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青慈笑咪咪的探進臉來。
無赦打著赤膊,拘水沖了沖臉。他頭也沒抬的:「有話就說。」
眾醒在隔壁睡了,有小丫頭在照料,便先過來清理身子。
「爺……你很久沒有女人了吧?」
連頭也不必抬,就聞到了那股胭脂水粉的味道。
「孫姑娘身子不好,我瞧爺也忍了很久。方才進城,見到有妓院,便想趁著孫姑娘入睡,您可以……」青慈貼心的咧嘴笑道,示意從妓院帶回的妓女進來。
無赦站直了身體,幾撮過長的髮絲垂在臉龐上,黑眸停在女人身上。女人打扮得清雅而有靈性,有幾分神似眾醒獨特的氣質,眼眉間有媚,目光漸下移,落在她豐乳蠻腰,臉如花嬌,薄蟬似的外衣是雪白凝脂。她靠貼上他赤裸健壯的身體,勾人情慾的唇湊了上來。
青慈笑了笑,靜靜的關上房門。
「這樣好嗎?」青仁守在門外,忽問。
「有什麼不好?你沒瞧見爺看著孫姑娘的眼神,每每想要吃了她似的。你放心,孫姑娘在睡,她雖淺眠,但總會睡上大半天。等她醒了,爺也完事了,她不會知道,爺也高興,這不很好?」
「是嗎?」
難得見到青仁主動開口,青慈看了他一眼。「你不這麼認為嗎?」
青仁沉默了會,答道:「我不知道。」
青慈原本是高興的,但一見他的臉色嚴肅,駁道:「我做得沒錯啊,頭子以往可不是會收斂的人。我們以前跟著他,是瞧盡了他放縱無度的樣子,可是現在:坦白說,我害怕現在陌生的頭子,不知他何時會爆發。」也怕極了孫姑娘哪日一命歸西時,頭子會有怎樣的絕望。
青仁瞧了他一眼,正要離去。隔壁的房門經輕被推開,小福捧著毛巾走出來。
「啊,你們在這兒?」小福眼明手快,悄悄將沾血的毛巾放在身後。
「不行嗎?咱們是守在這裡保護你們呀。」青慈衝口道。
小福圓圓的鼻頭哼了一聲,嗤笑道:「就憑你?矮個兒,不如等你長得跟青仁大哥一樣高了,再來說保護吧。」她扮了個鬼臉。
生平最恨人說他矮,青慈瞄了一眼青仁;青仁比他高上一個頭,又是瘦長的體型,教人既羨又妒的。
他搭上青仁的肩,露齒道:「我是人矮沒錯,偏偏你就是得靠咱們保護,對吧,青仁?」
「小聲點,耍吵醒了她,你擔當得起嗎?」青仁別有用意的提醒他。
小福看了他們一眼,「這裡的木牆這麼薄,還會有什麼聽不見的?」她面露嫌惡。一個扭身將他們擠了開,往樓下而去。
「她在說什麼啊?」青慈搔了搔頭,看看青仁不作聲的離開,他又回頭瞧了眼頭子的房間。應該是不打緊的吧……他連忙追下樓。
***
黑夜濛濛,像是時間到了,便自動轉醒。成天不是睡,就是吃,幾乎要以為自己餘下的性命就得要這樣荒廢掉了。
她歎了口氣,張開眼睛,瞧見床邊多了一個人。
「無赦,你怎麼過來了?」
他平靜的微笑。「這床一半是我的,我不能過來嗎?」
她輕輕應了聲,有些頭暈的爬坐起來,半垂的眼眸注意到他的手掌探了過來,輕柔撩開她汗濕的長髮。
「你來了多久?」她虛弱地問。
「也沒多久。」雙手繞過她的頸項,將她輕經靠在他身上。雪白的頸子儘是濕意,是作惡夢了嗎?她身上有淡淡的藥味,他憐惜地深吸了氣,埋首她的頭間,「真願我能為你挨這疼痛之苦。」忽感懷內的人兒身子有些僵硬,忙輕輕推開她。捧起她的臉。「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不……」黑眸半垂。
「為什麼不看著我?」
她抬起濕眼瞧他,隨即調開閉上。
「眾醒,我還是這麼讓你難以忍受嗎?」他薄怒道,抓緊她的雙手,微吃了一驚,明明她蓋在被褥之中而眠,為何雙手還是如此冰涼?
