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一大早起床開始,唐易凡左邊下頭倒數第三個牙齒便隱隱作痛。
每當唐易凡的牙痛一發作,他的眉頭便不禁深蹙起來。牙痛嘛:本來就是非人的折磨,別看它小小的一顆牙齒要是真痛起來,不要說是痛得死去活來,讓你痛得恨不得就此昏死過去也有可能。所幸,正所謂物物相剋。牙痛自然有牙醫師解決,只要牙醫師不休假,一切好辦事。不過唐易凡的牙痛稍稍與眾不同。他的牙痛正是他不幸的開始。
說來也許有人不相信,唐易凡自幼開始便是一身無病無痛,就連在外頭淋廠—場大雨也不曾感冒生病過更別談他那口潔白健康的牙齒,簡直可以去拍」黃』人牙膏了。不過這人人稱羨的好身體,唐易凡卻大不苟同,他寧願偶爾蛀蛀牙、發發膿,看看牙醫師,做個正常體質的男人——偏偏他不是。他的牙痛發作的時候,可不同一般人去探望牙醫師就可止痛消腫。若想要他的牙痛消失,除非噩運結束。這不是神話,更不是信口胡謅,而是歷史根據的。
舉凡過去事跡——唐父去世、高中突來的盲腸炎、公路上一場小車禍,加上幾年前的初戀幻滅等,不勝枚舉的不幸事件全在牙痛後的第二天發生,而且從不出差錯;換言之、他的牙疼不為他帶來噩運的機率等於零。若不是他天生就是屬於那種太過理智的人——也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的改色的男人,只怕這回他早就嚇得縮在棉被裡一輩子也不願探出頭來。想到這裡,鏡中的唐易凡幾乎要冒出冷汗。
這回——又將有什麼噩運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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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公寓共有七層,共有三層留給自家人住,其餘四層皆出租。這是自四年前唐家長兄娶了老婆——艾昭筠笛後,唐家公寓才少了一層出租的房子。原因無它,只因唐家本三男一母長兄唐偉彬,次男唐易凡,麼男唐永平,除了唐偉彬心滿意足地踏入婚姻陷阱外,其餘二男至今仍然單身。這二男便是唐易凡與唐永平。
本來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天經地議這事。偏偏這兩個加起來已經有半個世紀歲數的兄弟,對婚姻可恐懼得很。而這份懼伯卻來自長兄唐偉彬的婚姻之鑒。當年唐偉彬娶了艾昭筠培當老婆,在蜜月旅行後便發現懷孕了,本來唐偉彬是打算生一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對唐家也算有個交代;偏偏昭筠笛生了—對雙胞胎,唐家大喜過望,反正一個孩子不嫌少二個孩子恰恰好,於是這對雙胞胎男孩便在唐家的寵溺之下過了一年。不料一年後昭筠掐又害喜唐偉彬暗叫不妙一年前陪著老婆生產,那嚇死人的痛苦可是親眼目睹的,若不是身為律師的自制力迫使他走出產房才昏倒在地,只怕在產房裡就要當場出醜了。為此,唐偉彬不打算再生小孩,反正已有一對活潑的雙胞胎,此生又有何求呢?豈料艾昭筠統一個不小心又懷了孕,使得他好幾晚連做惡夢。所幸,這問平安生下孩子——又是雙胞胎,從此唐家不得安寧,四個小魔頭——三男一女把唐家整得天翻地覆。就是這個前車之鑒,讓唐家兩個單身漢深信婚姻只有徒增麻煩,所以無論唐母如何強押他們倆去相親,他們總是能在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下躲過了。想想婚姻關係除了有嚇死人的生產過程、煩死人的小娃兒再加上吵死人、外加好奇心旺盛的老婆——雖然唐偉彬習以為常還將此視為優點,但唐易凡、唐永平恐懼婚姻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要結婚,不如叫他們自殺來得痛快些!當唐易凡捧著牙痛,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態走進飯廳,還來不及間過神,一團黑影便直撲而來。若不是他眼明手快、訓練有素地抱個滿懷,只伯這回這團頑此的黑影早落了地,送醫急救去了。「大叔你真棒。」說話的正是三團。
