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一卷:微瀾 十四,極樂
    我和空柳乘一葉輕舟泛入湖中,抬眼望去,萬頃碧湖,水天一線,蓮葉滴翠,纖莖攢動,映日荷花別樣紅。

    空柳立於船頭撐船,我則身穿粉紗衣裙坐在船的另一頭,輕撩開頭上的純白面紗,四處張望,突然指向葉繁花茂的深處欣喜地對空柳喊道:「師兄,那邊,劃到那邊去,那邊有一株白蓮!」

    空柳費力地擺弄著手裡的船竿,想掉頭劃向我手指的方向,無奈自小生長於山寺的他對撐船完全不著道,結果弄得滿頭大汗,小船卻還是一直在湖面上原地打轉。

    「哈哈∼師兄你笨死了!」我大笑著,隨手將湖水甩濺到他身上,「看把你給熱的,讓你洗個澡清涼一下!」

    空柳伸手抹去額上的汗水,將船竿往水裡一戳,不服地說:「哼,你又笑我!有本事你來劃!」

    「我劃就我劃。」我爽快地站起身來,伸手要過船竿,衝他揚起下巴眨眨眼:「好生學著點!」

    我舅舅家就坐落在一座水鄉小城,雖然離我家很遠,但兒時的暑假幾乎都是在那裡度過的,天天跟一幫水鴨兒似的小孩在水上玩鬧,雖然游泳技術沒怎麼撲騰出來,用船竿划船倒肯定是小CASE!

    我立於船頭,嫻熟地撐動船竿,小船就乖乖調頭泛向我想去的地方。在被粉荷簇擁的那株白蓮旁停下,俯身將它採摘下放入船板上的竹籃,然後又起身張望著搜尋其它白蓮的蹤影。

    湖上的夏風輕拂起我的鬢髮與面紗,我凝神細聽遠處傳來的採菱女的歌聲——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歌詞如此憂傷,但歌喉卻悠然而又清亮,大概是身處於這仙境般的蓮湖之中時,任誰也能笑忘愁緒了罷。想及此處,我的嘴角也不由得漾起笑意。

    採了幾株白蓮,又隨手摘了幾枝粉荷,一齊放入竹籃中,然後調頭往湖岸劃去。

    待船靠岸,我便拎起竹籃踏上岸去,邁入岸邊的水榭,將盛滿白蓮粉荷的竹籃置於師父面前的桌上,挑出一枝最好的白蓮遞與師父看,笑道:「徒兒覺得還是這白蓮最襯師父,所以多採了幾枝,師父看看喜歡嗎?」

