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朝霞有了這麼多的男人,她給自己下了個定論:壞女人。她甚至覺得自己沒資格去想尹中了。走到這個地步,她又弄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她不敢去想了,她覺得唯一要做好的,就是教好學生。她也不去抱怨李權升了。她還有什麼資格去怨他呢?所以,她又把新房子的鎖,換回來了。最近,她常去那裡。她希望能遇上李權升。
星期四的晚上,李權升喝醉了。他開門進來,意外地看見了朝霞。他卻「哇」地哭了起來。朝霞上前扶住他,坐到了沙發上。
「朝霞,你是朝霞嗎?」李全升伸出兩隻手,捧住朝霞的臉,仔細地瞧。
「是的,我是的。」朝霞替他擦乾眼淚,心裡很內疚。
「朝霞,別離開我。沒你,我就沒快樂。」李權升說話一點不糊塗。
「好的。我們在一起。」
這一夜,他們勝似新婚。
朝霞又每晚去了李權升那裡,可她再也不提李權升離婚的事情了。她對他,不再有什麼要求。見了孫校長,她也不再咄咄逼人了。說話的語氣和緩多了。她不再去怨恨。她只是在心裡十二分地瞧不起自己。她就是一個十足的下賤坯子。那年尹中不幸死在陶園,害得陶自力去坐勞,陶園人都不再看好她了。陶園人認準她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所以,到現在為止,她都沒臉回到陶園。
朝霞只有全力投入到工作中,才能找到心靈的一份寧靜。所以,她每天盡量呆在辦公室,把她工作中的每個細節,都做得讓自己滿意。又是下班了,孫校長找來,告訴朝霞一個好消息--她被評為省骨幹教師了。朝霞聽了這個大好的消息,卻沒一點高興的神色。孫校長很奇怪的說:「你怎麼還不高興呢?這不是任何人都能隨便評上的。這以前的規矩,是評領導。老師能評上,是沒先例的。我到現在為止,都還不是。你不想要,我要了。」孫校長笑著說。
「好吧,你要。真的。這對我沒多大作用。」朝霞認真地說。
「這都是縣委開會定下的。我哪有資格呀。」孫校長接著說,「你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情。有人在幫你。」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要了。這是很不公平的。學校有那麼多比我優秀的人,讓他們評吧。」朝霞說的是真心話。
「你這又是在給我出難題。如果在老師中間評,那不是要打破腦殼呀。以前之所以不在老師中間評,是因為難度太大了。這也是老師自己造成的。算了吧。這都是上級領導的意圖。你就順應民意吧。」
就這樣,朝霞評省骨幹的材料報上去了。材料是王自富精心整理的。這樣的大事情,孫校長是必須在全校大會上公佈的。林會一聽,一股無名火,串了上來。散會後,林會站在門口,高聲叫道:「這也太不公平了吧。評完了才給我們講。這跟不說有什麼不同。這真是太黑了,就因為漂亮嗎?」她完全忘記了同朝霞一直以來的交情。一群老師從她身邊經過,有人拍著她的肩膀,小聲說:「忍著點吧。」
林會怎麼也想不通,論成績,論名氣,她怎麼也比朝霞強。只是沒她漂亮。她猜道這是孫校長在搞鬼。這孫校長,她算是把他看穿了。工作上,只知道叫她去拚命,有好處的時候,卻把她忘記得一乾二淨。她的心裡很簡單地升起了對孫校長的仇恨,也包括朝霞。
四十七
林會好久都不理朝霞的了。朝霞也不想去對林會解釋什麼,這本來都是解釋不清的。她還是只管上好課,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只要自己對學生沒愧,心裡就塌實了。只是林會老在關注朝霞的行蹤,她猜測,林會和孫校長有一腿。她一定要拿到證據,給他們難堪。誰讓他孫校長不仁的,就修怪我無義了。
終於,機會來了。下班了,林會也沒忙著走。孫校長走進辦公室,見林會也在,笑著說:「林會,你也還沒回去呀。別太辛苦了。回去吃飯去吧。」又故意大聲說:「朝霞你來一下,有件重要的事情要找你。」說完,他走了出去。林會也走了。朝霞知道沒什麼大事,所以沒急著去。過了幾分鐘,她才走進孫校長辦公室。她進門的時候,還故意回頭看了一下周圍,四下裡寂靜無聲。
她一進辦公室,孫校長就走過來把門關嚴實了。轉身抱住朝霞,就要親吻。朝霞伸手擋住他的嘴巴,小聲說:「你別急,我擔心要出事。今天最好不要這樣。我還是回去的好。」