「我……」她遲疑了下,愁容滿面。「我……不愛你身上的味道。」
「我身上的味道?-我已不殺人,難道血腥味還很重,重得讓你無法忍受?我連肉都不吃了,你還能聞到?」方纔他靜靜的坐在這裡守著她。心頭憂心又平靜。他以為他狂暴的個性已收斂不少,實則不然,那只是假象。他所有激烈的情緒全隱藏起來,受不住一絲的挑動。
他是這麼的愛她,連性命也甘願給她,為什麼……真有神仙,他要詛咒,詛咒他們。若有地府,等他死了之後,他非要搗毀它不可!她這樣良善溫柔的女人,為何會短命。
見她撇開臉,他憤怒的將她扳回來,怒咆:「我真令你這麼厭惡?厭惡到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不,我不是討厭你……」她有些顫抖,眸淚晶動,唇也孺動了下,才難過的揪緊衣襟,委頓的倒向他。「我……我好難受,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心痛心酸……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那種濃烈的情緒幾乎將她的心狠狠的掏出來鞭打,打得她疼痛難忍。
病痛之苦,她早習慣了,咬牙忍一忍也就過了,可是這回心痛的感覺如翻江倒海,乾嘔不止。
「眾醒!」他驚道:「我去找大夫!」
「不要……無赦,等等……」痛得半瞇的眼覷到他快步走出門外,她滾下床,半暈過去。那股來自他身上異樣的味道始終斥鼻,比血腥之味更難以忍受。
未久,門扉悄然推開。
「快點,若是等斷指無赦回來,要抓他弱點可就難上加難了。」
「是真的嗎?」始終有遲疑。「我瞧先前斷指無赦跟那妓女關在房裡快活得很,他怎還會對這病懨懨的女人有興趣……」
「咱們一路上跟著他們,難道還會是假。」一把抄起她的身子,吃了一驚,好輕好冷,像是具死屍一樣。
「你們幹什麼?」青仁忽然出現,眼一瞪,瞧見了眾醒被扛起。「放下她!」
「是斷指無赦身邊的忠狗!」舉劍相向,招招死路。他只有一人,不住的被逼退住門邊,他叫道:
「放下她!要讓頭子知道,你們還有命活嗎?」
「我們沒命活,你也一樣!」以雙刀擋住青仁的劍。讓扛著眾醒的夥伴沿著樓梯躍下。
「青仁?」青慈端著素面上樓,大吃一驚。
「還不快去救孫眾醒!」手臂被砍了一刀,痛叫一聲。
「小心,青仁!」他反應極快,一氣呵成的躍上樓,及時將青仁拉開,刀當面從他鼻樑劃下。
「快走,免得斷指無赦回來!」
「好痛……」青慈軟綿綿的趴在青仁身上。
「你胡來!」青仁毫無表情的臉露了淡淡的驚慌,「我若死了,只怪我功夫不及,誰要你來救!」
「咱們是朋友,不是嗎……好痛……再說,」他挑了挑眼,瞧著青仁。「再說,你的胸部已經跟小福一樣平扁了,我可不希望……扁扁的胸又多加了一道傷,那可就一點也不像是……」頭一昏,眼一花,倒在青仁懷裡。
***
「你要去哪兒?孫小姐。」溫和的聲音叫住了正住黑暗深處走去的眾醒。
她旋過身,瞧見眼熟的人逐漸顯現、某個朝代的無赦幻影立往她身後褪去。
「你……」她半瞇著眼打量,而後低語:「是冷二爺?」她低啞的聲音飄緲而未具實感。
「正是我。」冷二往前跨了一步,溫吞吞的笑道:「你再住前走,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頓了頓,注視她的臉。「你……變了?」他微微訝然,不知該喜該憂。
「我變了?」她遲緩的東張西望,但覺身子輕盈而無疼痛,她起了疑心,往他瞧去。
「這是哪兒?你怎會往這兒?」
「我在這裡,是為救你。再差一步,恐怕你我就陰陽兩隔了。」見她似是迷憫,又說:「你開始懂得七情六慾了,孫姑娘。」
她沉默了會兒,才道:「是嗎?」
「你還是你,卻有了愛恨之心。」他歎了口氣。「真不知是好是壞。我以為你命數已盡,就算牽扯也動搖不了你的心。」
「你……究竟是誰?冷二爺,我總覺得我看過你。」
「在許久之前,你我確有一面之緣,但那時你卻不是孫眾醒。」
「你……」她張口,明明腦海深處對他有熟悉之感,話到唇邊,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早該死了,為何還留在世間?我本以為你留下,是為了救贖那個滿身罪孽的男子,卻不料你連心也陷了進去。」他又歎一聲。「我本應順天命讓你回歸屬於你的地方,可我若讓你走,蒼天之下怕又有生靈塗炭。」他伸出手,說道:「跟我走吧。」
眾醒迷憫的看著他,又回了下頭,環視那無盡的天涯海角。
「無赦在找你呢,或者你要捨他而去?你要堅持,我不強留。」
「我……」她向他走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說道:「我想回去,卻不是為了他塗炭生靈,而是……而是……」
「既是如此,你就好好待在他身邊,直到你被牛頭馬面發現吧,」話盡,聲音已飄遠,她猛然張開眼睛。
是夢?
