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一卷:微瀾 一,蝶變
    玉關山上玉關寺,又是一個細雨煙柳的清晨。

    靜好照例在佛殿打坐。面前是寶相莊嚴的佛像,身後是飛簷雨滴垂打玄關。

    佛殿深深,陽光在玄關後的帷幕前無能為力地折返,僅剩佛前的長明燈還散發著微弱的光,照在靜好沉靜的臉上,好似黃玉雕鑄的人兒一般。

    三月的空氣溫潤清新,瀰漫著淡淡的花草與泥土香,殿外想必是草長鶯飛的遍野春色,令人流連。但靜好無心流連,心如明鏡空懸,微閉雙眼,一心念佛。

    整個佛殿內是一片與時節不符的清幽空寂。

    一隻避雨的蝴蝶歪歪斜斜地掠進佛殿,似乎故意想攪亂這片空寂,翩翩停歇在靜好肩頭。

    打坐的人依舊正襟危坐,紋絲不動。

    蝴蝶又在他身邊飛繞,然後停落在他雙手合十的指尖,微微顫動。靜好終於察覺它的存在,微微睜開眼看著它。

    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純白色小蝶,卻微微散發淡紫色的光芒,薄翼透明,還帶著晶瑩的雨滴,令人不禁心生憐愛。似乎感受到了靜好的視線,它又起身飛向佛像,在佛像周圍輕繞。

    這樣的一葉輕蝶,難道也有了佛性?靜好不禁輕歎,明鏡般的心中泛起一絲漣漪,視線隨著它游移,直到它最終停落在佛像的手心,似乎耗盡了最後的力氣,撲閃著翅膀掙扎了幾下,便了無聲息了。

    靜好忍不住想起身走上前去看個究竟,突然間卻見佛像手心祥光四射,不由得閉上眼,只是一瞬,待他睜開眼來時,看見佛像前的供桌上出現一個身影,藉著長明燈的微光,只能隱約辨認出是個伏趴著的人,長髮散落,看不清面孔。靜好有些發呆。

    砰咚——「呀呀呀∼∼∼妖怪∼∼!!」不知何時出現在佛殿門口的小沙彌驚呼出聲,手中的果盤跌落在地,鮮果咕嚕嚕四處散落。

    靜好這才回過神來,斜給他一個處驚不變的眼神,朗聲道:「空柳,不得喧嘩。」

    「師父∼徒兒剛才,剛才明明看見∼一、一道光過後∼就憑空變出一個人來了∼妖怪,一定是妖怪∼師父您趕緊離它遠點,免得它妖性大發傷了您!我、我去請方丈師祖來、來……」被喚作空柳的小沙彌驚魂未定,繼續驚呼。

    「空柳,休得無禮!」靜好緩聲喝道,「若真是妖怪,豈敢在佛祖跟前放肆?你難道忘了,整個玉關寺都有佛光籠罩護法?再厲害的妖怪也不可能踏進大門一步,更何況是寺內最森嚴的佛殿?」

    空柳這才稍稍冷靜下來,低聲喏囁著「師、師父說的是……但、但是這到底,到底是誰?」

    靜好這才注意到供桌上的人已經抬起頭來,似乎從黑暗中望著自己,於是起身走上前去,雙手合十行禮道:「貧僧乃玉關寺方丈座下大弟子靜好,敢問施主是……」

    「蝶……」來人輕聲道,「……蝶……」由於聲音低沉,一時難辨雌雄。

    「蝶?」靜好詫異,難道此人真是剛才那襲輕蝶?剛才的光,分明是佛光……難道是那蝴蝶有了佛性,碰巧又停落在佛祖手心,佛祖便顯靈賜予它人形?這是,這是,佛予蝶?!靜好自小跟隨方丈師父修佛,近30年來還是頭一遭親眼看見佛祖顯靈,而且還是大變活人!想到此處他有些控制不住內心的欣喜,於是又雙手合十念誦起我佛的功德無量來。

