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二卷:暗湧 十六,簪花亂
    ——風前橫笛和春雨,流水簪花亂衣冠。

    行至膳廳門前,我將臉上的神色由沉思轉為沉重,然後緩緩步入膳廳。

    墨松冉與冷連早已面對面端坐於八仙桌前,見我進來,墨松冉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收回目光,冷連則滿臉堆笑,伸手朝墨松冉身旁的空位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朝他頷首行禮,便坐了過去。

    這八仙桌,就像談判桌一樣令我手心發汗,緊張不已。

    侍女們開始陸續上菜,冷連率先開了口,關切地問我:「怎麼?新娘子緣何毫無喜色?可是心情不好?」

    我垂著眼答道:「師父曾告訴我說,他和師兄是出家人,不宜久待於俗世的婚嫁之地,在我新婚之夜轉天清晨就將立即帶空柳上路雲遊去。原本我想今日早起去拜送師父和師兄,但是沒想到睡得太昏沉,竟沒能早起,醒來得知師父與師兄早已離去,沒能與他們拜別,心中自然是遺憾不已……」

    「哦?原來大師早有今日離去的打算?」冷連若有所思。

    我點點頭,歎惋道:「我也希望師父他們能多留幾日,可是他們執意要走,我也無能為力……」

    「那小姐可知他們去了哪裡?」冷連不死心地追問。

    我抬眼一臉迷茫地看著他,說:「所謂雲遊,不就是如雲隨心,自在而游?又何來既定的方向?」隨即又擺出一副很誠懇的神情說:「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冷公子若是有他們的消息請告訴我一聲,多謝。」

    冷連只得悻悻地轉移話題,笑道:「方纔已經查出昨夜是有人在油與酒裡下了迷藥,看來今後咱們吃飯喝酒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我恍然道:「難怪我昨夜莫名其妙就昏睡了過去,還睡得那樣沉,原來是因為我口渴時喝了點洞房裡的酒……」然後看著面前已擺放完畢的飯菜,擔憂地問:「冷公子,你說……咱們以後吃飯喝酒之前是否都該先試毒?還好這次是迷藥,若是什麼劇毒的話那就……想想都覺得後怕,不敢吃東西了……」

    「小姐請放心,以後廚房會加強戒備,而這些飯菜酒水也是經由下人試吃之後確定無毒才呈上來的,大可放心食用。」冷連貌似安慰,眼神卻像在隨時估量我臉上表情的真實性,似乎只要我漏出一點破綻,都會立刻揪住不放。

    我露出釋然的神色,隨即又忍俊不住地笑道:「怎麼回事?今日起咱們就是親戚了,怎麼還冷公子啊小姐啊地叫?」

    冷連的桃花眼也微露笑意,「請恕愚兄一時大意,今日起應該改稱你為弟妹才是。」

    我眨眨眼,「難不成以後我都得叫你……大伯?嗯,大伯不好聽,那還是叫表哥?要不……我叫你哥哥吧,我一直想要一個哥哥,可惜空柳名義上是我師兄年紀卻比我小那麼多……」

    冷連瞥了一眼我身邊正默默用膳的墨松冉,有些無奈地笑道:「弟妹若是想要哥哥,算你嫁對人了,松冉家有八個親哥哥,待你到了興都,能一個一個地叫到你頭暈。」

    「八個……哥哥?!」我睜大眼睛,「怎麼這麼多?」

    冷連道:「既然弟妹已嫁給了松冉,那也不好再瞞你了。松冉……其實是當今皇上最小的皇子,也就是九王爺,弟妹你可就是九王妃了。」

    我看看墨松冉,再看看冷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你們……你們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冷連也露出幾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道:「愚兄以為,以弟妹的聰明早該料到才是。表弟松冉是家母的親侄,而家母馨安郡主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子,松冉理應是個皇子。」

    我一頭霧水地說:「這些親戚關係太麻煩了,我可搞不清楚……你們為何不直接告訴我?」

    冷連理所當然地笑道:「皇子的身份怎能隨意向外人透露?這也是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松冉生性淡泊不好權勢,喜歡隱居民間,所以弟妹不必擔心去了興都會被捲入煩亂的關係網中,那些皇親國戚,只要去拜見一下走個過場即可。」

    我將頭側向墨松冉,輕笑道:「感情你是個王爺,難怪總是惜字如金……」

    「是啊是啊。」冷連點頭接嘴道:「一點都不討喜。」

    墨松冉瞪了冷連一眼,放下碗筷,用一副當家的語氣低沉地說:「你們,還不吃飯?」

    我這才發現墨松冉碗裡的米飯已經被吃光,而我和冷連光顧著說話,根本沒有動筷。

    冷連訕訕地笑著對旁邊的侍女吩咐道:「給小王爺再添碗飯來。」

    我拿起筷子要去夾菜,這才發現有些無從下筷——習慣了跟師父吃素齋,以前原本是肉食動物的我,竟也厭惡起葷腥來。還好,還有兩道甜點,桂花蓮子羹和花生棗泥糕,甜食是我的最愛,於是只吃這兩樣。

    墨松冉斜了我一眼,問:「為何不吃菜?」

    「呃,我……」對於他的關心還真有些不習慣。

    冷連在對面笑得很賊地說:「新娘子這是在討吉利,紅棗,花生,桂花,蓮子,早生貴子。」

    我剛咬了一口糕,差點沒被他這句話給噎死!

