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不過大排檔上就餐的人數卻多,呼喝聲與對稱分佈的五盞耀眼的大燈交相輝映,把成都的夜生活淋漓盡致地反應出來。
四人坐好,點了喜歡的小吃,就著夜色和吵鬧聲邊吃邊聊。聊天的重點自然在挖掘方圓的過去上。最先開啟話頭的是老趙,老趙對方圓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弟子感到耿耿於懷,於是搶先問方圓關於「Go9」的事情。
方圓呵呵一笑,也不隱瞞,隨口道:「我起先註冊的名字就是Go9,後來見那個ID過於招搖才更換的。現在的Go9就是我徒弟丁文慧,嗯……老鄭見過她的。」
老趙兩人這才釋然,鄭晉生感歎一下道:「我說你那小徒弟沒有這麼強的實力嘛!原來是你的分身,真是不厚道,這麼長時間也不說交代一下……」
方圓將筷子往碗上一撂,抬頭道:「倒不是有心隱瞞,只是那個冠軍頭銜有些名不副實,參賽棋手的實力比這個成都棋王賽也強不了多少,說出來徒惹人笑話而已。」其實那個網絡大賽的參賽棋手實力歷來不弱的,不過去年情況特殊,國內以往參賽的幾個職業高手都沒有去,所以將整體實力降下一大截。因此方圓的說法倒是不盡準確。
老趙轉向鄭晉生,故意長歎一聲道:「瞧見沒?這就是水平問題了,人家愣是不將那網絡大賽當作一回事,可咱們呢?唉……人和人沒法比啊!」搞怪的表情令方芳忍不住咯咯直笑。食物也就沒辦法吃了。
鄭晉生卻不肯附和老趙,反倒嘴角微撇道:「算了吧!你好歹也是四大金剛,可我呢?算個三流業餘棋手都有些勉強,別說下棋,就是看棋都看不懂。丟人啊!」說著誇張地搖搖頭,一副感觸甚深地模樣。
鄭晉生倒不是完全作怪,實際上他是在感觸剛才方圓與林九段的對局,現在對局結束了。他才發現其中的奧妙,最初的佈局階段方圓的白棋確實有些優勢,不過差距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畢竟只有一方地,雖然瞧著馬上就能圍出五六十目地樣子,可黑棋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也不可小瞧,想要平穩進行而取得勝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Cn而次轉換雖然讓對手破掉了大本營,可換來對黑棋大塊的攻勢,同時還取得了另外一面的部分補償,實際上是將局面簡化了一下。把互相圍空地形勢變成了白棋對黑棋大龍的攻擊,從這一點上來說應該算是進入方圓的套路了。這在當時卻是沒有想到的。不過對於方圓這種寧願放棄捨棄超過二十目價值的實地也要保持對黑棋大塊的壓力的做法是在有些不解。
至於第二次和第三次的轉換更像是一套組合拳,整體的進程一直處於方圓的引導中,看似驚心動魄,實際上主動權一直沒有丟棄,對手每次都是被迫做出選擇,而且每次地選擇似乎都在簡化形勢,貌似複雜,卻只有一條路而已。
略略回顧一下。可以說整盤棋更像是一個事先設計好的表演,一環套一環,一切都是那麼絲絲入扣,在波瀾壯闊的背後,實際上方向和路途都早已確定,黑棋所能做的只是跟著落子罷了。或許這才是大棋士所下出來棋!