    恍惚間,那人已經跳下供桌,貓一般的輕捷。然後徑直由佛殿深處的黑暗走進春日的陽光裡去。從背後約莫能辨出是個身形纖巧的年輕女子,漆黑的長髮散落及腰,穿一襲樣式古怪的純白衣裙,無袖,赤腳,露出粉白的雙臂和腳踝。一陣風吹來,裙角隨著落花飛揚。她在玄關停住腳步,面對著她的空柳忍不住紅著臉低下眼,往後退去。

    良久,她回過頭來滿臉迷茫地看著靜好。

    「請問,這……是哪?」音色清越動人,猶如佛塔上的風鈴。

    這就是……佛祖的造物?和畫上的天人或精魅似乎相去甚遠——她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臉似桃心,膚色蒼白,稍濃的眉黛,一雙茶色的盈盈大眼略微凹陷,眨眼間似有水光瀲灩,鼻樑端正尖挺,粉唇微豐,不笑之時唇角也略微上翹,不算玲瓏的五官拼在一起卻意外地和諧耐看,似乎帶有些西域血脈,看上去樣貌介於胡姬與中原女子之間。

    但是那身衣裙……大概是隨手裁剪,低胸赤腳光臂,一串晶瑩剔透的紫晶珠鏈自頸項垂落胸前……這身打扮,倒真有些像畫上的飛天……

    一陣刺眼的光芒過後,我覺得自己好像狠狠地跌落到什麼地方了。

    怎麼是趴著跌下來的?哎喲∼膝蓋好痛,原本束起的頭髮也披散下來了,看來跌落時弄丟了我心愛的發圈。

    砰咚——「呀呀呀∼∼∼妖怪∼∼!!」

    我還沒迷糊夠,就有個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來,讓我耳朵有點短暫轟鳴——妖怪?哪裡有妖怪?我還真沒親眼見過妖怪……不過小哥麻煩你小聲點,奼女一般都有點神經衰弱,受不了噪音。

    「空柳,不得喧嘩。」另一個成熟溫和的男聲響起,我望向聲音的來源——好俊俏的和尚,修眉鳳眼,直鼻薄唇,臉部線條流麗,淺灰色僧袍不染俗塵,沉靜的眼神,在搖曳的燈火映照下,有種靜謐空靈的華美。

    美人啊美人,我最喜歡的古典型美人,這次竟然能看到真人版!

    雖然我有點搞不清狀況,雖然是個和尚,但是能看到養眼美人說明我的境況還不至於太糟。於是我定定地望著他,周圍的一切都漸漸凝滯,就連那個一驚一乍的少年在旁邊喊叫了些什麼都無心去聽,更無暇理會什麼妖怪。

    美人好像察覺到我對他的垂涎,逕直朝我走過來,很客氣地對我說道:「貧僧乃玉關寺方丈座下大弟子靜好,敢問施主是……」

    靜好?這名字蠻好聽,雖然有點像女人的名字……咦?玉關寺是什麼東西?沒聽過,我剛才不是在大佛寺嗎?啥時候改名玉關寺了?

    既然玉關寺的大弟子這麼俊美,那以後我一定要經常來拜佛,趁機多看幾眼!

    這裡黑燈瞎火,幸虧我的眼睛早習慣了在黑暗中看東西,以至於眼睛的形態和功能都能媲美「貓眼」。能這麼近距離看著美男的臉,讓我幸福得有點窒息,而且一大早還沒喝水,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跌……跌……」

    「蝶?」他非常詫異得搶過話頭,其實我是想說「跌下來的」,但是美人並沒給我機會把話說完。

    也難怪人家詫異了,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以極不淑女的姿態趴在一張桌子上,再抬頭一看——好雄偉的佛像,比大佛寺的更華美更壯觀,看來……這裡真的不是我昨晚下榻的大佛寺?