    墨松冉竟然還側過頭來問我:「當真?」

    我剛想否認,但一轉念,就衝他嫣然笑道:「當真。」

    他劍眉微鎖,愣愣地看著我,爾後收回視線,夾了塊魚肉放進我碗中,「那也得吃菜。」

    ……………………………………………

    當天夜裡,我剛沐浴完畢,在身上隨意裹了一襲輕紗便撩開浴池周圍的紗帳走了出去。

    原本非要貼身伺候我沐浴卻被我命令止於紗帳外等候的侍女們都已不見蹤影,屋裡只有墨松冉一人端坐於桌旁喝茶。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徑直向他走過去,笑道:「外面月色那麼好,王爺何不在外面花園一邊賞月一邊品茶,反倒坐在這屋裡喝悶茶,實在是可惜啊。」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走過來一把抱起我將我扔到床榻上,隨即覆上身來一邊啃我的頸脖一邊伸手欲扯去我身上裹著的輕紗。

    我忙拉住他的手,大聲說:「且慢,我還沒有心甘情願!」

    他抬起頭來,呼吸急促地看著我說:「是你自己說的,要早生貴子。」

    我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道:「何謂貴子?我以為,只有天底下最強的男人的兒子,才配叫貴子!」

    「你……此為何意?」他微瞇起雙眼。

    我昂起頭說:「我夢想中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強的男人,除非你是皇帝或未來的皇帝,也就是太子,不然我永遠都不會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你。」

    他緊皺劍眉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輕撫著他英武的面頰,眼波流轉地說:「只要你當上太子,我不僅會心甘情願地給你,還會給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一輩子跟著你,絕不再有二心。不然,就算你現在強行要了我,得到的也只是我的身子,而不是我的真心。」

    他隱忍地閉上雙眼,微微喘息,良久,終於放開我起身下床去,低聲吐出四個字:「一言為定。」然後轉身拂袖離去。

    我在他身後微露笑意:生性淡泊不好權勢?我正好給你機會讓你挑戰一下自己的能力……永遠做不上太子,就永遠不要碰我的身子。

    ………………………………………………….

    果不其然,轉天上午冷連就風風火火地衝進我房裡來,也不顧屋裡尚有侍女在為我梳頭,逕直問我:「你竟然攛掇松冉去奪太子之位?!」

    我微微一笑,「哥哥好大的火氣,請先坐下來喝杯茶消消火再慢敘。」

    冷連毫不理會,繼續說:「他是你夫君,你又為何要讓他去趟這個混水?!」

    我面露驚訝之色,抬頭看著他,反問道:「他是我夫君,我又為何不能望夫成龍?」

    「你……」他語塞,隨即朝周圍的侍女揮手道:「你們都先退下去。」

    待侍女們都退下之後,冷連微瞇著桃花眼問我:「說罷,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能有什麼目的?我不過是不滿足於只當個王妃,想要當太子妃,僅此而已。」我繼續對著銅鏡緩緩梳理我那才梳到一半的長髮。

    冷連冷哼一聲道:「我看你是想讓松冉去送死,然後你就得以跟你師父雙棲雙飛了,對不對?」

    我面不改色地繼續梳頭,「哥哥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別再跟我裝傻!」冷連厲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晚你跟你師父發生了什麼?!你師父榻上的床單雖然沒了,但我還是在墊褥上發現了幾星血跡……你竟敢拿你這不再貞潔之身去換取松冉的性命?!」

    「哦?我這身子還貞不貞潔,哥哥大可以自己來試試。」我眼波一轉,輕笑道:「啊,我差點忘了,哥哥是只喜歡男人的。」

    冷連冷笑道:「非也,我碰過的,全都是女人!」

    我睜大眼看著他說:「那可真是奇怪了,師父哪點看起來像個女人?」

    冷連繼續冷笑,「碰你師父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不過是替別人看著你師父罷了。」

    「別人?」我心頭一驚,手中的簪梳差點掉落,「別人又是誰?」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總之是一個不希望你師父下山還俗之人。」

    「不想讓師父下山還俗?那你……當初又為何要給師父下春藥?」我愈加疑惑了,已顧不上擔心冷連看出自己的心思來。

    冷連道:「那可不是什麼春藥,那是一種發作起來看似春藥的幻藥,發作時雖然也會慾火焚身神智不清,但只會攻擊自己想要之人。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試探你師父是否對你有情,果不其然,你的存在的確是個威脅。本該設法除掉你,沒想到松冉對你一片癡心,我就只好千方百計撮合你與松冉,這樣既成全了松冉,又能讓你和你師父彼此死心。」

