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爬上海拔最高的那棵桃樹。
師父在閉關靜修,空柳也去前殿幫忙去了,沒人管我,正是爬樹的大好機會。
雖然答應了師父和空柳不再爬樹,但我實在無法放棄這目前唯一的娛樂。
只有在這樹上一個人遠離地面安靜地待著,才能安靜地回憶起我以前的生活。
因為前兩天空柳的那件事情,自己也不禁隨之湧起一些淡淡的思鄉情緒——
我爸媽應該還不知道我已經不在那個時空了吧?兒時的我也曾天真活潑、人見人愛,但自從舉家遷進都市之後,我與父母之間的關係就因為他們工作的繁忙而變得越來越疏離。高中時就開始住校,大學畢業之後也打算在遠離他們的城市獨居,一心追求自由閒散的生活,喜歡一個人待著,不喜歡被人嘮叨。就算連續好幾個月不跟家裡聯繫,他們大概也已經見慣不驚。
在外面漂泊久了,就會想家,想念家庭親情的溫暖,於是回家,但在家裡呆久了,卻又懷念無拘無束的生活,渴望獨享寂寞,於是又離家,將父母那不捨的眼神丟在身後。
在別人眼裡我有時是個性情孤僻冷淡的人,偶爾還會顯得粗枝大葉,只有最好的朋友們知道,我其實很感性很細膩,只是不懂得在陌生人面前如何表達自己。
為何非要在陌生人面前表達自己?只是無關的陌生人而已,而我從不奢望誰都能理解自己。
就這樣一個人獨居,閒暇時偶爾跟朋友聚聚鬧鬧,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我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但是現在,我突然有些想家。就待在樹上,安靜地想會家吧。
我閉上眼倚在樹幹上,唱起那首只喜歡獨自吟唱的歌曲: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
終於,有一些些體會到三毛的心情了。如果還能回21世紀去的話,一定要再把她的書找出來重溫一遍。我是看日本漫畫和港台言情長大的,直到高中以後才想起要看一些純文學的作品。
這時,遠處似乎隱約傳來空柳的呼喊,遭了,萬一被他看到我又在爬樹,這個立志成為高僧的傢伙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我拉著身邊的樹枝靠向主幹,想趕緊滑下樹,然而……腳下一空,猛然向地面墜去!
當樹枝劃過我身畔之時,我一閃念想到:也許,就這樣回了21世紀的時空也說不定……
於是閉上眼,聽天由命。
咦?庭院裡的石地板好像沒我想像中的那麼硬,溫暖而又柔韌,還有一股奇異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我,我升天了嗎?
睜開眼,朝右看——好貴氣的美人!
身著紫衣,頭戴玉冠,窄臉修眉,眼裡似乎有桃花盛開……身形看上去比師父更為結實修長,美貌度和師父有得一拼,只是桃花眼比鳳眼多了幾分勾人的醉意,看年齡應該也比師父稍微年長,不過沒關係,越成熟越好,我就喜歡成熟的味道!
紫衣美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見我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便伸手在我眼前搖晃,道:「怎麼?摔傻了?」聲音很有磁性,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我慌忙搖頭,這才發覺束起的長髮已經披散下來。我想問他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但一想神仙理應是靜好師父那樣的,不應像他這樣,渾身散發魅惑的氣息,於是便沒有開口言語。
「剛才是你在唱歌嗎?」美人又問。
我點頭,不明白他想問什麼。
「是哪裡的歌?宛如仙曲。」他讚歎道,「你的嗓音也很美。」
我不禁有些飄飄然,忙說:「哪裡哪裡,不過是隨口吟唱罷了……過,過獎了。」
他又仔細打量著我的臉,然後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胡人女子?」
胡人?言下之意是指我長得不像純種漢人而是像維吾爾族人或中亞人?我從小就已經習慣別人誤認為我是混血兒了,早已經懶得解釋,於是對他莞爾:「你看我像哪裡人?」
「不像漢人,但也不盡然像胡人……」他竟然很認真地在尋思,言下之意就是我長相很怪異,四不像咯?「怪哉,一個女子為何會出現在佛寺內?」
「這個……說來話長……」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大方地說我是蝴蝶妖精。
「說來話長?」美人嘴角揚起一絲促狹的笑意,道:「那就請小姐下地來細說,總不能讓松冉一直抱著你……」
我這才想起自己剛從樹上跌下來,還一直驚訝地板為何如此溫暖又有彈性……慌忙轉頭向左,觸到的是淡墨色的衣襟,再抬頭,觸見一雙淡漠的眼睛……
汗,原來我一直待在這個人的懷裡跟旁邊的美人閒話……我說怎麼摔下來毫髮無損呢,原來是被人給接住了!