    呃,先不想這個了,原來我正趴在人家佛祖的供桌上,供品都被弄亂了,對不起啊佛祖,昨天我才向您許願說想要看美人,沒想到您這麼快就顯靈讓我看見,您這麼夠意思,但是我卻將您的供桌攪亂,失禮,失禮!

    我慌忙跳下供桌。

    誒?鞋也沒穿?難怪剛才就一直覺得涼颼颼的。還穿著睡裙?真是丟人現眼!我不會是昨晚夢遊跑到這裡來的吧?我好想沒有夢遊的習慣……明明記得剛才還在大佛寺的客室裡睡覺來著,剛睡著沒多久就夢見自己腳下一滑,跌落了下來,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到了這裡來,而且身上還是睡覺時的打扮……

    太玄妙了,參不透啊佛祖。算了,反正這睡裙也不是很暴露,權且就當夏裝穿,應該不會太引人注目才是。

    赤腳踩上冰冷的地面,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該向美和尚借雙鞋和外衣,奼女的抵抗力還是有些禁不起三月的春寒。

    不過這美人好像有點秀逗,搶過我的話頭之後面部表情非常複雜,然後竟自顧自念起了佛經來,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唉,他不計較就好,砸了人家的佛殿供桌,嚇壞了人家的小沙彌,沒找我賠償精神損失已經萬幸,那我還是走為上計,改天衣著整齊一點再來正式道歉,順便……再多看幾眼。

    我快步走向殿門外,打算先跟剛才被我嚇壞的小沙彌道個歉,但是他一見我走近就立刻低下頭往後退,一副好像很害怕模樣。想來也是,親眼看見一個大活人突然憑空砸在供桌上,任誰也會受驚過度,估計剛才他叫的「妖怪」就是我了,更何況我長得這麼不面善,還披頭散髮像個瘋子,他害怕我也是理所當然。

    看他眉清目秀不過十五六歲,將來在美貌方面應該會大有發展。我下意識地摸口袋……沒有口袋,差點忘了現在穿著睡裙。我記得我的外套口袋裡總是裝著巧克力,專門用來哄小孩,本想給他幾顆表示歉意,這麼不巧,那還是改天吧,改天拿一整袋來,保準把他哄得眉開眼笑。

    我一抬頭,無邊春色撲面而來——

    殿外是一個偌大的庭院,滿目是盛開的桃花,如雲似霞,配上庭院中古樸的山石小徑與靜謐的涼亭,很有那麼點「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韻致。

    這樣的繁花,已經有十幾年沒有看到過了,我彷彿回到了兒時的鄉下,細雨紛飛時節我爬上山頂朝下望去,這樣的繁花開滿了整個山坡,整個世界。一陣風拂過,裙角隨著落花飄揚。這樣溫潤芬芳的氣息,帶有童年時代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令人懷念……

    呃,現在不是懷念語陶醉的時候,外面的建築怎麼看著不對勁?雖然也是琉璃瓦朱紅牆,但是樣式卻和現代的廟宇區別和大,可我又覺得很眼熟……

    難道……這裡,是日本?沒錯,就是類似日本的廟宇,什麼清水寺淺草寺,難怪那麼眼熟,連庭院裡的佈局都有點像,只是把櫻花換成了桃花與梨花。

    汗,怎麼一夜之間跑日本來了?但是剛才倆人怎麼說的都是中文?

    與其自己瞎琢磨,不如直接問這裡的人算了。這小和尚看樣子受驚過度,估計不可能清醒地回答我的問題,那個美貌的大和尚雖然看上去也有點秀逗,但是好歹像個明白事理的人,那就問他好了。

    於是回過頭去,卻發現他正看著我,雖然眼神空靈而又明淨,但被一個如此俊美的異性這樣直視還是令我有些不自在,只好硬著頭皮字斟句酌地問道:

    「請問,這……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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