「不會的。這會兒是最安全的。你就放心吧。來,好好溫習我們的功課。我有幾天沒那個了,心裡就掛記著你的。我對我老婆一點興趣都沒了。就是因為你這個狐狸精。」孫校長說完,急著動起了手腳。他們照常滾到了那把愛情沙發上。今天,孫校長興致很高,他想換種姿勢。他讓朝霞仰面騎在沙發的扶手上,然後他從前面攻入。他覺得這樣很好,進入得很充分。正當他兩雲裡霧裡的時候,危機果然如朝霞預料的那樣,在向他們逼近。
林會並沒有回去。而是藏在了暗處,她想要的機會可能就是現在。她等到朝霞進門之後,快速跟到窗下,她聽清楚了他們的開場白。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她今天要導演一出精彩的大戲。她找來一個學生,叫他快速到孫校長家裡,去叫來他的老婆,說孫校長在辦公室病了。
孫校長的老婆果然來得及時,她還叫來了一個老師幫忙。她風風火火來到辦公室門口,卻見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她急了,是不是老孫被人送走了?她是個細心的人,她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見老孫喘著粗氣,小聲地叫著:「我的乖乖,爽死我了。」怎麼這話這麼耳熟呀?這不是他常在盡興時的口頭禪嗎?她一下明白屋裡發生什麼事情了。但她很鎮定,她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他叫幫忙的老師快回去,說沒什麼大事。等那老師走了之後,她才輕輕地敲門。屋裡的人,慌成一團。敲門聲一直不斷,孫校長卻很快鎮定下來。他叫朝霞別出聲。
孫夫人在外面發話了,「是我。我知道你們在裡面。什麼我都聽清楚了。今天是沒辦法狡辯了。把門打開,我要看清是哪個狐狸精。開門了,說明你們還把我當人看,我們還可以好好談談。如果不開門,我就要把事情鬧大。」
門開了,孫夫人一個大步,串進屋裡。她看清楚了那個狐狸精。好漂亮的狐狸精。她氣得七竅冒煙,但是,她不能發作。她知道,事情搞大了,對她,對兒子,都是不利的。她必須要忍。但她又不能這樣放過朝霞。她氣憤地說:「你們說話呀。怎麼給我交代?」
「不要把事情鬧出去。你什麼要求我們都可以答應。」孫校長說。
朝霞的衣服還是七零八落的,她扣衣扣的手,在發抖。人最狼狽的時候,莫過於此了。
「也不要傷害朝霞,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有什麼氣儘管向我撒。現在,叫朝霞走,我們好好談。行嗎?」孫校長又說。
「你說得輕巧。讓她走,她偷了別人的男人,就這麼輕鬆脫了干係,那我這個人是不是太好欺負了?你把紙和筆找來。」孫夫人命令道。
「你要做什麼?」孫校長問。
「你找不找?」孫夫人瞪大眼睛說。
孫校長拿出了紙和筆。孫夫人拿起遞給了一直沒說話的朝霞,說:「給我寫個保證,保證半年之內,在龍談中學消失。僅這一個要求。」
你這過分了吧?」孫校長說。
「就這麼辦。沒別的選擇。」孫夫人狠心地說。
朝霞拿起筆,按照要求飛快地寫完了。
「我可以走了吧?」朝霞問,卻不敢看人。
「不行,你要跪著把你寫的保證書,遞到我的手裡。」孫夫人又出新招。
「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孫校長說道。
「你們剛才在消魂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過分?」
朝霞覺得沒臉見人了,只要不把這事情鬧出去,就萬事大吉了。她早就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尊嚴,不知顏恥的女人。她想快點離開。她跪下去了,把那張寫著恥辱的蒼白的紙,遞了過去。她無聲無息地走了。她心裡沒有怨恨,也沒有悲傷。她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四十八
常言道,禍不單行,一點不假。還有更槽糕的事在等著朝霞。