老趙的感覺同鄭晉生相差彷彿,也是在方圓取得勝利後才慢慢思考出棋局精妙所在,因而此刻聞聽鄭晉生所言之後,立刻「哼」一聲道:「屁的四大金剛。四個小鬼也是扯淡,看了小方今天的對局我才知道原來我還不會下棋啊!」
方芳聽老趙說得不雅,對著他津津鼻子表示不滿。而老趙也不理會,繼續說道:「回頭這總教練咱不當了,咱當學員,學學到底圍棋應該怎麼下的……」
方圓對老趙的調侃恍若未聞。只管笑瞇瞇地拿起筷子慢慢品味這小吃地美妙。權當老趙在表演單口相聲了。
老趙見方圓不為所動。搖搖頭沒好氣地說道:「行了……方總教練,難道還要老哥我求你不成?給說說當時為什麼會選擇那樣的下法?」鄭晉生也探著脖子一副關注非常的神態。
方圓輕輕吐出一口帶著麻辣芬芳的氣息。瞧瞧老趙再瞧瞧鄭晉生,突然微微一笑道:「說什麼?」
老趙還沒等開口,鄭晉生已經搶先說道:「棋啊!你怎麼會想到用那麼大代價進行轉換?普通情況不會有誰選擇這樣的變化吧?難道你事先已經將棋局全部算清了?」
棋局伊始便算清全部變化,這絕對是不可能的,沒人能做得到,即便方圓這個百年老鬼也不行。因此方圓不由一笑道:「算清全部?那不是圍棋,那叫神奇。開什麼玩笑!」
鄭晉生吐出一口氣,心道:「還好,不然就是怪物了。」不過他猶自不肯罷休地追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用超過二十目的實地損失來換取對黑棋中央形成的攻勢,而且還是後手,這未免太冒險了吧?」
方圓放下筷子,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以二十幾目棋地代價換取攻勢算不得什麼,何況真正的損失並沒有那麼多,其中差了一手棋,所以算起來大致平衡。實際上太過功利了並不是什麼好事,棋士還是應該多下自己想下的棋,而不僅僅是為了對局費而下,所以現在的職業棋手很多的下法我看並不是什麼好事,作為業餘棋手還是少受點他們的影響為妙。既然是業餘地,既然不是靠對局費來生存地,我們還是多研究一下真正的棋道地好,這樣才能下出快心的對局,也不枉我們喜好圍棋一場。」方圓沒有明說。不過話裡話外透露出地意思卻是在批評兩人下棋還是有些功利了。但事實上也怪不得兩人,新中國的圍棋自誕生以來就被賦予了強烈的政治使命,那時的目標就是追趕日本,甚至基礎的目標就是能戰勝九段棋手。手機站在這個大前提下,棋手們自然更加重視最直接地取得勝利的手段。因此從那個時代開始,棋手們就被限定在一個很小的圈子裡,雖然那時也有各種各樣的棋風,但是圍棋中最本質地東西自然、流暢就漸漸遠離了棋手們的視線。
國內個大師級棋士。也是在經過十幾位世界頂尖棋手的磨礪之後才慢慢將境界提升起來,棋也越來越大氣,真正做到了掌控全局。不過可惜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各種棋以外的因素對棋手的影響越來越多,導致不能集中精力進行研究,結果細節逐漸缺失,已經很少能戰勝現在的一線棋手了。
不過,如果能將這位大師級棋士之前的棋譜都詳細總結、研究一下,就會發現一個大師級棋手成長的典型軌跡。初期,力量強大。特別重視研究對手,對細節追究地也很細緻;到了中期,開始有意識地尋求一種調子,開始重視自己的棋,想辦法讓對手跟著自己的想法走,只是斧鑿痕跡還重;到後期的時候,所下的棋已經完全變化了,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大概可以用來形容此時的棋。但甚為可惜的是當其大成的時候,也基本到了衰敗的時刻。短短幾年地工夫便漸漸淡出世界頂尖棋手角逐的舞台。
方圓是仔細研究過這位大師的各種時期的棋譜的,也頗受他的影響,現在說起棋道的問題不由又想起了此人,因此心裡很是有幾分感慨。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談起,半晌才繼續說道:「其實在對局的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只是覺得這樣進行才算得流暢,如此而已!」境界這東西往往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對局時地奇妙心裡正是將身心全部融入圍棋中的體現。現在讓方圓說出來倒真的有些困難。