唐家為了便於叫這四個小魔鬼,乾脆從一圓、二圓、三圓、小圓依序編排叫起,叫得順口又不費力,這法子大概也只有女人才想得出來。哎!說不定這回牙痛又是唐母想逗他去相親:易凡不安地想著,兩、三天前那個多嘴的女子可是吵得他耳根子好幾天都無法清靜下來……「大叔,我也要!」四個小魔頭中唯一的小女生—小圓,她也想模仿三圓的特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唐易凡身上跳。「等等!小圓,大叔抱不動ll,唐易凡警告她。
三歲的小孩哪懂這個道理,只見她奮力地往上一躍,憑她肥短的身材,當然跳不到易凡懷裡,反而像只無尾熊緊緊地攀住他的衣褲。沒一會兒的工夫,小圓就緒人抱了起來,不過抱的人不是唐易凡,而是唐家ど男唐永平。「小圓圓,大叔不抱,小叔抱抱;來,給小叔一個響吻!」唐永平笑哈哈地把臉湊過去。「不要。」小圓皺起鼻頭,慢慢咬著字說——她是四個娃兒裡最像母親的。「不要,為什麼?」
「臭!」
「臭!」唐永平故作驚訝,還朗她胖嘟嘟的身子不住地聞去。「小圓圓一點也不臭啊!不過,小叔也不在乎這一點臭味!恩!來,給小叔—個吻。」他把臉湊過去。「不是我臭!」小圓大嚷:「是叔啦。」
永平笑嘻嘻地說:「既然小圓害羞,那就讓小叔親你好了!」
「媽咪,你看叔啦。」小圓急得快哭出來了,兩支肥肥短短的小腿直在永平身上蹬著。昭筠藥瞪了永平一眼,硬是將小圓抱了過去。
「別理叔,八成昨天又讓人甩了,心裡有點不太正常。你知道叔這個人花心得很,見不得讓別的女人先甩了他,所以心裡不平衡,你要原諒叔,別生他的氣哦。」昭筠笛邊喂小圓,邊認真地說道。小圓點點頭,同情地朝永平說:「叔,我不怪你。」
永平存心捉弄她。」你讓叔親親,叔就不會難過要不然叔會哭的哦。」「不行!媽味說過,親親是要留給自己最喜歡的男生,叔不是,我不要。」「你不要?當心叔晚上說鬼故事給你聽,裡頭有好多可怕的青面獠牙,包你嚇得屁滾尿流,你不伯嗎?」他聲色俱佳,裝出一副嚇死人的鬼樣,讓小圓又驚又叫地縮進昭筠掐的懷裡。「你要是是再企圖嚇我女兒,就等著收法院通知單吧。」唐偉彬開口道,不忘給老婆一個吻。「所謂人盡其用反正小圓就這點功效,讓我逗逗又有何的立場,我先提醒你一聲:開車小心、小心食物中毒,當心你事務的招牌掉下來砸到你,或是房屋意外塌陷,你知道最近地震很多的嘛!另外還有衷心地勸告你,管它是哪顆牙真痛還是假痛,回家之前先去拔了它。」「永平!」這回是唐家的人一起喝住他——他太過分了。
「我說的是實話嘛!」永平喊冤。『你們不也這樣希望,想想看,二哥的牙疼預報哪次不准的?」「我說夠了,就是夠了!」唐母拿出鐵腕作風。「總之,今晚每個人都要回家吃晚飯,包括易凡,聽見了吧易凡,」易凡隨意地點點頭,算是給了答覆,之後便先行離開唐家。
至於永平,則拚命地在想藉口,好讓自己逃過今晚的一劫。
這真是親兄弟,如今,只有血緣可以作證了。
※※※
如果電視劇可以騙死人不償命的話,那麼此時此刻溫小薰已經只剩半條命可活,而另外半條則早已躺進墳墓裡等著去了。『小薰,休確定要從這裡『一路無恙』地滑下去?」三十歲仍未嫁的溫芝眉膽怯地問道。不是她不相信小薰,實在是這四層樓高的高度光靠這條單薄的床單就想要溜下去,恐怕還未安全到地,人就已經墜了下去;嚴重點的,可能還會跌個粉身碎骨。要是她真敢嘗試,只伯另半條命也離墓園不遠了。溫念薰再次向下瞟了一眼,那足以跌死人的高度和守在樓下那個虎背熊腰的巨人,小薰很識時務地歎了口氣,無奈地收起那結成繩的白色床單然後直接倒臥在柔軟的床上。「我看你還是穿上新娘禮服吧!時間不早了,要是讓大哥進來瞧見你還沒妝扮,他會生氣的。」「我寧可喝下那瓶砒霜,也不願稱他的願。」
小薰一想起這件事就有氣。就算對電視劇再入迷,也不必拿親生女兒做試驗吧!那天她老爸擺在她床上的砒霜,她還特地拿去化驗。本來還抱有半絲希望,不過現在她可絕望了!那要人命的砒霜可真是如假包換!