李權升的老婆,是個很機靈的女人。李全升就是看中了她這點。李全升好久不在家裡過夜了,她並不是一點反映都沒有。她知道自己男人的那點本事。李全升從不賭博,也不進夜總會。不回家,肯定是外面有了喜歡的女人。她不能慌張。她要尋找時機。李全升在換褲子的時候,取下鑰匙,扔在了床上,一個上午卻忘了帶在身上。她隨意拿起一看,卻意外地發現了秘密。上面有把鑰匙,是她不熟悉的。這鑰匙哪來的?她趕快拿著鑰匙,到外面給自己配了一把,又把大串鑰匙放回了原處。
晚上,她看見李全升像往常一樣,什麼也不說,就出門去了。她緊跟在後面。見李全升進了一幢新樓,在五樓停了下來,掏出鑰匙,像是在開自家門一樣。門開了,李全升一進去,就把門關嚴實了。她算是發現了新大陸。好,只要找到了地方,就有辦法了。她估計,這就是那個野女人的家。今天,她不打算進去。
第二天上午,她悄悄來到五樓,先是敲門,可沒人開。她於是用配好的鑰匙,打開了門。裡面確實沒人,朝霞早去上課了。她在屋裡仔細察看,她今天的目的,是要弄清房子的主人是誰。很容易,她在文案上,找到了朝霞的一本榮譽證書,是學校上學期發給她的。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朝霞的名字,還有龍潭中學的落款。
現在,只有李全升還把她當一個正常的人看。因為,李全升還一直以為,朝霞是他心中最為純潔的天使。朝霞知道,在龍潭中學呆不下去了,和李全升的緣分也快盡了。李全升給了她無數個安寧的夜晚,她很感激他。她甚至覺得,自己至今都沒愛他一點,心裡很是不安。有時,他們在溫存的時候,她總是裝得很投入,她希望李全升也能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一點溫存。李全升說得對,她的心是用金子都難買到的。其實,她不是水性揚花的女人,她不是見一個,就愛一個的賤女人。她的情感是專一的。當夜很深的時候,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尹中,想起她一生唯一一次刻骨銘心的愛。她對尹中深深的思念,在這樣的夜晚,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她。她無法擺脫。她也不想擺脫。她喜歡這樣的思念,這樣的幸福的思念。
晚上十點,朝霞和李全升照例上床,兩人相擁著看會兒電視,才躺下做作業。作業還才開始,一夥人突然降臨在他們的床前。李全升的老婆帶著她的兩個兄弟,氣勢洶洶地揭開兩人的被子,朝霞和李全升都赤條條地暴露在眾人面前。那兩個彪型大漢,掄起早準備好的木棍,雨點般地落在兩人的身上。李全升摟住朝霞,雨點多落在他肉墩墩的屁股上。他邊護著朝霞,邊哀求道:「小滿,我們好好談談。叫他們先停下來。」小滿大概是他老婆的稱呼了。小滿也不想把李全升打成殘疾,她也只是想教訓他一下。雨點停了。朝霞和李全升趕快穿上衣服。這樣的場面,朝霞歷經幾次,似乎多少有些經驗了。她不再發抖。今晚,她比李全升更鎮靜。她下了床,對著叫小滿的女人,鞠了躬,然後,不緊不滿地說:「對不起。當然,這一句話,是不能抵消我的罪過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全升。你要打,要罵,都衝我來。我不會怪你的。我們都是女人,將心比心。我理解你。不過,請你相信,全升永遠都是你的。我不會和你爭的。我沒有這個資格。以後,我保證不再和全升來往。我希望你能冷靜考慮,不要做出對你們不利的事來。」朝霞說完,看著小滿。
小滿滿腹的怨氣,不可能被朝霞的這幾句話,就能化解的。她揚起巴掌,狠狠地扇在朝霞的臉上。朝霞的臉一陣熱辣辣地痛。朝霞沒有躲閃,她覺得自己該打。
李全升趕緊上前,說:「行了吧,小滿。我們回家去說。好嗎?」
小滿指著朝霞,惡狠狠地說:「你竟敢惹我。沒你好果子吃。你等著瞧。」說完,逮著李全升出去了。
此時,朝霞很平靜。小滿的威脅,她絲毫不在意。因為,她再也感受不到活著的意義了。她原先,考慮到的活下來的理由,其實,是可有可無的。沒了她,兒子照常能長大。沒了她,尹中的父母,照常能壽終。她早就該隨尹中而去了,留在世上,多活幾年,不外乎多製造了幾件醜聞,反而給爸爸媽媽,給兒子,丟人了。本想好好教幾年書的,連這可憐的願望,都沒法實現。這個晚上,朝霞睡得很安穩。她覺得,人活著,最舒服的,莫過於酣眠。她在累極了的時候,就想永遠沉沉地睡去。
早上,朝霞照常去了學校,她還想給學生上課。離孫夫人的期限,還有一段時間。她想上完這學期。