    大病初癒的師父今天也難得的面目明朗,神清氣爽,接過我手中白蓮,明淨如玉的容顏與晶瑩剔透的白蓮相映成輝,微笑著讚歎:「就如開在極樂的白蓮……」

    空柳也跑進水榭,扯住我的衣袖道:「佛予蝶,咱們再回去撐船罷,你教教我,可好?」

    我想了想,對他說:「好是好,但是師父大病初癒,在外面待久了怕受不得這暑氣……要不咱們下次再來學撐船,今天就讓師父早些回去休息罷?」

    空柳懂事地點點頭,走過去扶起師父,道:「等師父身子再好點了我們再來玩一整天,師父也一起上船,好不好?」

    師父點頭莞爾,「你何時將贊佛詩全背得了,為師就准你再來玩一天。」

    空柳微皺起眉頭,但還是說:「好罷,弟子回去努力背誦就是。」

    我伸出手指點點空柳的頭,調侃道:「師兄,到時可不要又卡著背不出來直叫疼疼疼哦!」

    空柳兩頰微紅地瞪了我一眼,道:「你自己背不出來就別瞎起哄……」

    我不以為意地笑道:「我看你是在嫉妒我,嫉妒我不用費心去背那麼難又那麼長的詩罷?」

    空柳臉更紅了,「休……休得胡說,我,我是出家人,怎會起嫉妒之心?!」

    「看,說話都磕巴了,絕對是在嫉妒!」我衝他扮鬼臉,不等他又瞪我,就收回鬼臉笑道:「嫉妒師兄,那咱們還是趕緊回去罷,好讓你趕緊把詩給背下來!」

    ……………………………………………………

    我手捧插著兩枝白蓮的玉色瓷瓶邁進師父的房間,見師父正坐於案邊,案上攤開一本佛經,他則似在看著佛經沉思。察覺我走進來,忙合上書卷,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將瓷瓶置於他案頭,瞧著那本佛經有些眼熟,隨即對師父恍然道:「這不是上次用來夾四葉草的那本書嗎?四葉草可還夾在裡面?」

    師父只好又攤開佛經,正好露出夾縫中業已枯黃的四葉草。

    我便問師父:「師父想要的幸福,可有想好?」

    師父抬起鳳眼望了我一眼,隨即垂眼點頭。

    「那又是什麼?」我追問。

    師父沉吟,然後道:「永置極樂。」

    我蒼然笑道:「原來,師父一直沒有改變初衷……」心中卻湧起失落和失望,果然,我只能選擇將這份感情遺忘……

    師父剛張口又欲說什麼,空柳就跑進屋來對我喚道:「佛予蝶,冷施主和墨施主回客棧了,正在找你。」

    「知道了。」我隨口應到,冷連和墨松冉這倆人最近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好像挺忙的樣子,不過也好,眼不見心不煩,也不會來打攪師父的清靜。

    剛要轉身出門,又被空柳拉住說道:「佛予蝶……你……不要嫁人好不好?」

    我聞言一愣,還未作答,空柳就又看著我說:「你不要跟別人走,同我與師父三人一起去雲遊,開開心心的,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我極力忍住淚,對他說:「在這俗世裡,沒有什麼永遠……等師兄你以後得道,登上極樂,脫離輪迴,那才是永遠……」

    「就算不是永遠,那有生之年,好不好?」空柳幻想到:「咱們一起修行,以後你成仙我成佛,一起登入極樂,那也能永遠在一起了罷?」

    我含淚失笑,搖頭道:「我可沒那樣的悟性,我也不想入什麼極樂,只求在這俗世幸福地生活。」

    空柳露出失望的神色,有側頭望向師父:「師父,您為何要答應佛予蝶嫁人,為何不留下她,勸導她跟咱們一起修行?您說的話,她肯定聽。」

    師父只是垂眼沉默,良久,朝我們擺手道:「為師累了,想歇息,你們……都退下罷。」

    …………………………………………………………….

    「靜好大師的病已痊癒,小姐應該前往知州城完婚了罷?」冷連對我說:「其實松冉家人都在興都而非知州,以防夜長夢多,所以才安排你們先在知州冷府簡單完婚,洞房花燭之後再去興都拜見父母高堂,舉行大婚。小姐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隨你們安排罷。不過……」我欲言又止。

    於是冷連問道:「小姐還有何要求?」

    我看著冷連說:「我就只有師父與師兄兩個親人,我希望他們能同我一起前往知州城直至我完婚後再離開。」

    冷連桃花眼閃現笑意,「那是當然,就算小姐不說,我也會請他們一起前往。」

    「那就好,我沒別的要求了。你們若是沒其它事,那我先走了。」我淡淡地說。

    冷連點頭,「小姐請便。」

    我經過墨松冉身邊,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只是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至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只是個任由冷連操縱的傀儡?!

    聽冷連的安排就知道,定是怕墨松冉的父母不肯接納我,所以想要我們先生米煮成熟飯最好還懷上孩子之後再去見高堂,這樣一來高堂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應允了。

    一想到自己不久就要跟這個自己毫不瞭解也完全猜不透的男人結婚,我就不禁失笑——在古代,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洞房時才知道對方長什麼人模狗樣的人大有人在,相比之下,我還算幸運的了罷?雖然,看起來也幸運不到哪去……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早有準備……

    …………………………………………………………….