她夢中怎會有冷二爺?灰暗的景色烙進眼底,四周看似破廟,她摸索了一陣,要撐著爬起來,卻摸到了又硬又軟的東西。
她低頭,趁著月光瞧下,低呼一聲:
是人!
連忙探其鼻息。「死了——」破廟裡怎會有死屍?屍具是女身,雙眼凸瞪,像是死不俱目。
她不忍,伸手將女屍的眼皮蓋起來,雙手合什,喃喃祝禱了會。
「她死,倒有人為她祝禱:你死,怕無人為你上香。」
她抬起眼,瞧見幾名壯漢分坐破廟四周。
「你……你們是山賊?」
「沒見過咱們,你倒能認得出來,不得了,斷指無赦的女人果然不得了。」
「為什麼要殺她?」她瞇眼間。
「因為斷指無赦跟她燕好過啊,你不知道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陣,嘲笑道:「我就覺得奇怪,一路上他雖待你好,卻不曾碰過你,是怕有傳染病吧?他再怎麼好心好意的待你,畢竟還是個男人,又何況是斷指無赦呢。」
眾醒抿了抿唇,撐著供桌費力的爬了起來。「她……只是討生活,不該如此待她。」
「要怪就怪斷指無赦吧!」有人怒咆,持著刀跳了起來。「他夠狠,連咱們送這娘們的斷掌過去,他也不為所動!」
眾醒倒抽口氣,這才發現那屍具是死無全屍。
「你們……怎能……怎能傷害無辜?」
「你還有心去管旁人?接下來就輪到你了!他可以不管那娘們的死活,任由咱們每過一個時辰便砍斷她的雙足雙手,我就不信他連你也不顧了!」話是膽顫心驚的說,怕斷指無赦找到了他們。
「他離開山寨了,不是嗎?為何還要追殺他?」
「他遲早會回來!咱們一票兄弟忍他夠久了,既有機會殺他,為何不做!你就是他唯一的弱點,老子我就不信……不信……」是真的不信啊,真***後悔極了加入這個殺人計畫,雖事成後可以躍身為老三,但是……現下怎麼看,也看不出斷指無赦會為這女人而死。
「你們做的本就是罪孽之事,不趁早金盆洗手,難道要等惡果報應嗎?」
「報應?我當山賊數年,軌不曾見過有什麼報應!有本事,你變個現世報給我瞧瞧,讓我知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嗤,那是說給和尚聽的!」
「何必跟這臭婆娘說這麼多!待會兒斷指無赦一來,他若不從咱們的話,你就等著去見閻王吧。」
無赦要來?眾醒掃了他們一眼,全身賴著身後供桌支撐她的重量,黑眸流露難忍的慈悲心腸。
「當了山賊王,能給你們快樂嗎?依你們的年歲,也有孩子了吧?難道不怕報應降到孩子身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們只要改過……」
「老天!咱們要是信報應,還會當山賊嗎?你這臭娘們,不要以為現下咱們兄弟不敢碰你,要不是怕你有傳染病,早就……」愣了楞。
「早就……」
「四弟,怎麼不說了?她渾身上下都是骨頭,要早知斷指無赦喜歡像她這樣的女人,我早從水旱之地找女人給他了。」
「那……那……」顫抖地指著她身後的佛像。
「這是破廟,有佛像是正常的啊,可惜不是金的,要不就熔去賣了也好。」
「那佛……好像這婆娘……」本來想將她的臉扳向月光再瞧仔細,忽地血從他的手裡濺了出來。
手掌飛了出去。
他瞠目!「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你們誰敢碰她!」無赦走進了廟門,已非怒顏可言。他的左手持著長刀,目光妖邪的注視他們每一個人。
「是誰准你們有這個膽子可以碰她!」
「無赦。」手掌就落在她眼前的地上,她駭極,卻也極快扯開自己的腰帶,緊緊綁住那人的手腕處。