想到這裡,她就有氣!
溫家大大小小,如果包括叔侄輩,什麼表兄、堂弟的,起碼也有三十多人跟她扯得上親戚關係,偏偏裡頭就沒有一個知心女性,便是表兄弟,再不然就是堂兄弟,換句話說除了姑娘溫芝眉以外,溫家上下就只有她這麼一位女性。在溫家這般缺乏女性的情況下,小薰應該是讓人捧在心裡呵護著的,偏偏這二十二年的歲月裡,她卻感受不到半絲溫情,不是說他們虐待她什麼的,而是這群溫家人以他們奇特怪異的方式在照顧她。自從上幼稚園開始,當老闆的堂兄便開著保時捷準時接送她:上國中的大學的表兄則騎著25的摩托車來接送;而她上高中時,可就輪到騎腳踏車的表弟來接送了。那時可真羨煞不少擠巴士的同學,他們都羨慕她竟有這等的好親戚。他們哪裡知道溫家男人保護欲過剩,以為她沒有足夠的判斷力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讓人給騙了,屆時怎麼對得起溫家祖宗;所以上下課接送是為了確定她沒有約會,或是有讓人給教壞的機會。若是有同學登門拜訪,怎麼辦?她老爸則夥同他的兄弟——過濾具有危險性的同學;在他們眼裡所謂「危險」,就是舉凡家中兄弟者一律符合此條件。長久下來,她的朋友可以說是少之又少。那麼蹺課呢?蹺課總可以暫時脫離溫家男人一時半刻吧?她要真能如此做,那可就不叫溫念薰了。要從國中起——正是青春叛逆期,「蹺課」這個字眼還是頭一道接觸到,但她還來不及付諸實行,殊料那高她一年級的表哥考試交白卷,自動留級一年,而那天才型的堂弟一連二跳,成了和她同年級還同班的同學,成天監視她,她想蹺課?也難!這還不足為奇,最可恨的是為了擺脫溫家男人的魔掌,她特地考上女子高中,正慶幸從此可以脫離苦海,偏偏溫老爸的勢力是無遠弗屆,將剛考上教師資格的表哥調到這所女中來還以導師的身份處處限制她,讓她連呼吸的空間也沒了。這二十二年來,別說獨自跨出家門一步,就連難得與朋友出遊,她後頭可還得跟著成群結隊的表兄弟們。所以,這些年來她唯一的娛樂,就是坐在沙發上瞪著電視瞧,而那溫老爸為了表現他慈愛,每逢下班就陪著唯一的女兒一同觀賞電視螢幕,二十幾年下來,別說她成了電視迷,就連她老爸也耳濡目染。換言之,溫老爸是個標準得過火的電視狂。什麼瘋狂的舉動在他眼裡都成了模仿的對象,別看他在外頭是堂堂的實業家,溫文儒雅、行動有禮的斯文人,哪裡料得到他連砒霜都敢逼女兒吃更何況是為了不成理由的藉口而想將女兒嫁出去。那溫老爸的世交之子賀天群,財務上的困難卻堅持不向溫家求助,於是溫老爸便決定將唯一的女兒嫁入加賀家,如此一來,賀天群便不好再拒絕溫家的幫助,她哪知溫老爸的理由不只於此,他只是某天突然想看女兒穿穿婚妙的模樣,然後屈指一算,想想女兒的年紀也該是嫁人的時候所以就決定逼女兒嫁入賀家。有此等老爸,她不知幸或不幸。
那多多少少遺傳老爸基因的小薰,豈可就此罷休!