    我身穿血紅嫁衣穿過冷府的迴廊,長髮披散在夜風中飛揚,裙擺曳地在青石地板上拖出綿長的蜿蜒,好似血痕。

    今夜,是我與墨松冉的大喜之夜,而冷府上下卻幾乎都陷入了沉睡。

    緣由很簡單,只因我在廚房的葷油和酒中放入兩包最濃烈的迷藥。而那兩包迷藥,是我在藥房用墨松冉送我的紫袍玉簪換來的,掌櫃為了證明藥效,當場灑了一丁點混入豬食中拿去餵自家後院的豬,不出半炷香的時間,十頭豬倒下九頭,剩下的一頭站著就睡著了。

    掌櫃的還算「厚道」,拿了我的簪子,不僅給我兩包迷藥,還多給了我100兩銀子。看來冷連並沒有撒謊,這紫袍玉簪還真有價值連城的潛力……

    因此,今夜的冷府,張燈結綵,卻格外的寂靜。能依然保持清醒的,除了我,就只剩下全然不沾酒肉之人。

    我緩緩漫步至師父房前,看見窗中透出微弱光芒,便抬手輕扣房門。

    房門開了,迎接我的是師父滿目迷惑的鳳眼。

    我對他微微一笑,說道:「師父不必驚訝,徒兒是來向師父告別的。」

    師父輕鎖修眉,「告別?可是……今夜……是你大喜之夜……」

    我褪下累贅的外衫與曳地裙擺,僅剩貼身的抹胸長裙,朝門內走去。

    師父慌忙往後退卻,輕聲道:「予蝶……你……不可……」

    我合上房門,插上門閂,微微歪頭朝師父笑道:「師父是出家人,理應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再美的女人也不過是紅顏白骨,那師父又為何要怕我?」

    師父聞言只得穩住身形,鳳眼微閉,雙手合十而立。

    我輕笑著走上前去,伸手撫過他如玉的面頰與稍嫌蒼白的薄唇,然後掠過他精緻的耳垂,繞至他身後,輕環住他的腰,將身子貼合於他背上,低聲道:「師父若真是高僧,那無論我做什麼,師父都不要動也不要躲,這才是考驗師父定力與修為的時候。」

    師父身子微顫,終究還是穩住了。

    輕輕為師父解開僧袍,然後是內衫,又繞至師父跟前,褪去自己身上的抹胸長裙,裸身鑽進師父散發檀香味的臂彎中,雙手探入他敞開的衣襟,至他呼吸急促的胸前緩緩滑至他頸後,勾下他的頸脖,將自己豐柔的唇貼上他的唇。