老趙與鄭晉生面面相覷,這個回答很是玄妙,也相當有道理。每個棋手的棋風或許會有所不同,但大家所追求的都一樣,就是下出符合棋道的流暢對局,順風順水地將對局贏下來。不過這也只是理想而已。對局雙方無時不刻不在狙擊對手。想方設法地讓對手不舒服。事實上能做到這點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說什麼引導對手走上自己地調子。因此流暢這東西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就好比兩軍作戰,意外因素總會不時出現,真正地流暢攻擊往往只有在雙方實力差距巨大的前提下才能出現。而方圓同林九段之間真地有這麼大的差距嗎?另外用二十目以上的先期損失來換取對黑棋的攻勢,這種棋可不是什麼人都肯下的,老趙自問也不肯在比賽中做出這樣的選擇。
兩人同樣對這一問題感到困惑,不過都沒有問出來,實際上這個問題方圓也不好回答。
方圓所批評的東西實在超出了老趙兩人的想像,在他們看來,職業棋手絕對是比業餘更接近棋道的中心的。何況圍棋作為勝負的遊戲,大家追求的也是取得勝利,至於取勝的手段並非讓人如何關注,尤其是高手們更加如此。當然也有特別的情況出現,比如曾經的「美學棋士」、「宇宙流」等,他們是在追求勝負的同時有意地運用自己的一套手段,甚至對手段的追求更甚於勝負了。但這真的是業餘棋手可以追求的東西嗎?
兩人是多年征戰的老棋手了,雖然距離絕頂高手還有不小的差距,但對圍棋的認識自認也不算淺薄,可是方圓這簡短的兩句話卻令他們心中掀起不小的波瀾,似乎面前開啟了一扇門,這門是通往一個神秘的未知世界,那個世界恰恰是他們一直以來嚮往卻又無法想像得出的,因此也就愈發吸引兩人。
老趙與老鄭都沒有繼續開口發問,他們要深入地去思索,思索那個未知世界,思索那個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門。
對兩人而言,這宵夜似乎索然無味了。很快,大家消滅了碗裡的食物後,便就此散了。
出門口幾人分手,方芳向哥哥說出了自己因何說出了方圓過往的經歷,說完後緊緊挽著方圓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道:「哥哥不會怪我吧?」
方圓歪頭斜睨了小傢伙一眼,故意問道:「怪你什麼?」
方芳趕緊回道:「怪我隨便將你的事情說了出去啊!」
方圓扳起面孔望著方芳不開口,做出十分生氣的樣子。不過這招顯然對付不了鬼精靈的方芳,只見方芳噗哧一笑挽起方圓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哥哥不會生我的氣的。」
方圓搖頭一笑,難得跟小妹開開玩笑,卻無法繼續了。
方芳仰望著方圓說道:「其實我更加喜歡哥哥讓所有人都知道,知道哥哥是個大英雄。」
方圓捏捏小妹的鼻頭道:「這算什麼英雄,那些殺敵報國、扶危濟困的人物才夠得上英雄二字,像哥哥這樣下贏了兩盤棋,充其量不過是個棋手而已,可別亂說,沒的讓人笑話。」方芳搖頭不依道:「怎麼不算?哥哥你拿下冠軍不也是為國爭光嘛?自然算得英雄。再說當初村裡人向我們借錢的時候,哥哥不也是慷慨解囊嘛?我看這就是扶危濟困,還有……」說到這裡方芳四處打量,大眼睛咕嚕幾圈之後才低聲繼續道:「還有幹掉那個壞蛋的事,怎麼也是行俠仗義了!我的哥哥就是一個大英雄!」說道最後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小臉蛋用力向上仰著,似乎為有這樣的一個哥哥驕傲得不得了。
方圓微微頓了一下腳步,沒想到自己在小妹心中竟然如此了得,不由心中一熱,能在親人心中有著如此形象,無論如何也讓人心情舒暢的。方圓略停後對方芳道:「想不想跟大英雄哥哥一起散散步啊?」
方芳眼中一亮,呵呵笑道:「好啊!」
夜風徐徐,清涼如水,兄妹二人便在這如夢似幻的夜色中慢慢向家的方向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