本想也學學電視劇,來個大家措手不及的逃婚記,豈料她老爸早就防備,特地僱請保鏢守在舉行婚禮的花園裡。偏偏她是個硬性子,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
連姓賀的臉都沒見過一次,要她結婚!免談!
「小薰,別再有逃跑的念頭了!其實賀先生的條件不錯,能嫁給他算是你的福氣。」芝眉歎息,雙頰微微泛紅。雖以為她三十末嫁是因某種缺陷或是抱著單身女貴族的心態實是因為她內外俱佳,稱得上是個大美人、嫁不出去的原因還不是因為跟小薰的遭遇相同,被溫家男人保護得過當結果到了三十歲還不曾有過與異性交往的經驗,這大概也是溫老爸急欲讓小薰出嫁的原因之一。小薰奇怪地瞄了一眼語氣羞澀的姑姑——溫芝眉什麼都好,就是容易害羞,只要臉一紅她說的話鐵定就是實話。小薰天生就遺傳到溫老爸的機靈與才智,就算沒談過戀愛的小薰似乎也在這時明白了一些道理。只見她賊賤地笑了那副表情活像溫老爸整人時的模樣。
「姑咱們來談—項交易。」她迅速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開始解起溫芝眉前胸的扣子。「小薰,你在做什麼?」溫芝眉足足高小薰半個頭,可是她天生就不懂反抗為何物,所以只能任小薰解開那起碼有十顆以上的扣子上衣,而露出裡頭保守的內衣。小薰眨眨眼,鬼靈精怪地拿起那件漂亮的新娘禮服,迅速為芝眉穿上,雖然略嫌緊繃,不過卻更凸顯了她高聳的胸部。「姑你真漂亮。」小薰退後一步,偏著頭打量道。
「小薰,你在玩什麼花樣?要是比大哥知道你還沒換新娘禮服他……定會生氣的。」芝眉不安地拉著胸前那低垂的蕾絲——她最引以為恥的便是她那堪稱波霸的胸部,偏偏當初溫學照訂作禮服時,就故意要有足夠的暴露,連那背部也呈v字型的,存心要這件衣服的主人露出那引入遐思的雙峰與玉背。「小薰。」
「姑,這回能不能脫身,就算你幫忙了。」小薰眼波一轉,道:「我雖然沒見過那姓賀的不過聽老爸說,他人品一流,能力也極受肯定,要不是賀伯父留下一堆爛攤子,他也不會迫於無奈來娶我這個黃毛小丫頭。其實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位能懂他、幫他的賢內助。」她不懷好意地睨著她,說道。「你——」除了害羞之外,聰明也是芝眉的特色之一。光是看小薰那副賊樣,就知道她腦海裡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不可能!」芝眉為這個想法而臉紅。
「為什麼不可能?反正他又沒見過我,而且娶我只是為了拯救他的寶貝公司,那麼他娶任何一個性溫的女人都行,既然他擇偶條件這麼簡單,不如我把這個機會讓給姑姑,豈不更好?」「你當我是垃圾?」
小薰甜笑著搖搖頭。溫家向來的遺傳——能生出個女娃兒的機率是少之又少,偏偏這少之又少的溫家女性個個都是嬌艷如花,比那西施還美上幾分;這個特殊的遺傳因子雖不知是從哪一代遺傳下來的,但卻部代代沒有出過差錯,所以溫芝眉可以說是個「水當當」的大美人。至於小薰、就有一點點基因突變;溫老爸一眼瞧見那甫出生的小薰當下就斷定她將來絕非美女之流。果然溫老爸—言成真,二十二歲的小薰的確稱不上超級美女,既沒有可以飄上天的纖細弱骨,也無那絕代風華。轉著頑皮的神采,讓原生就俏皮可愛的臉蛋永遠有著源源不絕的活力;每當她那柔軟的嘴唇微微向上揚時,熟知她習性的入莫不驚恐得退避三舍——因為又有人即將成為溫念薰的受害者了。此時此刻,若不是溫芝眉是天生的運動智障,怎麼可能坐在這兒任她宰割呢,「姑咱們心知肚明,若要挑明了說也就沒什麼好玩的。就只怕將來姑姑你會終日憂鬱寡歡,以淚洗面……」就算再蠢、再沒談過戀愛的女人都知道溫芝眉一提起那姓賀的,便語帶含羞,那本就泛紅的雙頰更是霞光滿面,難道這不算是愛上了那姓賀的?不過據她所知,溫芝盾也是趁賀天群上門談婚事時才見他的,難道這就是一見鍾情?小薰可是連愛都不曾碰過,自然不懂這電光石火之間究竟能產生什麼化學或物理作用,竟也能有這一見鍾情的說詞產生;但既然溫芝眉有意,她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也順便幫了自己一個忙。她愈想心愈樂就只差沒將計劃公諸於世,當場氣死溫老爸。促的會面之後賀天群的影子就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這是頭一次有個男人能引起她的好感,若不好好把握,她可真要當一輩子的老姑婆了。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也許是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溫芝眉盈盈似水的陣子中竟也出現了一股壯士斷腕的決心。賀天群值得她放膽一搏。
「好,你說我做。就算將來婚姻失敗,我也不會怪你。」溫芝眉堅定地說。「成交!」小薰雖有些吃驚姑姑的改變,但不趁此時把握機會,只怕這輩子的自由就得繫在那姓賀的皮帶上了。就算尋求愛情也該由她自己來找吧!