無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連瞧也沒瞧地上女屍一眼,跨步進來。「要不要試試你們的人頭會多久落地?」魔性的眼充滿血絲。
「斷指無赦,你再接近,我就殺了她!」山賊將斷掌四弟推了開,拉住她的手腕,將刀架在她頸子上。
她低抽口氣,刀鋒的冰涼輕輕磨過她頸上,濡濕的感覺順著肌膚滑下,微微的刺痛,她沒低頭,擔憂的瞧著無赦。
他的眼裡充滿殺氣。差點,她要衝口而出,他曾答應她別再殺人啊,可是-,可是他倘若真聽了不再動手,那麼他們會殺了他。
私心在掙扎。這是以往所沒有過的事。心裡的天秤逐漸崩塌,一邊是他,一邊是愛眾人之心:可是崩塌的天秤裡已經分不出孰輕孰重,只想他安然無恙全身而退啊。
她閉起眼,在低喘。喉間不停的磨割著那把刀「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的聲音雖低,眾人卻不由自主的往她那兒看一眼,才短短一剎那,頭飛血濺,身首異處。
她又倒抽口氣,驚駭過度的瞧著眼前的血花飛濺。
「斷指無赦,難道你真不把她放在心底」話末完,眉間已然中刀,血濺飛舞,彷彿慢動作般,他瞪大了眼,死前的光景竟只看到斷指無赦那既詭異又妖邪的臉龐。
無赦探手欲將她抓住,背後忽遭一刀,他仍面不改色,將她拉進懷裡,只手護住她,另只手則再造血腥。
「不要殺人了……不要殺人了!」她叫道。
「不殺人,難道你要看著我死?」無赦怒道,血濺至佛像之上,斑斑血淚滑落而下。
「為何要殺人?為何要殺人?」她閉起眼喃道。已近無意識的抗議,心只有一個,卻被剖成了兩半,好痛苦啊!
「殺了那婆娘!」有人驚覺了他護她之姿,才剛叫,身體立即四分五裂。
每每刀劍差點刺中她時,他直接側過身子,寧讓無眼刀劍刺中他的手臂。
破廟裡,血腥濃烈嗆鼻。不知過了多久,眾醒意識到一陣安靜,她張開幽幽眼眸,抬起慘白的臉。
「你有沒有受傷?」他的臉濺滿了血。
她一陣哆嗦。
「怕嗎?怕我身上的血?」他薄怒。
「你……你答允過我不再殺人……」白唇在顫抖,視線落在他流血的手臂上,不由自主地把手絹拿出來,垂目細細為他包紮。
「我不惹人,是他們先惹我。」他瞧著她,聲音漸柔。
「那也不該殺人啊。」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讓他們糟蹋,就像她一樣?或者,你要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在他們手裡?你可以看著我死,我卻不能看著你受到丁點的傷害。」他恨恨道。
「我……怎會看著你死。」
他摟緊她。「我怕極了!眾醒!我怕我還來不及救你,你便離開我了。我怕你要是發病了、要是他們欺負了你、要是一刀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哪怕是死盡了天下人,我也不要你死!」
她淚流滿面,不知該何言以對。
「也許……從頭到尾,我們不該相識……」不相識就不會心酸心痛,他也不曾為了她而殺了這許多人。
「你胡扯什麼!就因為我殺了人?我有什麼不對?」他怒叱,偏要用沾滿鮮血的手狠狠抓住她下巴,逼使她正視他,怒言道:
「難道我這樣做錯了嗎?我非魚肉,憑什麼讓他們宰割?就算我過去作惡多端、天理不容,他們也不該抓你來要脅我!我這樣不算積陰德嗎?眾醒,我不殺他們,他們會殺我,就算我毫無抵抗的讓他們殺了,按著他們會做什麼?他們會繼續殘害其他人、會繼續打家劫舍,甚至他們會殺了你。這樣的人我殺了,是替天行道,我這是在積陰德啊!現在是只殺他們幾個,難道要等到天下問的人被他們都殺盡了,才後悔當初不痛下殺手嗎?」她一直在顫抖,他的氣味真讓她這麼難以忍受嗎?
