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問吹簫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再會友人
    也許郎中說得沒錯,他這病還真是傷心過度才引發的。

    從千年後帶來的傷藥他也吃了不少,為什麼還是止不住傷勢復發呢?大概心理因素才是主要關係,徐茂公一咬牙,反正也是止血的藥,喝!

    ……

    ***

    是不是因為開春,萬物更新,只一個二月份,李唐的政令就一個個頒布下來。

    朝廷接下來開始優待宗姓了。

    「諸宗姓官宜在同列之上;未有職任者,不在徭役之限。每州置宗師一人,以明管攝,別為團、伍,所司明立條式。」(注1)

    也就是說,只要是姓李的做官,就高人一等。

    這個政令對徐茂公而言應該是好事,畢竟他被賜姓李,也算是宗姓一族。

    不過,這點在黎陽他好像用不上。一,黎陽現在官職最大的人本來就是自己,連平職的人都沒有。二,眼前這幾個人和自己隨便慣了,擺不了官架子。

    「朝廷專派宗師負責,看來陛下對自家親戚還是格外照顧啊。」魏征看著政令感歎,這初建國便如此厚待自家人,一方面確實能讓家族團結,覺得跟著李淵冒殺頭的危險造反也是值了,而另一方面,其他的將領會不會不滿?百姓們又怎麼看?

    「至少朝廷是先頒布了租庸調法。仍是百姓在前。」知道魏征顧慮什麼。徐茂公想了想答道。

    「那些李家親戚跟著陛下。也吃了不少苦。這時再不給點好處。只怕他們私下會怨陛下地。」郭孝恪看到地是另一面。李淵起兵前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李家當時不在太原地親戚被隋軍大肆捕殺。其中甚至包括了李淵幾個還沒成年地子女。現在不給他們補償。怎麼過得去?

    不過郭孝恪還有件事不滿意:「為什麼京官有祿米和永業田。職分田。外官卻只有永業田和職分田。沒米我們吃什麼?」

    那我也沒見你餓肚子?魏征白他一眼。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地有理。「對外官來說確實不公平。」

    徐茂公看他倆議論朝政。覺得不便插嘴。總不能告訴他們。未來會改地吧?

    他順手從幾上地果盤拿了個水果在手上把玩。這紅通通地果子是招人喜歡。可為什麼叫做「柰」?害得自己最初一見之下叫錯了。對了。它還有個名字叫「頻婆」。聽起來到倒跟蘋果差不多。

    見徐茂公不說話,魏征和郭孝恪反而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

    「還不舒服嗎?」魏征皺眉,徐茂公吃藥也吃了十多天,怎麼起色不大?

    「沒事。」徐茂公微笑,他覺得郎中的藥還是有效的,畢竟也是止血化瘀的,雖然並不算太對症,但他把傷藥合起來一塊吃,效果就好多了。

    「不用再換個郎中看看?」魏征在隱居時也學過醫術,對這方面很小心,只是他入世後把醫術還給了道觀,現在可不敢輕易再給人診脈開方子。

    「不用了。」徐茂公不認為再換一個就能看出什麼不同,反正他現在也好了不少,而且憑這裡的郎中想像力再豐富,也猜不出來他是怎麼傷的。

    「軍裡還有別的郎中嗎?」魏征問郭孝恪,十幾天都不好,若是做下病根就麻煩了。

    「軍裡的郎中都換了四個了,可開的方子不都差不多。」

    「還有沒看過的嗎?軍中一共有幾個郎中?」

    「…六個。」

    「那…」沒等魏征問清,徐茂公已將手中的蘋果沖郭孝恪砸過去,然後才面對魏征的疑問,「剩下那兩個是獸醫。」他板著臉說道。

    「咳。」魏征想笑又不好意思,輕咳一聲才接著道,「那讓府衙的醫學博士去找,偌大的黎陽城還沒有名醫?」

    「然後消息再傳到王世充和竇建德那邊,讓他們打黎陽城的主意?」

    「……」

    「這樣,半個月,給我半個月時間,如果那時傷勢還不好,就隨你們安排,怎麼樣?」不好意思看別人這麼為自己費心,徐茂公主動退了一步。

    其實徐茂公也略通醫理,他知道自己氣色不好是因為失血還沒補上的原因,而不是傷勢沒好。可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他那日在李密墓前發病,吐血並不第一次,當然他也不敢說。

    「真隨我們安排?」郭孝恪將順手接到的蘋果削好皮,遞給他。認識久了,郭孝恪發現這位瓦崗出名的智者也有任性的一面,比如說,水果不削皮他絕不會吃…

    「當然。」徐茂公接過蘋果,隨口答道。

    「你們認為秦王怎麼樣?」看到眼前的水果,魏征想起另一件事。

    「不錯啊!」郭孝恪回答得挺痛快。

    李世民回去後居然還記著徐茂公身體不好,派人專門又來問候,送上了大堆的補品,其中就包括眼前的水果。(注2)

    這點讓郭孝恪覺得李世民比李密強多了,自徐茂公來黎陽後,就是逢年過節也沒見李密問候一聲,更別說平時了。

    徐茂公剛咬了一口蘋果,就看魏征盯著自己,躲不過去,他只好點點頭,表示贊同郭孝恪的看法。就當是吃人家的嘴短吧,反正李世民到目前為至是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魏征在心裡歎氣,把到嘴邊的話又吞回肚裡,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更好吧?