正要吐露細節時,小薰忽地瞧見門縫一角有一雙溫吞吞的眸子。
這人正是溫家繼承人。
只見那溫家未來的繼承人很沉靜地說道:「我全聽見了。如果你要逃婚,是絕逃不過爸的眼線的。」他頓了頓,道:「你必須帶我走。」
※※※
那真是博命的演出!
敢在颱風夜裡出門無疑是在賭命。
偏偏惜命如金的唐易凡,之所以敢在狂風暴魚中開著「喜美」轎車出門,完全是迫於無奈。他是出來覓食的。
唐家四個小鬼頭決心在颱風夜裡聽永平小叔自編自導的鬼屋驚魂,一來訓練膽量二來在颱風夜裡聽鬼故事以便增加情趣,所以他這個易凡大叔自然就被踢出家門,而且身負重任——找零食給這幾個貪嘴的小鬼頭吃。誰叫他天生口拙,不擅言詞,叫他說故事唬小孩,倒不如他哄小孩睡來得快些。所以,那永平和昭筠藥合力踢他出門,而且命令他,若找不到充飢糧食,就算在外頭被樹砸死也不淮回家。要怪就怪他是唐家人。
而且他是唐家唯一正常的人種。
望望那車道上一株株倒塌的樹木再看看那漫天飛舞的看板收音機裡剛剛還播報附近有一間房子給狂風吹上天去。颱風夜出來一遭,如果沒有被砸到,他就已是萬幸了,哪還有餘力去找那不要命的、敢在颱風夜裡開店的店商?那根本是在做夢!不過,要是就這麼兩袖清風回家,只伯還沒進家門,就又讓人給逐出來了。於是在能見度許可的範圍之內,他挨家挨戶地瞧著一心只盼望有家商店好心地在颱風夜裡為他敞開大門。只是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裡,一個鬼影兒也沒有,哪來的商店和零食呢?唐易凡的牙又痛了。
以往牙疼不過二天的工夫就自動消失——那是指在不幸事件發生之後偏偏這回牙疼已經持續了一個禮拜,尤其這兩天更是痛得讓他礎牙咧嘴,好不痛苦!而那所謂的不幸事件呢?