「我只要你了,眾醒!我不管你有多難受,我就是要你了!」他抹去她臉蛋沾上的血珠,卻發現她嘴角的血跡拭也拭不完,是……她的血?
他的胸口在起伏,狂亂起來。「這世間真有神嗎?」他對佛像怒吼:「真有神,就報應在我身上啊!為什麼要讓一個弱質女子受這樣的折磨?有本事就來對付我啊!」
「不要這樣,無赦。」她抱住他,痛苦道:「我心甘情願。如果我嘔血。是為了償還你的罪孽,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寧願你活下來,這是我的自私。如果為了保全你自己,真要殺人,那麼我寧願你保全了自己,可是……那些人就算該死,也不該由你來結束他們的性命,我寧願為你償還殺他們的罪孽。」
他呆了呆,注視她血淚交錯的臉。「你……你是為我?」
「我是為你,我好難受……我……我……」忽地,她的身子軟了下來。
「眾醒,我帶你去找大夫!」
「不要,我們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是完全的自私,但盼他能愈走愈遠,不必擔心是否有官府在追捕,也不必憂心山寨是否還有人想殺他。
「好,我們走,走得遠遠的,遠遠的。」抱起她,忽瞧廟裡佛像一眼。
佛像面露慈悲,乍看之下竟有驚分神似眾醒。他心裡驚訝更甚,快步將她抱離破廟。
走得遠遠的,不再回頭。
***
趁夜,馬車飛快離開城鎮。
「我聽見了。」眾醒喃喃道,黑眸半垂,枕在他懷裡。
「嗯,」他小心的包紮她頸問的傷口。
「在客棧裡……我都聽見了……」
他的手停了停,抬眼瞄起,瞧了縮在馬車內的小福一眼。
小福微微發顫的點了一點頭。「爺……牆這麼薄……有什麼聲響怎會聽不見:我……我去跟青仁他們一塊擠一擠……」害怕極了他殺人般的目光。他與小姐渾身是血的回來,已讓她駭極了,要是讓他知道先前小姐瞞他一直吐血,豈不先找她小福算帳?
縮了縮身子,連忙爬到馬車前頭,瞧了靠在青仁身上的青慈,低聲說:
「青仁大哥,青慈還好嗎?」
「只不過被劃了一刀而已,礙不著事的。」青仁冷冷答道。
「誰說不礙事的?」青慈賴在他身上,張開無神的眼。惱道:「我可是破了相耶,那刀耍砍在哪兒都成,偏砍了我最引以為傲的臉,將來我要怎麼娶妻?青仁,若沒人嫁我,你要養我一輩子嗎?」
小福張大了眼,「養?青仁大哥是……是男的呢,要怎麼養你?」青慈的嘴角扯了下,也動了動手臂,勉強勾住青仁的肩,斜睨小福,「是男的,怎麼就不能養?我就了他一命,這一輩子呢,他的命就是我的了。就算他想成親,也得先經過我的同意,你明不明白?」嘴角邪邪發笑,扯動了傷口,痛得呲牙咧嘴。
「你……」小福扁扁嘴,青仁雖面無表情,卻也沒甩開他的手臂。
冷風打到身上,青慈縮了縮肩。「好冷」
風掀起了布幔,馬車內的眾醒也縮了身子。
「很冷吧?」無赦沙啞道,將全身擋在風口,雙臂緊緊抱住她,沒讓風蝕了她的痛骨。
「嗯……」她微微撇開臉。他穿上的溫氣襲來,異味已然消失,可是——
他將她的舉動盡收眼底,雖隱飾住受傷的神情,心頭的憤恨又升起,勉強忍住。好不容易才救回她,再要失去,他會發狂。
「我可不管你忍不忍得了,我就是要你在我身邊。」他低喊。
「即使……」她幽幽注視他的衣襟。「即使,你一輩子也碰不得我?」
「對。就算我一輩子也得不到你的身子,我也要你陪著我,我要你的心、要你的人都在我身邊,不分離,就你我。」
「我……」試了幾回,才艱難的散口道:「我不愛你身上的胭脂味」