    ***

    徐茂公提著一籃香燭紙錢走在去李密墓地的路上。

    比起葬禮時的隆重,這百日祭就顯得格外冷清了。

    不過現在眾人都是自顧不暇吧?局勢越來越亂。

    今年的閏二月,突厥的始畢可汗「好像」忘了他已經和李淵是盟友,竟然率軍過了黃河。劉武周趕著拍馬屁,替突厥牽制李淵,準備去打李淵的老窩太原。沒想到始畢可汗半路病死了,唐朝躲過了這一戰。

    的確是躲,現在的唐朝,內憂太多,實在沒有辦法全力以赴應付突厥,誰知道有多少幸災樂禍的想撿便宜?

    到了三月,唐朝又受降了不少地盤。

    可到了四月,王世充在洛陽稱帝了。

    這下黎陽也緊張起來了。誰知道王世充吃著興洛倉,眼睛會不會還盯著黎陽倉不放呢?郭孝恪和魏征都在忙活,徐茂公幹脆自己過來。

    徐茂公當然不會假戲真做認為這裡真埋著李密和王伯當。不過對於葬在這兒的人,他是打心裡佩服。這是真正的忠臣義士,也許,只有在這個時代,才能讓人把死亡進行得這麼慷慨激昂?

    徐茂公自覺自己無法做到這點。就算明知李世民是真命天子,就算李世民現在對自己格外器重,但要他這時為李世民去死,他只有,絕對,會拒絕!

    無法做到,但並不妨礙自己去佩服這些人。連名字也不知道,知道了也無法為這些人名正言順地立碑,徐茂公只有用隆重的葬禮來表示自己的敬意,雖然,葬禮上用得還是別人的名。

    看到墳前早擺好的香燭和祭品,徐茂公感到意外。還有人記得今天是百日祭?

    站在墳前的人背影衝著他,一身道裝打扮,卻仍讓他覺得眼熟。

    「映登?」徐茂公試探地問,「是你嗎?」

    那人轉過身來微笑,不是謝映登是誰?

    徐茂公眼眶微紅,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別這樣好不好?」謝映登的表情比他自然多了,「就為了怕再刺激你,我可是特地選擇你病好了才出現的。」他說道。

    「連這你都知道了。」徐茂公失態也只是一剎那。

    「你在魏公墓前傷心嘔血,這事都傳開了。其實,」謝映登看他,「既然茂公兄能未卜先知,又何必這麼傷心。」

    「什麼都知道,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這種無力感,還不夠讓人心痛?」終於碰上個能讓自己吐露心跡的了,徐茂公自然向他訴苦。

    謝映登想了想,說道:「茂公兄不覺得自己這種能力是不屬於這個塵世的嗎?」

    「所以呢?」讓我和你一樣出家?

    「我叔父聽說了尊師紫陽真人,甚為仰慕,茂公兄若是有意,不妨和我們一道去拜訪令師如何?」謝映登確有此意。

    「那只怕讓令叔失望了,家師,我找不到他。」徐茂公苦笑,相隔了一千多年的距離,讓他怎麼找?

    「茂公兄還是留戀紅塵了?」謝映登笑笑,也不強求。

    「不是留戀,是不得不留下。」徐茂公更正他的說法。

    ……

    謝映登居然出家了!?

    郭孝恪和魏征知道後都很驚訝。

    「他人呢?」魏征問。

    「走了。」徐茂公兩手一攤。

    「你沒請他到黎陽坐坐?」

    「我說了。可是他說不用了。看來他是真的不想再涉足紅塵了。」

    據謝映登本人說,那日金墉城被破,他在亂軍中和眾人失散,然後卻碰上了他叔父謝弘,跟著叔父這段日子,他發現自己更喜歡這種清心寡慾的生活,索性出家和叔父一起修行。只是聽說徐茂公在到處找他們這些瓦崗舊部,幾番思量,還是決定來告個別。

    「你就沒有再勸勸他?」魏征感慨萬端,他迫不及待從青燈黃卷中出來,有人卻用更快的速度跳進去。

    「他心意已決,我除了祝他早成正果,還能說什麼。」徐茂公沒覺得出家有什麼不好,如果不是牽掛太多,他也想隱居過日子。

    「你真的和他這麼說?他不會是被你氣跑的吧?」郭孝恪失笑。

    注1:見《唐大詔令集》卷40《武德二年正月宗姓宮在同列之上詔》;

    注2:明代徐文長做〈〈頻婆詩〉〉,說一個蘋果要一百錢,我想唐代應該也不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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