    我伸出舌尖,一點一點撬開他緊抿的薄唇,逐漸加深,輕舔吮吸,輾轉游移……漸漸的,他伸出輕顫的舌尖與我的舌尖交纏在一起,合十的雙手也緩緩滑至我腰間,將我摟緊。

    兩副身子緊密貼合,唇齒相抵,師父的唇舌與身軀止不住地顫抖,溫存炙熱地向我索取……我在他懷中低吟,「師父……抱我上床去……」

    「不……為師不能……為師……不可以……」師父痛苦地喘息,鳳眼緊閉,卻顫抖著將我摟得更緊。

    我輕舔他的耳廓,輕咬他的耳垂,誘使他發出銷魂蝕骨般的低喘呻吟,恨不得將我揉進他身子裡去。

    我在他耳邊顫聲道:「抱我上床去……我帶你去極樂……」

    師父閉眼呻吟:「為師……寧願……待在地獄……」

    我又說:「師父……我愛你……」

    師父倒吸一口氣,緩緩睜眼看著我的臉。

    我含淚看著他迷離的鳳眼,再說了一遍:「師父,我愛你……」

    師父顫抖的薄唇輕吮去我睫上欲滴的淚,終於,他俯身將我抱起,走向床榻去……

    ………………………………………………

    不知是共赴了幾世的繾綣纏綿,漸漸平息下來之時,十指依然糾結交纏,捨不得鬆開。

    師父在我耳邊低聲呢喃:「也許,在你還是一襲輕蝶之時,停落在為師的指尖顫動的那一刻,為師就已動了不該動的心念……」

    將頭埋進那個眷戀已久的懷裡,從微汗中嗅出的檀香依然清雅悠長。倘若我真的曾是那襲輕蝶,那麼只為這一夜,來世我就算真的化作青蘿上的朝露,也在所不惜。

    可惜,我不是什麼輕蝶,從來都不是。在你懷中的我,只是一個來自千年之後的再普通不過的女子,與這時代格格不入的言行卻被你誤以為那是精魅的靈性……如果你愛的原是那襲輕蝶,那這美麗的誤會真是讓我心痛不已……

    抬頭看他時的雙眼已是一片黯然的陰翳,「徒兒說過,徒兒今夜不過是來向師父告別。徒兒不該總是妨礙師父的修行,也不該隨便答應不愛之人的親事,徒兒後悔了,所以早就決定遠離……」

    師父將我摟得更緊,「你要去哪裡?為師跟你一起去。」

    我輕輕搖頭,推開他的雙臂,愴然笑道:「師父不必為我放棄修行,徒兒走後,請將今夜之事忘記,你繼續尋求你想要的『永置極樂』的幸福,而我,則繼續堅守我在俗世微不足道的幸福……」

    「不,予蝶……」師父伸手撫住我的臉,溫潤的鳳眼中溢滿疼惜:「你若是離開,為師又怎麼可能繼續安心修行?為師剛才犯了戒律,在抱你上床之時起就已經注定從此萬劫不復……為師破戒是錯,但是,此時為師若是放手讓你走那就是錯上加錯,會比萬劫不復……更令為師痛苦……」

    我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倔強地說:「徒兒不需要師父的憐憫,師父大可不必為我放棄自己嚮往已久的極樂……」

    師父反倒輕笑著將我摟入懷中,撫著我的長髮低聲說道:「為師所說的『永置極樂』的極樂,並非是指西天的極樂。對為師來說,有你的地方,就是極樂。只要有你在身旁,為師就比身處真正的極樂更加幸福。西天的極樂沒有你的蹤影,所以……為師……不想去了……」

    我愣愣地望著師父含笑的鳳眼,不可置信的擠出兩個字:「……當真?」

    師父莞爾,「出家人不打誑語。」

    「可是你已經破了戒,還敢自稱是出家人?」我撇嘴。

    「在回玉關寺向方丈請罪並脫離僧籍之前,為師都還是出家人。」

    我伸手摟住他的頸脖,看著他說:「好,那我相信你,不過……你得答應我,就算你以後脫離了僧籍不再是出家人,也不可以對我誑語。」

    師父點頭微笑:「為師答應你就是。」

    我心花怒放地吻上他的唇,吻得他呼吸又漸漸急促起來之時,又突然推開他起身下床去穿衣裙。

    師父忙問:「予蝶,你還要去哪裡?」

    我回頭對他笑道:「師父也快起身罷,收拾好行裝之後咱們叫上空柳一起趕緊離開這裡。」

    師父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今夜是你與墨施主的新婚之夜,緣何……如此安靜?」

    「呃……我在他們的葷油與美酒中下了點迷藥,讓他們早早地歇息了。」說話間,我已穿好抹胸長裙。

    「迷藥?唉……你……」師父只得搖頭苦笑。

    我跑回床邊在師父臉上輕啄一下,說:「你快起身收拾東西,我先去換件衣裳,待會兒回來找你。」然後轉身走出門去。

    我快步穿過掛著紅燈的寂靜迴廊,滿心是與來時的抑鬱截然相反的歡喜。

    突然,一個黑影在我面前憑空降臨,我慌忙止住腳步,待回過神來,一把劍已赫然抵住我的咽喉,劍身冰冷寒冽,令我不敢喘息……

    燈火下我終於凝神看清對方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中透出沉穩淡定……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