    他又對我露出邪魅的笑:「我若是真想引誘你師父的話,早就該用春藥將他吃了,怎會等你這個小丫頭來告訴我該怎麼做?!」然後又搖頭歎道:「唉,沒想到儘管我千方百計地阻撓,你和你師父還是得逞了……也怪我太輕敵,小看了你……」

    過去發生的事情迅速在我腦海中閃過——師父藥效發作那晚,先進屋去的是空柳,但是師父並沒有對他怎樣,反倒是一見我就閃躲……冷連設下的雙輸的賭局,當時實在令我費解,只因注意力被師父轉移了,才忘記去深究冷連的真實動機……一起下山的的路上,也並未見冷連有做過任何對師父存有非分之想的舉動,只是一直在盡力阻礙我和師父撮合我與墨松冉……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似在企圖博取師父的好感……

    沒想到,冷連這傢伙的腹黑度,已遠遠超出了我的預計……

    我極力穩定心神,強作鎮定的問他道:「既然你已確定我和師父那晚的事情,又為何不告訴你表弟去?」

    冷連挑眉道:「松冉的脾氣,我最清楚。那個別人只是想阻礙你師父還俗,但也不希望他死於非命。其實,醉楓幫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基本上都已經知曉,別說是這知州城,就算是興都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醉楓倒是幫你想了個好法子,也算替我省了不少麻煩。」

    爾後他神色一凝,氣勢逼人地看著我說:「今天告訴你這麼多你本不應該知道的事情,無非是想讓你明白,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任何花招,給我安安分分地做好你的九王妃罷!」

    我凜然笑道:「可惜,我已說出去的話,可就收不回來了。」既然已確定他不會傷害到師父,那我又何必畏懼?

    「雖然別人不希望你師父死於非命,但我可不能保證他不會疾病纏身而死。」冷連恢復了平時慣用的腹黑表情。

    「你……」我瞪著他,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他突然欺近身來,掰起我的下巴,他的指尖冷若堅冰,聲音迂迴低迷:「可惜,我若是松冉,就不會那樣心存顧忌,定會提早要了你然後強行帶你回興都去,絕不會給別人留一點餘地……」

    我輕蔑地看著他桃花枯萎的眼睛,冷笑道:「哥哥雖然很聰明,但這一點上卻比不上我家王爺,你可知女人最珍貴的東西不是這身子,而是一顆真心?」

    他屏息凝神地看著我,幽深的眼眸中不帶一絲感情。良久,放開我的下巴,拿起我一直緊攥著簪梳的手,緩緩掰開——方才攥得太緊,簪齒都扎進了手心,絲絲滲著血滴……

    他輕輕拔出簪梳,我不禁發出一聲痛吟,他又拿出一方汗巾置於我的手心,然後讓我的手輕握住汗巾,淺紫色的汗巾很快被染成一片嫣紅。

    「我去找人來給你包紮,今後你就好自為之罷。」冷連扔下這一句,便轉身走出房門去。

    很快就有幾個侍女小跑進屋來,圍著我七手八腳地為我清洗和包紮手上的傷口。

    我的手疼得鑽心,可現在卻顧不得這疼痛,只在心中反覆回味和消化冷連剛才對我說過的那些話——竟能讓腹黑冷連也俯首效力的「別人」到底是誰?而那個人又為何要千方百計地要把師父留在山寺之中不願他下山還俗?

    唉……我終究只是個剛來到這個時空不足半年的不速之客,對於這個千年前的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又有什麼資本跟冷連那樣的地頭蛇鬥下去?

    而且這條地頭蛇,還是條帶有紫色毒液的海蛇,海蛇的毒液不會立即致人於死地,而是在不易察覺之中漸漸地侵蝕人的身體,最後令人全身癱瘓麻痺,生不如死……

    剛包紮完畢,墨松冉就進了屋,逕直走過來拿起我的手,看見繃帶上還滲著血絲,便皺緊眉頭問我:「怎麼會傷成這樣?」

    我對他擠出一絲微笑,道:「剛才跟哥哥說話的時候,一時說得太高興,就忘了手裡還捏著簪梳,不小心就扎進去了……只是小傷,不礙事的。」

    他輕撫著我的手,歎了一口氣說:「以後小心一點。」

    我點點頭,他又問周圍的侍女:「那簪梳了?」

    於是侍女們開始在妝台上尋找那塊簪梳,最後只得稟報:「回王爺,那簪梳沒了,其餘的簪梳都還好好地放在妝盒裡。」

    我忙說:「會不會掉到地上了?你們再好好找找看。」

    侍女們應聲搜尋,依然無果。

    「這就奇了,罪魁禍首竟然沒了蹤影。」墨松冉又皺起了眉頭。

    我只得對他勉強笑道:「大概是剛才哥哥見簪梳危險傷人,走時就順手幫我給拿出去了罷。」

    墨松冉釋然,然後對侍女吩咐道:「將簪梳都撤了,換為木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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