不管是在21世紀還是在古代,一個姑娘家這樣賴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裡似乎都有點說不過去,更何況這裡還是佛寺裡。
我慌忙尷尬地跳下地,卻不慎將右腳給崴了一下,疼得要命,反射性地拉住身旁的人保持平衡。
「怎麼回事?」美人見狀也過來扶著我的右臂,一臉的關切。
「疼……我的腳……」我緊皺著眉頭呲牙咧嘴。在美人面前出糗,令人覺得更難受。
美人俯下身去檢查我的腳腕,道:「不礙事,只是脫臼罷了。」說著起身來笑吟吟地看著我身邊的男子,不懷好意地說:「找個地方坐下來讓松冉幫你揉揉就好了,治跌打他最拿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揉揉就好了,沒事的……」我忙拒絕,我已經欠這個被喚作松冉的人救命之恩了,還讓恩人幫我揉腳,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小姐不必推辭,松冉這人雖然看上去冷冰冰,其實有副俠義的熱心腸,豈能見你有難而不出手相助?剛才見你從樹上跌落,可是健步衝上來接住你,這點小事算什麼?你說是嗎,松冉?」這美人擺明了想看熱鬧,不肯放過我也不肯放過那個名叫松冉的男子。
松冉沒有出聲,應該對他很是不滿,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又不好說不,只得將我攔腰抱起,放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然後伏蹲在我面前替我揉腳。
可他剛一碰我就將腳縮回去了,「好痛∼!」
他抬頭對我面無表情地說:「長痛不如短痛,忍忍就過去了。」
這一抬頭我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好英武的一張臉啊,即使放到21世紀去也肯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大帥哥!可惜他又很快低下頭去,抓住我的腳腕,不容我再縮回。
我喜歡靜好師父那樣身形略顯單薄性情沉靜溫婉的美人,也喜歡剛才那個身姿挺拔有點腹黑的紫衣美人,而眼前這位美人雖然長相不如前兩位精緻美麗,但是這種外冷內熱的性格是我的大愛!感謝上天將我生得如此博愛,得以欣賞千姿百魅的美人!
我突然想起,這松冉會不會跟那紫衣美人是一對……
剛開始他下手不重,我光顧著低頭看他挺直的鼻樑與緊抿的唇,幾乎忘卻了疼痛,但突然一下一陣劇痛讓我倒吸一口冷氣,不禁緊抓住他的肩。
「輕點輕點,怎麼如此不憐香惜玉?」身後的紫衣美人看似勸誡,實則戲謔。
終於,他放開我的腳腕,站起身來對我說:「試試能否站得起來。」
誒?我的腳不痛了……我試著站起來,真的沒事了!
「多謝恩公!」我不禁喜形於色,學著電視裡的古裝武俠劇客氣一句。
「要怎麼謝呢?」恩公沒說話,倒是紫衣美人接過話茬。
怎麼謝?這可把我難住了,我身無分文,也沒有糖果……
見我面露難色,紫衣美人繼續說道:「不如……以身相許如何?」
「冷連!」沉默寡言的恩公也終於忍無可忍地低聲喝斥。
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對?我有些搞不清楚……或者說,恩公對紫衣美人有意,但這紫衣美人無情?
紫衣美人絲毫不理會他的抗議,只是斜著眼笑吟吟地看著他說:「松冉,人家姑娘的身子你也抱了,腳腕你也摸了,難道想一走了之不成?弄成這樣,人家姑娘也沒法嫁人了,你一個大男人,怎能如此不負責任?」
汗∼不會吧?雖然很欣賞眼前這位英武型的美人,但是,但是也不至於嫁給他吧?作為一個21世紀現代女性,偶爾跟異性有些肢體接觸是很正常的,我可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就莫名其妙地嫁出去……
「冷連!你今天是存心戲弄我是不是?!」恩公的臉上又是怒氣又是委屈,那紫衣美人太腹黑了,明明是他非要恩公給我揉腳腕的,原來是設個圈讓人鑽,就是為了拿我們找樂!
「松冉,你這是什麼表情?是不情願嗎?這姑娘雖然長相罕見,但也算得上是個美人,還有副動聽的好嗓音,下嫁給你這種不解風情的呆木頭,算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汗∼長相罕見……汗∼不解風情的呆木頭……言下之意就是說我們兩個都是非正常人類,湊一起正好合適?
說得好像我已經非他不嫁了似的,怎麼沒人先問問我的意見啊?封建時代的婦女地位比我想像的還要低下!
「呃,不好意思,兩位公子……」作為當事人的我當然要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我是玉關寺的俗家弟子,婚姻大事可不能自己做主,需要我師父先首肯了才行。」既然我在這個時空沒爹沒娘,那就只好搬出我那溫柔俊美的師父做後台了。
「你是俗家弟子?」被喚作冷連的紫衣美人打量著我身上的僧袍,桃花眼中微露驚異,「玉關寺不是和尚廟嗎?怎會收女子做俗家弟子?敢問尊師是僧還是尼?」
「我師父是玉關寺的僧人,至於為何收女子做徒,這個嘛……說來話長……」太好了,終於成功轉移了話題。
「哦?又是說來話長?」紫衣美人一看就是個喜歡八卦的同好,「那小姐不妨慢慢細說。」
讓我從何說起?我兩眼一抹黑的茫然。
「佛予蝶∼!」空柳的聲音及時傳來,我循聲望去,只見他正朝我跑來。太好了,這下應該可以脫身了吧?
空柳跑近我們,待看清我身邊的兩位美人之後,面露驚訝之色:「冷施主?墨施主?你們怎麼到後院來了?」原來松冉不是姓松名冉,而冷連真的姓冷名連。
我問空柳道,「空柳師兄,你認識這二位公子?」
「當然認識,這二位施主是寺裡的貴客,你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空柳一臉疑惑的神情。
「你叫他師兄?」紫衣美人又少見多怪,估計是見空柳比我年幼許多所以想不通罷。
我只好解釋,「呃,沒辦法,他先入師門啊。」
「莫非尊師是……」紫衣美人一反方纔的玩世不恭,表情複雜而又凝重起來。
「我師父就是方丈座下第一大弟子,靜好大師。」有個才貌雙全的高僧師父應該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罷?我終於有些理解空柳的心情。
紫衣美人凝重的神情中透出幾分玩味與猶疑——
「靜好……你的師父是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