他呆了呆,憤怨的心被戳破了。胸口在起伏,有些遲疑的,他問道:「你不是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味?」胭脂?他身上何來胭脂味……是了,是昨日入夜那妓女的味道。
她在他懷裡輕輕搖了頭。「無赦,我命已不久……」
「胡扯什麼。」
她露出淡然的笑。「我不說、你不說,難道我就能延長壽命了嗎?還記得當日在山上我告訴你,若是我死了,但盼你下山找個好姑娘愛……你若變好了,有多少人會愛你……」
「我也答你:我只要你了,眾醒。」
「嗯。可是……可是……」難受的將臉埋進他的懷裡,模糊的聲音傳出,無赦要俯頭細聽方能聽清。「我……好難受,當我聽見青慈帶她到你房裡要……要:我心頭像活生生剖成兩半,一半告訴自己:也好,你若親近其他女子,也許會瞭解她們的好。瞭解她們也有心愛你……」咳了兩聲,聲音更低:「可……可是我心裡還是難受,萬般不願你去親近她……」
「眾醒。」心頭無數喜悅幾乎跳出了胸腔。
「我短命也好、病纏身骨也罷,可我想要陪在你身邊,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不愛見到你跟其他女子親熱,那讓我難過莫名,讓我有了陌生的情緒……」
「眾醒,眾醒,」他咧嘴笑,小心的將她慘白的臉捧起來,充滿罪惡的黑眸是深切的狂喜。「我等了這麼久,總算……你可知道你這是怎樣的感情?你在嫉妒,你懂嗎?你在嫉妒。為什麼嫉妒?因為你愛我了嗎?不再用你那顆菩薩心來愛我了嗎?」心頭的歡喜難以言喻,真恨不得將她揉進他體內。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她死之外,就怕她的心像天女,尤其在見了那佛像後,心頭驚懼更甚怕她離了他,怕她被那佛給搶了。
現在,他如願了,這一生沒有再奢求什麼了。
「你……你小心背後的傷口又裂了……」
「那點傷算什麼。」雖過分高興,撫過她臉頰的指頭卻是輕柔的,他想狠狠的吻她,卻臨時將嘴貼向她的額際。「眾醒,當日我答應你:我只要你了。現在,我要告訴你,就算你今天問我、明天問我,十年後、百年後問我。我還是只有這個回答。我這一生就只要你了!」他激動難耐,環繞她的雙臂是殺人無數的,如今卻微微輕顫,他閉上眼經笑。「我要你活下來,我要盡一切可能讓你活下來,就算要我償還過去所有的罪孽都可以,要我從此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都行,只要你活下來陪著我,眾醒!」
這就是男女問的情愛嗎?只盼能相守一生,初時無法體會他心中怎有這麼熾烈的愛,如今走了一遭,才驚覺原來這樣的焚燒是心甘情願的。
「如果當年白馬寺大火之後,我找到了你,也許今天你沒有滿身的罪孽,」即使對他情有獨鍾,心中慈善之意仍不曾稍改。
「你有找我?」他微微吃驚。「當年白馬寺裡的那群山賊盡數死在我手中,其中一個就是這裡的頭子。我上了山,挑上這個寨裡其他人才能當上大頭子……」他的目光極柔,歎了口氣:「這世上,也只有你還會惦記著我。眾醒,你要我如何才能割捨你呢?」
她不知該如何以對。對於他的出身、他的環境,已無力回頭再改,只盼他的未來能改變,心裡不由得想起破廟裡被屠殺的山賊,縱有罪,也不該由他求下手啊,「頑石點頭,談何容易。」見她耿耿於懷,他於是說道:「你有耐心等他們點頭,可是這其間他們又會殺了多少人?我這是替天行善啊,眾醒。」他輕輕磨蹭她的臉頰,滿心喜悅。要不得她的身子叉有何妨呢?
妖魅的臉龐顯得年輕而深情。在情愛的眼下,他可以當個好人,她要他當好人,他就當:她要他行善積德,他就去做,只要她愛他、不離開他哪怕是千刀之苦也甘之如飴啊。