下午五點多鐘,正要下班了,但老師們還沒離開,小滿闖進了辦公室,連講帶罵的,像在演講似的,「老師們,你們知不知道,你們中間出了個不要臉的。就是曹霞這個騷貨。她偷我男人,被我在床上抓住了。她這樣的女人,不配跟你們在一起工作,她給你們丟臉了。她勾引我男人好久了。你們還不知道,她是個老不要臉的。她把她男人害得去坐牢。現在還這樣。這個騷婆娘,真是個害人精。她還準備害得我男人和我離婚。她不就是想我男人的錢嘛。你們看,她穿得那麼漂亮,都是我男人給她買的。我今天就是想讓老師給我評評理,我相信你們都是懂道理的人。你們幫我把她趕出去。趕出龍潭中學,趕出縣城。」小滿邊演講,邊揮舞著拳頭,像是對萬惡的舊世界宣戰一樣。老師們沒有人去制止小滿,林會心裡更是按奈不住地興奮。上次,她導演的校長辦公室的大戲,怎麼悄無聲息,她很失望。她覺得孫校長的老婆,沒能耐,換了是她,早把地皮翻了個底朝天。
朝霞沒想到,小滿會逼到辦公室來。她不去理小滿的,任她罵個痛快,罵個氣醒。她要抓緊時間改完學生的作業。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小滿還罵了些什麼,她幾乎沒聽清楚。小滿罵夠了,才被學校的保衛叫走。老師們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卻沒一個留下來安慰朝霞的。
作業改完了,朝霞腦子裡一片茫然。她不知道是不是該回家,去看看兒子。天已經黑下來了。朝霞還呆坐在辦公室。這時,婆婆找來了。她可能還不知道辦公室發生的事情。她今天看起來,格外地高興。她笑著叫朝霞:「怎麼還不回去呀?來來在找你呢。陶自力回來了。他提前釋放了。他在家裡等你回去說話。走呀。」婆婆盼望的時刻終於來了。
「您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馬上就回來。」朝霞看著婆婆說,她想笑一笑,卻擠不出來一絲笑容。
「好的,你快點。飯好了,我們等著你。」婆婆轉身準備走出門去。
「媽媽,」朝霞急急地叫道。
「怎麼了?還有事嗎?」婆婆笑著回頭看著朝霞。
「來來在找我?自力還好吧?」朝霞有很多話要說,但說什麼好呢?
「你回來就知道了。快點。」婆婆說完,消失在門外。
自力回來了,好。回來得正是時候。朝霞很放心了。
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看。她沒有回家,而是平平靜靜地走出了校門。
四十八
朝霞晚上沒有回去,婆婆以為她不願見陶自力。反正她好久沒有在家過夜了,就沒覺得蹊蹺。第二天,英語課沒人上,學生找到教務處,教務處四下找人,沒有朝霞的影子。隨即,教導主任把情況報告給了孫校長。孫校長心裡一緊,他預感到有事。他馬上給鄧縣長打了個電話,說朝霞沒來上課,擔心有意外情況。其實,他是想探聽一下,鄧縣長知不知道朝霞的下落。鄧縣長問了朝霞最近的情況。孫校長把昨天辦公室發生的事情,簡單地敘述了。鄧縣長什麼也沒說,卻掛斷了電話。
第三天,朝霞還是沒回來上課。孫校長於是報了警。警察忙乎了一天,沒得到朝霞的任何消息。第五天,從青蓮鎮,傳來消息,尹中的爸爸在尹中的墳上,發現了朝霞的屍體。據法醫鑒定,是服了大量的安眠藥。朝霞一直盼望永遠地睡去,她如願以嘗了。
龍潭中學少一個朝霞,照常運轉。朝霞的位置很快有人補上了。不用猜,孫校長又多了一筆收入。
可是高一(、2)班的英語成績,是與日俱降。特別是鄧橋的成績,像泥石流滑坡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舒欣沒能升上去教高三,她的班自然是被專職高三老師接管了。她和那位實驗員結婚了,她的工作也沒了危險。孫校長見了她,常常是主動打招呼。
林會一直教上了高三。畢業的時候,她班上的語文成績,當然是年級第一。可惜,她班上卻沒考上幾個,因為其他成績太差了。她也成了專職的高三老師。她是留在了高三,但是,她的丈夫卻永遠地留在了鄉下。他們終於決定不再復婚了。
龍潭中學這一屆,出乎意外的,沒能打響,跟上一屆只是持平。鄧橋更沒有考上想去的大學,只是上了專科線。鄧縣長沒讓兒子去讀,而是把他送到省城去復讀了。從此,鄧縣長對龍潭中學,就沒寄多大希望。他認為,龍潭中學,是受困的龍,撒不起三尺高的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