話,既像叮囑,又似乎隱含威脅……或許他心裡其實什麼都明白,只是不願把話說開令我難堪……
我垂下眼去,用沉默代表應允。
他撫住我的肩,俯身輕啜我的頸項與臉。我閃躲不得,只得將頭側向另一邊,卻赫然發現一個紫色的身影正立於門邊。
冷連!他回來得好快!
他看了一眼正俯頭吻我的墨松冉,便微皺眉頭將頭側向一邊。
墨松冉察覺到我的不自然,便抬起頭來,終於發現了冷連的存在,便對冷連招呼道:「表兄何時回到興都城的?」
「就是方才。」冷連對他擠出一絲淺笑:「聽聞你和弟妹都在這邊,故特意前來看你們一眼。」
墨松冉笑道:「那正好,咱們一起去用早膳。」說話時,手還輕撫著我的肩。
我眼波一轉,也對冷連嫣然笑道:「哥哥早安,多日不見,讓我和王爺好生想念。」隨即又摀住嘴輕咳了幾聲。
墨松冉忙俯頭問道:「怎麼?莫非是昨夜賞月時受了風寒?」
我輕輕搖頭,撫住他置於我肩上的手,抬頭對他柔聲低語道:「昨夜在王爺的懷裡,我又怎會受什麼風寒?」
墨松冉怔怔地看著我,不知該如何應對我這突如其來的曖昧與柔情。
我又伸手撫住他微熱的臉,嗔道:「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咱們就快同哥哥一道去用早膳。」
他慌忙回過神來點點頭,執起我的手讓我站起身來。我一站起身就將頭偎向他的肩,「我頭有點暈,可能真的受了點風寒。」
他忙用手摟住我的腰,一邊朝門邊走去一邊對我說道:「那用完早膳後就讓大夫來給你看看。」
我點點頭,又望向冷連,只見他原本就不如以前紅潤的臉業已變得煞白。於是我又慌忙掙開墨松冉的手,羞郝地說:「讓哥哥看笑話了,咱們還收斂點。」
墨松冉又將手摟上我的肩,不置可否地笑道:「表兄又不是外人,用不著收斂。」
正說著,門外來了一個侍衛通報:「王爺,前廳有客來訪。」
墨松冉微皺起劍眉,問道:「大清早,來的是什麼客?」
侍衛又說:「回王爺,來人自稱是項逸南項將軍。」我察覺到冷連聽到這個名號時身形突然僵硬,原本就緊握的拳在微微顫動。
墨松冉眉頭擰得更深了,「新上任的護國大將軍?還從未見到過……」隨即又對我說:「你與表兄先去吃著,不必等我。」
我搖搖頭,固執地說:「不嘛,我要等王爺回來一起吃。」
墨松冉眼中微露笑意,撫著我的臉道:「那好,你先等著,我盡快回來。」然後對門邊的冷連點點頭,便快步走出門去。
屋裡突然又只剩我和冷連倆人,我的手心有些發汗,忙對他笑道:「哥哥與我一同去膳廳等王爺罷。」說著也要從他身畔走出門去,卻被他猛然箍住手臂不讓前行。
他用另一隻手拉上門,然後將我拽到妝台前坐下,垂著眼咬牙問我:「聽說你昨天去了長樂寺?」
我一邊吃痛地撫著手臂一邊露出迷惑的神情仰頭問他:「正月裡去佛寺燒香祈福,有什麼問題嗎?」
他緩緩俯下身來看著我,氣勢越發凝重,我捏緊了手臂,面不改色地望著他桃花枯萎的雙眼。
突然,他雙手拽住我胡服的衣襟,一把扯開,袒露出裡面的抹胸與胸前的粉色花瓣。他審視著那些花瓣,陰冷地低語:「你……果然又與他相見了!你可知這會給你招來殺生之禍?!」
「難道我招來的殺生之禍還算少嗎?!」我急忙反駁,「這些印記……都是王爺昨夜留下的,我與自己的夫君恩愛難道也有錯?!」
「我分明在你身上聞到了檀香!你休想騙過我!」他拽著我衣襟的雙手在微微發抖。
「你說檀香?」我不置可否地笑道:「我每夜都攥著師父以前送我的佛珠睡覺,當然會染上他的檀香。」隨即又急急地問他:「你聽說我去過長樂寺就如此緊張,莫非他……」
「你想得太多了!」他慌忙打斷我,微瞇起雙眼看著我問道:「這印記……果真是松冉留下的?」
我直直地看著他,淺笑道:「當然是王爺留下的,除了他還能有誰?哥哥不在的這段時間,我終於想通了,要做個安分的王妃,對王爺賢良恭順,再也不拒絕與他圓房。所以,現在我成了哥哥你名副其實的弟妹,是兄弟之妻,今後還望哥哥自重,不要再做這種闖入弟妹閨房扯人衣襟的事了,恐遭人恥笑有違綱常!」
他聞言嘴角扯出一絲淒冷的笑:「有違綱常?你竟然在這裡跟我講綱常?身為王妃卻在大婚之夜與和尚私通的女人,也配跟我講綱常?!」
說罷他猛然抱起我,狠狠地吻住我的唇,直到我被吻得痛苦窒息之時,才鬆開唇,一邊扯下我的腰帶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你這身子,你師父碰過,松冉碰過,又跟妓女有何分別?!我為何就不能碰?!」
我剛要驚叫出聲,就又被他的唇給堵住,拽出我的舌尖狠狠地吮吸,不再給我咬他舌尖的機會。剛要掙扎,又被他壓倒在妝台上,直接伸手欲扯下我的內裙想要長驅直入。
幸好門外及時響起敲門聲,傳來祈雨的聲音:「殿下,王爺請殿下速到前廳見客!」
冷連的身軀陡然僵直,終於放開我,退後幾步低喘著說:「又來了一個……你不該見到之人……」
我無暇理會他話中的含義,只是慌忙站起身,整理凌亂的衣衫與髮髻,又去揀散落一地的珠翠與妝盒。冷連這個人實在危險,越發容易喪失理智,看來以後一定要盡量避免與他單獨相處才是……
整理好一切之後,我逃也似的快步走出門去,驚魂未定的心直到快走到前廳了才稍微平息,突然又感到有些不安——墨松冉從不讓我見客,而這次又為何要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