如果說被那四個小鬼頭整治,能夠算是不幸事件的話,他倒心甘情願任他們捉弄,偏偏牙疼至今仍未消,到底還會有什麼重大事情要發生……突然路邊那排老舊車行的屋頂在厲風地挾持下飛起,在天空打了幾個轉然後「碰」的一聲不偏不倚就在他車子的正前方落下。就連向向來以冷靜聞名的唐易凡也不禁冷汗直流,幸好及時踩了煞車。不然他豈不一路順風去見閻王,就算為了討那四個小鬼頭的歡心,也不必拿自己的拿做賭注。
主意一定他決意回家。
就在他倒車之際,有只不要命的人影猛地撲上前來,緊貼他的車宙,看樣子似乎是死也不肯離去!如果不是他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只怕他真要以為倩女幽魂找上門來了。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
他拉下車窗,那串串風雨拚命地朝車裡竄來,擾得易凡那梳理得當的頭髮變成了雞窩頭。『救命……」淒慘的聲音幾乎淹沒在狂風之中若不是一支小手緊緊握住半開的窗子,只伯她這回早給風吹走了。「先進來再說。」唐易凡打開後座的車門讓打著哆唉的女孩躲進來,豈料這女孩後頭還跟著六七歲的小女生,一身的濕,而且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她們忙不迭地爬進溫暖的車裡,兩個濕透的人兒就緊抱在一塊。
「這種天氣實在不適合出來走動。」唐易凡喃喃道,找出一條毛巾丟給她的,「你們住哪兒?我送你們回去。」「不—」因為反應激烈她差點咬到舌頭。天知道她在寒夜裡已經待了多久,才有個好心人願伸出援手,其他路過的人一瞧見她們,不是立刻加足馬力呼嘯而過就是像是見了鬼似的掉頭就走,他們八成以為她們是專門在半夜裡出來的「好兄弟」。「不?」
她發抖地點著頭。
「我——不瞞你說,我是被人賣到台北來的,如果不是正巧遇上颱風夜,說什麼我也逃不出他們的魔掌。」她看他一臉懷疑,急忙說道:「他們連我妹妹都不放過。雖然丫丫才六歲,可是他們卻連她都不放過,還打算培棄丫丫,等她到十二歲就——為了她,我才拚命逃出來,你不能帶我們回家。」她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珠,一起淌下。我帶你們到警察局。」唐易凡決定道。
不是他天生冷漠,實在是對於這種事他也無能為力,只好交予警方處理。對於眼前這個女孩的說詞的可信度唐易凡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他不是爛好人的那種,也不是冷血無情的那種,只是能幫忙的地方他會盡量幫,不過看這女孩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名牌,就連皮靴也是意大利進口的!要他相信她口中的這一段可憐故事,真是比登天還難!「不行!你不能帶我們去警察局。丫丫是末成年少女,到時候他們會把她交還給我父親的,到頭來他還是會把丫丫賣掉的。」她著急得差點沒跪地求他。「我父親是個酒鬼沒錢的時候他真的會賣了她。只要你不把我們送去警察局隨便哪個地方,只要能遮風避雨,我們都能接受。」唐易凡蹙起眉。
「一個地方,小小的一個地方就成!」她小聲地試著說服他。「這兩天,我和丫丫都睡在公園裡,要不是突然來個颱風,說什麼我們也不會求你的。」她都這樣說了,若再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的話,那他就不是人!
那公園裡大多都是流浪漢棲息之處,兩個女孩能在這種龍蛇雜處之地安全待上幾晚也算是幸運的了,如果此時此刻他再不伸出援手,只怕給唐家人知道了,不唾罵他、踢死他才怪。「你不會送我們到警局吧?」女孩小心地問,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住地打量他。他歎息!
「不,我先為你們找個棲身之所。」
『我——我們身上沒錢。」她很不好意思地說。
『你不需要付錢。」
「不用付錢?天底下有這麼好的地方?」她以為是旅館。
「我家!」他從照鏡瞧見女孩坦然的神色,倒有些好奇。
顯然這女孩涉世未深,杏則也不會對即將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夜而毫無大驚之色——也或者這小丫頭是個經驗老道的應召女……無論如何,倘若是後者的話,這丫頭肯定會失望而歸。她感激得幾乎要落淚,活了二十餘年,還是頭一遭嘗到人間溫情,低頭一望,丫丫早倒在她的腿上睡著了,看來就只有她來表示感激之意廠。「謝謝你,我叫溫——溫薰。」她很激動地說道,差一點就被口水嗆到了。畢竟感激的話還不曾從她嘴裡吐出過。「唐易凡。」他簡潔道。
在未來二十分鐘的車程裡,他凝望後座的兩個丫頭因睏倦而合上眼倒在一塊兒夢周公去了,他不禁為她們的睡姿笑了起來。這一笑可讓他大大吃了—驚,差點又被看板砸到了。
他的牙齒!
左邊下頭倒數第三顆牙齒,疼了一個禮拜有餘,竟在剛剛短短幾分鐘裡止疼了!他吃驚地瞥向後照鏡,再望一望那對女孩一眼……
頭一道——他感到大難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